来路不明的神别乱请[刑侦] 作者: 噤非 简介: 【高傲嘴毒受(文】×【腹黑痴情攻(姚)】//单元剧 冲破三界的唢呐吹响冥婚女孩的哀哭; 颂月女高校庆典礼上接二连三的失踪者揭开跨越半世纪的秘密; 人皮鼓点刺耳的乐声再现封建血腥的陋习; 尘封于人潮挤挤广场中的怨魂; 红灯区的低垂的双眼、吊脚楼诡异的黑影,真相隐藏于歇斯底里的无奈背后。 刑侦科警员文熙淳奉命去调查一宗悬疑小说家失踪案,在失踪者的电脑里找到了大量没有结局的系列悬疑小说初稿,以及卧室供奉的一尊四面相邪神雕像。 然后文熙淳就发现自己穿书了,穿到了这位悬疑小说家的初稿当中,而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就是协助破案,写出案件结局。 书中还给他安排了一位号称人间逼王的金牌搭档:法医科的姚景容。 文熙淳觉得他有点眼熟。 好像和小说家卧室里的那尊四面神长得有点像—— —— 姚景容:“曾经有很多迷茫之人找到我,希望我能给出一点人生建议,淳淳,你迷茫么?” 文熙淳:“不迷茫,能走出几百条人生路。” 姚景容:“迷茫一下吧,我可以大发慈悲送你句忠言。” 文熙淳:“……” 姚景容:“人生建议爱容容。” 内容标签: 恐怖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熙淳,姚景容 ┃ 配角:云牧遥 ┃ 其它:悬疑 一句话简介: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立意:破除封建迷信,拥抱光明。 第1章 囍(1)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五六天,空气中腐木味的水汽在墙角阴湿开大片痕迹。 橘黄色的台灯光夹带丝丝倦意,电压不稳,导致灯管微微闪跳。 “小文,这是搜查证,现在科里急缺人手,实在是安排不开,只能委屈你自己一人……去了小心点。”徐科长从抽屉里随便摸出一张证件拍在桌面上。 破破烂烂的搜查证,上面连张照片都没有,说这话的时候,科长更是眼都没抬一下。 文熙淳默默拿过搜查证塞进口袋里,冲徐科长敬了个礼:“收到,下午我会去一趟失踪者的住宅做个现场勘察。” 徐科长不喜欢文熙淳这事众所周知,只因为当时竞选科长时要求科员们象征性投票,文熙淳投给了当时的另一位竞选者,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徐科长耳朵里,这可算结下了梁子。 但凡是重案要案,徐科长会规避掉文熙淳,一些不重要的、激不起风浪的案子才会转到文熙淳这里,所以六年过去了,眼看着同期进警局的同学最差也混了个分队队长,只有文熙淳依然是市警局刑侦科里底层的一员。 这次徐科长分派给他的案子也很简单,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悬疑小说家闹失踪。 失踪案屡见不鲜,一般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失踪者要么跑哪散心去了要么就是在家蜗居做死宅,多半是乌龙。 但大家都不愿接的任务,文熙淳愿意。 他开着警车来到那位失踪悬疑小说家所住的小区,物业说失踪者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交过水电费,一周前来催过几次也一直没人开门,调了监控不见人出去,他们害怕这小说家也像新闻中报道的那样在家中悄没声的死了,所以报了警。 文熙淳从勘察箱里拿出铁丝,把其中一端掰了个勾,塞进锁眼里试探两下—— “吧嗒”,门锁里传来清脆一声。 推开门,一股浓浓的熏香气味扑鼻而来。 屋子是常见的套二居,听说这小说家还是单身,因此一直是他自己一人住。 屋里光线极差,所有能透进亮光的窗户上都贴了一层厚厚的遮光纸,再加一层窗帘,就像夜里十二点一样,只有卧室里散发出一点点橘红色的光。 而越靠近卧室,熏香味就愈发浓烈。 文熙淳戴上口罩,打开勘察箱,平静地戴好手套,拿出单反相机调试好镜头。 “警官,就您一人儿啊,忙得过来么。”物业经理好奇问道。 口罩上方露出一双精致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英挺的眉头下意识轻轻蹙起,对于物业的问询,他并没有给出回应的打算。 失踪者名叫周济,34岁,是一名职业小说家,出版过几本不温不火的悬疑小说,最近一段时间完全销声匿迹。 整间屋子的氛围狂诡怪谲,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一盏忽明忽暗的小台灯,一只白色水杯里插了根筷子,形成了淡淡一圈褐色的痕迹。 文熙淳踱步到笔记本旁边拍了两张照片,随手按下开关键,电脑瞬间亮起。 “国王游戏待解决问题:1、俞绮死时身上为什么没穿衣服。2、为什么人们没从监控中看到F。3、临死前,给星留了一封信,内容为” 屏幕中显示的文字到此戛然而止,看起来好像是特意罗列出的小说中出现一些重要的线索。 “看过监控确定失踪者没有出过小区?”文熙淳将“3”号牌放到电脑旁。 物业仔细想了想,确定地摇摇头:“没有,每层楼都有摄像头,别说小区,都没见过他出家门。” 文熙淳点点头,刚想问点什么,倏然间,电脑屏幕上猛地多出了两枚红色的光点。 他微微委身,仔细看了看那两枚小红点,发觉是身后的什么东西投射在了屏幕上,如同黑夜中突如其来的怪物,就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凝视着这里。 他缓缓回过头,刺眼的红晃得眼睛生疼。 “这是什么。”文熙淳侧过身子,慢慢举起相机。 身后墙面快靠近屋顶的顶端处有一道小小的内凹暗门,像个小窗台,中间摆着一尊青铜色的雕像,不大,也就iPad大小,但摆得太高,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而红光就是从这里发散出来的。 两盏朱红色的酥油灯隔着玻璃罩于细微的空气流动中缓缓摇曳,香烛散发出的浓烈烟气悠然缥缈,不着痕迹遮盖住雕像。 “吓我一跳,他不是写那个什么刑侦小说的嘛,怎么还信这个。”物业经理心有余悸地拍着小胸脯。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卧室,但文熙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缓缓抬头,顺着屋内的每一处角落看过去,试图找到怪异之处。 想起来了。 之前调查一个小案子时,恰好当事人是个专做佛牌佛像生意的,当时听他随口提了那么一嘴,说其实佛像的摆放位置是有讲究的: 不能靠太近门的位置; 不能放在卧室或者餐厅里; 最好是坐北朝南; 说起来,供奉在卧室的佛像,还真是头一遭见,在佛法文化中有这样的说法:卧室和餐厅代表“淫”和“荤”,是对佛极大的不尊重,如果摆在卧室中,代表供奉的并非普通佛神。 文熙淳搬过椅子,铺上一层报纸,踩上去,眼睛一点点靠近那尊极小的,青铜色的雕像。 心脏猛地一跳,就像是被人捏紧了一样突兀的疼了下,霎时间,脑袋里像是蝗虫过境一片混乱。 脚底一个趔趄,文熙淳直直往下倒。 “哎呦我的警官呦,您可慢着点儿,这闹失踪的已经够我受的,您要是再出点事我真就有嘴说不清了!”物业经理一个眼疾手快飞冲过去接过文熙淳。 他看起来就像接了朵羽毛,甚至还公主抱着转了个圈。 “放我下来。”文熙淳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下意识挣扎两下。 刚才真的很奇怪,只是看了那雕像一眼,脑袋就开始发昏,疼得像要裂开。 不甘心,文熙淳再次踩上椅子,将单反举高,对着那尊雕轻轻按下了快门。 “警官,查出点什么了么。”物业经理在后边一遍一遍问。 “你有事就先忙,有线索我会联系你。”文熙淳正忙着检查刚才拍的照片,没空搭理他。 “那行,我这边还要去其他业主家,就不作陪了,见谅。” 做了简单的取证,又去物业那里拿了监控录像,晚上十点钟,文熙淳终于回到了警局。 一碗素面,一小份水果,这是文熙淳一整天的食物摄入,本就不爱吃饭的他在进了警局六年间更是瘦出新高度。 素面凉了又热,坨成一坨,但文熙淳眼睛却一直牢牢黏在电脑屏幕上。 本以为周济失踪案也不过是一场闹剧乌龙,但把现场照片以及证物线索整理出来之后才发现事情不是一般的诡异。 独居,男,现场只有失踪者一人的脚印,监控录像并未拍摄到他离开家门,窗台有厚厚积灰无鞋印,不存在跳窗而出的可能,常用的电脑未关,从文字表述来看,是突发性的离开。 因为那句话很明显是说了一半未完成而非没有思路断在某个节点。 根据监控显示,周济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个月前也就是6月6日下午五点五十九分,提着一只行李箱大小的木箱,从那天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 “文哥,还没走啊。”办公室的门响了两声,从门口探进来一颗略显青涩的脑袋。 文熙淳用余光瞄了眼来人。 丘晟,半年前刚从警校毕业进了刑侦科,算是文熙淳的学弟兼后辈。 “还在办那悬疑小说家失踪的案子?”丘晟放一杯咖啡在文熙淳桌上,微微探过身子,“九月九日晚九点提回家木箱?是巧合?” 文熙淳摇摇头,取出单反中的记忆卡插进电脑一侧:“不是巧合,六个数字在周易数理上都是作为凶论,是极不吉利的数字,除此之外,在某些邪术中,六是至阴之时,我大概知道他提的木箱里是装了什么。” 打开记忆卡,调出最近拍摄的照片,一张张翻看着。 “哇,文葛格,你还会风水呢?”丘晟拿起咖啡杯轻轻碰了下桌上文熙淳的咖啡杯,发出清脆一声响。 “等你多做上几年警察,别说风水,盗墓理论都能略知一二。” 食指缓缓点击鼠标左键,屏幕中的现场照片不断替换。 “所以箱子里装了啥。” 文熙淳嘴巴张了张,似乎本没有卖关子的打算,但当视线落到其中一张照片上时,嘴巴就这么微张着,本来要说出口的话也戛然而止。 “文哥?你肿么了?”丘晟拿手在文熙淳面前划拉两下,继而随着他略显惊愕的目光看了过去。 照片中,一尊小巧的青铜雕像,薄健的身体上半披半脱一层薄薄的丝绸,胸襟微敞,身上刻满奇形怪状的图腾文字,但唯独脸部,是模糊且扭曲的。 又翻了几张,赫然发现,只要是和这尊雕像有关的照片,面部全部发生了模糊的扭曲。 “这……相机出问题了么?”丘晟凑近屏幕,眼珠子都快黏上去。 文熙淳愣了半晌,忽然拔下记忆卡,提上勘察箱头也不回往外走。 “去哪!”丘晟赶紧追上去。 漫长的雨季始终没有要停的意思,踏过遍地泥泞,沾着细碎水珠,文熙淳踏进警车,丘晟也紧随而上。 “我知道这小说家到底在哪了。”被雨水氲湿的睫毛浓密水亮,文熙淳一声决绝肯定的言论瞬间埋没于发动机的轰鸣声中。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1《噩梦将映[无限]》 一场飞来横祸,任千霖人没了。 本以为这次肯定命丧黄泉,结果半空中出现一个声音,要他在几种类型的神明卡片中选择一个。 颜狗任千霖选了个最美的,结果被告知是恐怖类型神明。 再次醒来,任千霖以为自己被神明救活了,却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是前几天玩过的一款恐怖游戏—— 自己的任务就是在所有恐怖游戏、小说、电影中通关,一旦通关失败,将永远陷入无限循环。 肮脏拥挤的城市底层、人猪混种的黑暗末世、异种尸体堆成的神庙—— 任千霖:“请问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我想选那个名为恋爱的神明!” 恐怖神明:“一旦选择,终生捆绑,不过,我谈恋爱也很6。” ————————预收文2《美人他是地中海》: 许沅楚人美声甜身娇体软,唯一的缺点就是少年早秃,二十冒头的年纪却早早混上了中年标配“地中海”。 这一头不太茂密的头发令许多追求者望而止步,也令许沅楚深感自卑,每日以帽遮发。 直到某日,许沅楚参加一场慈善晚宴,在这名流齐聚的晚会中,他头顶的那只锅,意外偶遇了生命中的那只盖。 五官瑰丽,肤如落雪身高腿长又是顶级钻石王老五的仲祁,唯一的缺点就是三十冒头的年纪不出意外地混上了“中年斑秃”,头顶只剩一盏锅盖。 仲祁:“功夫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找到了生命中属于自己的那口锅……不是,那个人。” 许沅楚:??? 回到家后,许沅楚怒把头套扯下往地上一摔,露出一头茂密秀发。 戴了这么久头套,就是为了打消追求者们的念头,谁知道碰上仲祁这号的。 回到家后,仲祁美滋滋把头套扯下放好,露出一头浓密墨发。 戴了这么久的头套,终于成为了能配得上那口锅的那盏盖。 第2章 囍(2) 警车呼啸而过,穿过被五颜六色招牌灯染成彩色的小巷子,再次来到了失踪者周济家楼下。 撬开门,扑鼻而来的还是那股熟悉的熏香。 “哇,这地方,比停尸间还阴森。”丘晟禁不住搓了把鸡皮疙瘩,抱着咖啡站在原地不太敢随意乱动,只有脑袋忍不住好奇打量着四周。 文熙淳穿好鞋套直奔卧室,来到那处供奉神佛的凹台下面,搬了张椅子踩上去,他伸出手在窗台上来回摸索着,良久,终于在那尊青铜神佛像后面摸到了一只丝绒小荷包。 打开,手电一照,黑黢黢的头发包裹着半透明的片状碎屑。 “这什么,好恶心。”丘晟嫌弃地捂住鼻子,倒退三步。 “头发、指甲。”文熙淳用镊子夹出几根头发和指甲放到证物袋里,“这个一会儿拿到痕检科,比对下看是不是周济本人的。” “你还没说,行李箱装的是什么,他人又去哪里了。”丘晟捂着鼻子接过证物袋。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抬头顺着这屋内的摆设一样样看过去。 “刚才勘察过现场温度二十一度,湿度百分之四十七,在这种环境下食物极易变质,但你看他的杯子。”文熙淳戴着白手套的手缓缓拿起桌上的杯子。 “咖啡加奶盖,杯壁上有一层很薄的霉菌,一边有,另一边却没有,在这种温度以及湿度下,食物发霉大概需要五到七天,也就是说,这杯咖啡五到七天前就已经生了霉菌,但后来又被人喝过,所以出现这种一半一半的情况。” “这玩意儿……还能喝么。”丘晟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 “对你当然不能,但对一个濒临绝境的人来说,是美味珍馐。” “哐啷”一声,身后的壁橱忽然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两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一眼,拔腿冲过去。 文熙淳一挑眉,示意丘晟去另一侧接应以防突发事件。 他的手在腰间慢慢摸索着,在摸到警枪的一瞬间,另一只手也已经缓缓附在壁橱门把手上—— 果然在这,周济根本就没离开过这房子,且也没有发生意外,他一直躲在这屋子的某处。 壁橱的门被猛然打开,随即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恶臭以及过于刺眼的,诡异的白光。 为什么壁橱里会有如此强烈的光线? 而在这强烈光线中,隐约能看到一具边缘模糊的躯体,四肢反方向蜷曲,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融入这道光线中。 “救,救救我!”看不清那具躯体的面部,只有他惊恐的猩红瞳眸以及微黄的烟熏牙在眼前不断放大—— **** “文队?文队?怎么在这里睡,不怕着凉么。” 一道粗嘎的声线在头顶不断盘旋。 文队?文队长?好奇怪的称呼,自己向来不是被称作……小文么。 文熙淳缓缓睁开眼睛,一对憨厚的小眼睛正瞅着自己傻笑。 “你是?”文熙淳揉着后脑勺,眼睛在面前这位完全陌生的同志身上来回打量。 “你竟然把我都给忘了!我是你男友小乐啊,呜呜呜人家好伤心。”男人一身警服,正伤心地抹着他泪津津看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的小眼睛。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 “你的右手中指第一处指节有微黄的痕迹,说明你经常抽烟,但牙齿却很白,应该是漂白过牙齿或者做过美牙,而且你身上有淡淡的花露水味道,现在是冬天没有蚊子,你是为了掩盖烟味,所以你很注重形象,但你警服扣子上边两颗都没有扣,说明你不得已要注意形象但你本人又不是那么注意形象的性格,你是警务大厅的接待员对么。” “文队又拿我寻开心呢?”男人一巴掌拍在文熙淳的后背上,“啊对了,文件给你放办公桌上了,局长说这周日你们刑侦科要出一趟外勤。” 文熙淳揉着太阳穴,精致的眉尾微微上挑,他有些理不清头绪。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待了五年的警局,大厅里的接待警务员本来该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姑娘,这个称自己为文队的警员,属实没见过,是新来的? 文熙淳抬眼,环顾一圈,更觉奇怪。 刚才不是在周济家做现场调查么?怎么回警局了,怎么回来的?周济那边调查明白了么? 头顶传来一股剧痛,顺着脑血管蔓延开来,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扭曲,像一团被揉来揉去的面,把所有的家具都吸到了这股神秘的扭曲空间当中。 “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真相。” 一道奇怪的声线在半空中响起。 文熙淳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地看过去。 半空中,一团不断虚化的光球正缓缓升腾,刺眼的光线像是一根根细致的小针向外发散。 “嘭”的一声,光球突兀的炸开,接着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散开。 “这是什么高科技?”文熙淳呢喃一声,揉揉眼。 眼前还是熟悉的场景,陌生的警员站在咨询台后忙着自己的工作。 兴许是最近太忙,产生幻觉了吧。 慢慢上了楼,走进办公室,却意外的只看到一张办公桌,原本拥挤热闹的多人办公室此刻冷冷清清,桌子上立了张身份牌。 文熙淳拿起那张身份牌,上面写着: 刑侦科第一支队队长 文熙淳 这也是幻觉么?自己什么时候荣升队长了? 文熙淳慢慢坐下,指尖揉过太阳穴,试图理清一团乱麻般的思路。 冷风顺着窗口吹进来,刮起桌上的文件,纸张满天飞,文熙淳忙起身按住剩下的文件,随手关上窗户。 只是手指移开的时候,却赫然发现,一本小说,封面上印着大大的《囍》,作者是周济,而主角栏里,一个名叫“姚景容”,另一个名字…… 文熙淳。 扉页一行楷体四号字: 欢迎来到书中世界,亲眼所见,亦非真相。 文熙淳看着,看着,忽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这是,穿书了—— 而且如果没记错,自己在周济的电脑中看到过这篇小说存稿,是篇只写了个开头的稿子。 **** 一条狭窄的沿山土路蜿蜒盘旋,一边就是万丈深渊,文熙淳坐在副驾驶上,身旁警员小刘专心致志开着车。 上午局里接到下边派出所上报的案子,位于徽沅市最西边的崇门村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是一对夫妻,丈夫今年六十二岁,妻子六十岁,今早被人发现吊死在家中,而且他们的儿子儿媳也失踪不见了。”警员黄赳道。 车子在雨后泥泞的土路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历经拐弯时差点翻下悬崖等种种磨难,终于在下午五点到达了崇门村。 村口围了一堆人,穿着朴素,个个都是灰头土脸,趿拉着破拖鞋在那吵吵嚷嚷,见到警车,瞬时间一窝蜂般涌上来,将警车团团围住,伸手拍打着车窗。 “这些人怎么回事。”开车的小刘被这群村民堵得寸步难行,“难怪人家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想干嘛。” 文熙淳用眼神示意他别乱说话,打开车窗,将警员证展开:“不好意思,警察办案。” “警察办案……那给你们打个八折吧。”其中一个裹着厚厚脏羊皮大袄的中年男人笑嘻嘻露出一口烟熏牙。 “什么意思。”文熙淳微微皱眉。 “过路费啊。”男人伸出手比划着,“村子是俺们建的,你们外来人总得表示表示吧。” 奇了怪,干警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查案要收过路费的。 “不好意思,土地归国家所有,我们没有义务向你们缴纳过路费。”文熙淳冷声道,顺手关上车窗。 “不给?不给不让进!兄弟们,抄家伙!今儿你想进村,从俺们身上撵过去吧!” 那男人铁了心要耍赖皮,往车子前面一躺,周围顿时涌上来十几个拿着锄头爬犁的大汉,一个个面露凶相。 “文队,这……怎么办。”小刘按了几声喇叭,但那群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更进一步,将车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要不给个块儿八毛打发了吧,别耽误时间。”黄赳说着,手已经摸向了裤兜。 “你给了他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知道为什么国家扶贫计划都扶不动这些人么,人心就是个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文熙淳再次打开车窗。 “寻衅滋事,妨碍警察办案,我们有权将你们就地正法哦。”文熙淳掏出警枪,漫不经心拿手帕擦拭着枪柄。 小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扳机扣下,文熙淳掂了掂警枪:“不知道是我的枪快还是你们的锄头快。” 那些村民纵然是法盲,但也从电视上见过枪支的威力,虽不知这警察话里几分真假,但讨不到好是真的。 一帮人面面相觑,其中为首那个躺在车前的中年男人默默从地上爬起来,顶着一屁股泥沙,慢悠悠退到一边,不安分的小眼神一个劲儿朝这边乱瞟。 其余几人也都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几步,渐渐的,车子周围让开一条路。 “文队,姜还是老的辣。”小刘比了个大拇指,表示帅者的肯定。 文熙淳看了眼小刘的个人信息表,半晌来了句:“论年龄,我还该称你一声叔叔。” 三人开车来到了案发现场,剩下的治安警也随即而来,拉起长长的警戒线。 崇门村的房子还是六七十年代风格,残破的红瓦看起来甚至都抵挡不住一点小风雨,低矮的平房走两步就能撞到脑袋。 文熙淳穿戴好工作服,迈过歪歪扭扭破木头搭成的门槛,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即使戴着口罩也能闻到。 岌岌可危的横梁上,红绫层层叠叠交相缠绕,看起来还是崭新的。 在这堆红绫中,有两根直直垂下,重力将它们绷得笔直,下面就吊着两具尸体,微微摆动,像两件吸足了水的衣裳。 “哇,怎么给糟蹋成这样,这凶手心理有什么疾病?”黄赳捂着鼻子,忍不住摇摇头。 两具尸体,头皮被齐齐剥下,只剩血肉模糊的脑壳,并且死者的嘴巴也被棉线紧密地缝在了一起,表情是冰冷灰黑的安详。 记得以前读警校时带教老师说过,大多数情况下,激情杀人往往是杀死就算完,这种在尸体上留下过多痕迹的一般是蓄谋已久,他们在尸体上留下的种种,恰巧侧面反映了犯罪者的某种心理。 失去理智的仇恨或者是过于深切的爱。 “这帮屁民估计给这儿当旅游景点了,现场什么脚印都有,妈的还有三岁小孩的。”黄赳一边给现场鞋印做建模,一边义愤填膺道。 文熙淳不太想和他一起嚼舌根,只是默默将证物收集起来装好。 外面忽然响起警车的鸣笛声,“呜嗷呜嗷”的非常刺耳。 “呦,文队,你的老相好来了。”黄赳扒着窗户好奇向外看去,看到来人,连忙招呼文熙淳过来一探究竟。 文熙淳不想理他,冷着张脸自顾忙着手头的事,但心里却不免犯起嘀咕: 老相好?谁?是真的字面意思的相好么? “姚科长来啦,辛苦了。”门口响起小警员洪亮热情的问好声。 皮鞋与地板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余光中出现一抹耀眼的白,与这破烂陈旧的老屋倒有些格格不入。 第3章 囍(3) “姚科长你们怎么过来了,不是说痕检由我们科来做?”小刘嘴上这么说,但眼见着有这么一位爱管闲事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 “局里发了文件,我倒是不想来。”来人二话不说戴好口罩手套,拉起警戒线钻了进来。 皮鞋踩踏的声音越来越近,一直到只距离文熙淳几公分的位置,声音终于消失。 能明显感受到来人就站在自己身后,非常近,甚至于他呼出的热气都好似喷洒在自己后脖颈处。 脖子上就像捅开了蚂蚁窝,密密麻麻炸开,这股强烈的不适迅速蔓延至全身。 文熙淳猛地直起身子,慢慢回过头,一瞬间,瞳孔剧烈扩张。 这张脸,在脑海中某个朦胧的深处好像见过的,非常深刻的眼熟感,像是非常熟悉的人或者说曾经带来过深刻回忆的人。 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绝对不认识这个人,根本叫不出他的名字。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写着凶手大名么。”那位被称作姚科长的男人笑问道。 虽然他在笑,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文熙淳暗暗打量他一番。 从头顶开始,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打理的整齐一丝不苟,警服和白大褂绝对是后期加工裁剪过才能如此服帖合身,露出的半截雪白袖口是熨过的,一点褶皱都没有,有可能是内里加了固定布料。 面部更是精致如玉雕,看起来经常做护理,不然像他们这种天天风里来雨里去跑外勤的人早就被风雨糟蹋成了糙汉子。 综上所述,这人是gay的概率很大。 “姚景容”三个大字一瞬间在脑海中划过。 周济的小说主角栏中的其中一位就姓姚,身份是刑侦总局法医科科长。 姚科长。 感情这就是自己的搭档么? 姚景容办事利索不拖泥带水,进屋后就说了一句闲话,继而打开勘察箱,穿戴好手套脚套,进了尸体横吊的里屋。 相较于黄赳小刘他们见到尸体时那副夸张的嘴脸,姚景容实在是过于平静,就见他从容地拿出记录本,睫毛向上翘起,抬眼看了看那两具尸体,提笔在记录本上淡定写着什么。 “通过裸露处皮肤尸斑分布情况来看,尸斑呈大片状,颜色极深,为浸润期,死亡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现在是冬天,尸斑聚集较慢,所以初步推测死亡时间在两天左右,但具体死亡时间要做过尸检才知道。” “死者的头皮为什么被割下来了,嘴巴又为什么被缝上了,还有他们的儿子儿媳又去了哪里。”黄赳忙着脚印建模,但嘴巴也不闲着。 “我问过村长,村长说这一家人是上个周五给儿子儿媳办了婚礼,距今已经四天,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这家儿子儿媳就是在婚礼现场,而且老两口生前为人老实本分,没见他们和谁红过脸。”警员将笔录文件递过来。 文熙淳翻看了一遍文件,点点头,轻声道: “自杀的可能性首先被排除了,还有一点,两名死者是先被人杀害,罪犯再在尸体上动了手脚,他们的掌心非常干净,没有挣扎痕迹,而且创口出血量也比较少,所以是先被杀再被剥了头皮。” “这样看来,凶手可能是个屠夫,这么大劲儿把俩人吊死,一般人做不到吧。”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似乎不是很想回答黄赳这个无知的问题。 姚景容继续在记录本上写着,头也不抬低声道:“不是被吊死的,是死后被吊上去的。” 说罢,他抬眼,眼中是似笑非笑之意:“你刚进警局没多久吧。” 黄赳哏了哏脖子,手指不自觉挠着腮帮子:“是没多久……” 姚景容摇摇头,垂了眼睑继续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吊死属机械性窒息,最基本特征为眼球血管爆裂凸起,绳索痕迹边缘红肿,而这些特征死者都没有,凶手是有意伪装成吊死,看来他和你一样,是个外行。” 语气轻佻不屑,听的黄赳老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虽然说得不是自己,但自己的属下被人阴阳怪气了,文熙淳作为上司自然心里也不舒服。 他慢慢放下号码牌,摆在一处鞋印旁边,起身:“姚科长也不必这么咄咄逼人,我们是学痕检的,对于病理知识的确算是外行,但一个人能把自身所学专业学精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姚景容嗤笑一声,摇摇头。 虽然他始终低着头,但这有意无意的小动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帮子门外汉刑侦警察。 窗外阴沉沉的,就像文熙淳的冷脸。 突然间,天雷滚滚而至,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倾盆大雨密密麻麻从天而降。 一行人收集好证物,本打算先把尸体运回法医科做进一步尸检,但这雨像是老天爷有意为难,山路本就不好走,特别是有一条长约十几公里的盘山公路,贸然往回走很可能会遭遇小型滑坡,连人带车全给卷悬崖下面去, “看来今晚只能住这儿了。”望着窗外的大雨,黄赳叹了口气。 “住这儿?你不怕那些村民半夜给你洗劫一空?可拉倒吧。”小刘摆摆手,觉得这主意比夏天的隔夜饭还馊。 黄赳一本正经将两只口袋舌头扯出来:“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兜比脸还干净。” “倒不至于,这样,我们在警车上凑合一晚,两人一组轮流守夜,明天雨停了再返回警局。”文熙淳觉得再这么争论下去只是劳神,一锤定音。 ****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噼里啪啦热闹的如同过年,除此之外,这座隐匿于大山中的村庄安静的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车里是小刘和黄赳堪比老式拖拉机一样的震天呼噜声。 文熙淳打开车内的探照灯,登入警局的信息系统,找到法医科。 在科室警员信息表的第一栏,就是姚景容的名字。 姚景容,男,1991年生人,到今年刚好三十岁,这么年轻就当上科长,实属少见。 对这个人,实在是有点在意,周济的小说主角团里也有他的名字,这样说来,他可能和自己一样也是莫名其妙被吸入到书中世界的? 要问问他么?但如果不是,他本就瞧不起刑侦科的人,再傻乎乎问一句“你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难保不会被他当成弱智处理。 “呜呜……嘶——”就在文熙淳沉思的当儿,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抽噎声。 他马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声音来源地。 呜呜咽咽的,像是女人的哭声,但又像是风声。 “呜呜呜……”那道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夹在在雨声中朦胧听不真切,这下文熙淳听确定了,不是幻听,是确有此声。 他抬手摇了摇小刘:“醒醒,有声音。” “@@#%$&~%*嗯……牛肉。”小刘搔了搔腮帮子,说着不清不楚的梦话,似乎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没有牛肉,快起来。”文熙淳使劲晃了他一下。 小刘终于堪堪醒来,睁着惺忪睡眼五官都挤到一起,他看了眼手机,声音嘶哑:“文队,这才三点,还不到我换岗呢。” “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 小刘一挑眉,挠脖子的动作戛然而止。 半晌,他缓缓回过头,要不是有眼眶拦着,眼珠子都快弹出三米远。 “走,下车看看。”文熙淳从置物盒里翻出一把雨伞,打开车门—— 小刘一脸惊恐地咽了口唾沫,看起来很为难:“要不还是算了吧……这地方怪瘆人的。” 文熙淳也不骂他没出息,他向来不爱强迫别人,不去算了,自己去。 雨势较下午那会儿明显小了下来,村里都是黄土路,这会儿被雨水冲成了烂泥巴地,一脚踩过去半个脚踝都跟着埋了进去。 哭声还是三五不时响起,但因为雨声过大,很难听清到底源头在哪。 这地方真的很邪门,明明前一秒还风雨大作,就在文熙淳踏出车门后,雨却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一轮皎月悬挂于天际,将地上的积水反光成慕白一片,稍有些刺眼。 地上出现了一串浅浅的脚印,没有被雨水完全冲刷掉,还保持着淡淡的鞋底花纹样式,看样子像是警局发的专用皮鞋。 看来其他人也听到了哭声,已经抢先自己一步去查看情况了。 文熙淳顺着这串脚印走过去,乘着清冷的月光,在几十米外的一处矮坡上,静静伫立一道高大的身形,头顶还撑着把黑伞。 文熙淳犹豫半晌,还是跟了上去。 皮鞋踩在泥巴地上发出清脆的“吧嗒”声。 那身影微微晃了下,缓缓回过头。 文熙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白到这种地步,即使在没有灯光的黑暗处,也白的过于显眼。 “你们刑侦科也不算一无是处嘛,怎么找过来的。”姚景容似乎不太会好好说话,开口就要嘲讽。 文熙淳懒得和他打嘴仗,岔开话题:“你也听到哭声了么。” 姚景容回过头,声音低沉:“男性,十一岁左右。” 文熙淳看了他一眼:“这也能听出来?” 自己还以为是女孩在哭。 姚景容嗤笑一声,抬脚向前走去:“六岁声带基本闭合,到十二岁与成年人无异,多听一些声带测试你也能听出年龄。” 跨过矮坡,哭声渐渐清晰起来。 村子中央一颗百年榕树,树干盘虬交错,像麻绳一样几大股拧在一起,单面看过去足有四五额成年人并排站在一起那么粗。 而树干底下,一道黑黢黢的影子就蹲在那里,身子极富节奏的向前倾过去,又缩回来。 这么看过去,那影子并非常人那么协调,脑袋非常大,像个石墩子。 走近一看才发现,真的是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小男孩浑身脏兮兮的,衣不蔽体,后脑勺好像有积水,也就是俗称的大头娃娃。 “小朋友,这么晚了还下着雨,快回家吧。” 那小孩听到声音,猛然止住哭声,大脑袋在脖子上晃了晃。 “嘻嘻……嘻嘻嘻……”齿间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文熙淳下意识倒退一步,目光却紧紧黏在这奇怪的小孩身上。 “嘻嘻……嫁到我们家,是你的福气,嘿嘿嘿。”突兀的,小孩又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原来是个精神异常儿童。 姚景容看了一会儿,转身要走。 “小朋友,时候不早了,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文熙淳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走过去抓起他一只胳膊。 “精神异常者是无法清楚报出自家住址的,别管他了,等孩子父母发现孩子不见会过来找的。”姚景容本不想管这等闲事,但,既然文熙淳要管,那他还是大发慈悲劝一句吧。 文熙淳不想理他,牵起孩子冰凉的小手,轻声问道:“还记得家住在哪一条巷子么?” 小男孩没动,目光迟滞地望着某个点。 姚景容冷笑一声,摇摇头,顺着矮坡下去往警车方向走。 “精神异常者是无法清楚报出自家住址的。”小男孩大着舌头呆呆来了这么一句。 倏然间,他猛地挣脱开文熙淳的手,嗷呜嗷呜像只猴子一样绕着文熙淳又蹦又跳,嘴里不停重复着那句“精神异常者”。 文熙淳有点心累,打算给小刘打个电话让他查一下住户信息,这么问肯定是问不出头绪的。 “小勇!小勇你在哪!”焦急的喊声由远至近,在阒寂的小山村里不停徘徊。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跌跌撞撞跑过来,手里还拎着把斧头,见到文熙淳,她警惕的向后倒退三步,但看清他身上的警服后,似乎才终于松了口气。 “谢谢你警察同志,我儿子给你添麻烦了。”女人一把拽过小男孩,冲文熙淳深深鞠了一躬。 有点奇怪,这女人和其他村民不同,虽然声音嘶哑低沉,但普通话非常标准,而且极有礼貌,说话办事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文熙淳悄悄打量她一番,发现这女人虽然衣着朴素老旧,但整个人拾掇得非常干净,举手投足间也不像这些村野粗夫,换句话说,她可能是个外来的。 第4章 囍(4) “没关系,是我的义务。”文熙淳笑笑,“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小男孩那乌黑的小手:“啊,您说。” “您的孩子是不是特别喜欢模仿别人说话。” 女人手上的动作猛然顿住,她垂着脑袋,看不到表情,半晌,才轻轻点了下头: “这孩子生下来就这样,治不好,只能这么养着。” “那我想知道,他刚才说了一句嫁到我们家是你的福气,是模仿的谁呢。” 女人的指尖肉眼难见的微微蜷缩了下,似乎是做了长久的内心挣扎后,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经常这样到处乱跑,至于从谁那学来的,我不知道。” 文熙淳笑笑,从女人慌乱的神情中,他大概也明了,女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您的普通话说得很不错呀。”文熙淳笑呵呵地看着她。 女人冲文熙淳微微点了点头,直接岔开话题:“麻烦您了,我们先回去了。” 望着深一脚浅一脚踽踽独行于山间小路的两道身影,文熙淳的笑容慢慢消失于脸际。 这个孩子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他所有的举动说的所有语句都是在模仿别人,哀愁的哭声、那句嫁到我们家是你的福气,结合起来,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回到警车的时候,小刘已经全无睡意,正瞪着一对大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 文熙淳坐回车里:“别看了,没有鬼。” 小刘赶紧贴上来:“是谁家小姑娘在哭,出什么事了。” 文熙淳打开车窗,将手机举到半空来回晃着试图找信号。 “不是小姑娘,是个男孩,而且,我觉得我们把尸体运回警局后还要再来一趟,带好洗漱用品准备打持久战。” **** 回到警局后,黄赳第一句话就是:“警局是我家,我爱我的家。” 局长老陈夹着一根长白山,猛嘬一口:“案子进展如何。” 一张两米长的办公桌将势力划分开来,上座自然是老陈,左边一趟是刑侦科,右边一趟是法医科。 姚景容将尸检报告推过去:“初步尸检结果,两位老人脑干处各有一道椭圆形深约两公分的开放性致命伤,凶手有可能使用的是锥子或者凿子,这两种凶器在普通人家并不常见,值得注意。” 老陈点点头,弹弹烟灰:“那凶手把他们的头皮剥下,还把嘴巴缝起来,是出于什么目的。” 姚景容抬手,示意老陈往后翻尸检报告。 “死者的嘴中放了一团头发,因为没有发囊,所以暂时没办法提取DNA。” “死亡时间呢。” “右下腹部出现腐败绿斑,腐败血管网初步形成,冬天尸斑聚集较慢,所以估测死亡时间为两天前,胃部排空容量为百分之七十五左右,数量明显减少,食物呈糊状,再结合膀胱充盈度,百分之八十的积液,如果村民没有说谎,死者吃饭时间是下午六点钟,那么他们的死亡时间就是两天前晚上十点左右。” 老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目光转向文熙淳:“你们那边有什么线索么,死者的儿子儿媳有消息了没。” 文熙淳缓缓摇了摇头:“我们采集了现场脚印,比对过村民,案发现场近两天至少有三十多个人去过。” “感情拿着当个旅游景点了。”老陈一拍桌子,眉毛上挑,“这帮闲人就会添麻烦。” “勘察过现场,屋内没有打斗痕迹,物品摆放杂乱,根据村民口供,死者平时就不爱收拾屋子,但是地板砖却非常干净,喷过蓝光试剂,发现极少出血点,所以那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有可能是凶手杀害死者后将尸体移动到屋内落了血迹,不得已只好清理地面。” 蓝光试剂是一种勘察现场的特殊工具,即便血迹被擦去,但喷洒过试剂的地方还是能清楚照出血迹的形状。 文熙淳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一直敲着小鼓,虽然分析出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但凶手的线索依然是零。 “陈局,我做尸检的时候还发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姚景容将手中另一份文件递过去。 “女性死者的小腿处装有骨折钢板还没取,对比过钢板种类是国外进口的,价格在一万左右,而且,这老两口生前并没有医保,对于他们这种一穷二白的情况来说,似乎并不合理。” 老陈圆眼一瞪,手指点了下桌面:“所以死者生前有过骨折的情况。” “对,而且是粉碎性骨折,我怀疑她出过车祸。” “有意思,都穷成内样了,竟然装这么贵的钢板,后期恢复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这家人还能娶到媳妇,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黄赳愤愤不平道。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下午你们跑一趟距离崇门村比较近的几个大医院,看看这钢板到底是出自哪家医院。”老陈一摆手,“继续查小两口失踪的事,好了,散会。” 散会之后,一群人嚷嚷着先去吃饭,但文熙淳没什么胃口,独自一人回了办公室。 他打开电脑,看着信息科传来的崇门村所有村民的个人信息,挨着翻了一遍。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找到前几天晚上在村里碰到的那个女人的信息。 难道是被人贩子拐过去的? 正沉思着,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来人也愣了下,犹疑半晌,走过来将手中的文件放到办公桌上,语气却暗含不屑: “我还以为你去吃饭了,抱歉没敲门。” 现在文熙淳终于明白黄赳所谓的姚景容是自己老相好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老相好,恐怕是冤家。 “这是尸检报告,局长让我给你们也送一份。”姚景容放下文件,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微垂眼眸看着文熙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那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半晌,姚景容抬手捂住嘴巴,发出轻轻一声笑。 文熙淳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你还有事么。” 姚景容回答得风轻云淡:“等你吃饭啊。” “我没胃口,你自己去吃吧。”文熙淳手上也不闲着,调出两名失踪者的个人信息,逐字看过去。 “怎么,心情不好。”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是啊,所以你别招我行么。”文熙淳眼也不抬,自顾忙着手头上的事。 姚景容耸耸肩,嘴角是似有似无的笑意:“其实我觉得你有句话说得在理。” 文熙淳没理他。 “一个人能把所学专业学精就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姚景容笑起来的样子着实像只狐狸精,狡黠又有点风情的模样。 猜不透,他是在安慰自己么? 姚景容离开后,文熙淳继续忙着手头的事,直觉告诉他,崇门村那个语焉不详且没有身份的女人一定是知道点什么。 下午,刑侦科几人开车前往崇门村山外镇上的医院,护士们帮忙翻看了近几年粉碎性骨折患者腿部安装钢板的记录,但没有找到与死者体内所装钢板品牌吻合的手术。 “我们这边镇子经济状况不是很好,一般也不会有伤患安装这么昂贵的钢板,不然您去市里的医院打听一下。” 文熙淳冲护士小姐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真是奇了,还是去市里大医院动的手术,我不是瞧不起他们,但这根本不合理。”黄赳挠挠头发,“他们哪来的钱。” “崇门村是全国都出了名的贫困村,人均年收入三千块。”小刘跟着在一边碎碎念。 文熙淳猛然怔住,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重要的点。 “他们没钱,肇事者有钱啊。” 几人又跑去交警大队,把三年前至今的所有车祸记录都扒了出来。 女性死者在两年前的确出过车祸,事发地点为徽沅市市北区中心大街,肇事车辆是一辆黑色本田轿车,车主是……上一届市.委书记。 “原来是他啊,这人我知道。”黄赳点点屏幕上肇事车主的信息照片。 但文熙淳不知道,在他生活的世界里,市.委书记并不是这个人。 “说是当时肇事逃逸,后来网民愤起攻之,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上边扛不住压力出来查他,发现他小姨子以他的名义受贿三千万,上边要办他,后来这书记就带着妻子儿子从自家楼上跳下去了。” 黄赳啧啧两声:“只能说,他纯就是个背黑锅的,这年头贪个三千万那还叫钱?一个村长都能贪到几个亿,再说,钱都在他那个败家小姨子手里,他可一分钱没捞着,临了就开辆几万块的车,哎,挺可惜的。” 小刘跟着点头:“对,其实他在任的时候徽沅发展的是真不错,换了个书记后,白瞎。” 文熙淳默默打量着照片上的人,半晌,转身欲走。 手机响了两声,拿起一看,是备注“法医科姚景容”发来的消息: “有点新线索,速来研究所。” 警车疾驰于市区大道,二十分钟后,一个急刹在警局研究所门口停下。 和记忆中的研究所稍有不同,总规模加起来比刑侦总局还大,看来法医科在这里确实吃香。 推开解剖室的大门,入眼便是一高挑清瘦的身影。 姚景容就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份文件,精致的眼眸透过薄薄的护目镜被模糊了半分。 文熙淳也不同他多加寒暄,开门见山:“什么新线索。” 姚景容将报告递过去:“我们在死者血液中检查出一种药物成分,是种抗癌药,前年上市的横泰PD-1,一万九一瓶,只能吃一个月。” “死者本身患有癌症?”文熙淳问道。 “不,我们做过尿检,两人体内均不存在细胞癌变症状,但体内均含有这种抗癌药物成分。” 黄赳眉头拧到一起:“谁闲的没事会吃这种抗癌药啊,又不是好东西,是药三分毒没听说过么。” 文熙淳摇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万九一瓶的天价药,也不知吃了多久,再加上腿部大几万的钢板和手术费,没有医保,这家人到底哪来这么多钱,黄赳你去查一下当年车祸后他们到底获赔了多少钱。” “我记得是就赔了医药费外加精神损失,也就七万块钱。” “恒泰PD-1的销售途径呢,医院药房全部查,看看他们购买用途和数量。”文熙淳说着,拿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往外走。 “头儿,你去哪。”黄赳嚎了一嗓子。 “收拾东西,去崇门村。” **** 刚停了一天的雨又开始哩哩啦啦下个没完。 刑侦总局门口停了辆老旧的别克君越,文熙淳坐在驾驶室,刚点上火—— “啪啪!”车窗被人猛烈敲了两下。 打开车窗,外面是黄赳焦急的脸:“文队你打算自己去崇门村不带我们?” “嗯。”理由也不给一个,文熙淳的语气非常敷衍。 不带下属只身前往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这次去算是微服私访,警车也没开,因为见了警察那些村民自然不肯说实话,想得到所谓的真相,就要有脑袋拴裤腰带上的觉悟。 “可是那些刁民那德行你也看见了,你自己一个人过去不是没事找事嘛。” 文熙淳没有理会车外苦口婆心的黄赳,抬手摸了摸鼻底的假胡子。 “如果嫌这位一直叨叨没完的小警员烦人,我话少,可以带我一个么?”突兀的,车窗外传来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 文熙淳抬眼看过去,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像是狡黠的狐狸,眼底全是媚气。 第5章 囍(5) 文熙淳手指微微抖了下,马上稳住情绪,冷声道:“人多容易引起注意,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 姚景容冲着黄赳耸耸肩,脸上讽刺的笑意愈发明显:“听到了么,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说完,他从外衣口袋里提溜出一串钥匙,拿出其中一把,轻轻一按。 他随即淡然自若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坐进去,还自觉地系好安全带。 文熙淳瞅着他,努力隐藏起自己的惊愕:“你怎么有这车钥匙。” 姚景容从口袋里又变戏法一样拽出一袋小熊果汁软糖,捻了一颗荔枝味扔进嘴中,唇角依然是令人不爽的笑: “这车我以前开过,当时钥匙丢了,找了把备用的,就是你现在用的那把。” 文熙淳握紧方向盘,指尖不自觉轻轻摩挲着。 “你别误会,我没有同你抢功的想法,我只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案件的真相,假胡子挺帅,开车吧。”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两人全程一句话没说,姚景容就坐在一边自顾看着他的尸检报告,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风景歇歇眼睛。 像上次一样,崇门村一帮没有正事天天坐在村口耀武扬威的刁民又把两人车拦下了。 还是上次那个躺车底下耍赖皮的,还是上次那身行头,搂着锄头往俩人车前那么一站: “欸欸欸不忙走,咱村子里有规定,进村吧,得稍微表示表示。” 文熙淳暗暗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几张鲜红的大团结扬了扬:“我们这次来是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想着给你们发展发展旅游经济,这些钱你们先花着,事成之后,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刁民头头望着这红艳艳的大团结,眼睛喜的都眯成了一条线,钱一拿,身子一让:“来哥几个,列队了。” 文熙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帮男人穿着破衣烂衫,怀里各搂一锄头,自动分散成两排,龇牙咧嘴高声喊道: “欢迎老板参观俺们村!欢迎欢迎!” 文熙淳冷汗下来了。 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负责接待的是村长,一听说是城里来的大投资商,连夜杀了两头猪表示欢迎,还特地给人安排了所谓“最好的住处”。 就是村尾一处供奉先祖的祠堂。 为了不被人怀疑,文熙淳戏精上身,充分发挥斯坦尼弗拉斯基精神,将野兽派演技发挥的淋漓尽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完了还要跟人“五魁首啊六六六”,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多,才拖着虚晃的身形跌跌撞撞去了祠堂。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姚景容说自己头疼先回去睡了。 文熙淳平时也不怎么喝酒,这半斤白酒下肚,吐一路摔一路,好歹是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推开祠堂大门,清冷的月光在青砖地面上投出一片凉白的光榻,祠堂中间是没有屋顶的,说是这样的构造能够吸收日月之精华,集天地之灵气。 文熙淳踉跄着走到先祖石像面前,默默注视着它。 月光打下来,石像的鼻底投出一片阴影,颧骨高光突出,显得诡谲怪异,更像是一尊怪物。 文熙淳打了个寒颤,酒醒了半分。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得极艰难,几米远的路程愣是走了十几分钟。 祠堂后面的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弥漫着倦意的灯光。 文熙淳不太想进去,因为姚景容在里面。 他不情愿到都打算在大堂里凑合一晚了,但里面却传出轻轻一声: “十一月份了,你确定还要站在外面?” 文熙淳推开门,目光尽量避开那个坐在卧室正中间的男人,沉默地脱了外套爬上了床。 这村长也是个人才,整一顿就整了个九十公分单人床让俩人睡。 “洗漱了么。”姚景容从文件中抬起他那高贵的头颅,目光移向已经钻进被窝的文熙淳。 现在的文熙淳眼前的景象都是重影的,头沉的像个大石墩子,哪有心情洗漱,往被窝里一钻蒙上被子就睡。 “去洗漱。”姚景容走到床前,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别烦我。”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一声。 姚景容站了会儿,望着被子隆起的一团,转身往外走。 不大一会儿,卧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姚景容手里端着盆热水,手指上还吊着只绘有大牡丹花的塑料杯子,往桌上一放,继而径直走到窗前,抬手把被子掀起来扔到一边。 冷空气侵袭而来,冻得文熙淳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抬手要去摸被子。 接着,手被猛地按住。 随即一股巨大的拉力将自己从床上拽起来,想睁眼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烦人之际,一条温暖且湿漉漉的毛巾按在了自己脸上,不重不轻的乱擦一气,接着来人手指在自己的假胡子上试探两下,一个使劲—— “疼!”文熙淳惊叫一声。 还不等看清来人,嘴巴里又被人猛地塞进来一根棍子,清新且带有微微辣意的牙膏味在口腔中散发开。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管你,知道么。”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这人说什么呢,真搞笑。 “漱口,快。”那声音依然是不依不饶的。 文熙淳迷迷瞪瞪喝了口嘴边杯子里的水,就着牙膏沫刚要往下咽,脑袋又被人用力按了下去,漱口水顿时倾泻而出喷了一地。 “喝点马尿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喝酒……” 后边那句没听清,即使是醉着,文熙淳也不禁感叹这人可真爱多管闲事,干脆去太平洋当警察算了。 **** 宿醉过后便是脑袋要裂开一样的疼。 文熙淳慢慢睁开眼睛,听着耳边传来的细微呼吸声。 他愣了半晌,接着缓缓向一旁看过去。 距离自己只有一指宽的位置上,躺了个贼眼熟的男人,睡颜恬静,呼吸平稳。 他他他!他不是法医科那个鼻孔冲天的人间逼王姚景容么!为什么他会睡在自己身边! 哦想起来了,昨天自己已经回了崇门村,而祠堂只有一张床。 “叩叩叩。”外面传来轻缓的敲门声。 “谁啊。”文熙淳赶紧披了外套,离开这令人尴尬的破木板床。 “你好,村长让我过来给你们送早餐。”怪里怪气的腔调,不像普通话但又不太像本地方言。 文熙淳打开门,门口站了个个子蛮高的小伙子,低着脑袋,看不清脸。 但衣服虽然穿得老旧,却很干净,和之前见到的那个外来女人似的。 “谢谢,给我吧。”文熙淳伸手接过餐盘。 小伙子始终低着头,冲文熙淳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慢慢退出了房间。 “对了。”小伙子走到一半,忽然折回来。 “我们村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要紧事,就别到处乱走了,这是忠告。”小伙子在说这话的时候头埋得更低。 文熙淳眼睛眨了眨,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但待这小伙子离开时,文熙淳注意到,这小伙子的右脚好像有点问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非常明显。 身后响起细微的窸窸窣窣声,一扭头,姚景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正在那一件一件慢悠悠地套衣服。 裁剪合身的衬衫包裹着薄健的腰身,熨烫笔挺的西装裤勾勒出两条修长均匀的大长腿。 不自觉的,文熙淳多看了两眼。 姚景容别着腰带,似乎是感受到这股灼热的视线,抬头,就看对面那人正傻乎乎站那儿,目光生生黏在自己腰身上。 他嗤笑一声,拍了拍腰带:“喜欢?送你?” 文熙淳别过视线,翻了个白眼。 “这村长挺有心,大早上起来还给杀了只鸡。”姚景容拿起牙刷,笑道。 但他的语气永远让人听不出真诚。 文熙淳打开门:“我出去转转,你慢慢吃。” 姚景容系好领导,衬衫往裤腰带里扎了扎:“你见过哪个房产开发商独自一人参观开发地的。” “想跟着就说,你有话不能直说么。”文熙淳冷冷扔了句,没再搭理他,扭头出了祠堂。 姚景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耸耸肩,唇角是浅浅笑意,似乎并没有被他的生呛硬怼激怒。 即便是白天村子里依然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中年大婶蹲在小溪边捶打脏衣服,嘴里也不闲着: “我看那婆娘肯定和咱村长有一腿,不然一个外来的还能容她在这里待这么久?” “说不定和支书都困过觉,上次我还看她从支书屋头出来。” “嘘——别说了别说了。”其中一个大婶余光瞄到来人,赶紧用手肘戳戳另一位的胳膊。 一个身材高挑的瘦弱女子抱着只木盆缓缓走过来,她头埋很低,粗糙的长发垂下遮住半张脸,衣服是朴素的暗色,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头。 文熙淳记得她,至少这身衣服很眼熟。 当初她来找那个精神异常的儿子时穿的也是这身,倒是意外的干净。 女人沉默地蹲在距离那群长舌妇几十米开外处,把脏衣服往石头上一摆,洒了点洗衣粉。 “你在下游洗,她们在上游,这不就是脏污废水么。”文熙淳尽量放轻声音,生怕吓到她。 听到动静,女人握着衣服的手微微顿了下。 她没说话,头也不抬,继续洗衣服。 见对方并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文熙淳也不再继续纠缠讨人嫌,他冲着女人微微鞠了一躬:“那您慢慢洗,我去转转。” 还没走远,一旁一直沉默的姚景容忽然来了句:“原来你好这口?” 文熙淳只恨手里没针,不然是真想给他把嘴巴缝个拉链。 “是啊,我就好这口,跟你有关系么?” 姚景容眯起眼睛,嘴角是意味深长的笑: “原来你喜欢男的啊。” 文熙淳刚要怼他,又觉得这话头哪里不对,马上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景容的唇角弧度扩大,但眼睛中却并无一丝半点笑意: “他是个男人,你不会没看出来?” 第6章 囍(6) 震惊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一圈圈扩大。 “你确定?还是说你在忽悠我玩。” 姚景容实在是为他的迟钝所折服,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关节粗大,喉结明显,骨架宽大,显然是个男的。” 文熙淳愣了半晌,呆呆回过头,此时那个男女人的背影只有巴掌大小,还在那卖力地洗衣服。 “那他为什么要男扮女装……” “谁知道呢,兴许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两人正窃窃私语,大老远跑过来一佝偻着腰的小老头,趿拉着破拖鞋脸上却笑得像朵向日葵。 “二位可让俺好找,早饭吃过了没,特意请人杀了两只小母鸡,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辛苦了。”村长搓着枯木般的老手不住地阿谀奉承道。 “正好您来了,那我们也该办正事了吧。”文熙淳一秒换脸,学着村长的模样笑得像朵迎春花。 村长带着两人在村子里到处乱转,嘴巴一路突突突,硬是把自己这出了名的贫困村吹成了全国百强富裕村,就这口才,要不是这破屋烂泥地在这摆着,文熙淳真要信了。 “对了刘叔,有件事我倒是有点好奇。”话锋一转,文熙淳现在可没心情和他讨论什么破村开发。 “您说您说。” “你们这儿是有个十一二岁左右,精神异常的小男孩吧。” “有一个,就住村尾,天天大晚上不睡出来捣乱,爹妈死得早,得亏秀荣心善,带自己那养着了。”村长那嘴就跟老太太的棉裤腰一样松,还不等文熙淳继续打听就什么都给抖搂出来了。 “您说的秀荣,也是这个村子的人?” “那不能是,三四年前吧,外边来的,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就是那小瘸子过来之后他也紧跟着来了。” 啧,猜错了,原来不是人口贩卖,是自愿过来的。 “他多大年纪。” “别看她成天灰头土脸的,年龄倒是不大,二十四五吧。” 这就奇了怪,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年轻人不去大城市打拼,偏要来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还扮成女人一过就是这么多年,图什么,图这里人不洗澡? “那他为什么要收养这样一个小孩子,对他来说难道不是累赘么。” 村长捻捻小胡子,思忖半晌,最终摇摇头:“我就实话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往外传。” 文熙淳和姚景容二人对视一眼,还以为挖到了什么惊天大秘。 “其实这个秀荣啊……他是男娃娃。” 文熙淳&姚景容:早知道了。 “至于他为什么偏要给自己打扮成女娃,据他说他是为了一个人。” 这倒是个新鲜消息。 文熙淳马上直起腰板,凑过去:“为了谁。” “这个就不清楚了,反正不是为了那个傻儿子。” 相较于其他那些见钱眼开素质低下的村民,村长倒是个实在人,就是嘴巴像破茶壶什么都往外倒,村子里谁家媳妇和公公偷情,谁家又偷了谁家的苞米他都门儿清,这还不满足,甚至还要说出来全民共赏,俩人就这样听村长嘴碎了一上午,临到午饭的点儿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到了下午,山里又淅淅沥沥下起恼人的小雨,文熙淳没了出门的打算,打开电脑整理这次案件的线索。 因为案发现场人员杂多,很多痕迹已经先一步被人为破坏掉,查起来很麻烦。 “现在已知线索寥寥无几,除了死者死亡时间以及死亡原因外,别的线索并不清晰。”文熙淳停下打字的手,“现在比较费解的是凶手的意图,他把人吊起来像是公示,并没有隐瞒罪行的想法。” “是为了……泄愤么?”文熙淳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马上打开浏览器,在里面输入“将嘴唇缝起来塞入头发”。 但浏览器给出的答案却答非所问,有一半都是关于植发的广告。 就在他沉思的当儿,手机突兀响了两声。 是黄赳打来的电话,一接起来,就听到那头传来按耐不住的激动:“头儿!我们查到了死者儿子儿媳的信息了!” “他们的信息我早就知道了。” “不是不是,儿子的信息查到了,但是儿媳根本没有信息,这才是重点!”黄赳几乎是用喊的,“他们结婚没从民政局登记过!” “好我知道了,信息发我邮箱我看一下。” 一旁的姚景容放下手中的书,嘴角是略带讽刺的笑意: “是你们队里姓黄的那位吧,本事不大,嗓门不小。” “你有本事,还不是窝在市警局里,下次能从□□看到你么?”文熙淳面无表情回怼,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没关系,比你高那么一级我就满足了。”姚景容笑眯眯道。 文熙淳知道论脸皮厚度自己可比不过他,索性偃旗息鼓,继续整理线索报告。 “别在屋里憋着了,憋不出结果的,今晚等别人都睡了之后出去走走,起码得先把第一案发现场确定了才能进行下一步。”姚景容眼见对方不理会自己,按捺不住寂寞,又讽言刺语地凑了过去。 虽然不爱听这人叨叨,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到了晚上,雨停了,空气中裹携着湿漉漉的雾气,打在身上黏糊糊的。 两人乘着夜色来到了发现尸体的小屋,四处环顾一圈,见没人后才悄悄迂进了屋内。 尸体已经被抬回了研究所,只剩下破败糟乱的房间,短短几天又蒙上了一层灰尘。 看着这环境,文熙淳有点烦躁,要不是这些村民不配合不说实话,自己何必偷偷摸摸做贼一样过来查案。 “死者死亡时间当天晚上这边也在下雨,光线不好,道路难走,而且十点钟是夫妻俩睡觉的时间,周围人没有听到动静,夫妻俩临死前无明显挣扎痕迹,那么第一案发现场可能就是卧室。”文熙淳蹲下身捻过一搓地上的泥土看了看。 姚景容点点头,穿好鞋套慢慢走到卧室里。 卧室里也是一样的杂乱无章,上次来做痕检时并没有从这里查到什么有用线索。 “如果这里是案发现场,那么死者是被拖到了客厅,吊在房梁上以示众人,那么凶手是想告诉其他人什么呢,如果是泄愤,那么缝上嘴巴塞入头发又是什么意思呢。” 文熙淳喃喃着,思绪已经跟着思路飞远。 “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头发有媒妁的说法。” “媒妁?”文熙淳疑惑反问。 “很多地区嫁娶习俗中,会用红绳将两方头发剪下一部分绑起来,有结发之意。” 文熙淳听到这句话,好像忽然受了点启发,如果按照这方面以此类推,在很多故事中将嘴巴缝起来是一种为了不让人乱说话闭紧嘴巴的说法。 倏然间,文熙淳恍然大悟。 “我可能知道凶手这么做的意图了。”文熙淳说完,忽然疾步冲向客厅。 在两位死者吊死的房梁下正对着一只灵牌,根据上面字述应该是这家人老祖宗的排位,排位下面是一只年岁久远的小木盒,木盒上的铜环把手已经覆盖了一层黄绿色的铜锈。 文熙淳戴上手套拉开木盒上的小抽屉,在里面看到了两张红纸。 而这两张红纸上所写的内容,正印证了他的想法。 第7章 囍(7) 两张红纸,左手边那张上用毛笔写着:袁建宏 丙寅年庚申二日日正 右手边的红纸上则写着:何盈盈戊寅年辛酉月己未日寅时 如果没猜错,这就是失踪那对新婚夫妇二人的生辰八字,如果还没猜错,死者的儿子袁建宏应该是前不久因为癌症去世了,夫妻俩都没有癌症,那么那瓶一万多的抗癌药只能是给他们儿子吃的。 而这个何盈盈,不排除有给这家早逝的儿子配阴亲的可能。 从风水学中来看,袁建宏的生辰八字恰好是一年之内的至阳之日至时,而何盈盈的生辰八字恰好相反,则是一年之内的至阴之时之日。 这还是自己小时候听奶奶说过那么一嘴,那时候在很多地区阴婚盛行,配阴婚的双方生辰八字一定要一阴一阳,以求阴阳平衡。 如果不是阴婚,现在谁家结婚还看生辰八字,不都讲究一个经济地位上的门当户对嘛。 男方八六年,女方九八年,俩人差了整整十三岁。 “过来看,这里有东西。” 就在文熙淳沉思的当儿,忽然听到姚景容在身后低声喊了句。 走过去一看,姚景容正打着手电筒对着床底某个点照来照去。 手电筒照到的地方是床底紧贴的墙面,上面有半截脏兮兮的脚印,不仅如此,床底的地砖上也有多处脏兮兮混合着泥土的脚印,但奇怪的是,双脚两只脚印其中一只痕迹非常奇怪,像是拿刷子在地上猛地刷了一下擦出的痕迹。 “这脚印,怎么这个模样。” “个人行走习惯,很多人的两只鞋底摩擦程度不一样,因为着力点不同,但可以确定的是,曾经有人躲在这对夫妻俩床底。”姚景容用夹子夹起两撮泥土装进证物袋,“而且,还不止一次。” 两只证物袋里装着不同质地的泥土,一袋偏干很细,一袋偏湿颗粒较大。 将鞋印拓印下来建模,和死者二人的鞋印做个比对,证实并不是死者二人的,而是确实有人曾经藏在过床底。 “吧嗒,吧嗒——”突兀的,阒寂的黑夜中猛然响起奇怪的声响,像是厚实的鞋底踩在泥巴地里发出的声音。 “有人!”姚景容低呼一声,忽然拉过文熙淳打开面前的柜子钻了进去。 柜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眼前一道柜门缝隙透出些许昏暗的光线。 “嘎吱——”老旧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声音,就像黑暗中忽如其来的怪物,嘶嚎尖叫着扑了过来。 文熙淳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慢慢进了门,径直走向床边,接着委身钻进了床底。 柜子里空间有限,还被衣服塞满,两个大男人紧紧挤在一起非常辛苦,而且俩人只能保持一个奇怪的姿势—— 姚景容紧靠着柜子壁站直,文熙淳被那堆衣服死死挤在一边,只能紧贴着姚景容的胸膛呈半蹲姿势。 他听到了姚景容的心跳声,节奏略微有点快,还以为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恐惧的事。 而后面进来那人钻进床底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这样僵持了二十多分钟,文熙淳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撑到了极点,再继续下去绝对要一个猛子跪倒在地。 不知道那人还要多久,但自己必须得换个姿势了。 他慢慢岔开双腿,打算干脆下个一字马休息下膝盖,但在这种扁平的衣柜里,手需要一个支撑点。 慢慢摸索着,手指在柜壁上蹭来蹭去。 突然的,好像蹭到什么奇怪的硬物,文熙淳猛地缩回手,正扯住了面前的衣服,衣架在衣杆上猛地擦过,发出刺耳的一声“吱”。 完了,弄出动静了。 虽然看不到姚景容的表情,但文熙淳知道对方此时一定在对着自己翻白眼。 床底的人好像也听到了声音,动作顿了下,接着缓缓从床底钻出来。 透过缝隙,那个看不清脸的雨衣人已经向这边缓缓走过来了。 冷白的月光透进来,折射出雨衣人手上的东西,闪着寒光。 是一把刀。 文熙淳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对方有刀,虽不清楚是敌是友,但这种时候来死者家里搞点小动作的肯定不是善茬。 现在只期望姚景容能操作起来,帮忙拦住这个雨衣人。 雨衣人站在柜子前一动不动,只能看到他低垂的脑袋,淋湿的刘海耷拉下来遮住了面容。 他慢慢举起刀,寒光在黑夜中一瞬而过。 “这俩老东西肯定没少讹钱,去找找肯定有值钱的东西藏哪了。”突兀的,窗外窗来丝毫不加掩饰的吵嚷声,随即两道脚步声响起,愈来愈近。 雨衣人猛地回过头,冲进客厅。 文熙淳微微松了口气,刚要出去,却又透过门缝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径直从客厅走进来在卧室里乱翻一气。 最后翻出了对金耳环,呲着个大牙笑得跟个什么似的,一人分一个,揣着金耳环兴冲冲地离开了。 俩人又在柜子里待了一会儿,确定真的没人了之后才小心翼翼从柜子里出来。 “我们这也算是出柜了。”姚景容晃着酸痛的肩膀,唇角一抹邪笑。 “别贫了赶紧走,再待下去小命不保。”文熙淳举起单反趴在地上,用手电照着床底拍了几张照片,也不管姚景容还在那四处查看,率先离开了案发现场。 后半夜,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得惹人烦。 文熙淳离开案发现场后,没有回祠堂,而是径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村子三面环山一面围湖,文熙淳向着那座最高的山深一脚浅一脚的踽行于泥泞的泥巴路上。 “你路痴么?但就是路痴稍微那么一分析也应该知道这不是回去的路。”嘴上这么说,但姚景容的步伐却紧跟于文熙淳身后,踏过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尽量不弄脏皮鞋。 文熙淳没理他,冒着细雨跌跌撞撞往上走,爬了将近四十分钟,整个人已经被泥巴雨水糊成一只泥猴子后,他终于爬到了山顶。 “我说你……”姚景容这天天蹲办公室的早就体力不支,后半段还是扯着文熙淳的衣角才爬了上来。 “我的带教老师曾经说过,你想看到一件事的所有面,就必须站到很高的地方。” 循着他坚毅的视线望过去,只有隐匿于夜雾细雨中的崇门村,高低不平的建筑群,残破凄凉的环境,以及—— 村子中某处散发着一闪一闪的红光,被雨雾晕开一层朦胧,像是妖怪的眼睛,死死凝视着这边。 文熙淳还不等喘匀气息,忽然拔腿往山下走。 姚景容以为这人发了这么久的疯也该消停了,结果又走了四十多分钟下山之后,他慢慢回过头: “你回去吧,我去看看置身村中时看不到的那一面。” 姚景容抹了把额头的雨水,将前额刘海瞬时蹭到后面,即便这么狼狈的时候他也能保持优雅: “怎么,想独自抢功?” “是啊,保不齐哪一天就能踩在你头上。”扔下这么一句话,文熙淳不再理会他,步伐疾速向村子里面走去。 那处红光,实在惹眼,以前在村中根本没有见过这么一处地方,就像忽然凭空出现一样,匪夷所思。 按照脑海中构筑的地图,寻找那处进入村中便看不到的红光,文熙淳来到了村尾。 面前是枝干盘虬交错的密林,黑夜之下像一只只扭曲的鬼手,伴随着穿林风发出的呜咽声,一般人到此都差不多会打退堂鼓。 文熙淳偏就不是那一般人,想也不想地踏出了步子,刚走没两步,又被人拖了回来。 姚景容:“等一下,你准备进去?这深山老林的,你不怕碰上豺狼虎豹?” “你怕你回去呗,我又没拦你。”甩开咸猪手,继续往里走。 为数不多的时候,姚景容吃了瘪,没再和他呛声,倒是乖乖贴了上去。 鞋子踩在枯枝烂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时,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确切说是两个。 两枚小红点映照在文熙淳深邃的瞳孔上,随着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大。 轰然间,一座高大的建筑透过层层密林若隐若现的显现出来。 文熙淳的瞳孔骤然扩张—— 如果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建筑埋在这深山老林倒也没什么,但这崭新的仿古三层吊脚楼,却绝非寻常构造。 巧夺天工的雕刻手法与吊脚楼两侧的侧室木门上雕出一个完整的新娘出嫁的故事,正大门是典型的红漆铜环,两盏大红灯笼于夜风中轻轻摇曳。 大门两侧各摆一只石狮子,不大,也就手臂长短。 在风水中,这种石狮子并非保家护院所用,而是传说中的镇魂石狮,多放在墓穴口。 大门底下挂着块阴森森的金边牌匾,匾很长,上面写着: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但最诡异的是,牌匾两侧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红绫与……白绫。 红白双喜,阴阳调和,这不就是……冥婚。 文熙淳慢慢走到门前,手指轻轻抚上大门,冰凉的触感传来,瞬时激起一个寒颤。 刺耳的唢呐声冲破天际,似乎要穿透三界,文熙淳猛然抬头,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姚景容。 但他好像并没有听见这唢呐声,只是潇洒的双手插兜,歪着脑袋茫然地看着自己。 “不要——不要!放开我!”凄惨的女声紧随而来,喊破喉咙的嘶哑,刺眼的红在眼前一瞬而过。 文熙淳只觉心脏猛然收缩,他赶紧缩回手,努力平复着情绪。 “怎么了,害怕了?”看到文熙淳的不对劲,姚景容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忽然停在文熙淳的后背,然后慢慢收回。 “不是,只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看到了奇怪的场景。”文熙淳摇摇头,揉揉眼。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姚景容笑笑,绕过文熙淳走到门前,轻轻推开那扇沉重冰冷的大门。 浓烈的熏香气扑鼻而来,缭绕烟雾迫不及待从刚打开的门缝中挤了出来。 两人捂着鼻子欠身躲到一边,一只手扇动着试图驱散这股浓烟。 吊脚楼内某处闪着晃晃烛光,映照着昏暗的室内。 “好臭。”除了浓烟,还有刺鼻的腐臭,就连一向淡定的文熙淳都忍不住抱怨出声。 “是尸臭。”姚景容从口袋里扯出一只口罩戴好。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第一反应是打开单反镜头盖,朝着薄淡的烛光处缓缓举起。 透过昏暗的光线看过去,发现吊脚楼内布置的和灵堂一模一样,靠墙位置摆放着两块牌匾,周围站了一堆神态各异的纸人,一只只表情诡谲恐怖,将中间两口木棺团团围住。 第8章 囍(8)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慢慢走到两两座灵牌前。 “这是……死者儿子儿媳的灵位。”文熙淳看着灵牌上的名字,轻声喃喃道。 “所以,这两人根本就没有失踪,而是一直被困在……”姚景容敲了敲其中一只棺材盖,“这里。” “把棺材打开,我要看看里面。”文熙淳的声音非常坚定,当他说完这句话的后,嘴巴咬上手电筒,腾出两只手掰住棺材盖的一边,卯足了劲要把棺盖推开。 但棺盖是黄杨木材质,重的像大理石。 “你觉得能从这两具不知死了多久的尸体上找到杀害老两口的凶手线索么。”姚景容眯起眼睛,水滴顺着头发滴下,落在颈窝中。 文熙淳拿下嘴中的手电,冷笑一声:“我只知道,有因必有果,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叫何盈盈的女孩很可能是活着时被封进棺材里和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配了阴婚。” “是直觉告诉你的?” “黄赳发给我的所有村民信息中,并没有这个叫何盈盈的女孩父母信息,所以她可能不是这个村子的人,相差了十三岁的年龄,男方还疾病缠身,完全适配的阴阳生辰八字,这么巧合,你觉得可能是女孩自愿配了阴婚?” 姚景容挠挠头发,英气的眉毛一挑:“OK,那就开棺验尸。” 两人各站一边,朝着一个方向使出浑身解数把棺盖推向一边,只开了道缝隙便没有再推下去。 因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一具身着中式男式喜服的尸体,脸部呈浅棕色,肌肉高度萎缩,大睁的双眼里是两枚浑浊高度自溶的瞳孔,体表伴随着片片白色絮状物密密麻麻覆盖在皮肤上,灯光打过去,隐隐能看到表面的反光。 “尸体已经开始干尸化,体表形成尸蜡,死亡时间在三个月左右。”姚景容戴上手套,顺着尸体头部轻轻摸下去,一直摸到膀胱处,“体内好像没有积液,有可能是临死前大小便失禁,这种情况多发生于重病。” “开另一只看看。” 文熙淳把棺盖推回去,对着棺材礼貌地鞠了一躬表示歉意。 两人摩拳擦掌,双手按上另一具棺材,咬紧牙关,脚掌抓地,使劲把棺盖推向另一边。 灵堂内阴风阵阵,但这吊脚楼建筑却是全封闭的,阴风起源于何处,没人知晓。 棺盖打开,一股腥臭味霎时弥漫开。 两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凑上去,但看到里面的场景后,却不约而同抬起头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这是一口空棺。 棺内只有一只绣花枕头,两支不知真假的翡翠簪子,以及两块染着血迹的木头,木头一端被削得极尖,如同一把利刃。 以及,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银针半截都被血迹覆盖。 文熙淳戴好手套将银针取出装进证物袋,又怔怔看了会儿,忽然抬腿踏上棺椁一边,长腿一迈就这么踏进了棺材里。 姚景容猛然一愣,忽然下意识抬手去抓他的手。 但文熙淳丝毫不为所动,慢慢在棺椁中坐下、躺平。 他拿过手电对着棺材盖的腹侧慢慢照过去,浅色的木头棺盖上出现了条条深浅不一的抓痕,像是用指甲抓出来的。 “是活人配阴婚没错了,这么大的出血量不可能是从死人体内流出来的,而且这些抓痕,很有可能是何盈盈被困在棺材里时……最后的挣扎。” “现在最大的疑点是何盈盈到底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去了哪里,如果已经死了,尸体是被谁抬走了。” 文熙淳摇摇头:“这么重的棺材盖两个人搬都费劲,一个身负重伤的女性,还是完全没有力点支撑的姿势,不可能抬起棺材盖。” “那些村民也都在说谎,录口供时都说最后一次见夫妻俩是上个周,但袁建宏明显死亡时间超过三个月,也就是说他们知道死者两口子在做什么勾当,但根本没打算说实话。” “等一下。”文熙淳忽然出声打断他。 他打开蓝光探照灯,循着棺材周围照过去。 即使前期被擦掉了,但在蓝光灯的照射下,棺材周围还是出现了点点细微的血迹,很长一串,像是条小道一样指引着人往某个方向走。 两人跟着血迹一路走出了吊脚楼,再次踏入黑不见五指的密林。 或许是血流到一定程度后伤口凝固,也或许是这杂草丛生将血迹埋没,一时间,就连蓝光探照灯都照不到血迹。 “之后往哪走。”望着完全找不到北的密林,姚景容问道。 文熙淳白了他一眼,蹲下身子:“草地有明显的踩踏痕迹,看这深浅程度不是一个人的重量,除非他二百多斤,纵观整个村子没有体重适配的,也就是说,当时他可能抱着个人行走在草地里。” 姚景容背着手如同一个老干部,半晌,嘴角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之前内涵你们做痕检的,现在我收回我的话,并为我的无知道歉。” 文熙淳站起身,冷笑:“道歉的话起码要说声对不起吧。” 姚景容猛男沉默。 文熙淳也懒得和他计较,将手电光照调到最亮,照着草丛中那些塌陷的痕迹慢慢往外走。 “等等,你不觉得这些脚印有些奇怪么?”姚景容猛然蹲下身子,将手电慢慢移近。 两串脚印,其中左边那串鞋印拖得很长,形成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沟壑。 电光火石间,一条微跛的腿赫然出现在脑海中。 今天早上,村长派了个小伙子过来送早餐,记得他就是个跛脚。 “这村里有几个跛脚。”文熙淳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姚景容眉头紧蹙:“不知道,这个要去问村长。” “这样,我们先回去,我先让队员查一下今晚勘察到的线索,看能不能找到何盈盈的家人问问情况,刚才那个潜入死者家中的雨衣人不知道现在在哪,说不定还在某处盯着我们。” “也好,今晚我们确实太张扬了。”姚景容关掉手电,回头望向那座隐匿于夜色中的吊脚楼。 回了祠堂,简单洗漱过后,两个人爬上了床。 兴许是太累了,刚沾枕头没多久,两个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此刻,阒寂的黑夜中,一道身影在窗前来回踱步,忽然间,那道黑影慢慢贴在窗户上,眼睛睁得极大,眼珠来回乱转。 **** “那行,这几天麻烦刘叔了,我们就先回去,过几天再来。”文熙淳站在车前,装模作样和村长交代道。 说话的时候,那个跛脚的小伙子也站在旁边,垂着脑袋不发一言,只有两只手,稍有不安的摩挲着裤缝。 依然未停的蒙蒙细雨模糊了小伙子的面容。 文熙淳清了清嗓子,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了几张一百块,走到小伙子身边,低声道:“那天早上谢谢你给我们送早餐,拿去买点好吃的。” 小伙子微怔一下,随即倒退两步,两只手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背在了身后。 他摇摇头,声音嘶哑低沉:“谢谢大哥的好意,但是,无功不受禄,我也没为你们做什么。” 文熙淳嗤笑一声,将钱塞进村长口袋里,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村长忙慌不迭点着头,笑得跟朵喇叭花一样,连连点头:“成成成,两位老板有事就联系俺。” 两人上了车,透过后视镜,文熙淳看到车后并排站了两排男人,都是进村时问他们收过路费的闲汉。 车子缓缓发动,在一片阴霾中渐渐驶离这座小村庄。 那群汉子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车子的离去,他们的眼神是说不出的怪异,像是憎恨,也像是似有若无的嘲弄。 “你有没有听到,那个跛脚小伙子说话的口音,也不太像本地人。”文熙淳在车上问道。 “这个村子秘密太多了,男扮女装的外地人,把何盈盈尸体搬走的外地人,潜入死者家中的雨衣人,村民故意隐瞒的冥婚。”姚景容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手中的文件袋,“这是什么百强富裕村么?吸引这么多年轻人蜂拥而至。” “而且那座吊脚楼明显是新建的,却不是用在正道上,而是供奉了两具尸体,是谁建的?” “你看这村里的人,兜比脸都干净,除了当初因为车祸获赔撅损失费的老两口,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姚景容将座椅靠背调低,疲惫地倚上去。 根据新闻所言,当时原□□在车祸后共向两位老人赔偿了四十五万七千元,刨去骨折钢板费用以及抗癌天价药的费用,再修个木质吊脚楼,恐怕不太够。 这个问题只能暂时存疑。 下午三点,两人终于风尘仆仆赶回了市刑侦总局。 “头儿!我可想死你了——” 一见到文熙淳,黄赳张着个大嘴就开嚎,一个熊抱,人还没等贴上去,便被文熙淳按着脸冷冷推开: “行了不用起范儿了,让你查的何盈盈家庭信息查到了没。” 黄赳点头,随即又摇头:“全国上下叫何盈盈的有将近两万人,用这个名字报失踪的都有一千多人。” “九八年农历三月三出生的呢。” “农历三月三出生的,倒是只有两人。”黄赳将二人的信息表递过来。 文熙淳翻看着两个何盈盈的个人信息,其中一个是独生女,家住市区,现在就读于本省某重点大学。另一个……家里有个哥哥,家住临市西部某偏远山村,后来搬了家,现在就住在徽沅市下面的县城。 家里有哥哥的这个何盈盈长得倒是非常秀气,笑得特温柔腼腆。 文熙淳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心头蒙上一层失落。 他将信息表放到一边,换好警服随口问道:“最近局里没什么要紧事吧。” 黄赳沉思片刻:“也不知道算不算要紧事,隔壁刑事调查科来了个新科长,研究民俗学的,局里拢共就那么几个女警,全不见了。” 文熙淳猛然抬眼:“怎么回事。” “魂儿被勾走了呗,你是没见那人,白的跟面袋子似的,整个一小说里走出的fa美男,名字也很那个,叫,云牧遥。” 小刘也跟着凑上来:“就这个名字,你说它土吧,但又莫名觉得很洋气,估计爹妈也是修仙小说看多了起名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 “跟你们有关系么?明天黄赳你跟我跑一趟这两个何盈盈的家。” “不是吧,还要去!” 在黄赳凄惨的叫喊声中,文熙淳深藏功与名,去了副局长办公室报到。 离着副局办公室有段距离时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文熙淳本打算等他们谈完再进去,结果就像木头一样在门口站了半小时,里面始终没有结束的意思。 不得已,他抬手敲敲门:“于副局,是我,文熙淳。” 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进”,推开门的瞬间,文熙淳便看到一道挺拔优雅的背影,对面便是于副局饱经风霜的老脸。 “小文你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位新同事。”于副局热情似火熊熊燃烧,一个猛子扎过来亲切地拉着文熙淳的手往里拽。 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缓缓站起身,就在他回头的瞬间,文熙淳便知晓了他的身份。 外号白面袋子的刑调新科长,云牧遥。 第9章 囍(9) 确实,这个人白到了一种境界,整个人都像在发光,就连文熙淳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刹那都在心里感叹了句“卧槽”。 完全仿照校园日漫中的“王子”一比一全比例复制出来的一样,好看到人神共愤,但有一点,文熙淳觉得他长得和姚景容有那么一丢丢像。 “这位是刑事调查科刚从临市调来的科长,云牧遥,啊,这位是我们刑侦科第一支队的队长,文熙淳。”于副局一一介绍道。 “你好。”文熙淳难得主动一次先伸出了手。 云牧遥这个人,看起来很温柔,也很有礼貌,他轻轻握住文熙淳的手晃了晃:“久仰久仰。” 他的手指也是难得一见的赶紧细白,指甲莹润像玻璃,可以说是文熙淳出生二十七载里见到的手中顶流。 “正好小文你来了,崇门村的案子有什么进展没。” 文熙淳将装有证物的文件袋放到桌上,稍稍整理了下思路: “经过多日调查,我们找到了死者儿子儿……媳的线索,我和姚法医经过简单分析后一致认为,死者的儿子袁建宏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因为癌症去世,而他们所谓的儿媳,也并非通过合法渠道嫁娶,很有可能,是被配了冥婚给袁建宏。” 于副局点点头,打开证物袋,里面有两块带血木桩,一根带血银针,以及几组吊脚楼、袁建宏的干尸和死者床底的脚印照片。 “但是何盈盈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被人抬走了,而且这个村子诡异之事太多了,里面有两个外来人,一个男扮女装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另一个腿脚有残疾,并且极有可能是将何盈盈尸体搬走的人。” “结阴亲啊结阴亲……”于副局沉吟片刻,摇摇头,“这条产业链其实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的多。” “我了解过,这是个一本万利的勾当,刚死没多久的鲜尸能卖到十多万以上,就算是年岁久远的干尸也是一万起底,还要根据女性的相貌身材以及学历来抬价。”文熙淳冷笑一声,“欲望是很可怕的东西。” “这两个是在何盈盈的棺椁里发现的?”于副局点了点将木桩和银针。 “对,但至于什么用途我们还在查。” 这时候,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过来,拿过装有木桩和银针的证物袋。 云牧遥反复看了下这两样东西,又看了看头前文件里两位年长死者的尸体照片,薄唇微微抿起。 “云科长有啥高见?”于副局一见他这架势,立马凑了过去。 “高见谈不上,之前做过冥婚的实地调研,这些都是行冥婚礼时用的。”云牧遥轻声道。 “怎么用?” “封建思想中,人有三魂六魄,银针扎入头顶为封穴,因为他们认为人死后魂魄从头部离去,用银针封穴,以使三魂无处离去;木桩钉脚,六魄无法遁走,如果没猜错,被配了冥婚的女孩嘴巴应该是被缝住了,这样她下了地府之后就无法在阎王爷面前喊冤。” 话一出口,两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于副局一拍桌子,老脸憋得通红:“这也是人干事?!良知喂了狗的东西。” 眼看着俩人都直勾勾望着他,于副局自知失态,装模作样清清嗓子,一抬手: “继续说,关于死者床底脚印被擦掉一事,杀害老两口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人。”于副局道。 “当时视线昏暗,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只能通过身材判断,身高一米七左右,偏瘦,至于男女,也很难分辨,但你看这组脚印,左脚有明显不良于行的擦蹭痕迹,但当晚处理脚印的人腿脚并没有问题,其中最大的疑点是,如果真是这个残疾人干的,那么高的房梁他是怎么把尸体吊上去的,普通人都费劲儿。” “搬走尸体的人左脚有残疾,床底的脚印,左脚也有残疾……”于副局沉思片刻,“你说的这人和何盈盈有什么关系。” “很难界定,何盈盈不是崇门村的人,这个残疾人也是两年前才到崇门村,村民说之前没有见过何盈盈,只在婚礼上见了一面,但那个村子的人说话没什么可信度,所以明天我们打算去查到的两个何盈盈家里走访一下,看到底什么情况。” 于副局点点头,扣上电脑:“那行,时间也不早了,你这几天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我一会儿去一趟姚法医那。” 文熙淳站起身,对着于副局敬了个礼,又最后看了眼这个浑身散发暖意的云牧遥,离开了办公室。 **** 翌日六点不到,天还大黑着,文熙淳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匆匆奔赴警局。 推开值班室的门,还未见人并听到阵阵堪比拖拉机的呼噜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连尸臭都自叹不如的味道。 文熙淳看了眼躺在折叠床上呼呼大睡的黄赳,又看了看他放在床边的皮鞋,那鞋子似乎肉眼可见地散发着黄绿色的毒气。 文熙淳把那双生.化武器踢到门外,拉开窗帘打开窗通风换气。 窝在九十公分小床上的黄赳打了个哆嗦,慢慢睁开眼。 “不是,头儿,你什么毛病啊,现在才六点半。”黄赳睡得一脸印子,嘴角还有哈喇子的痕迹。 “没听过那句名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黄赳揉着惺忪睡眼缓缓坐起身:“是啊,早起的虫儿也被鸟吃。” “少贫,去洗漱。”文熙淳毫不留情道。 黄赳蒙着被子在床上缓了半天劲儿,才极不情愿地下了床。 “欸我鞋呢?” 简单吃过早餐,警局才陆陆续续来了人,其中就有白面袋子同志,一身笔挺合身的西装,握着star巴克的手上是一款百达翡丽限量手表,那满屏的细腰满屏的长腿满屏的高定,看起来不像警察,倒像是哪家上市公司的CEO。 路过值班室,云牧遥余光瞥了眼,正看到文熙淳坐在电脑前忙工作,他从手提包里拿出另外一杯咖啡,敲敲门。 文熙淳眼都没抬随口喊了声进。 “正好你在这,昨晚于副局给我打电话说让我今天和你一起去查何盈盈的消息。” 文熙淳依然没抬眼,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修长的手指举着咖啡杯缓缓放下:“咖啡。” 文熙淳点头:“放那吧。” 云牧遥微微摩挲下手指,嘴角是淡然的笑意:“好,走之前喊我。” 这一次,文熙淳甚至都没有回应他,不是看不起更不是讨厌他,只是脑子里正在加紧整理着一条线,一旦断开再接上就难了。 “还有。”刚迈出值班室的云牧遥又探了半截身子进来,“要保持良好个人卫生。” 文熙淳:??? 过了大半天,文熙淳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为黄赳的汗脚背了黑锅,很沉,直接给压到了地底。 黄赳、文熙淳和云牧遥打算前往住在县城的那个何盈盈家,昨晚给住在市区的何盈盈打过电话询问,她表示什么崇门村听都没听过,并且人家现在过得也很好,月底就要准备研究生考试,所以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 上午九点出发,等进入临市地界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几个人在休息站简单吃了点东西继续前往目的地。 下午三点,终于到达了另一个何盈盈曾经的住址。 “这小县城发展得很一般啊。”黄赳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啧啧感叹道。 “其实现在国内大部分县城都是这个模样,徽沅下面的县城算是发展得比较好的。”从小县城出生的文熙淳如是说。 下午三点半,终于抵达了何盈盈家。 说是在县城,其实就是在镇子与县城的交界处,算是城乡结合部,一条蜿蜒的水泥路将房子划分开来,路两旁也都是自建式的二三层土摞房,看起来有些年岁,墙皮就跟劣质墙纸一样一层层往下揭。 文熙淳刚下车,电视机大小的一块墙皮正落在他脚边,瞬间碎成了渣。 “文队,你差点就中头奖了。”黄赳嬉皮笑脸道。 “这边房子不结实,你们可得小心点。”旁边坐了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他一边说话一边随手将小米洒给散养的鸡吃。 话音刚落,一旁的房子里传来哗啦啦打麻将的声音,紧接着,一根还垂死挣扎的烟屁股从二楼的窗户里扔了下来,火星四溅。 文熙淳微微皱了下眉,走到大门前,敲敲门。 不大一会儿,大门打开,里面站了个衣着暗沉朴素的中年女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头发也是随便一绾,皮肤是病态的黄。 她抬眼看了眼来人,怔了怔。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徽沅市刑侦总局的,有点事情想登门询问一下。”文熙淳将警员证递给女人看了眼。 中年女子不安地瞅了眼二楼的窗户,本就愁苦的面容更加沧桑,她声音压到最低,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焦灼: “警察同志,是不是俺对象犯啥错了。” “你对象?”文熙淳又低头看了眼何盈盈的个人信息表,“何盈盈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中年女子明显愣住,干裂的嘴唇不安地上下翕动,继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怎么了,我的问题很刁钻?” 女人低下头,摇摇头:“不,不是,何盈盈她……是俺小姑子。” 文熙淳若有所思点点头:“她人呢。” 女人粗糙的手指紧紧把住门框,始终低着头:“出、出去打工了。” “去哪了。” “不……俺不知道。” “草你妈!红中!老子就不信你他妈还能糊红中!”突兀的,二楼传来一声粗粝的叫骂声。 “草你妈了隔壁!老子还就糊红中,桌上一个红中都没有你就不寻思寻思?打牌不用脑子用裤腰带打?” 黄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楼上是你丈夫?”文熙淳瞪了黄赳一眼,转脸问道。 女人点点头。 “你公公婆婆呢。” “前天回老家探亲了……” “你们住一起?” 女人还是点头。 “你别害怕,你丈夫没犯什么事,我们就是过来确认下个人信息。”文熙淳将何盈盈的信息表递给女人,“这个是你小姑子么?” 女人望着手中的信息表,半天没了动静,只有捏住纸张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文熙淳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刚要开口继续询问,屋内忽然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穿着老旧黑色羽绒服的男人趿拉着破拖鞋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大门口的异动,三步两并做走过来,一把抓起女人的头发:“晦气,我说怎么一直点炮,感情是你他妈又在这和野汉子发骚呢!” 女人疼得脸都皱做一团,双手无助的护住自己的头发,瘦骨嶙峋的身子佝偻起来,疼得直倒吸凉气。 “诶呦!警察同志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人一见三个警察正冷脸望着他,赶紧松开手,转而握住文熙淳的手,“什么风把您们给吹来了。” 文熙淳默默抽回手:“你妹妹何盈盈最近去了哪里。” 男人呲着个大牙笑得跟个什么似的,一口咬定:“死了。” 女人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的丈夫,眼中似乎有水光点点。 “什么时候死的。” “就上个周的事吧,从山上摔下去跌死了,警察同志,这事跟我们可没关系,都是她自己命不好。”男人理直气壮的嘴脸看得人心生不爽。 “畜生啊!简直是畜生啊!”突然,旁边那老头没头没尾骂了这么一句。 第10章 囍(10) 老头操起拐棍,指着男人,老树皮一样的脸跟着微微颤动:“你妹妹怎么死的,你心里就没点数?何昌生,你晚上真的能睡得着觉?” “这老泼皮又在这胡说八道了,警察同志你别理他,这老梆菜脑袋有问题,不信你去打听打听,我看这老不死的是早就瞧上我妹妹了,还想着老牛吃嫩草。” 文熙淳装作相信地点点头,对着夫妻俩敬了个礼:“那麻烦你们协助调查了。” 女人扒着门框,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是还想说点什么,但被她丈夫一个眼神吓住,几乎是连拉带扯给拽进了屋里。 大门轰然关闭。 “唉——”一声长叹,带着些许苍老的气息。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文熙淳走了过去。 “老人家,听您这语气,您好像知道点什么。” 老人家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球毫无焦点地望着某处:“你也听到了,我是个有病的,疯子说的话你敢信?” 文熙淳笑笑:“信,所有的真话不管从谁嘴里说出来我都信。” 老人家微微叹了口气:“三年还是四年,我记不清了,我和这何家人,做了三四年的邻居。” 老人家眯起眼睛,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他们家有俩娃娃,大的就是你们刚见过那个不学无术的渣滓,小的那个就是你们问的那个丫头,他们一家都是山里出来的,来这边定居的时候那个渣滓刚娶了媳妇,要我说啊,这一家人的心,恐怕都是偏着长的。” “老人家何出此言。”云牧遥笑问道。 老人家摇摇头,表情是费解:“都说养儿防老,我家那几个臭小子,过年能回来一趟就不错了,我闺女住市区,离这六七十公里,每个周末都得回来看我,老何家也是一样,辛苦养个儿子最后得到什么了。” 说到激动处,老人家愤怒地拿拐杖敲了敲地面:“老两口累死累活一辈子攒那点钱,全给他买了这个房子,盈盈这丫头学习很不错的,他们老师之前过来家访,说丫头再使使劲一定能上什么211学校,结果读到高二就辍学了,说是要……赚钱给哥哥在市区置办一套大房子。” “你再说何昌生这个没出息的,读书读书不行,赚钱赚钱不行,就打麻将是职业级别的,天天吆喝一帮狐朋狗友在二楼打麻将,他媳妇就给他收拾屋子,平时也会出去打打零工,但要我说,这何昌生就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 文熙淳点点头:“那何盈盈呢。” 老人家猛然愣了下,原本愤怒的表情慢慢收敛,稍有些迷茫:“卖了。” “卖了?!”黄赳惊叫出口。 “丫头刚辍学那会儿,这家人就打算让她嫁个有钱的帮衬下何昌生,结果丫头不从,偷跑走了,过了两三年吧,哭哭啼啼让这家人带回来了,就上个月底的事儿吧。” 文熙淳随手记录着,抬眼看了看老人家的表情。 “我甚至都怀疑,盈盈这丫头是他们家亲生的么?就算是后爹后妈,他也干不出这么畜生不如的事儿。” 文熙淳绷直了身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望着天,长长叹一口气:“之前听他们家吵架,好像是何昌生这小子身体有什么问题,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孩子,所以打算做试管,但费用太高,他们家人,又想给何昌生做试管,又想给他在城里买房,这哪来的钱啊,所以盈盈这孩子,就成了来钱的路子。” 老人家又是一声长叹:“我到现在都记得盈盈她娘说的那句话——” “你哥要给咱家传宗接代,你一个女孩子,那就是个吃白饭的,能为你大哥做出点牺牲,是你的荣幸。” 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警察都沉默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一些老旧封建思想也在慢慢摒弃,现在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一样疼爱,都同样为此付出所有的爱和关怀,但是何盈盈—— 被榨干了一切,最后在父母嘴中却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吃白饭的”。 “真可怜。”云牧遥的表情慢慢冷下来,那抹常挂嘴边的笑意早已消逝殆尽。 “那好,感谢您提供的线索。”文熙淳将自己的手机号抄下来递给老人家,“还麻烦您帮我们多盯着点隔壁,有事给我打电话。” 老人家拿过纸条,沉默地点点头。 从老人家那里得到了真相,至于何盈盈父母那真假参半的言论已经可以不听也罢,一行人打算先回局里整理线索。 回市局的路上,车内一片沉默,所有人各怀心事,但大家紧绷的表情中已经透露出内心的心思。 刚下警车,还没等进门,就看到总局门口站了一堆人,其中有一个个子特别高,特别显眼的。 一见到这人,文熙淳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这下更加烦躁。 “文队,出公差回来了?”一个挺眼熟的小法医热情打了招呼。 听到“文队”这个称呼,原本还在和别人一起讨论文件的姚景容立时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看向这边。 尽管是稍纵即逝的,但眼神中还是多少透露出奇怪的小欣喜。 “你们怎么这么多人聚这儿。”黄赳凑过去半个脑袋,“是有什么新发现?” 姚景容将物检报告递过去:“我们检测了受害者被吊上房梁的绳子,在上面发现纤维组织,经过尖峰比对确定是市面上在售的一款尼龙手套。” 文熙淳拿过文件,仔细看过后:“这种手套我知道,是一种工地专用极其厚实的尼龙材质。” “好,明天我们会联系当地派出所,请他们去一趟崇门村上面的乡镇,查一下这款手套的销售方向。” 姚景容点点头,其他几个法医进了总局把材料上交,但唯独姚景容还站在那一动不动。 “行了,大家也忙一天了,收队回去休息吧。”文熙淳揉着酸痛的肩膀,开了一天车下来,这胳膊基本不能要了。 “等一下,还没吃完饭吧,正好一起吃点?”刚要走,忽然被人拉住。 一扭头,正对上云牧遥暗含笑意的双眼。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没什么特别反应,反倒是姚景容跟着紧绷了下身子,眼神随即射过来。 文熙淳松了松领带,脸色疲惫:“不了,没什么胃口,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云牧遥一挑眉,莫名其妙看了身旁的姚景容一眼,笑笑:“那行吧,要是你什么时候有胃口了,给我打电话,随时奉陪。” 文熙淳摆摆手,绕过两人进了值班室。 脱下警服,文熙淳疲惫地揉着眉心,脑子里乱糟糟的,老大爷那句“女孩子有什么用,还不是吃白饭的”一直在耳边萦绕,还有仿古吊脚楼门口那冲破天际的唢呐声,那声声透着哀怨的“救我”。 困意袭来,文熙淳眨巴眨巴眼,人还坐在椅子上,就这么慢慢睡了过去。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朦胧的黑,烟雾缭绕着,透出一派阴森。 文熙淳揉揉眼睛,环顾一圈四周。 好奇怪,刚刚明明还在局里办公室,一转眼,这是又被传送哪来了? 不,不是传送,好像是梦…… 文熙淳定了定神,抬手拨开眼前的浓雾。 眼前是那座仿古三层吊脚楼,门匾旁两只大红灯笼,随着微风微微摇曳,周围缠满红白双色绸绫,看起来实在是瘆人。 门口站了两排人,一排穿着大红色衣服,一排穿着煞白的丧服,头顶还缠着白布条。 文熙淳下意识欠身一躲,藏到一棵大树后面,眼神却紧紧黏在那里。 突兀的,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放眼望过去,一排穿着大红色衣裳的人齐齐向这边走来,队伍中间是一台四人抬的花轿,随着队伍晃晃悠悠走来。 到了门口,两人掀开轿子门帘,从里面缓缓走出来一个身穿喜服的女孩。 这女孩太面熟了,何盈盈。 何盈盈迷茫地抬头望着门匾上那行“孤阴不长、独阳不生”,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 两个抬花轿的壮汉忽然从后面窜出来,一边一个紧紧揽住何盈盈的臂弯。 何盈盈猛然一怔,眼神中渐渐漫上一丝惶恐。 结婚拜堂,有必要扯这么紧么? “放开我,你们弄疼我了。”何盈盈细若蚊吟的哀求,此刻听起来异常清晰。 两个大汉好像没听见,木着张脸拉着何盈盈往里走。 门口站的两排人也紧跟着进了门。 文熙淳慢慢直起身子,踏过遍地杂草,小心翼翼跟着迂到了门口。 大门紧闭,他轻轻推了下门,大门敞开一道小缝,透过缝隙能够清楚看到里面的场景。 何盈盈被两个大汉架着、确切说是拖着往前走,何盈盈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被两人硬拖着拖到了牌位前。 这时候,左边一侧的红色窗帘后慢慢走出两名身穿红色衣服的男人,两人以同样的姿势架着一个男人,慢慢从后面拖了出来。 何盈盈的视线随即跟着探过去。 一瞬间,心脏剧烈一跳,血液“蹭”的一下直冲头顶。 第11章 囍(11) 眼前的男人,毫无反应地被人架着,脑袋歪向一边,脸色煞白毫无血色,额头、腮帮、颈间,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大片尸斑,已经呈现淡淡的褐色。 何盈盈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弹出眼眶,几乎是无意识的就剧烈挣扎起来。 “现在,仪式开始,新郎新娘就位——”一声长长的吆喝,何盈盈被两个大汉拖到那个已死男人的身边,强行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地上。 “不要,不要!我不要跟他结婚!他已经死了!我不要和死人结婚!”何盈盈使劲抻着地面往上起,刚抬起三分,又马上被大汉按了下去。 “一拜天地——!”喜婆一声喊,两个大汉随即抓起何盈盈的脑袋,再猛地按下去。 旁边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也被以同样的方式按着磕了个头。 “二拜高堂——!”喜婆又是一声喊,何盈盈便被从地上拉起来,强行转了个圈。 面前是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两口,他们一脸哀愁,眼角噙泪,似乎也并未因为儿子的婚礼而感到半分开心,有的,也只是失去儿子的悲恸。 望着眼前陌生的“公婆”,身旁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男人,何盈盈觉得自己脑袋已经转不过弯了,强烈的恐惧感侵袭而来,手心一片冰凉。 她知道自己是被父母卖了,但从没想过,是被卖给了一个……死人。 “夫妻对拜——!”令人绝望的喊声传来,何盈盈再次被两个大汉从地上提起来。 眼前那个满脸煞白尸斑的男人被架着慢慢拖到何盈盈面前,近看他的脸,更是恐怖诡异。 何盈盈使劲摇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往后退,但碍于架着她的男人人高马大,何盈盈根本挣扎不动,只能任由他们按着头,极其恐慌屈辱的同眼前这个男人拜了堂。 “送入洞房——!” 听到这声喊,何盈盈终于陷入彻底崩溃,身上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被抽离,只能瞪着一对大眼无助地望着面前走来的“公婆”。 “婆婆”手上拿着把剪刀,她颤巍巍走到儿子面前,剪下他一小撮头发,用红线扎好,最后又怜爱地摸了摸儿子布满尸斑的脸: “为娘的好儿啊,要是在下面缺什么就托梦给俺,俺一定烧给你。” 说罢,她缓缓转过身,手里还攥着那把剪刀,慢慢踱步到何盈盈面前。 “你呀你,嫁到我们家是你的福气,你可千万要把我儿子照顾好了,听到没有。” 何盈盈因为极度惊恐几乎已经陷入半昏厥状态,但是看到眼前这个满脸阴翳的老太婆后,瞬间清醒过来。 后面的喜婆一摆手,两旁的队伍拿起唢呐,很快,刺耳的唢呐声盖过了何盈盈绝望的嘶叫。 老太婆一把捏住何盈盈的双颊,用劲之大以至于指节都透着一丝苍白。 因为剧痛,何盈盈只好张开嘴巴,老太婆随即将那搓扎着红绳的头发塞到她的嘴巴中,又拿起红线,穿针引线,捏着何盈盈的嘴巴,一针下去—— 即使是冲破三界的唢呐声,也再难以掩盖何盈盈痛苦的尖叫,但也只叫了一声,很快只剩下从鼻腔里发出的“呜呜”声。 文熙淳猛然睁大眼睛,推开大门疾步冲过去,抬手想要拉开这几人制止这场荒诞的闹剧。 手穿过了几人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 而文熙淳不管多么明目张胆,也始终没人注意到他。 原来真的是梦。 一针一针,扎破美丽的红唇,血肉模糊的嘴唇上落满密集的针脚,鲜血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在喜服上,落在了地上。 “缝上你的嘴,到了阎王爷那里,别乱说话。”老太婆将针线收好,语气尽显恶毒意味。 到此,事情并没有结束。 何盈盈被两名大汉猛地抬起来,和那个已死的男人一起,被放到了大堂中央的两口棺材里。 她无力的挣扎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冲刷了唇上的鲜血。 两个男人手中各拿一根木头锥子,对准何盈盈的肩膀用力扎下去,还用凿子使劲锤了两下。 疼痛感模糊了意识,何盈盈疼得脖子上挑起道道青筋,想喊想哭,但嘴巴被缝得严严实实,只能从鼻子里发出声声呜咽。 最后,“婆婆”又拿起一根十几公分长的银针,粗糙的老手在何盈盈头顶摸索几下,找准穴位后,用力刺了下去—— 棺材板缓缓合上,唢呐声戛然而止,一场婚礼由此结束。 众人褪去,只留下棺材中无力地拍打声和痛苦的呜咽。 “文队,文队,醒醒,你这么睡容易呛着。”熟悉的声音传来。 文熙淳兀然惊醒,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胸膛随着剧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面前是黄赳那张憨厚可笑的脸。 “咋的了这是,做噩梦了?”黄赳擦着手,好奇看着文熙淳。 文熙淳茫然地看看四周,发现还是那间熟悉的办公室,他这才意识到,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但实在是太真实了,到现在,好像还能听到何盈盈绝望的哭泣声。 “我梦到何盈盈了。” 黄赳不明所以:“谁?” “那个被配了阴婚的女孩,何盈盈。” 这句话说出来,实在是诡异。 “她托梦给你申冤了?”黄赳开玩笑道。 文熙淳站起身,拿过外套:“可能吧。” 丢下这句话,他疾步走出了警局。 **** 刑侦总局会议室—— “上午崇门村那边的乡镇派出所打来了电话,关于尼龙手套调查一事基本有了头绪,这是他们发过来的购买名单,但很多人买了就走,也不会留下电话姓名什么的,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据老板回忆,有一个自称是崇门村过来的,腿部有残疾的年轻男子购买了这种手套。” 黄赳将名单分发到会议室在场所有人手中。 “任思禹……”文熙淳轻声喃喃着这个名字。 就是之前在崇门村祠堂借助时过来送早餐的那个小伙子,临走时给他钱他死活不收的那个。 “任思禹……?”小刘也跟着念了一遍,“这名字好耳熟啊。” 于副局看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也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不是!”小刘一拍脑门,“这不是前□□的儿子嘛,也叫这个名字的!” “重名?□□的儿子不是和他一起跳楼了么。”于副局怎么想都觉得从十几楼跳下来还活着根本是无稽之谈。 “而且村长说,这个小伙子的确是外来人,普通话很标准,举止行为也不像是那个村子的人,怎么说,感觉应该是读过书的。”姚景容转着钢笔,“查一下信息库不就清楚了?” 小刘马上打开笔记本,在档案库里打上“任思禹”三个字,然后投影到大屏幕上,比对着身份信息一个一个看过去。 果不其然,在其中一个“任思禹”的照片后面,看到了他的个人信息。 他的父亲确实就是几年前坠楼的前□□。 “是这个人没错,我们在崇门村见到的就是这个年轻男人。”文熙淳点点照片。 “命硬,十几楼跳下去还能活下来,看来是老天不想让他死。”黄赳“啧啧”两声,“前书记活着时为城市发展做出了不少贡献,给他儿子积了德。” “别妖言惑众了。”姚景容打断他,将电脑推给众人看,“当时他们跳下去的那栋楼是居民楼,很多楼层都有阳台晾衣架,无形中给任思禹造成了一个缓冲,活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却摔断了腿。” 众人点点头。 “我们在死者床底发现的脚印呈单脚摩擦状,可以看出鞋印的主人脚部有残疾,而纵观整个崇门村,脚部有残疾的也只有任思禹一个人。”文熙淳道。 “万一是别的地方的人去了村子里杀人呢。” “别抬杠。”文熙淳冷冷道,“崇门村的地理环境是三面环山一面围河,一个残疾人,费尽心思穿过大山千里迢迢到崇门村杀人,之后再费尽心思离开大山,是准备明年参加残奥会么?” “我同意,前□□的儿子来到崇门村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或许说他想隐归山林不问世事,但去哪不好,偏偏去了这么一位置复杂难走的地方。”小刘道。 “而且我们后来在村尾处发现了一座新建的吊脚楼,里面存放了死者儿子和何盈盈的尸体,当然,何盈盈的尸体是被抬走了,而且我们在吊脚楼周围的草丛中也发现了这种擦蹭形状的脚印,所以我怀疑,抬走何盈盈尸体的就是任思禹。” 文熙淳将照片一一展示给警员们看。 “但是,他图什么呀。”黄赳不懂。 “肯定不是图财,我给他钱他都不要,那就是另一种可能了。”文熙淳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昨晚那个梦。 “你的意思是……任思禹和何盈盈可能……他喜欢人家?”于副局终于恍然大悟。 “我们查过了,任思禹和何盈盈基本上是同一时间到达的崇门村,前后相差不过几天吧。” “嗷~我就说,□□的公子怎么可能屈身于这么一穷乡僻壤,感情还是个痴情种子。”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这个只是可能,所以我一早通知了何盈盈的嫂子来一趟警局,估计一会儿就到。” 于副局疑惑地“嗯”了声:“怎么不找她哥?” 黄赳禁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得了吧,就她那个哥,咱们当他死了就成。” 散会之后,几人刚进办公室,文熙淳打开窗户想要透透气,一探头,就看到总局楼下大门口站着个瘦弱的女人,正在那犹豫地来回踱步。 第12章 囍(12) 文熙淳拿起对讲机:“呼叫0114,何盈盈的嫂子已经到了门口,通知她上来吧。” 女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办公室,看到文熙淳,紧张地垂下脑袋。 “别紧张,我们这次请你过来其实是就何盈盈的事,想向你打听一下。”文熙淳给她倒了杯热水,又瞬时看了眼她的身后,“你丈夫没来?” 女人摇了摇头:“他……他在家打牌。” 文熙淳冷笑一下,果然是预料之中的事,不过他不来也好,省得他来了胡说八道。 “何盈盈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家。” 女人仔细想了想:“三,四年前吧……” “当时她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女人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一张嘴,声音嘶哑:“当时她高二,公婆不让她继续读书,要她嫁人,她不依,自己跑了城里半工半读,考了个还不错的大学,过得也很辛苦。” “她后来又是怎么流落到崇门村的。” “崇门村什么的我不清楚,但是盈盈上大学的事被公婆知道了,他们就跑到盈盈学校去闹,我丈夫也跟着去了几次,闹得她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听说还背了学校处分,最后被公婆强行带了回来,给她找了一个很有钱的菜贩子,盈盈就……又跑了,可能这一次就是躲到了那个村子吧。” 女人说话的样子非常真诚,语气里也透着丝怜悯和同情。 文熙淳抬眼:“你们家很缺钱?” 女人犹豫半晌,轻轻点了下头:“我丈夫爱赌,欠了一屁股债,自己也没有正当工作,全靠公婆和盈盈打工赚钱帮他还债。” “那么,何盈盈被卖了配阴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女人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我丈夫和我说,她是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但是好像身体不好的外村人,没有说是配了阴亲,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出嫁日期呢。” “就,两个星期前吧,后来我丈夫经常说什么她死了,我以为是咒她呢,没想到是真的……”女人皱着眉头,眼眶微微泛起红,“其实我和盈盈感情挺好的,你也看到我丈夫公婆那个样子,盈盈是我唯一能说心里话的人,她死了,我……” 女人一把捂住眼睛,嘴唇不住地颤抖,似乎真的很难接受这件事。 文熙淳心头动了动,勉强撑起一抹苦笑:“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你公婆知道么?” “我觉得他们肯定知道,后来盈盈在那个村子的事被他打听到,他们就连夜赶过去,回来后带回来两万块钱,还特开心,跟我们说可以拿钱做试管了,一晚上都在给孙子想名字。” 文熙淳暗暗嘲讽,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父母。 恐怕在何盈盈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被当成了明码标价的商品。 “那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她的感情问题。” 女人想了想:“说过,她被退学之后,有个小伙子来过我们家,是个残疾人,没有爸妈,被我公婆给撵走了,他就说他喜欢盈盈,想等盈盈毕业之后和她结婚。” “小伙子是做什么的。” “听说是在城里给人打小工,后厨洗碗择菜之类的活儿。” “那何盈盈是什么态度。” 女人抹了把眼睛:“喜欢啊,她说这个小伙子以前家庭条件很不错,父亲还是当官的,后来家道中落,自己又落下了残疾,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再读了,但是,人很实在也很求上进。” “小伙子的名字你知道么。” “叫……任……任思什么的,我记不清了。”女人摇摇头,“但是盈盈说,这小伙子他们家出问题是被冤枉的,说是父亲开车被碰瓷,有个老太太突然冲出来,赔了很多钱,最后上面的领导还查出他父亲受贿什么的,我也不太懂。” “被碰瓷?”文熙淳做记录的手忽然停下。 “对,说当时是绿灯,一个老太太从路边冲出来,撞断了腿。” “好的,我知道了。”打上句号,文熙淳站起身,“麻烦你跑一趟,一会儿我会派车送你回去。” 女人站起身,冲文熙淳慢慢鞠了一躬:“如果可以的话,盈盈的事有结果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一声。” 女人说着,喉咙一阵发紧,最后几个字俨然变成了气音。 “我会的,还有。”文熙淳忽然叫住她,“虽然别人都说劝和不劝离,但我觉得,如果你实在看不到希望的话,不如早早脱身,我们都会帮你的。” 女人一下子捂住嘴巴,泪水无声地流下。 她对着文熙淳深深鞠了一躬,扭头跑出了办公室。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大雨便会倾盆而下。 现在所有的线索已经在渐渐趋向明了: 任思禹,前□□的儿子,随父母一道跳楼后大难不死,后来在餐馆打工认识了到城里求学的何盈盈,两人就在一起了。 奈何何盈盈的父母是个重男轻女见钱眼开的,三番五次将她当商品一样卖出去,无论她是躲到城里还是躲到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她的父母总有办法找到她。 最后一次,阴差阳错的,卖给了当年碰瓷□□导致人家一家跳楼的夫妻家当儿媳妇,但是,他们的儿子早已因为癌症与他们阴阳两相隔。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就是这样一句话,葬送了何盈盈的一生。 或许是任思禹知道的太晚,也或许是被村里那么多人看着,这件事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被人钉在棺材里,以这种悲惨的方式走完了短短二十年。 后来,任思禹将何盈盈的尸体搬运到了其他地方,目前具体位置上不明确。 但此案最大的疑点在于,任思禹可能长期潜伏在被害者床底,动机明显不纯,也是最有作案嫌疑的人,只是中间出现了一个意外。 一个身穿雨衣的人趁夜黑风高来到案发现场,试图将床底的脚印擦掉,这个人腿部并无残疾,那么他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和任思禹是什么关系。 并且,村子里还有一个常年男扮女装,随任思禹一道来到崇门村的男人,他和任思禹又有什么关系,和这起案子是否有关。 看来有必要进行二次现场勘查。 下午,文熙淳打算去局里请示二次勘查现场的事,于副局倒是二话不说就批了,但又顺其自然地塞了个人给他。 “这样,你和姚法医一起,这次顺便多带几个人,这案子不能继续拖,网上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有关这次案件的侮辱性言论,咱们得……稳住民心啊。” 文熙淳点点头:“我也希望,这次能够顺利破案。” 这次加上特案组的几名协调人员,一共出动了十几名警员再次前往崇门村。 文熙淳开车,姚景容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拿着块巧克力,膝盖上摊了份儿尸检报告。 他抬头,悄悄望向文熙淳,见他正专心致志地开车,侧脸精致的像是精雕玉琢般,鼻子神仙好看,睫毛翘翘的,软软的。 文熙淳恰好看了眼右侧后视镜,余光便不小心瞄到了这点小心思。 “怎么,你想开?” 姚景容笑笑:“你见过谁家领导给下属开车的。” “还真把自己当块料了。”文熙淳无情嘲弄道。 “我自己倒是没这种想法,就是不知道不惜拉下脸面去局长请求我一起前去勘察现场的某人是怎么想的。”姚景容笑起来还是那副模样,一副媚态。 文熙淳翻了个白眼:“纠正一下,是于副局要求的,我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点想拉你入伙的想法。” 两人在前面打着嘴炮,后面的黄赳沉不住气了,探了个脑袋过来:“文队,姚法医,你们俩怎么一副中年两口子的架势,不是拌嘴就是吵架。” “你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小刘跟着插嘴道,“你以为他们拌嘴吵架,其实这一种情趣。”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文熙淳终于是听不下去了,赶紧出声喝止住。 崇门村的村长刘叔一早接到消息,说是下午警察会再次拜访这村子,刚吃过午饭,老爷子就猴急地候在村口了。 这一次,倒是没有再看见那些强收过路费的土匪。 “哎呀警察同志,你们实在是太敬业了,这么大老远来回跑……警察同志,我怎么觉得您有点面熟。” 文熙淳赶紧轻咳两声,示意村长差不多得了,嘴巴得有个把门的。 警方在案发现场周围拉起警戒线,换好衣服进了屋。 比起上一次勘察过的现场,这次更是乱出了新高度,但凡是点值钱的东西,哪怕是个针线包都被扫荡一空。 对于这些人,文熙淳是五体投地的服。 “文队,刚才我们做了脚印建模,根据风干程度来看,上次勘察后至少有四种不同体型按压形成的脚印,根据大小以及样式来看,都是男性。” “算了,别的不用看,把比较湿的脚印样本单独拿出来给我。” 黄赳猛男疑惑:“为什么要比较湿的?” 想起和姚景容“出柜”的那晚,文熙淳又不敢实话实说,说出来保不齐又要遭到众人调侃。 “比较湿的有三种,而且看样子形成时间差不多,分别是四零码和四二码的鞋,其中有两组体重在一百四十斤左右,一组,体重一百一十斤左右。”小刘将建模递给文熙淳看。 “一百一十斤,四零码的鞋,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六左右,这个身高的话,是比较偏瘦的。”文熙淳道。 “文队!这里有新发现!”正在他沉思的当儿,就听黄赳激动喊了声。 第13章 囍(13) 他正撅着个腚趴在床底,用镊子夹出来一根长发放进物证袋。 “黑色长发,不是被害者二人的。”文熙淳轻声道,“拿回去做个DNA鉴定,一会儿我们去一趟村尾那家人家里。” 黄赳:“哪家?”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能给你做牛肉的那家。” 黄赳:??? 崇门村居民并不多,也就百十来户,但村尾靠近树林的位置,只有一户。 那个精神有异常的男孩和男扮女装的男子。 警员过去的时候,那个小男孩依旧穿着旧旧的衣服,抱着双膝蹲在家门口,脑袋埋进裤.裆里,整个人抱成一团球,看起来像只柔弱无骨的软体蛞蝓。 “小勇?”之前听他养母,哦应该说养父喊过他的名字,文熙淳也跟着叫了声。 小男孩并未给予丁点反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他的身后是一间低矮的砖瓦房,墙皮大片揭下,露出里面的红砖,老旧的木门上贴着已经发白的对联。 “小勇,你妈妈在家么?”文熙淳不死心,又试探着问了句。 小男孩依然保持那个动作,没说话。 姚景容清了下嗓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在做无用功,直接进去一瞧究竟。 砖瓦房里面看起来比外面还破旧,简陋的就像旧时候的窝棚,院子里拉起一根晾衣绳,上面晒着黑灰色调的衣服,洗得倒是蛮干净。 一条边缘起了毛破破烂烂的男士四角内裤就挂在中间,看大小,也不像是小男孩的衣物。 屋门口的帘子忽然被人拉开,一个身穿灰蓝色粗布上衣的“女人”缓缓从屋里走出来。 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几个警察,她明显愣了下,身子向前几步,有意无意挡在那条平角内裤前面。 “你们……有什么事么。” 这人的声音很小,好像刻意在隐藏什么。 文熙淳将警员证拿给他看:“我们是刑侦总局的,是为这次袁家夫妻被害案而来的,希望你能协助我们进行调查。” 他犹豫半晌,缓缓点了下头,欠身到一边:“那你们请进吧。” 一进门,发现里面倒是收拾的非常干净整齐,桌上还摆着刚做好的晚饭,水煮白菜,萝卜丁小咸菜,一顿非常简单的晚餐。 “我们就问几个很简单的问题,您照实回答就行,别有压力。”文熙淳摆摆手,示意小刘过来做记录。 那人点点头,慢慢坐下,双手轻轻攥住衣角,即使在极力掩饰,但还是看出他内心的进账。 “姓名。” “余秀荣。” “年龄。” “二……二十四岁。” 文熙淳抬眼:“二十四岁孩子就这么大了,您什么时候结的婚。” “不,不是二十四……嘴瓢了,是三十四。” 文熙淳冷声笑着摇摇头:“身份证给我们看一下。” “丢了……” 话音刚落,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那边。 “因为平时也用不到,补办还要去县城,太远了,就……”这人给出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 “您这平时会有男性过来做客么?”没头没尾的,文熙淳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没,没有,怎么这么问。”余秀荣一下子攥紧手。 文熙淳抬头,用下巴点点对面的小木柜:“不然我想不出,剃须刀还有什么其他用途。” 突兀的,余秀荣一下子站起身,神情慌张:“对,对不起,我要带我儿子吃晚饭了,不然你们先请回吧。” 文熙淳也不强迫他,拿出指纹采集册:“那这样吧,您给我们留个指纹,十个手指都要。” “要指纹做什么,这件事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我哪有那么大力气把这两人吊死……” “没,正常程序,村里其他人的指纹都要采集。”文熙淳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是南极冻土层,听的其他小警员心里都直犯嘀咕。 余秀荣叹了口气,慢慢伸出手,按下自己的十个指纹。 “那行,感谢您的配合,麻烦了。”文熙淳收好指纹采集册,冲余秀荣敬了个礼。 出门的时候,余秀荣一路紧跟着出了门,眼神一直在几个警员身上来回乱瞟。 余光却赫然发现,有个高个子的警员自始至终没进门,一直待在院子里。 那个站在院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姚景容。 “你站这儿做什么。”文熙淳随口问了句。 “里面有你不就行了,我进去也是多余的。”姚景容笑笑,但笑容中明显夹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文熙淳的眉头微微蹙了下,没搭理他,径直走出了余秀荣家。 回到警车上,文熙淳没有急着点火,只是默默坐在驾驶座上抱臂沉思。 上次勘察现场没有发现长发,在那个雨衣人出现之后就有了长发,仔细回想一下那个雨衣人的身形,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体型偏瘦,但因为遮掩的过于严实所以没有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模样。 是余秀荣么?还是说中间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我在余秀荣家的院子角落里发现了这个东西。”就在文熙淳沉思的功夫,姚景容忽然递过来一部单反相机。 文熙淳拿过一看,在一堆木头中间,有一枚巴掌大小铁质的圆形物体,中间有三枚齿轮。 “这是……滚轮轴?” 姚景容点点头。 文熙淳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场景。 小时候回农村老家,刚好是收谷子的季节,那时候特喜欢跟着爷爷奶奶去田地里玩,收完了谷子装了满满一麻袋,要吊在地窖里防止落灰,但一麻袋谷子少说也有五六十公斤,两个老人要吊起来实属不易,爷爷就会在房梁上装一个小滚轮,轻轻一拉,谷子便轻而易举被吊上了房梁。 后来问过爸爸,爸爸说这样的滚轮会减小摩擦力,摩擦力小,重力变大,所以即使是瘦弱的人也能把几十公斤的谷子吊起来。 文熙淳猛然抬眼:“被害者是这个余秀荣吊上去的?” “是他吊上去的,但是不是他杀的,不好说,毕竟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没什么作案动机。”姚景容道。 “的确,总不可能就因为看被害者不顺眼就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将其杀害后还要吊上房梁,以公示的方式侮辱死者。” “如果说作案动机,任思禹是最有嫌疑的人,从床底留下的脚印来看,是他躲在床底没错,但就因为他的身体原因,想要完成杀害两个人转移尸体吊上房梁基本不可能。” “这样,你把指纹传回痕检科,让他们对照一下现场发现的指纹,顺便比对下指纹库,看有没有与之相配的。”文熙淳将指纹采集册交给黄赳。 不过这个概率很小,几乎等同于零,因为现在指纹库里收集的指纹大多数犯过罪蹲过大牢的,再就是一些报过案的或者国家公职人员。 但有些事还真说不准。 刚在警车里坐了一会儿,那边就接到了痕检科打来的电话。 “根据指纹比对,指纹的主人是一名叫余荣修的二十四岁男性,籍贯是徽沅本地,从市一中高三辍学后一直没什么正经工作,接的都是些边缘型兼职工作,曾经因为打架斗殴被刑事拘留过。” “打架斗殴?”文熙淳重复了一遍,“把资料发我邮箱吧,麻烦了。” “怎么,有什么意外收获?”姚景容放下手中的文件,一个眼神射过来。 “这个女……这个男人曾经因为打架斗殴被刑事拘留,高三辍学一直待业。” “这能说明什么。”姚景容笑问道,“因为有过打架斗殴史所以这起凶杀案也和他有必然的联系么?” “我没说。”文熙淳白了他一眼,“俗话说,心之所想言之所出,不懂么。” “对了,任思禹当年上的是哪所高中。”不再理会他,文熙淳转向小刘。 小刘想了想:“好像是市一中吧,□□家的小孩,考不上全市最好的高中说不过去啊。” 看着痕检科传来的资料,文熙淳顿了顿,轻声道:“明天去市一中找当年的老师了解下情况,他和任思禹是否认识,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辍学。” 文熙淳有预感,距离所谓的真相,他们已经在慢慢接近,只差一层窗户纸,只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虽然天色很晚,但一帮人还是执意要回警局,好在是轻车熟路,仅三个小时就进入了徽沅市区的地界。 晚上九点钟,车上的人都睡得四仰八叉,就连姚景容都放弃挣扎,单手抵着额角打起了瞌睡。 “醒醒,到地方了。”文熙淳拍了拍后车座,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几人揉着惺忪睡眼,望着漆黑的夜空,互道“辛苦了”,开门下车。 “等等。”脚刚迈出车子,就被他们文队喊住。 一回头,就见文熙淳正用下巴点点副驾驶上那位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某姚。 “哎呀文队,你们不是好兄弟好基友么,你来处理就好,给人送回家呗。”黄赳说完,脚底抹油瞬间开溜。 这帮人,就下班积极。 文熙淳看了眼就连睡觉都保持着优雅姿势的姚某人,翻了个白眼,抬手推了他一把:“醒醒,太阳照腚了。” 姚景容没动,回应自己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你装睡的吧。”嘴上这么说着,文熙淳却诚实地抬手探了探姚景容的鼻息。 嗯,还活着。 “那你在车里睡吧,我走了。”熄了火,文熙淳拔下车钥匙径直打开门下了车。 天空中星星一点一点,这是在城市中很难看到的场景。 没走两步,文熙淳的脚步却犹豫着慢了下来,渐渐的,他停住了脚步。 忽而转身,疾步走了回去。 打开车门,帮姚景容解开安全带,双手揽住他的腰身往车下一拽—— 姚景容好像睡觉就是很死,任由文熙淳将他拉长搓扁也毫无反应,甚至还很自觉地脑袋一歪,歪进了文熙淳怀中。 “我怎么想都觉得你是装的。”文熙淳干脆把人背起来,打算背进值班室让他在那凑合一晚。 但姚景容比他高了足足一头,虽然人不胖,但骨架重,文熙淳感觉自己这不是背了个人,简直是背了两麻袋水泥。 好不容易给扛进了警局,一拧值班室的门把手—— 谁这么热心肠把门给锁了? 算了,没办法了,水泥只能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以拥有萌萌的评论和营养液咩??( ????` ) 评论全部发红包嗷~ 第14章 囍(14) 家门口,文熙淳正费事吧啦找钥匙,旁边那袋水泥正软趴趴倚在他身上。 文熙淳不信,都这么折腾了还有人不醒的。 但老话说得好,又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除了任由他去还能怎么办呢。 只是在打开门的瞬间,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 “嗯?我又睡着了?”姚景容说着,还作势揉了下眼睛,“不好意思,我睡觉就这毛病,除非自然醒,不然叫不起来。” 文熙淳睥睨着他,明显不信。 姚景容还打算继续演,抬手看了眼手表:“都这么晚了,没车了,介意我在这借住一晚么?” “这就是你的真实目的么?”文熙淳继续睥睨他。 姚景容耸耸肩:“不要随意臆测别人,好,我走。” 说着,还很自觉地拿出了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文熙淳就这么看着他,并不打算阻止,甚至还贴心地问了句:“我这有优惠券,我帮你叫?” 姚景容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自己留着用吧。” 姚景容叫的车来得很快,在听到“叮叮”司机达到声后,文熙淳忽然改变了主意: “算了,现在世道不安全,不然你在我家打地铺。” 姚景容握着手机,脚刚迈出去一步,猛然顿住。 半晌,他倒退两步回到文熙淳身边,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在耍我?” 文熙淳:“这么明显么?” 他下了楼,找到疑似接单司机的车,敲敲车窗:“师傅不好意思,我朋友临时有事不走了,麻烦您跑一趟了,车钱是多少我补给您。” 师傅也是个大方人儿,一摆手:“害,多大点事儿,反正离得近,不用了。” “你想得还挺周全。”姚景容夸赞道。 “人活着都很不容易,就算跑一米它也烧油。”文熙淳径直打开家门,“洗完澡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但问题来了,文熙淳家是那种单人单床的单身公寓,他一直自己一个人住,筷子都找不出第三根,姚景容睡哪,只能睡地板了。 这个人看起来龟毛的很,但实际上还挺好打发,让他睡地板,二话不说自己找铺盖铺好,往那一躺—— “说实在的有点硬。” “将就一下吧。”文熙淳自顾上了床,脑袋往枕头里一靠。 开了一天的车,又一直在勘察现场跑来跑去,他这会儿是真困了,困得不着四六什么也不想管,扔下这么一句话一秒入睡。 阒寂的房间里只听得到钝重缓慢的呼吸声。 姚景容慢慢坐起来:“文熙淳?” 无人回应。 “淳淳?”轻轻的一声,带着几丝温柔的意味。 可惜文熙淳已经和周公一起钓鱼去了,根本没听见这原本只会嘲讽的人发出了这么耐人寻味的声音。 文熙淳的睡姿属实不够优雅,他喜欢枕着一只胳膊睡,这只白白的小胳膊就顺着被单出了床,就这么搭在床沿上,停在姚景容的脸前。 姚景容刚才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只是为了看看文熙淳是不是真的睡熟了,他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则是为了—— 他轻轻牵起文熙淳的手,用脸蛋慢慢蹭了蹭:“晚安,希望明天一睁眼,你还在。” ****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讨人的嫌的东西,闹钟不负众望准时响了起来。 文熙淳捕捉到一丢丢声音后马上诈尸一样坐起来,二话不说下床洗漱。 脚下忽然多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一个踉跄,文熙淳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嗯?不疼? 身下忽然传来细微的一声。 低头一看,他这才想起来,地上这是还睡着个呢。 “大清早的就直接扑上来?”姚景容揉着被撞疼的脑门,嘴上抱怨着,但心里却像抹了蜜一样。 文熙淳平静地整理下睡衣,眼神都不多给一个:“忘了还有你这么号人。” “不能忘记我哦。”虽然是非常符合当前语境,但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还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文熙淳没理他,径直进了卫生间。 两人到了警局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警局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值班的大半夜赶了过来。 见到文熙淳,黄赳下巴都快耷拉到地上:“文队,你这来得也太早了吧,才七点。” “高中生早自习都上半节了,哪里早。”穿好警服,“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去一中。” “不是吧!我昨晚三点过来值班,刚躺下呢。”黄赳一声哀嚎,透露出对于这个无情社会的不满和无奈。 文熙淳:“你去不去。” 黄赳:“去……” 作为全市乃至全国排的上名的名校,这里的氛围和其他学校稍有不同。 这里并不强迫学生们一定要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学习,很多学生因为早起脑袋不清醒,选择在寒冬腊月里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背书。 “我一到学校就浑身难受,文队,帮我挠挠,痒。”黄赳抓来抓去像是生了皮疹。 “我知道,你这叫学渣综合症。”小刘解释道。 文熙淳他们见到了当初余荣修的高中班主任,一个年过半百看起来非常慈蔼的语文老师。 她看过余荣修的照片后,点点头:“对,这是当年我的学生,我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您能详细说说么?” 班主任抵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沉思—— 作为风评极高的徽沅一中,这里不知迎来了多少届极其优秀的学生,百分之九十多的升学率使其一直独占本市鳌头。 2013年的夏季,像往常一样,迎来了一批新入学的学生,他们都是从几所顶尖的初中考进来的,而且听闻,市.委书记家的公子也深藏于这批学生中。 余荣修,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入徽沅一中,一来就被分到了尖子生中的尖子班,作为优秀新生代表上台演讲。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大抵就是这样,按照已经铺好的路一步一步稳打稳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过完这一生。 但生命中有些意外来的总是时机不对。 前座坐着一个清秀的男孩,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脖子特别好看,又白又细,像是天鹅颈般优雅扬起,并且他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 任思禹 是个学习成绩足以同自己匹敌且人气比自己高一大截的优等生,同自己这种不会打扮只会闷头死学的书呆子不同,他眼光斐然,很会打扮,总是把自己拾掇的又帅又潮。从他第一天入学起,就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无论是情窦初开的同级生还是老学姐,都喜欢下课后堵在教室后门一睹风采。 而且这样一个人却没有丝毫架子,他是平易近人的,温柔的。 但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余荣修觉得自己和他就是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可能汇聚在一点。 但感情开始的契机,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放学。 那天想抄个近路回家,就走了一条不常走的小巷子,隐隐看到,巷子中间好像有三两道人影交叠,当时自己也没想太多,走位耿直的就过去了。 “欸欸欸兄弟,这么急着走?”一个染着黄毛一看就是小混混的男人拦住了自己。 “哥几个最近缺钱,借俩钱花花?”对方毫不廉耻地嗤笑着,手已经不老实地探向了自己的裤兜。 说实话,自己读这个学校还是办的助学贷款,父母离异,母亲只能靠摆摊勉强维持生活,哪有闲钱? 本以为他们搜不到钱也就这么算了,不成想为首那个人高马大的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后,一个箭步冲过来,还不等反应过来,脸上便重重挨了一下,右耳一瞬间失聪,脑袋瓜嗡嗡作响。 “一分钱都没有,你他妈怎么混的?!废物!” 那时自己胆子很小,碰到这种人也只能暗暗祈祷希望他们早早收手,反抗?那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吧,你跪下给我们唱首征服,给哥几个唱满意了就放你走。” “不满意拳头伺候嗷!”黄毛什么时候也不忘刷一波存在感。 听到这句话,自己害怕的手都在抖。 征服是什么,没听过怎么办。 巷子深处忽然隐约响起脚步声,极富节奏走得稳稳当当。 “征服不会唱,意大利版的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怎么样。”身后响起一道清澈冷冽的声线。 那一瞬间,余荣修觉得自己背后猛地一暗。 一回头,正对上一截尖尖的下巴,即使仰视的角度看过去,也能看出那人姣好的面容。 太熟悉了,就是坐在自己前座的那个,任思禹。 本以为这些嚣张的混混按照标准剧情肯定要来一句:“滚丫的,多管闲事连你一起揍!” 事实上,这些混混打量了任思禹半天,悄声道了句“妈的,书记他儿子,算了算了别惹事”。 从那天起,任思禹这个名字也不再单单只是个代表身份的记号,更成了余荣修放在心底敬佩爱慕的代名词。 班主任说到这里,惋惜地摇摇头:“其实余荣修这孩子本该有大好前程,办公室的同事经常讨论他,说他一定是寒门出贵子的典型,但毁就毁在这帮小混混手里。”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继而看向班主任,眼中是苛求知识的星光点点。 “当时是高三,三模结束了,距离高考还剩一个月不到,余荣修成绩非常好,当时他的志愿填的是人大,希望将来从政,而且以他的成绩再使使劲也基本稳了,但当时他们班班长就猴急,非要提前聚餐,说考前放松一下,结果就捅了篓子。” “他们聚餐的地点是一家大排档,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结果就有当时那帮小混混,喝高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沉,非要去挑衅任思禹,而且他们人特别多,十几个吧,把任思禹按在地上打,这孩子根本毫无反手之力。” “这时候余荣修就站出来了,大家都在看戏或者不敢上前,只有余荣修,抄起板凳冲过去了,给人开了瓢,有围观的报了警,一起带警局去了,最后也不知道法院是长了什么脑袋,明明正当防卫非要说生命不受威胁时不算正当防卫,给孩子判了一年,出来后,什么都晚了。” 文熙淳做好记录,忽然抬头:“那群小混混为什么改变了想法,不是一直忌惮任思禹父亲的身份么。” 班主任又是一通惋惜摇头:“你不知道么?当时任思禹的父亲肇事,说白了就是被碰瓷,但有人有心要搞他下位,查到他小姨子以他的名义受贿三千万,当时网民不分青红皂白就觉得弱者有理,评论基本一边倒,他父亲就……后来不想连累妻儿打算跳楼,但他们那一家子都是血性人儿,跟着一起跳了。” “那后来余荣修去了哪里您知道么?” 班主任想了想:“这个真的不清楚,我也想联系他回来继续参加高考,但去过他家,他母亲因为那件事突发脑溢血去了,余荣修本人我也找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断了一切联系。” “好惨呀……”黄赳听故事听得入了神儿,魂儿都跟着一起跑到了那年高三,甚至忘记自己的身份忍不住失神感叹了声。 出了学校门,一直沉默不语的姚景容忽然来了句: “这任思禹也是倒霉,父母被被害者一家子逼地跳楼,喜欢的女孩也被这家人拉去配了阴亲,是上辈子跟他们有仇么?” 文熙淳刚要说点什么,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痕检科打来的电话。 “文队,我们对把被害者脑后创伤中发现的铁锈和从案发现场房梁上发现的铁锈做了个比对,成分完全一样,凶手应该使用的是滚轮轴的尖端杀死了受害者,又顺便用滚轮轴架在房梁上将受害者尸体吊了上去。” 文熙淳点点头,现在案件已经很明显了,凶手就在任思禹和余荣修当中,并且在余荣修家中发现了凶器,但他没有作案动机,有作案动机的人反倒身体有缺陷、生理不允许。 几人回了警局,文熙淳本打算找个时间把余荣修叫过来审个清楚,但是刚到警局,还不等进门,就见一小警员咋咋呼呼跑了出来: “头儿!头儿!破案了!” 小警员一激动,甚至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直挺挺向这边撞了过来。 文熙淳从容往旁边一欠身,小警员一个猛子栽倒在地。 “头儿……”小警员顶着一嘴巴鼻血委屈巴巴抬起头,眼神里写满对文熙淳无情躲开的哀怨。 文熙淳俯身从小警员手中拿过记录文件,拆开。 崇门村上边的县城派出所刚才来过电话,关于崇门村凶杀案一事,已经有人主动投案自首,犯罪嫌疑人果然就是二人中的任思禹。 文熙淳看着这份记录,嘴唇紧抿,似乎陷入了沉思。 “怎么,头儿,破案了不开心?怎么这么个表情。”小警员还趴在地上,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 文熙淳干脆将小警员从地上拽起来,一把将文件拍在他怀中:“公安系统都你这样天真,世界上要有多少冤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什么也没写,就删了三个字,奈何审核满脑子黄色废料,将就看吧。 第15章 囍(15) “是,对,就是主动投案自首的那个任思禹,麻烦你们把他带到市局来,有点事想当面问他,好的,谢谢了。” 挂断电话,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望着派出所传来的文件,对于任思禹的审讯心中已经有了大概流程。 “嘭嘭”房门响了两声。 不等文熙淳回应,大门被人推开。 “我可以进来么?”门口的男人还作势敲了敲门,唇角漾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文熙淳眼也不抬:“你人都在我办公室里了,我不让进有用么。” 姚景容笑眯眯地走上前,单手撑在办公桌上:“没看出来,你脾气还挺大的。” 文熙淳没说话,眼睛还牢牢黏在屏幕上。 “这个,刚才碰到于副局,他让我顺便把这份文件拿给你。” 浅黄色的牛皮文件袋被放到文熙淳面前。 拿起一看,在文件袋的右下角有一枚红色的印章,中间好像是两个艺术字。 “颂月” “好像是颂月女高建校七十周年的邀请函。”姚景容瞥了眼,道。 “女高建校七十周年请警察做什么。”文熙淳不明白。 “好像不仅是警察,社会各界人士都有受邀参加校庆。” 关于颂月女高,大部分人都有所耳闻,是1950年由意大利政府出资建造的一所以培养精英淑女为宗旨的女子高中,基本上从这边毕业的学生都直接送到了意大利留学,并且意大利为这所学校的学生提供了非常优渥的条件,意大利的永驻证以及与意大利国民享有同样的社会保障体系。 但文熙淳不关心,确切说是没有精力管这些事,他现在只有一个诉求,就是尽快见到任思禹。 下午三点钟,天空中又隐隐飘起蒙蒙细雨,这种天气已经让所有人感到了厌烦。 而就在这种雨雾缥缈中,一个衣着朴素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警局门口,伴随着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动作,一只裤腿浸湿的厉害,像是刚从河中淌过来。 透过被雨水沾湿的窗户,映照出文熙淳冷冽的双眼。 当那个不良于行的小伙子缓缓走进市局大厅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好奇地打量过去。 大家都想看看,那个曾经风光一时的书记之子现在又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大家视线中。 任思禹低着头,刘海垂下遮住了脸。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不仅是生理上的障碍,更多的是心中的自卑。 当他看到文熙淳的时候,明显愣了下,好像觉得对方很眼熟,仔细思忖一番,终于想起来,当时有两个房产开发商来到崇门村勘察地形,临走前塞给自己几百块钱,其中一个就是眼前坐着的这位警察。 任思禹暗暗嗤笑。 就说呢,一座烂到根儿的村子,怎么会有人瞎了眼看中那个地方。 “既然你已经投案自首,我们就直接走程序,也免了我的麻烦。”文熙淳转着钢笔,抬眼,“交代下你的作案经过。” 任思禹望着桌子上一点不太清楚的水渍,沉默半晌,缓缓抬起头—— 文熙淳看到他的眼睛,非常明亮,不论现在处于什么境地,眼里始终是有光的。 接着,他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下:“三年前,一个女人闯红灯突然出现在我爸的车前,我爸没刹住车,给人撞了,造成粉碎性骨折,之后这个女人狮子大开口索赔五十万,说实话,我爸是个清官,五十万算是我家全部家当,他半辈子的心血,所以他没有同意这个女人的敲诈。” 在说这话的时候,任思禹的语气是轻快的。 “后来这件事被人捅到了网上,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成了我爸肇事逃逸、欺压受害者。我曾经极力解释过,但是真相是什么对网民来说根本不重要,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途经来平衡工作生活上的压力。” “我爸被查,为了我和我妈,他选择跳楼,但我那时候觉得,一家人,同生共死,想着一起跳了吧,但……坠楼的时候我落到了楼下的晾衣架上,被钩子勾住了衣服,这才幸免于难,但这条腿,也就这样了。” 文熙淳抬起头,透过这孩子清澈的眼眸,似乎在努力读懂他的内心。 “我觉得是上天不让我死,想我好好活着,但我没有参加高考,甚至连高中文凭都没有,身体又有残疾,只能靠打一些小工勉强维持生计。” “再后来,我认识了何盈盈,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像是太阳散发出的一束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里。”说到这里,任思禹哽咽了。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她被她那个无良家庭卖给死人配阴婚,但我没想到,配阴婚的这家人就是当年敲诈勒索我爸,致使我们家家破人亡的混蛋。” “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弃仇恨?我在他们床底躲了三天,摸清了他们的作息规律,趁他们熟睡后用绳子勒死他们,并且吊上房梁,造成是他们自缢的假象。” 文熙淳点点头,似乎并不急着戳穿:“那为什么又选择投案自首。” “因为爸妈不在了,盈盈也不在了,所以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文熙淳笑笑,一旁的黄赳做好记录打印出来,将认罪书递过去。 “好,签个名吧。” 任思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提笔,笔尖刚落到签字栏上,一只手伸过来按住自己的手。 一抬头,正对上文熙淳看不透情绪的双眼。 “如果签了字,就代表你这一生都是罪犯。” 任思禹哂笑一声:“说什么一生,我还有一生么?” 良久,文熙淳深吸一口气,从任思禹手中抽回签字笔:“两名受害者致死的原因并非机械性窒息,换句话说,他们不是被勒死的,而是由后脑两公分深的创口致死,而且他们死后嘴巴里被人塞了两团头发,这些你都不知道就敢贸然认罪,你爸活着时,就教会你这个。” 任思禹不着痕迹地低下头桌底的手捏得死死的。 “你先回去,有事我们会再找你。” 说完这句话,文熙淳起身,冲一旁的黄赳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收拾收拾下班了。 但任思禹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宛若木头。 文熙淳停下手中的动作,睥睨着他。 他并没有询问任思禹为什么不走,既然他不想走那么一定有他的理由,而这理由多半是他想赶紧认罪伏法,不想继续拖下去。 “还不死心么?”文熙淳冷笑一声,“那么需不需要我帮你做一个现场模拟,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凭借这样的身体将受害者吊上房梁的。” “既然有人认罪,也能给你们减轻负担,你们干脆承了这份意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为难自己还为难别人!”突兀的一声怒喝,任思禹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但因为腿有残疾,身子踉跄两下才勉强稳住。 “我要是想早早结案,我能找出一万个替罪羊,但这样的意义是什么,谁做错事谁就要付出代价,这是规矩。” 扔下一句话,不再探寻任思禹低着的脑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现在是真的觉得饿了,只想找个地方吃饭。 警局对面坐落一排小饭馆,随便找了家淮扬菜,打算要几道小菜犒劳一下自己。 刚坐下,菜单还没沾手,就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对,这个可以关注一下。” 果然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吃个饭都能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算了,就当没看见,吃完赶紧撤。 但有些人,你不去招他他偏要过来招你一手。 “文队长?好巧,你也吃饭?” 这话说的,就和自己饮朝露食落英神活一样。 不得已,人家都吱声了,自己要是再装听不见就说不过去了。 文熙淳回过头,看到后面桌上坐了四五个法医,手里各执一份文件,那架势不像是来吃饭的更像是开会的。 “文队长,正好我们叫了不少菜,一起吃吧。”其中一个法医热情邀约道。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再拒绝那就是不识抬举。 坐到一堆法医中间,颇有种智商被无情碾压的错觉。 而对面的姚景容就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抵住下巴,好似在打量什么奇行种一样。 “话说文队长,你听说过颂月女高么。”等待上菜的时间,几个人开始闲聊起来。 “嗯,听别人说过那么一嘴。” “下个月初他们建校七十周年你收到邀请函了么。” “收到了。” “好奇怪,收到邀请函的不是局长也不是政委,竟然是文队长和姚科长。” 文熙淳猛然抬眼。 如果这么说,那实在是奇怪。 “对了,崇门村的案子进展如何,我听说有来自首的了。”另一名法医忽然使了个眼色,赶紧转移话题。 “有是有,但情况存疑,他有生理缺陷,很难完成杀人并吊上房梁这项大工程,而且他似乎并不知道死者的真正死亡方式,以为是被勒死的,所以他可能是有意在替人顶罪。” “所以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文熙淳想了想:“再去一趟崇门村,把在余荣修家中发现的疑似凶器的证物拿回来做个血液比对,如果吻合,那基本可以确定嫌疑人了。” “还要去?那地方可真不好走。”另一名法医感叹道。 文熙淳敷衍一笑,没再回应。 吃饱喝足,几名法医互道再见打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 “文队长,听说你和姚科长顺路,就麻烦你送他一程了。”一名法医指指已经在椅子上抱臂垂首睡得香的姚景容,“他最近太累了,谅解一下呀。” 不是,道理文熙淳都懂,但谁说他和自己顺路了? 几名法医提起公文包,互相鞠了一躬:“那明天见。” 说罢,一阵风似的刮出了餐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瞅着椅子上睡得死猪一样的姚景容,看着他就算睡着也保持优雅姿势,文熙淳再次严重怀疑他是装的。 驮着比自己高比自己重的姚景容,走了几百米终于走到了停车场,把人往里一塞,禁不住喘起了粗气。 怎么办,把人带回家?还是送警局值班室? 算了,虽然不喜欢他是真,但终归也算不上什么仇人,还是给带回家吧,起码让他睡得舒服点,日后少和自己拌几句嘴让自己多活几年。 回到家,这次姚景容没有当场醒来,他睡得很沉,雷打不动。 文熙淳给他找出上次他借住时用的铺盖,往地上一铺,刚把人搬运过来—— 又犹豫了。 想起那几个法医吃饭时说的“姚科长最近真的很辛苦,基本是给他个枕头他能就地入睡”。 踌躇半晌,文熙淳抬手把姚景容拉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到了床上,也懒得帮他脱衣服,直接给盖上被子任由他去。 自己则洗漱好后躺进了不那么柔软也不怎么暖和的地铺里去。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脑海中忽然莫名其妙蹦出了任思禹的脸,那种看起来是在笑,但眼底却晕透出一丝厌世与哀愁。 突然开始好奇,他替人顶罪的缘由是什么。 蛇形的时针绕着表盘转了一个圈,阒寂的黑夜中只能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轻轻坐起身,手心捂住心口,感受着炙热稳健的心跳。 他慢慢下了床,脚尖不小心踢到一处柔软。 地板上的人睡得正熟,单手垫在脑袋下面,似乎在努力寻求一个舒服的睡姿。 姚景容慢慢俯下身子,蜷缩在一旁,于昏暗的视线中静静凝视着他的脸,只有这样,看到他在身边,才觉得自己也是完整的。 他伸出一只手,抓住文熙淳的手揣进怀中,轻声道:“晚安,明早醒来希望还能看到你。” 第16章 囍(完结) 文熙淳睁眼的时候觉得右手的感觉很奇怪,很热,全是汗,还发麻。 抬头一看,自己的手就被姚景容紧紧压在身下。 他嫌恶地抽回手,用脚尖踢了踢姚景容的小腿:“醒醒,你怎么睡到地上的。” 姚景容揉了揉腰,嘴上不饶人:“你的床不舒服,还不如地板。” 文熙淳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应该直接把你扔饭馆的。” 早饭也没吃,或者说文熙淳本来也没吃早饭的习惯,洗漱换好衣服也不管姚景容还在早点店挑选心仪的美食,独自驾车去了警局。 拿到了痕检科送来的有关绳索上尼龙手套的纤维尖峰以及当时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长发DNA。 今天他们要最后一次拜访崇门村,确切说,是凭借微薄的物证求得一个真相。 这次他们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崇门村村尾余荣修的家。 村长像上次一样,一得了消息就带着一帮大汉早早守在村头列队欢迎,弄的所有人都有点尴尬。 文熙淳懒得搭理他们,只象征性和村长打了个招呼,便直奔余荣修的家去了。 和上次来也一样,破旧低矮的小屋,门口蜷缩着身子像一只西瓜虫般蠕动的小男孩。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你妈妈在家么?” 小男孩蜷曲成一团缩在角落里,沾满脏污的双手以以一个奇异的姿势交叉叠在脑后,倏然间,这孩子直起身子,慢慢趴在地上,四肢乱扑腾着。 几名警员见状纷纷摇头表示无奈。 文熙淳却站在原地,眉头微蹙凝视着这个孩子,不知在想什么。 “小勇,饭好了,先进来吃饭一会儿再玩。”温柔的一声从院子里传来。 面前的木门缓缓打开,一张饱经风霜早已不年轻的脸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到门口站了这么多警察,余荣修明显愣了下,眼底一瞬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文熙淳象征性地出示了证件,道:“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多种与你有关的证物,现在要对你的居住地进行搜查。” 余荣修伫立在原地,低着头,半晌,缓缓让开一点身位。 不知道是余荣修根本不在乎还是因为考虑的不够严谨,最有力的杀人物证,也就是那枚三尺滚轮还像上次一样扔在院子的角落,即使上面的污浊铁锈已经被处理干净,但喷过少量蓝光试剂后还是显现出斑驳血迹。 “这个送去法医科鉴定。”文熙淳将滚轮轴放进证物袋。 “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我们有些事要问你。”黄赳道。 其实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物证皆在,这一去可能便不会再回来了。 余荣修深吸一口气,将碎发拢到耳后,似乎并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气,袅袅萦绕,意外的温馨。 这让和父母妹妹分别多年的文熙淳隐约起了恻隐之心。 “你们先吃饭,我们在外面等。”文熙淳扔下这么一句话,不去理会其他警员异样的目光,扭头出了屋子。 精神有异常的小孩被余荣修牵回了家,乖乖坐在饭桌前一反常态,像个正常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吃饭。 “今天妈妈买了你喜欢吃的汉堡排,小勇,多吃点。”余荣修夹起一块最厚实的汉堡排放到小勇碗里。 小勇看着那块汉堡排,半晌,忽然傻笑两声,手指扭曲着夹起汉堡排,学着余荣修的模样又送回到他的碗中,口齿不清道:“次汉堡……排。” 或许这个孩子清醒的时候不多,但清醒后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去爱这个收养他的“母亲”。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警员们就在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全程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大家都清楚,可能这一别,就是永远。 吃完饭,余荣修刷完碗,哄着小勇去午睡。 孩子睡着之后,他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望着那群略显疲惫的警察,慢慢鞠了一躬:“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真的是很有素质教养的一个人。 文熙淳放下手机,打开警车车门,也不同他过多浪费口舌,一个眼神过去示意他上车。 余荣修缓缓回头,最后看了眼身后那间低矮的小破屋。 刚踏进警车,木门忽然动了两下,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个小男孩就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跑出来,环顾一圈后径直向警车这边走来。 车窗上映照出孩子乱糟糟的头发、焦急的面容。 “出来!”小勇敲打着车窗,另一只手毫无头绪的在车门上胡乱摸索着。 他不知道要怎么打开这个奇怪的庞然大物,只知道妈妈就坐在里面,不知道要去哪,但他很怕,怕妈妈不要他了,或许是常年相处下来的心灵感应,没心没肺的他第一次感觉到担忧和害怕。 余荣修坐在警车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不断抽动的肩头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痛苦?不甘?悔恨? 其实文熙淳更愿意相信,他只是觉得不舍,仅此而已。 “妈妈,别,别粥!”小勇哭喊着拍打着车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像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而后排的余荣修在听到这声“妈妈”以后,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溃,他已经顾不上形象,只是低着头,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车子缓缓发动,压过坑坑洼洼的土路。 小勇拉着车子门把手,两条纤细的小腿踏过遍地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跟着车跑。 但无奈车速过快,孩子一个踉跄摔进了泥坑。 他趴在坭坑里努力想要站起身,但污泥缠住了脚,他倔强地支撑起身体,但还是一头扎进了泥坑里。 “妈妈,别粥……” 黄赳回头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幕,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 审讯室内,余荣修没有丝毫掩饰交代了全部犯罪过程。 他来崇门村也是跟着任思禹而来,当年高考前因为聚众斗殴被取消了考试资格,母亲因为这事突发脑溢血身亡,所以对于余荣修来说,任思禹已然成了他的全部。 但任思禹并不喜欢男人,即使是余荣修为了他放弃大好前程,他也没办法用爱情回报他。 余荣修很固执,固执到可怕,既然他喜欢女孩,那自己也要努力变成一个女孩。 关于这件事,任思禹不是不清楚,只是真的没法回应。 来到崇门村,遇到了一个父母早亡精神又有异常的小孩,本来只是觉得他可怜才收养了他,但几年过去,那句“并不是只有血缘关系的人才叫亲人”便得到了验证,在余荣修心里,小勇便成了放到心底疼爱的孩子。 后来因为何盈盈的事,任思禹确实对那一家人起了杀心,早前先藏在老夫妻俩的床底摸清他们的作息规律以便下手,但还没等自己下手,便有人捷足先登。 也不是别人,正是余荣修。 对于任思禹,哪怕曾经吃过一次亏,但他还是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所以他干脆替任思禹了结了这对毫无人性的夫妻。 有时候所谓的“依赖性”并不单指离不开这个人,而是对这个人的付出,变成了依赖,好好活着的唯一信仰就是为这个人付出。 哪怕是牢狱之灾的代价。 其实文熙淳和姚景容两人伪装成房产开发商重回崇门村查案的那个晚上,恰好余荣修返回现场清理罪证,他听到柜子里发出的声音,心里也明了了几分。 他完全可以利用手中的工具将两人一起了结,但他其实并无一丝半点想动手的想法。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是读过书的人,不是刽子手,冤头债有主,谁犯了错谁就该死,而不是这些与这件事毫不相干的人。 所以即便没有那两个偷偷潜入案发现场顺手牵羊的村民,余荣修也并没有打算动手。 鲜红的指印落在了认罪书上之后,案子终于告一段落,移交看守所后,余荣修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法院的判决。 窗外又稀稀拉拉下起小雨,天空一片阴霾。 一个高挑的身影一瘸一拐走进了市局,明确表示想见一见刑侦科一队的队长文熙淳。 本来因为结案整理证据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文熙淳还是抽空接见了他。 比起上一次见面,任思禹瘦了一圈,形容枯槁,整个人也看起来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能帮我给荣修带句话么?”即便已经落魄成这个样子,但任思禹说话时还是充满了骄傲感,“他现在被看押,我不能见他。” 文熙淳打开手机录音,推过去,头也不抬:“你自己说吧。” 望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赫兹线,任思禹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不信神也不信来生,所以,谢谢你,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会努力喜欢你。” 手指按在结束键上,嘀的一声响后,任思禹离开了办公室。 这时候,文熙淳的手猛然顿住,他慢慢抬起头,目光随着那道离去的身影而流转。 非常耳熟的一句话。 脑海中忽然猛地蹦出一个不是很清晰的画面,模糊的像是蒙了一层烟雾,努力拨开这烦人的烟雾,后面冒出了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是姚景容,他的嘴巴一张一翕,表情苦痛,好像在努力倾诉什么,虽然听不清,但这画面,实属眼熟,好像亲身经历过—— 第17章 涂装(1) 黑暗狭长的走廊尽头散发出一点微弱的光,昏暗的吊灯下静静伫立了一道高挑的身影,灯光将她的影子斜斜拉长。 “唔……唔唔!”奇怪的声音在阒寂的走廊中隐约响起,多少有些听不真切。 黑色制服裙下两条细长的腿犹豫着向前迈动两步,身形虚晃,好像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地。 那细微的呜咽声有些近了,再往前走几步,更加清晰了。 那道身影慢慢在一扇双开棕色木门前停下。 木门紧闭,但声音确实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不像是普通的交流或者笑声,严格来讲更像是……求救。 那道身影犹疑半晌,最终缓缓俯下身,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盖住半边脸。 此时,好奇心已经战胜恐惧感,她紧紧贴在门上,努力竖起耳朵探听里面的一举一动。 校监办公室?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声音。 倏然间,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利刃与某种物体摩擦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听得她心口直犯恶心。 里面到底在做什么呢? “吧嗒,吧嗒。”清脆的脚步声赫然响起,愈来愈近。 那道身影吓了一跳,直起身子转身想跑。 “哐当”一声,面前的木门轰然打开。 一袭黑色长裙的女人浑身散发着奇怪的黑气,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剜了过来。 “在这里做什么。”红到发黑的嘴唇缓缓张开,低沉冰冷的声音逐级而来。 “没,没事,只是正好路过……”女孩紧张地捏住衣角,九十度重重向女人鞠了一躬,接着一阵风似的逃开了。 女人望着那慌不择路的背影,嘴角漫上一丝冷笑,黑色蕾丝手套中一闪而过刺眼的寒光。 **** 打下最后一个句号,文熙淳关掉电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他静静坐在电脑前,闭上眼睛,等待着一睁眼就能回到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但这种想法就好像个笑话,不管他怎么反复的睁眼闭眼,依然是那间陌生的小屋子,分针不过才转动了两格。 文熙淳忽然有点迷茫,明明案件已经以小说的形式写完了,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还是说想要回到现实世界还需要其他的什么元素。 脑袋都想得隐隐作痛,但没用。 手边是前不久姚景容送来的邀请函,颂月女高建校七十周年纪念日。 虽然这所学校在日常生活中经常有所耳闻,但去网上搜一搜,有关信息却寥寥无几,甚至连张图片都没有。 有点奇怪。 最奇怪的是,纪念日邀请嘉宾怎么不得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请自己?为什么?还是说这邀请函是随机发放,飞镖扎到哪个名字上就请谁。 算了,看样子于副局他们也挺忙的,自己权当代表警局去了。 翌日一大早,文熙淳还在卫生间洗漱,手机响了两声。 吐掉嘴中的牙膏泡沫,拿过手机一瞧。 屏幕上恬不知耻地闪烁着“姚景容”三个大字。 接起来,还不等说话,那头先问:“你不会忘了我们今天要早早前往颂月女高吧。” “没忘,别催。”挂掉电话,穿好衣服,文熙淳颠颠下了楼。 警局门口已经停了两辆警车,于副局也站在一堆送行的警员当中,正拉着姚景容的手再三叮嘱。 云牧遥也站在其中,目光正在人群中来回游离,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好意思于副局,来得有点迟了。”文熙淳上前一步,也不管其他人的目光,径直坐进车里,“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 “这个,给你。”突兀的,一只手伸了过来,纤细莹润的手指中捏着一瓶热牛奶。 文熙淳抬眼,顺着这只手看过去,对上一双笑眯眯的双眼。 虽然乳糖不耐受,但出于礼貌,文熙淳还是从云牧遥手里接过了牛奶。 平心而论,云牧遥其实人很不错,有礼貌有平和,但就是因为他和姚景容长得有那么一丢丢相像,所以看到他心里难免横生不爽。 但面上还是要保持微笑:“谢谢,那我们先走了。” 姚景容听到动静,跟着坐进车里,目光在那瓶牛奶上停顿半分,继而别过头,那模样更像是在赌气。 “文队、姚科长,真羡慕你们能去名校参观,女高诶,还是专门培养淑女的,肯定很多漂亮妹子。”开车的黄赳一路感叹了好几遍,一回头,那哀怨的小模样,好像不让他去他就当场死给大家看一样。 听黄赳叨叨了一路,文熙淳心烦气躁,车子一到机场外还没停稳,他拉开车门率先下去。 颂月女高在距离徽沅一千多公里外的岛城,那里三面环海一面环山,而学校就建在海中央的一座小岛上,至于为什么建在那里,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这里远离喧嚣能更好培养淑女们的心境素养”。 “文队,一路平安,等你们回来哦~”黄赳在机场门口奋力摆手。 文熙淳本来觉得他很烦,想回头骂他一句让他闭嘴,但在看到黄赳脸的那一刻,瞬间视线恍惚起来。 心头突兀猛烈跳动一下,一股不祥感油然而生。 “走吧,马上登机了。”姚景容轻声道。 文熙淳愣了下,抬手摸了摸不安分的胸口,努力劝诫自己不要想太多。 飞机划过上空留下一道白色的尾巴,穿过厚厚乌云,在最前端才能看到一点点光束,虚弱地从云层中挤出来。 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从机场转战码头,这里只有一艘客船通往那座承建了颂月女高的赞德岛。 船上的乘客不多,大概十几个,有男有女,但看他们的衣着举止也是非富即贵。 文熙淳在船里待的有些发闷,打算去甲板上透透气。 甲板上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裁剪合身的高定西装,即使已经老态龙钟,但仍然精神奕奕腰板挺直。 他从一旁的箩筐里捏了条小鱼,视线在海水中游离几分,接着他将小鱼抛进海中,一条白色的小海豚从海中跳了出来,咬过小鱼,绕着客船愉快的转了个圈。 文熙淳默默看着,半晌,站在尽量离老人有段距离的地方吹着海风。 老人又摸出一条小鱼,在海面上扬了扬。 这时候文熙淳才发现,原来老人戴着白色的手套,旁边还放了根拐杖,拐杖龙头上嵌了枚红宝石。 难道这就是精致的上流人士。 客船在海中行驶了半小时后,随着报站声响起,船只也缓缓停靠在了小岛的岸边。 一行人沉默地下船,面前便是一座百米高的山,大家还要再穿过树林丛生的山坡才算正式登入颂月女高的地界。 而刚才客船上的那十几人似乎都是收到学校的邀请而来,但互相并不认识,都是各自冷着张脸沉默地踏过遍地杂草,所以这一路显得十分冷清。 当所有人筋疲力尽翻过一座山头,那些上流社会人士的优雅与素养快要绷不住之时,一条尖尖的像是避雷针一样的石制品出现在朦胧山雾中—— 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忽然停下脚步,努力喘匀气息后,转过身,对着疲惫的众人道: “大家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已经看到颂月的教学楼顶了。” 文熙淳却觉得非常奇怪,颂月的领导人应该清楚这是怎样一条难走的山路,也应该知道这次邀请的宾客中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但他们并没有派人来接应,哪怕是辆牛车呢。 其中一名穿着高跟鞋的太太恐怕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此刻恐怕是一肚子怨气,脸黑的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她绾着精致的发髻,打理的干净蓬松的皮草,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擦一擦自己的鞋子,努力维持自己上等人的骄傲。 文熙淳倒还算走得轻松,毕竟这山不是荒山,毕竟自己在警校摸爬打滚出来的,只是所谓的脑力劳动者姚景容同志看起来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喘得厉害,胸腔里甚至发出杂音,像是重感冒。 当老人率先踏上山顶后,姚景容终于体力不支慢慢蹲了下去。 现在是十二月份,天气非常冷,特别是山里,几乎达到了零下十几度,运动并没有使他们身体发热,反倒因为前期出汗迅速结冰而愈发寒冷。 姚景容的睫毛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碴,他抬头茫然地望向前方,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人群。 文熙淳正跟着大部队往前走,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对劲,刚才一直紧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此时却戛然而止。 他愣了下,缓缓回过头—— 七八米远外的地方,一道身影缩成一团,在朦胧的山雾中有些看不真切。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文熙淳看了眼前面的人群,最后扭过头向那团身影走去。 “站起来。”看着浑身抖似筛糠的姚景容,文熙淳没有选择询问情况,也没有问他能不能走,只是固执地让他站起来。 姚景容听到声音,慢慢抬起头。 模糊的视线中是那张熟悉的脸,好像很近,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见姚景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冻傻了,只一个劲儿冲着自己傻笑,不管三七二十一,文熙淳直接把人拽起来,脱下自己的外套套在他身上,然后扯开对方衣服上的扣子,整个人用力揉进他的怀里,试图用体温温暖他。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四肢回血过快会给心脏造成超负荷压力,很有可能因心脏骤停而亡。 姚景容当然明白,但也只能装作不明白,嘴上还不饶人:“这就开始乘人之危了?” 文熙淳都懒得搭理他,帮他取了会儿暖,确定人没事后,扯回自己的外套穿好,招呼也不打一个继续往前追赶大部队。 就像西天取经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一行人终于翻过山头。 一座庞大宏伟的西方建筑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三色玻璃石贴成的墙壁玻璃,古老又气派的建筑风格,最显眼的是顶楼那枚半球形的穹顶,典型的拜占庭建筑风格,而整间学校占地面积足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甚至远超国内很多大学的占地面积。 校门口站了一排身着西式制服的老师学生,最中间的C位上是一个白人面孔,旁边跟着个穿着高领黑色连衣裙、身材细卓苗条的女人。 第18章 涂装(2) 看到满身狼狈的众人,那些个看起来明显是学校领导的人们没有丝毫愧疚,只有那个女人故作热情的迎上来,嘴上说着: “这一路舟车劳顿大家辛苦了,我是颂月的校监,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休憩房间,各位跟我来吧。” 身后那些身穿制服的女学生听到校监这句话后不约而同微微俯身,毕恭毕敬对着他们行了一礼。 为首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倒是大方,也没和他们计较什么,拄着拐杖笑呵呵地同校董以及老师们握手寒暄过后便跟着进了学校。 而那个一身黑的校监女老师没走两步,忽然转过身,对着文熙淳和姚景容点点头,血红的嘴唇勾起一丝谜样的笑意。 文熙淳怔了下,不明白这笑容到底所谓何意,只是觉得很奇怪。 或许是因为建筑风格墙体过于厚实,窗户偏小采光很差,所以即使是正午时分,校舍内看起来还是阴森森的,墙体两侧的烛灯并没有起到什么照明作用。 通过短短的暗廊,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圆形的大殿包围着浮夸华丽的浮雕座椅,浅青黄蓝三色罗马柱承载着房顶上泼洒而下的光流,而正下方则是一尊玛利亚圣母像,看起来就像被圣光所包围,非常之豪华,仿佛身临其境。 受邀前来参加校庆的嘉宾中已经有几位掏出单反或手机开始拍照,那位穿皮草的贵妇则站在一边不为所动,眼神中暗含鄙夷,好像对这些土包子进城一样的行为极其不耻。 “漂亮是漂亮,但让人觉得不舒服。”姚景容看了一会儿,道。 文熙淳没理他,自己一个人默默走到墙根研究起墙面上的浮雕壁画。 虽然无人介绍,但依稀能看出是有关于神学的故事记载,讲的是耶稣徒步海面,遭遇风浪后治疗受难众生的故事。 “很可笑的故事对不对。”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冷的声音。 文熙淳慢慢回过头,正对上女校监似笑非笑的脸。 女校监缓缓踱步到墙壁前,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壁画上耶稣的脸,眼底一瞬而过一丝茫然: “都说神爱世人,拯救苍生,但他不曾眷顾过任何一个人,让活着变成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文熙淳静静地看着她,半晌,转过身:“太太,这世界上只有信任自己才是最坚实的安稳。” 女校监抬眼,凤眸中满含寒意。 她笑了下,但表情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各位也累了,不如先去我为大家准备的房间休息一下,洗个澡,吃点东西养精蓄锐,后天的校庆宴会或许会让大家非常疲惫。” 说完,女校监微微整理下精致的卷发,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颂月女高校方为嘉宾们准备的房间是主建筑旁的一座像是地下室的地方,但装修的也是非常豪华舒服,整间建筑内部灯火辉煌十分亮堂,所有嘉宾的房间都在这一排上,从01号房间一直到011号房间。 房间内部布置的华丽且温馨,一看就是拿钱堆起来的。 文熙淳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研究了下所有家电的用法,洗个澡,刚打算给局里报备下情况。 “咚咚。”门外响起轻微且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文熙淳使劲擦了两下湿漉漉的头发,拿手划拉两下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板正一些。 本以为门外可能是学校的领导老师或者是其他哪位嘉宾,但房门打开后,门口却站着个缩着脖子看起来很冷的长发女孩。 她穿着颂月的欧式校服,颜值非常高,脸蛋真的只有巴掌大小,还是标志的东方鹅蛋脸美人相,眼睛大的比文熙淳一家子加起来都大,非常白,白到近乎透明。 “你是……?”文熙淳诧异问道。 女孩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眼神里写满恐惧。 她尽量压低声音轻轻问了句:“你是警察么?” “你有事么?”文熙淳不明所以,也就不好照实回答。 “你是警察吧,你是警察吧!”女孩忽然一把抓住文熙淳的手,眼眶渐渐泛红,“我听说这次的特邀嘉宾里有警察,是你吧。” 文熙淳:怎么看出来的? 这时候,隔壁的房门忽然响了两声,两人听到动静都是一愣,马上循声看过去。 姚景容正拿着手机试图找信号给局里报个平安,一出门,就看到对面大眼瞪小眼,以及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他举着手机,笑笑:“抱歉,找信号,打扰到你们了么?” 女孩赶紧抽回手,无助地看向文熙淳。 文熙淳暗暗翻了个白眼,对女孩一摆手:“进来说吧,外面人多嘴杂。” 这句“人多嘴杂”很明显就是特指某位姚姓人士。 女孩子几乎是不假思索一头扎入文熙淳的房间,文熙淳也顺势将房门关好。 只剩还在拿着手机努力找信号的姚景容,望着紧闭的木门,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进了房间,女孩稍显拘谨地站在桌前,手指紧紧捏着衣角。 文熙淳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你有什么事,慢慢说。” 女孩心不在焉地接过水杯,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始终毫无焦点地四处乱瞟。 文熙淳皱了皱眉头,尽量放平语气:“是碰到什么事了么?诚如你所见,我是警察,你可以和我说。” 女孩的手指骤然收紧,忽然猛地抬起头:“我的朋友失踪了。” 文熙淳打开笔记本电脑,建了个新文档:“你详细说一下。” 女孩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良久,她终于缓缓开口道: “我们学校每年学期末都会面向佛罗伦萨和米兰输送所谓的人才生进行深造,我朋友姜瑜就拿到了这个资格,本来应该是十九号出发,我们约好了到时我送她出校门,她的宿舍就在我隔壁。” 女孩努力组织语言,但听起来还是有些混乱不通,像是想到哪就说哪。 “但是十九号上午,我本打算翘课出去送她,但临时收到了一条短信。”女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过来。 看到这部手机,文熙淳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摩托罗拉翻盖式手机,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现在应该已经停产绝迹了才对,况且这所女校的家长非富即贵,这年代翻盖手机还能正常使用么? 文熙淳接过手机,屏幕中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小鱼鱼 内容:不要送我,我走了,再见。 而手机的左上角显示的信号为“E”,连2G都没有,这玩意儿真的能用么? “可是等我估摸着她应该已经到了佛罗伦萨,给她打电话,关机,我以为可能还没下飞机,就给她发短信让她看到给我回个电话。” 女孩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但是一个周过去了,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短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 文熙淳打着字随口问道:“会不会是换了当地号码没有告诉你。” “不可能!”女孩激动地叫了声,“姜瑜不可能换号码不告诉我。” 文熙淳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更不忍心打破她对于友谊的美好幻想。 “但真正让我起疑的是十八号晚,也就是姜瑜出发的前一晚,我去宿舍找她,但她宿舍没人,我想起来下课后校监好像找她说了什么,就打算去校监太太的办公室找找她。” 听到这个名字,文熙淳的脑海中猛然蹦出一张红到微黑的嘴唇,挂着冷冷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当时我在校监办公室门口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女孩缓缓抬手,突然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半晌,又慢慢放下,眼神毫无焦点,“像是被捂住嘴发出的呜咽声。” 文熙淳打字的手猛然顿住,猛然抬眼。 “当天五点的罗曼什语言课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联系过她的父母么?” 女孩茫然的摇摇头,继而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部老旧的摩托罗拉翻盖式手机。 “我们学校是严禁使用手机的,这一点在入学前家长都同校方签过协议,如果发现学生偷用手机会给予开除处分,而且学校有信号屏蔽塔,2G以上的信号都会被屏蔽掉,所以我也没办法给她父母打电话询问。” “这部手机还是去年我从山里捡到的,修了修勉强能用。” “那你朋友的手机会不会是被发现没收了。”文熙淳问道。 女孩还是摇头:“没收就相当于开除,我们在这里被关了三年,怎么可能因为一部手机就葬送三年青春。” 说实话,这所学校奇怪的校规实在是有些矫枉过正,虽然不建议学生使用手机,但也不该强制要求,并且处罚决策这么严重,实在是有悖常理。 “你说的被关了三年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学校有规定,一旦入学,除非不可抗力因素,其他时间包括过年我们都不能回家,在这修满三年后再赴意留学三年,之后才能见到爸妈。” 文熙淳抬手抵住下巴,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你们有六七年的时间都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女孩缓缓点了下头。 “但这件事,我和隔壁宿舍的同学说过,她告诉我,她有一个玩得很好的学姐,去年离开学校赴意留学,但从那以后也再没联系上她,据说后来她的父母来过学校,看样子状态很不好,她的母亲一直在哭,不过到最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也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9章 涂装(3) “这件事你们学校其他的领导知道么?” 女孩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但我们学校是全封闭式教学,今天的欢迎仪式是我来到这所学校将近三年间第一次离开校园。” “学校除了校监在从事正常管理工作外,还有其他领导么?” 女孩想了想:“行政主任,他是个很有名的收藏家,就是刚才学校门口站在英国人旁边的那个,再就是校长……不过他一般不在这里。” 文熙淳照女孩的话仔细回想一番,当时好像真的没太注意,或者说是那个英国人和女校监太过显眼,所以根本注意不到身边其他人。 “英国人是什么职位。” “校董,或者说是出资维持学校正常运作的财阀,平时一直待在英国,最近校庆他才过来,我也是第一次见。” 就在文熙淳还想向女孩询问什么时,敲门声乍然响起。 “文先生,用餐时间到了。”门口响起阴阳怪气的女声, 女孩猛地瞪大眼睛,低声道:“是校监!” 她瞳孔震颤,抓着手机的手一哆嗦,手机应声落地砸在木地板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门口的人好像也听到了声音,沉默了半分钟,才继续不紧不慢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需要我的帮助么?” 文熙淳倒是镇定,慢慢从地上捡起手机,在电话簿里输入自己的号码后才送还到女孩手里,继而对着门口坦然道:“没事,不小心碰掉了手机,这就来。” 他用眼神示意女孩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等自己离开后她再离开。 女孩点点头,四处环顾一圈,接着往地上一趴钻进了床底。 文熙淳拿过外套穿好,打开房门,入眼便是放大几倍的令人感觉不适的微笑红唇。 校监特意换了身衣服,纹绣镂空花领子下紧致的毛呢上衣勾勒出她纤细的身材,干练简洁的半身裙在视觉上拉长了她两条腿,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交叠至于腹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看起来都像极了欧洲宫廷贵妇,没有丝毫破绽。 那些把女儿送到颂月女高的家长,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最后成长为校监这样优雅卓绝的淑女么?不懂。 只是觉得有点恐怖。 校监的身后还站着其他几个嘉宾,其中也有姚景容,这人换了身新衣服,裁剪合身的西装放大身材上的优势,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法医,更像是站在T台上大放异彩的模特。 其实不光姚景容,所有人都一样,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宛若世界的主角。 只有文熙淳,穿着棉夹克牛仔裤的文熙淳,就这么在光鲜耀眼的人群中晦暗的突兀了出来。 校监随意打量了眼屋内,伸手要去帮文熙淳关房门。 只是当黑色蕾丝手套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另一只手打断了她,先一步握住门把手。 “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注重隐私。”文熙淳笑眯眯地看着校监,但眼神中却并无一丝半点笑意。 校监也自觉收回手,回以笑容:“对不起,是我失礼了,那么各位都到齐了就随我来吧,校方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一行人沉默着往餐厅走,文熙淳故意放慢了脚步,悄悄回头看了眼房门。 而此时那个趴在床底的女孩正使劲捂着嘴巴,生怕发出丁点声音漏了陷,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待走廊上再没有一点声响之后,她才慢慢从床底爬出来,打开门四处张望一番,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才一路小跑逃离了这里。 看到文熙淳这一步三回头满腹心事的模样,姚景容哂笑一声,低声道:“怎么,金屋藏娇怕被人发现?” 文熙淳:“今晚到我房间来。” 姚景容好整以暇,一副老干部派头,双手往身后一背:“对不起我没有这种嗜好。”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笑脸:“可能有案子,你来不来。” 姚景容沉默片刻:“来。” **** 餐厅位于主教学楼后面一幢典型意大利风格的小别墅内,和主建筑差不多的风格,一进去也是昏暗阴森的大环境。 餐厅正中间摆着一张七八米的长桌,雪白的桌布上摆满珍馐佳肴,而餐厅最上面是一处小型祷告礼堂,每个在这里用餐的学生都要祷告过后方能用餐。 而礼堂上的祷告台正上方摆着一副100×140的油画肖像,肖像中是一位身着欧式西装的白胡子老头,画的右下侧有一行黑色小字,上面写的是肖像画完成时间以及画家名字。 从时间上来看,这幅画已经有六十七年的历史,应该是颂月女高建校初期的作品,至于这人是谁,总之不是那帮子科学家艺术家中的熟面孔,猜测应该是第一任校长或者校董。 校监女士默默走到祷告台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模样谦逊虔诚。 那个身穿西装满头白发的老人也跟着上前一步,默默抬手祷告。 那位身穿皮草精致的像是假人的贵妇则毫不在意率先找了个位置坐下,其他人则是看到校监祷告完后才跟着慢慢入了座。 饭菜的味道非常香,银制的刀叉擦得能照出人影。 其他几人都优雅地拿起刀叉,娴熟地切着盘中的牛排肉脯,只有文熙淳,握着刀叉的手迟迟不肯切下去。 姚景容坐在他旁边,看他这副犹豫的模样,心中有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用手肘戳戳文熙淳,嘴角是似笑非笑的笑容:“怎么,需要我帮你切么?” 明里暗里似乎是在嘲笑他不会用刀叉。 文熙淳摇摇头,叉起几块西蓝花,又喝了两口红酒便没再下刀叉。 虽然饭菜装盘精致,香味萦绕,但不知为何,他一点胃口也没有,甚至于看着盘中那块块带血的肉,实在是有些反胃。 姚景容切下一块牛排,默默看了两眼,然后放下,也是只吃了点蔬菜水果便没有再动筷。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只有校监和那位面目慈蔼的老人家相谈甚欢,天南海北乱侃。 文熙淳的旁边就坐着那位穿皮草的贵妇人,她娴熟自然地握着刀叉,切下小块肉丁后仔细看了两眼,似乎是有点犹豫。 “怎么了杨女士,饭菜不合您的胃口?”校监笑眯眯问道, 贵妇人摇摇头,又犹豫半晌,最终缓缓将肉块送入嘴中。 开始,她咀嚼的幅度非常小,柳眉紧拧,但不大一会儿,明显看到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咀嚼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切肉的速度也逐渐利索,甚至漫上一丝焦急的意味。 到最后,她开始大口吃肉,像是一个无情的进食机器,甚至吃的额头都冒出丝丝细汗。 看到这一场景,文熙淳彻底没了胃口。 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勾起了大部分人的馋虫,他们开始大快朵颐,绝口称赞此乃人间至美,气氛也从压抑逐渐转变为欢快平和。 晚宴结束,除了姚景容和文熙淳外,几乎所有人都吃得油光满面,小嘴像是刚喝了大油,但还要保持高素质的教养,翘着小指拿手绢擦着嘴巴。 看到此情此情,从早上起滴水未进的文熙淳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下意识的,他抬手捂住嘴。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文熙淳觉得自己再继续待下去隔夜饭都能蹿出两米高。 “需要我送您回去么?”校监赶紧跟着起身,温柔笑道。 文熙淳摆摆手:“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姚景容也跟着起身:“我也吃饱了,对不起,失陪了。” 穿过狭长昏暗的走廊,文熙淳还在揉着他那可怜的小肚子,姚景容紧跟其后,忽然问道:“饿了一天,就吃这点?” “那玩意儿闻着想吐,你没有这种感觉么。” 姚景容深吸一口气,笑容渐渐淡去:“有。” 姚景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接下来这句话。 “你知道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么。” 第20章 涂装(4)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明白姚景容为什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就在他不明所以即将要说出“区别可能在于是否能够熟练使用工具”时,姚景容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压迫而来,直接将文熙淳逼到了墙角。 “嘭咚——”强烈的心跳声透过身体于阒寂的长廊中清晰可闻。 姚景容俯视着他,眼中是似笑非笑的嘲意。 他慢慢伸出一只手牵起文熙淳的右手,指尖在手腕内侧轻轻摩挲着。 文熙淳觉得很痒,头皮一麻,赶紧缩回手:“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姚景容扯起嘴角轻笑一声,接着神神秘秘道:“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肉更加松软,且一些关节褶皱纹理也只有人类和灵长类动物才具备。” 文熙淳听完这句话,更加迷惑,眉头微微蹙起。 倏然间,一道电光于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姚景容。 自己好像忘了,姚景容是法医,对于解剖学也是驾轻就熟,餐桌上的肉是什么种类,哪一部分,恐怕在他入座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了然于心。 一瞬间,头皮一片麻,一直延伸到全身。 可是,不至于吧,这可是名校,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么。 但一旁的姚景容却看起来非常坦然,一摊手:“别想太多,兴许是鲨鱼肉,它的纤维结构以及脂肪厚度都和人类差不多。” “即使是鲨鱼肉,我也没法接受。”文熙淳说着,又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餐厅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疾速走出了狭长的暗廊。 出门之后,天已经大黑,八点钟,颂月女高气势磅礴的建筑校舍已经彻底隐匿于雾蒙蒙的夜色中,这里很黑,只有教学楼通往宿舍的小道两旁伫立了两盏忽明忽暗的路灯。 “你联系过警局了么。”姚景容问道。 “没,没信号,电话打不通,先发了短信,不知道警局收到了没。” 文熙淳抬起头,望着一闪一闪的路灯,眉心渐渐拧成一股:“这学校很奇怪,完全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不说,一些校规训诫也实在是有悖常理。” 说话间,道路尽头昏暗的校舍门口,忽然一闪而过一条白色的影子,于黑夜中异常显眼。 文熙淳猛地停下脚步,顺着那道白色的影子看过去。 “那是什么……”他惊愕地呢喃道。 紧接着,宿舍门口又出现了几道相同的白影,自觉排成一排,从校舍内鱼贯而出。 两人仔细看着那道道白影,眼睛睁到最大。 尔后,终于看清楚了。 是人,确切说是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学生,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像是洗面奶一样的小瓶,穿着一模一样的蕾丝边睡裙,排成一队,步伐节奏甚至连先迈出哪只脚的动作都是出奇一致,疾步朝着校舍后面走过去。 “她们要去做什么。”文熙淳看了眼手表,指针才将将指向“八”。 “洗漱么?”姚景容也不太明白,“不在宿舍里洗漱?” 看着女孩们薄薄的棉质睡裙下露出的小腿,文熙淳更觉诡异。 现在气温已然达到零下七八度,山中更是能达到零下十几度,这样的天气穿着这么薄的衣服光着腿在外面行走,真的不怕冻出关节炎? 文熙淳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只是前脚刚迈出去,还没走两步,手腕便被人紧紧抓住。 回过头,姚景容紧蹙着眉头的模样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 “你想做什么,她们可是女孩子。”他的语气听起来犹如南极冻土层。 文熙淳甩开他的手,整理下衣袖:“你知道晚餐前那个女孩找我说什么么。” 姚景容抿紧嘴唇,不发一言静静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振振有词的男人。 就在文熙淳张嘴打算将女孩对他说的那件事全盘托出之际,校舍后面又缓缓走过来一队同样身穿白色睡裙的女孩。 只是这一队女孩和之前离开校舍的那些不同,她们的头发衣服浑身都湿透,而手中那只像是洗面奶的小瓶也不见了,只有行走过后地砖上留下的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是去洗澡么? 可是洗澡为什么连睡裙都是湿透了的。 她们看起来冻得不轻,浑身都在哆嗦,但却并没有像正常人该有的动作一样抱住身体取暖,更甚,明明很冷,但却像是在强忍着。 文熙淳看着她们,目光沉然:“首先,我声明,我并没有冒犯她们的意思,也并不是好奇,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我需要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也是我身为警察的义务。” 说着,他慢慢回过头看向姚景容,唇角是意味不明的笑:“你觉得呢,姚科长。” 他加重了“姚科长”这三个字。 姚景容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下头发,压低声音:“我知道了。” 校舍旁边就是食堂,也就是他们刚刚吃晚饭的地方,如果不想被女孩们发现就只能从食堂后面绕过去。 虽然天色大晚,但两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这么鬼鬼祟祟还是不免惹人注目。 两人从食堂一旁悄悄迂了过去,慢慢走到食堂外墙的一角,在这个位置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女孩。 她们的表情冰冷漠然,好像对自己此时超乎常理的行为毫不在意,即便很冷,即便浑身都在发抖,但还是木然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文熙淳打开手机录像,缓缓向前迈出了脚—— “二位在这里做什么呢。”倏然间,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声。 两人都是被吓了一跳,心脏猛地收缩。 下意识回过头,一张煞白且挂着诡异笑容的脸就出现在距离自己不过几米远的位置。 姚景容很快就平复了紧张的情绪,脸上漾起一丝笑容:“贵校实在是太大了,不小心就迷了路。” 语气虽然足够坦然,但内心却不免犯起了嘀咕。 这个女人真就如同鬼魅一般,虽然穿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但走路时依然能够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警察都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 校监看了眼两人身后,唇角微微拂起:“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里是女校,都是些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当然,我说这话并没有怀疑二位的意思,只是希望,二位尽量不要随意走动,给孩子们留点面子。” 文熙淳嘴角抽了抽,内心暗暗翻了个白眼。 “抱歉,我们知道了。”姚景容笑道,似乎对于校监这番伤人自尊的话并未感到任何不快。 校监冲两人微微鞠了一躬,红唇扬起:“那么,早点休息,晚安。” 看到校监转过身打算离去后,两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哦,对了。”忽然间,校监再次转过身。 两人再次紧绷起身子。 “我们学校已经建设七十年了,很多建筑物年久失修,特别是一些地下建筑,可能会有脱落崩塌的危险,所以希望二位不要乱走,这是为二位着想呢。” 校监笑了笑,说完这句话后又是微微一鞠躬,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穿过漆黑的长夜漫漫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两人还站在原地,特别是文熙淳,他还是迫切的想去看看那些浑身被冷水浇透的女孩到底在经历什么。 但这时,食堂的大门打开了,与他们一同而来的特邀嘉宾们都吃得大腹便便从食堂内走了出来。 经过一次气氛融洽的晚餐,所有人看起来都亲近了许多,大家相谈甚欢,特别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凭借自己超人的学识见识已然成为了众人追捧的对象,所有嘉宾都围着他,甚至有个中年男人极力邀请老人和他的公司进行长期合作。 但只有那个穿皮草的精致贵妇看起来像是不合群一样,站在离人几米远的位置拿手绢擦着身上溅落的汤汁。 她看起来情绪有些激动,越擦动作越快,用劲之大以至于脖子上都爆起了条条青筋。 姚景容默默看着那个贵妇,半晌,转过身,忽然对文熙淳说了这么一句: “很多人自以为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但殊不知,只要一点细微的提示,所有的回忆就会清晰的再次涌上心头。” 文熙淳不明白,他觉得姚景容有些神经兮兮的,经常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也只当他又在发疯,没理会他,打算先回房间捯饬下手机,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把白天那个女孩的口供记录发送到警局。 夜色更加深沉,本就寂静的校园此时更是安静的令人心生畏惧。 姚景容正坐在电脑前看着文熙淳白天时写下的口供记录,文熙淳则站在窗边将手机伸出窗外试图寻找信号。 “嗡”的一声,沉寂了一天的手机忽然奇迹般的出现了反应。 文熙淳拿过一看,是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几个字: 【救救我。】 但与此同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过来敲门的,除了校监外文熙淳再想不到第二个人。 他走到门口,轻声问了句“谁”。 “是我。”门口传来一道稍显陌生的女声。 打开门后,毛茸茸的皮草霎时出现在视线中,而再往上看去,是虽然浓妆艳抹但依然看出一丝病态的苍白面孔。 文熙淳没想到,敲门的会是那个看起来始终都不合群的皮草贵妇。 第21章 涂装(5) “我要先回去了,你们一起么。”贵妇也不做什么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道。 “回哪。”文熙淳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憨憨回问了句。 贵妇看文熙淳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商不足65的低能儿:“回家,不然还能回到哪里去。” 这下文熙淳更迷惑了:“校庆典礼不是还没开始?而且您要回去为什么拉着我们一起。” 贵妇人扬起头,似乎对于文熙淳这种不识抬举的询问有些不满。 “你们不是警察么,这荒山野岭的,我自己一个人走不安全不是么。” 这话说的,文熙淳觉得她有点可笑。 “对不起太太,没有警局的文件我们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贵妇人愣了下,最终她慢慢低下头,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一块。 “不听好言相劝,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是不想听么?并不是;是不明白其中隐藏的诸多不合理么?也不是,只是正如同文熙淳所言,自己是警察,身负的责任便是要为这所有的不合理之处找出合理的说法,所以不是不想走,只是不能走。 疾速的高跟鞋声渐渐消失于走廊尽头,但手机中那条不明身份的“救救我”还依然是个谜。 嘉宾们所住的楼是位于地下,只有文熙淳住的这间房因为位于走廊的尽头所以开了扇小窗户,就像是企图隐匿于光明之外的监牢,而这扇小窗户外也是无边无际的黑。 但这团如墨般的黑中,却意外出现了一个散发着光晕的小缺口,这里也是唯一能接收到信号的地方。 文熙淳踩着椅子,半截身子探出了窗户,再往前一点,他可能就要跌入无边的黑暗中,但他只能这样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趴在窗口处找信号。 “查到那条短信的发信人了么。”姚景容还在一边研究女孩的口供,随口问了句。 文熙淳还在试图给黄赳打电话让他查号码的定位,但就算是有信号,信号也极其不稳定,黄赳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文熙淳听得焦躁,再加上这个姿势导致窗台一直卡着自己的腹部,弄得自己非常不舒服,道了句“把号码信息短信发我”后便挂断了电话。 不大一会儿,黄赳那边就回了消息: 【定位在颂月女高办公楼内,但具体是哪一件无法定位,号码主人无法查询,因为这是个王八机,机子连接着馈线,馈线的另一端则连接着天线,也就是说,这种机器可以任意转移甚至是改变电话号码。】 文熙淳看着黄赳发来的消息,诸多疑点涌上心头。 当他收到这条“救救我”的信息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女学生们的脸,但这条短信的发出位置却是在办公楼,也就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内,而且根据黄赳所言,短信发出后并没有受到屏蔽仪的信号拦截,换句话说,发这条短信的人处在一个信号良好的地方。 想到这里,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点,犹如一颗惊雷炸响。 白天时,那个长发女孩给自己看了姜瑜发来的短信,而当时自己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她回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而收到短信时上午十点十二分,女孩回复短信的时间则是十点十三分,看样子是完全没有受到信号屏蔽仪的干扰。 他想找到这个女孩问个清楚,但当时并没有存储女孩的号码,并且也不知道她的班级姓名,更不可能去找校监询问,颂月女高几千名学生,挨个班级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还会打草惊蛇,所以说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文熙淳忽然打开房门,夺门而出。 姚景容还在分析口供记录,听到声音后马上望过去,而门口早已不见了文熙淳的身影。 文熙淳一路小跑,循着主教学楼找过去。 教学楼旁边是食堂,食堂后面是学生宿舍,那就只剩宿舍旁边那栋四层欧式小别墅,看起来刚建没多久,不超过十年。 文熙淳抬头望过去,寂静幽暗的的夜色之下,办公楼上笼罩着一层奇怪的黑雾,看起来邪崇鬼魅,只有一楼大厅旁一间小屋子亮着昏暗的灯光,屋里坐着个身穿保安服的中年男人。 保安看到了文熙淳,赶紧拿着手电筒跑出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到处闲逛。”保安大叔捏了捏帽檐,“快回去吧,不要乱走了啊。” 文熙淳难得圆滑了一次,笑道:“没,就是好奇,过来参观参观。” 保安大叔干脆摆了摆手,像撵小狗一样,语气也生硬了几分:“这里不让外人进,你要是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这大叔,怎么神经兮兮的。 文熙淳摇了摇头,勉强维持笑意:“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我这就走。” 保安大叔晃着手电筒,站在后面死死盯着文熙淳,文熙淳一回头,便立马用眼神制裁之。 文熙淳尴尬地笑笑,也没有继续逗留。 因为没有搜查令,更不是来查案的,自己顶多算是个特邀嘉宾,没有这个权利强闯办公楼。 文熙淳似乎心有不甘,走得慢悠悠顺带一步三回头,但每次看到的都是保安那张略带怒气的脸。 只是再次回头时,余光好像瞄到三楼的某个房间窗前晃悠着一道奇怪的黑影,但仔细一看,只有黑漆漆的窗户,根本就没什么人影。 看错了么?还是因为紧张出现了幻觉。 文熙淳又呆呆地看了会儿,直到保安大叔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麒麟臂即将要冲过来之际,文熙淳才自觉离开了这栋诡异的办公楼。 回到房间,姚景容还没走,正优雅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见到文熙淳回来随口问了句:“去哪了。” 文熙淳脱下外套随手甩到地上,疲惫的往床上一躺:“办公楼,但是被保安拦住了。” 姚景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嘴角是意味深长的笑:“别想了,电视剧都这套路,不可能让你进的,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阒寂的房间内只有姚景容极富节奏的脚步声,与羊毛地毯摩擦时只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出的房间,只是在文熙淳闭目养神半晌后再睁开眼,人就不见了。 **** 这一夜文熙淳都没怎么睡好,翌日一大早就被学校的领导敲门叫醒。 门口依然站了一排嘉宾,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处的不错。 但在这群人中并没有看到那个喜欢穿皮草的贵妇人,看来是已经离开了学校。 而且奇怪的是,那个几乎都要活成跟屁虫的校监太太却意外的没有出现。 带领他们去吃早餐的校领导是个头顶寸草不生的中年大叔,虽然得体西装傍身,但依然掩饰不住他那浑然天成的猥琐气质。 他和那个神神叨叨的校监不同,他似乎并不信仰所谓的耶稣上帝,直接跳过饭前祷告,领着众人来到了昨天那张几米长的长桌前。 早餐看起来就正常多了,面包煎蛋牛奶水果等等。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一直没进食的文熙淳看起来是真的饿坏了,抓起面包就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而一旁坐着的一位中年男人似乎对他这种没家教的表现非常不满,小眼都快瞪出眼眶,甚至还嫌弃的将自己的椅子往一旁拖了拖,尽量离这饿死鬼远一点。 姚景容拿叉子慢慢划了划餐盘,看文熙淳这副模样,禁不住笑道:“我的也给你?” 文熙淳没理会他,只是木然的往嘴巴里塞着食物,时不时抬头用余光瞄一眼其他正在用餐的嘉宾。 尽管在这张长桌上,他依然是强忍恶心将食物吞咽下肚。 因为在他看来,毫无形象大口吞咽正常人该吃的食物,是作为人的底线。 吃完早餐,有几个嘉宾提出想要在学校里逛一逛,校领导看起来有些为难,思忖再三,才尴尬笑道: “最近要准备校庆典礼,所以我不能作陪了,抱歉,大家可以随意在校园里转一转,但是有个提醒,因为学校建设七十多年一直也没有进行固化翻修,所以很多地方因为年久失修有脱落崩塌的危险,特别是一些地下建筑,大家尽量绕开走。” 奇怪,和校监一模一样的说辞。 反正这话说得顺理成章,大家也没多想,满口应下之后三五成群就在教学楼前的这块大空地前分散了开来。 但文熙淳心里却总也惦记着那栋发出短信的办公楼,悄悄走过去看了眼,白日之下的教学楼倒是正常了些,但因为处于山中背阴面,光线不足,看起来还是阴森森的。 门口的保安室里,昨晚那个面目狠厉的保安大叔正翘着脚倚在沙发里听音乐,闭着眼睛跟着哼唱,看起来十分惬意。 沙发旁放置的竟然还是原始的留声机,放黑胶碟盘的那种。 留声机唱针缓慢读取着唱片上的模拟信号,古典悠扬的乐声透过一旁的花型大喇叭层层迭出。 “你在这里望风,我进去。”文熙淳实在是太想进去一探究竟了,以至于不经大脑思考的就把姚景容当成了工具人。 “望风这个词用得很微妙。”姚景容调笑道。 然而文熙淳并没有和他打嘴仗的心情,冲他比了个手势后,就贴着墙角一路蹲行,小心翼翼的从保安室的窗户下穿行过去,顺利进入了办公楼。 兴许是因为校庆的原因,办公楼里一片寂静,楼内光线昏暗,像是雨天时那种朦胧清冷的灰蓝色。 文熙淳紧贴着墙走,目光也紧紧顺着每间办公室上的铭牌挨个看过去。 很普通,没什么特殊之处,和国内的办公楼没有太大区别。 文熙淳忽然想起昨晚临走前从三楼看到的那个似有若无的身影,其实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他略过二楼直奔三楼。 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赫然响起,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 在一声巨响过后,世界又重新归于平静。 走廊的尽头,阴暗的环境下,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窸窸窣窣,像是皮肉碰撞的声响,似乎就是从这层楼的某个房间中发出来的。 文熙淳定了定神,扶着墙,慢慢循着声音向那间发出奇怪声响的房间走过去—— 第22章 涂装(6) 双开棕色的木门正上方挂着块牌子,上面用方正字体写了三个字: “训诫室” 而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文熙淳犹疑半晌,最终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轻轻贴在门上。 里面隐约传出来细微的呜咽声,像是委屈的哭声,断断续续,但好像又不敢刻意发出声音,听得出来实在努力克制哭声。 “把校规当成耳旁风,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冷漠低沉的呵斥声从里面传出。 如果没猜错,里面的是校监没错了,但至于另一个是谁就不得而知。 “手伸出来。”校监又硬生生道。 “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求您了。”终于,胆怯又带着颤音的声音传了出来,听起来是个性格内向又温柔的小女孩。 “伸出来。”不容商量的命令般的口吻。 这句话说出后,屋内瞬时安静了几秒,紧接着簌簌像是衣物摩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清脆的“啪啪”声。 “颂月校规第二十三条,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化妆,不许使用护肤品!” 又是一声清脆的“啪”,像是片状物重击皮肉的声音。 文熙淳不禁蹙起眉头,这声声皮肉之痛就好像抽在了自己身上,听的头皮都是一阵麻。 就在这种声音持续了十分钟后,“哐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像是尺子之类的物品。 “校规抄十遍明晚熄灯前交给我,出去吧。”阒寂之中,校监低沉的声音更显阴冷。 房间里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文熙淳赶紧欠身躲到一边的门框后边。 木门被人打开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制服身材纤细的女孩,微卷的长发垂下,盖住脸看不太清表情。 文熙淳特别注意了下女孩的手,果然,刚才她在训诫室挨了一顿毒打,整只左手红肿的胀大了一圈,甚至隐隐还有血丝往外渗出。 女孩抽泣着用另一只幸免于难的手擦了擦眼睛,冲着门里毕恭毕敬鞠了一躬,关上门,一瘸一拐地向着楼梯走去。 文熙淳赶紧追上去,但又怕吓到女孩,只能与她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跟在她身后,步子尽量放轻。 女孩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似乎腿也受了伤,下楼梯时非常费劲,只能一只脚迈下台阶后,另一只叫缓慢迟钝且无法弯曲的跟着慢慢移动下台阶。 短短二十一个台阶,女孩硬是走了十几分钟。 好不容易下去了,没走两步,又是一段长长的楼梯—— 文熙淳有些于心不忍,想上前帮忙,但又怕太过唐突,思前想后,只得在后面轻轻叫了声以做提醒: “同学,需要帮忙么?” 听到声音,女孩下楼的动作猛然顿住,她慢慢回过头,一张极其清秀的小脸出现在文熙淳的视线中。 “你是谁。”女孩看起来十分警惕。 “我是这次你们校庆典礼的特邀嘉宾,我姓文,是徽沅刑侦总局的警员。”文熙淳赶紧自报家门以打消女孩的担忧。 果不其然,听到这番自我介绍,女孩看起来稍微松了口气,原本紧紧握住扶手的手指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见女孩没有拒绝,文熙淳这才走过去,一只手扶住女孩的胳膊主动充当起人形拐棍。 “谢谢大叔。”女孩极有礼貌的道谢。 文熙淳:“我才二十来岁,叫大叔大可不必。” 女孩听到这句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但又觉得不妥,赶紧抬手捂住嘴巴,抱歉地冲文熙淳笑笑。 路上,女孩主动和文熙淳聊起了天。 “我听说这次邀请的嘉宾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么会有警察。”说完这句话,女孩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充道,“我是说……很奇怪,其他嘉宾都是很有名的企业家或名流,为什么会有……警察呢。” 文熙淳沉默地望着地面,他自己更想知道为什么,但这是警局分配的任务,自己也不便多问。 “我叫白简。”女孩忽然主动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文熙淳也没怎么和女生打过交道,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略显木讷地回道:“我叫文熙淳。” “不过你刚才在训诫室,因为什么挨了打。”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着女孩行不动便于心不忍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 他想从女孩嘴中套出困扰他许久的秘密。 “因为涂了……乳霜。” 女孩抬起头,苦笑一下,面色苍白如纸。 “只是涂个乳霜,有必要这样矫枉过正么。”文熙淳不理解。 他知道现在国内很多学校命令规定女生不能化妆,但涂个乳霜……等等,这是怎么被发现的。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校监太老师,我们学校一直有个奇怪的传说……”白简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但回过头,对上文熙淳那渴求知识的目光后,释然的笑了笑,继续道: “传闻在建校初期,学校里有个女孩是天生畸形,整个右半边脸都萎缩成一团,正因为如此,女孩受到同学们的嘲笑和欺凌,后来不堪受辱就投湖自尽了,但因为生前怨气太深,怨气凝聚成恶魂游荡在校园中,曾经有学生看到过她的鬼魂,她就会问那个学生,我漂亮么。” 典型的校园鬼故事,一点新意也没有。 “但不管你回不回答,她都会夺走那个学生的脸,然后将她杀掉扔到学校后山。” 女孩抱紧身子,似乎是自己讲的鬼故事把她自己都给吓到了。 “所以学校规定学生不能化妆,不能穿得很漂亮,九点熄灯后不能离开宿舍。” 这倒是有意思了。 文熙淳反问道:“难道你们老师就没有教过你们,建国后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反动派么?” 白简摇了摇头:“我们老师都是天主教,信仰鬼神的存在,而且,你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不少学生无故失踪,去年就有一个,父母还找到了学校来,学校就以学生失足滚落湖中为由搪塞过去,赔了笔钱就不了了之了。”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富家子弟意外身亡,学校得赔多少钱才能让人家就这么算了。 看着文熙淳在发呆,女孩又笑了笑:“觉得像是玩笑话对不对。” 文熙淳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 “虽然别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明镜一样,我们啊,其实是被父母抛弃的呢。” 文熙淳缓缓抬眼,眉头拧成一团,对于女孩这番言论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表面上,我们被送到这里接受上流社会的精英教育,但实际上,被送到这里的学生都是自身存在各种问题,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 “异装癖、同性恋、被害妄想症、认知障碍……这个学校就是由这样的人群所组成。”白简说着,忽然弯下了腰,缓缓掀起裙子,褪下半截长袜。 她的膝盖、大腿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有刀子割的,也有不同程度撞击造成的淤青,有些看起来时间久远,有些看起来还很新鲜,一块一块,触目惊心。 “这……有人欺负你么?”文熙淳呆呆问道。 白简微笑着摇摇头,楚楚动人的眼眸中散发着点点水光: “是我自己割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自残能让我觉得心情愉快,每当我烦躁不安的时候,只要有疼痛感我就能冷静下来。” 文熙淳心头猛地一跳,后颈处犹如炸开了一窝蚂蚁,密密麻麻爬遍全身。 “我们的父母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接受不了自己的小孩存在各种问题,他们怕丢人,所以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即便是很多年不回家,他们也不会过问。” 白简说着,慢慢抬起头,眼神落寞地望向天际。 这里树木围绕,将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所以一年四季都处于阴暗中。 有多久没有见过太阳,颂月女高的学生们自己都记不清了。 “文哥哥。”白简忽然甜甜地喊了声,声音清脆悦耳。 文熙淳还在发愣,得到这样的消息,他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白简忽然牵起文熙淳的手,像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拉着他一瘸一拐就往楼下走去。 文熙淳就这么被她拉着一路走,甚至完全忘记挣扎。 到了办公楼一层,白简并没有停下脚步,而一楼下面还有一层楼梯,这里昏暗拥挤,透不进一丝的光,即便是两人面对面都看不到对方。 白简在口袋里摸索几下,掏出一只打火机。 “吧嗒”一声,摇曳的火光突兀的照亮了一小块范围。 面前出现了一道铁门,铁门上雕刻着不少人形浮雕,并且落满了铁锈,只有铁门上的插销锁看起来像是最近新换的。 白简抬脚在角落里划拉两下,随着当啷一声,一根细细的铁丝被她从灰尘里刨了出来。 这孩子看起来真不是个善茬,捡起铁丝后娴熟地将铁丝捅进锁眼里,顺势关掉火机,委身凑过去仔细听着铁丝在锁眼里的变化。 “你从哪里学的。”文熙淳惊愕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白简笑了笑:“一个人如果过闲,就会学会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铁锁猛地被打开。 这时候,白简并没有急着打开门进去,而是站在原地,黑暗中,她的嘴角是过于诡异的笑意。 “文哥哥,如果看了里面的东西,那我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了。” 这句话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但文熙淳也只能当这是一个青春期女孩对于友谊过于执着的追求。 黑暗中,一只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胳膊。 文熙淳吓了一跳,下意识缩回手。 但那只手依然不依不饶靠了过来,在文熙淳的胳膊上摸索着一路下滑,最终探到了他的手指后这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冰凉纤细的手指就这样紧紧勾住了自己的小指。 第23章 涂装(7) “噗通——”剧烈的心跳声并不是因为漂亮女生拉住了自己的手,而是对方不同常人的举动有些令人恐惧。 而这种恐惧是对于前方的未知而言。 白简另一只手缓缓拉开插销,随着一声年久失修的“吱嘎”生,铁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 紧接着,怪异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很难形容,不像是老旧的尘土味,说起来,有点像烟熏般呛鼻,又有点像某种油类物质的气味。 “你有手机么。”黑暗中,白简的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 文熙淳点点头,又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马上掏出手机点开照明。 不算明亮的光圈下照出了一条仅有一人宽的狭窄石头楼梯,楼梯通往更加深沉的黑色中。 白简紧紧拉着文熙淳的手往下走,甚至还贴心地提醒他: “要小心脚下哦。” 说完,白简在石头墙壁上慢慢摸索着,终于摸索到了一处白色,手指点上去,狭长的楼梯瞬间漫上昏黄的灯光。 刺鼻的气味愈发浓烈,职业嗅觉告诉文熙淳这里面的东西并不简单。 白简继续在墙壁上摸索着,昏黄带着倦意的灯光不清不楚的照亮了楼梯后面的景象。 极具欧式复古风的像是普通家居般的设计,地方不大,但这些家具看起来都是硬货,看材质就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 在暗纹牛皮沙发后面是一只壁炉,壁炉上面则是一面极简风的墙壁,墙壁上艺术性地挂了几排圆圆的东西,但因为隔太远有点看不清。 身旁的呼吸声骤然急促起来,白简忽然放开文熙淳的手,急切地小跑过去,手臂张开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在墙壁前转了个圈,姿态优雅灵动。 她看起来特别兴奋,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文哥哥,看,就是这个,这些可都是真的哦~” 出于职业习惯,文熙淳在口袋里翻了翻,想找一次性手套,但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参加校庆的,不是来查案的。 只是因为,墙壁上那一颗颗看起来像是……人类头颅一样的装饰品,瞬间燃起了他的查案之魂。 深棕色的头颅上画满了奇怪的白色图腾,而所有的头颅装饰品呈深棕色的干尸状态,文熙淳站得远远的,这么瞧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来这到底是真人头颅还是只是吓人的装饰品。 白简拖着她残破的双腿在挂满头颅的石墙前转了个圈,深色的百褶裙随之绽放成一朵黑艳艳的霸王花,她的嘴角漾起愉悦的笑容,好似对于眼前这个场景非常享受。 甚至于,她转着圈,一条腿高高抬起,几乎要春光乍泄之际,这孩子毫无防范地往下倒去,顺势跌入柔软的沙发中。 她一切举动自然的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面对墙上那一颗颗不明物体丝毫不为所动。 “我好喜欢这里啊。”白简深吸一口气,长发犹如海藻般散开,“文哥哥,你觉得呢。” 文熙淳没理她,主要是现在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镜头刚对准其中一颗头颅—— 身后一阵窸窣声响起,猝不及防的,手中的手机被人猛地夺走。 “你做什么。”文熙淳看向一旁夺走他手机的人。 白简将他的手机藏到身后,扬起脖子,脸上的表情非常倔强。 “不是说好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么,你要拍给谁看。” 文熙淳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原地转了个圈,看起来似乎已经有点不耐烦。 “我说,我是警察,告诉过你吧,如果墙上这些真的是人头,那么我需要知道这些人头的真实身份然后报备给警局。” 他伸出手,语气生硬几分:“手机给我。” 白简摇摇头,手机紧紧藏在身后,下意识倒退两步。 “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并且因为拿你当朋友才带你来看,你不能背叛我。” 文熙淳定了定神,开始考虑起对策,他深知面对这种人绝对不能硬来,只能打迂回战术。 他勉强撑起笑脸:“我知道了,那把手机还我,我们出去吧。” 白简明显不信,手里死死捏着文熙淳的手机,面对着他转了个方向:“那你先出去,等出去后我就把手机还你。” 文熙淳叹了口气,无奈,只好先行离开。 只是这女孩上一秒还警惕的如同特务,下一秒又笑得如沐春风,俏皮地扬了扬手机后还给了文熙淳。 “那么,午休结束了,我要去上课了,晚餐后可以再见面么。”白简双手背在身后,鞋子在地板上划出一个圈圈,笑得甜蜜蜜。 “这几天不行,不如有时间见吧。”但说实话,文熙淳不想,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白简笑笑,没说话。 见这女孩没有再说话,文熙淳也并不打算继续和她纠缠下去,转过身挥挥手,宛若一个提裤子就走的渣男。 天空中布满乌云,斜斜压下来,原本常年见不到阳光的颂月女高此时更是一片阴霾。 白简站在原地,望着文熙淳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手心,红肿的手渗出丝丝血迹。 “啊,妈的……” **** 绕过保安亭,远远就见姚景容还老实地站在那里。 “久等了。”文熙淳走过去敷衍地打了声招呼。 但姚景容只是低着头看手机,眉头紧锁,似乎碰到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走了?”见姚景容没反应,文熙淳又问了一遍。 姚景容慢慢抬起头,眼神中写满了疑惑。 “怎么了?” 姚景容犹豫半晌,接着将手机递过去。 屏幕中是一则实时新闻报道,鲜红的大字透露出些许血腥味: “赞德岛中发现一具无头女尸,经过初步衣着辨认,死者为此次参加颂月女高校庆典礼的特邀嘉宾杨慧蓉女士。” 第24章 涂装(8) 一瞬间,那个爱穿皮草性格乖张高傲的女人于脑海中猛然浮现,以及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说的那句: “我一个人走在这深山野林不是很危险么。” 不成想,这句话却成了离奇的死亡预告。 “等等,有个问题,学校里不是装了信号屏蔽器,你是怎么看到的新闻。” 姚景容抬头看了看周围,脸上也是莫名其妙的表情:“这附近的信号好像没有被干扰到,应该是因为是教师办公处,所以采用了特殊的处理方式。” 文熙淳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眼右上角的信号显示,果然,这附近的信号虽然算不上特别好,但也勉强能用。 “杨女士是什么时间离开的颂月。”文熙淳问道。 姚景容看着手机新闻,念道:“今早十点,她的尸体被人发现在颂月女高背面的山林里,报案人的信息被模糊掉了,应该是报案人自己要求不要暴露他的身份信息,这里四面环海,除了颂月女高的师生外再无人踏足此地,所以目击者应该是学生或者老师,至于离开的时间,不清楚,她离开时并没有和我们打招呼不是么。” “你先看一下当地警方有没有发布实时案件进程,特别是尸体信息,看能不能知道杨女士的死亡时间。” 姚景容点点头,打开微博,加载了半天后才进入微博界面。 翻了半晌,终于翻到了岛市警方发布的有关此次案件的进程。 警方称,根据伤口切面以及血流情况,再结合环境因素来看,杨女士的死亡时间初步估计是在上午八点左右,并且她随身携带的手提包现金以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翼而飞,所以怀疑是不是劫财引起的凶杀案。 文熙淳思忖半分,一抬头,语气坚定:“不是劫财,应该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转移警方注意力才故意将死者的钱财拿走。” “没错,如果是为了钱,没必要大费周折再把死者的头颅切下,如果是为了模糊死者身份,那恕我直言,能证明她身份的物件凶手却全部将其留在了现场。” 文熙淳摩挲着手机,小脑袋飞速运转:“上午八点,那时候咱们都起来了,应该是在餐厅吃早饭,当时不在场的有谁。” 姚景容嗤笑一声:“你能记住颂月女高里所有老师的脸么。” 遭到姚景容的嘲笑,文熙淳自然不爽,哂笑着回过头盯着他:“你不能不代表别人不能。” “那为什么偏偏没有记住我的脸呢。” 一句没头没尾的质询打断了文熙淳的思路。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 “早饭时,坐在我旁边的是行政主任,再旁边是意大利语老师,对面是礼仪老师,她的旁边是英国校董……”文熙淳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重新构建了早饭时的场景。 “但从起床后就没有见到的,只有……” 那枚艳森森的、红到发黑的嘴唇突兀的浮现在脑中。 是校监—— 自己进入办公楼碰到白简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刚好是警方接到报案前的半小时,从颂月女高抵达背面山林的时间大概是一小时左右,死者死亡时间为八点,再刨除校监检查学生仪容的时间,也就是说凶手要在一小时内完成杀人分尸返回学校,时间上来说也是合理的。 但其中存在一个不确定因素,在这个时间段内,如果有人能证明当时校监和他们在一起,那么校监就能完全洗清嫌疑,这样一来,嫌疑人的目标就得转变到学生们身上。 而且,校监和死者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难道单单就因为人家要提前离开便起了杀心?这实在说不通。 他需要再见一次白简,找她问清楚最早见到校监时到底是几点钟。 “我们先去一趟案发现场。”文熙淳收起手机,打算先去现场看看情况,看有没有其他因素的存在。 “岛市警方的工作,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姚景容似乎不太想去。 文熙淳停下脚步,背对着姚景容: “对我来说,成为旁观者是我从警生涯中最大的耻辱。” 姚景容看着他,嘴角是意味不明的笑意,或许是这句话令他想到了什么可笑的过往。 文熙淳也懒得再搭理他,管他去不去,和这种人讲道理简直是浪费生命。 海中央这座孤立的小岛似乎一年到头都照不到阳光,明明周围海平面折射的阳光都微微有些晃眼,但颂月女高的教学楼外墙上甚至都满处斑驳青苔。 刚走到校门口,就见门口围了几个警察,其中也有几名颂月的老师,而校监夫人也不出意外置身其中。 一群人好像正在讨论什么事,那几个警察和老师看起来拔剑弩张的,气氛紧张,只有校监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双手优雅交叠置于小腹,随时随地都在保持淑女之态。 “警官先生,您和我们吵也吵不出答案,这座小岛的确是只有我们颂月女高的人员,但最近校庆典礼,这里也确确实实来了不少外来人,您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是我们颂月的师生所为是不是欠缺考虑呢。” 校监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始终挂着亲和的笑意,也正因为如此,原本那群吵吵嚷嚷的警察此时都有点不好意思,其中一个肩章星星比较多的尴尬摸了摸鼻子: “我也是为大家考虑,毕竟赞德岛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如果出现突发事件师生们很难应对。” “理解,那么警察先生,我们还要上课,不如您另找时间,到时大家伙坐下来好好谈谈。” 那警察点点头,回头对队员们挥挥手示意收队。 这时候,文熙淳却靠了上去。 “介意多个帮手么。” 那警察上下打量一番文熙淳,看他这打扮还以为是哪来的喜欢些奇奇怪怪东西的中二病少年,随即挥挥手示意他哪来回哪去。 “徐队长?好久不见,在这里也能碰到。” 就在文熙淳刚要掏警员证以理据争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回头一瞧,那个自称不愿多管闲事的姚某人已经伸出一只手向这边疾步走过来。 “哎呀?!这不是姚科长!您怎么也在这儿?”刚刚还对文熙淳十分不耐的警察见到姚景容后翻脸如同翻书,瞬间变了个人一样,伸出双手急不可耐迎了上去。 他双手握住姚景容的手,使劲摇了摇,脸上笑得像朵牡丹花儿。 “受到颂月的邀请来参加校庆典礼。”姚景容笑道,还有意无意瞥了眼傻站在一旁的文熙淳。 “在这里碰到您真是太好了,刚好这边发生了凶杀案,有您在,这案子想必马上就能结案了。”那警察还在毫无下限的吹着彩虹屁,丝毫没注意到文熙淳这边越来越黑的脸。 那小脸紧绷的,都能弹棉花。 姚景容缩回手:“过奖了,不过,徐队长,介意我带个小帮手么。” 徐队长听后,目光在他身后的文熙淳身上转了几圈,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 “这是……您侄子?看、看起来年龄也不太像。” 听到这句话,姚景容终是没忍住,抬手遮了遮嘴巴,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我们局刑侦一队的队长,姓文,您可能没见过。” 徐队长赶紧上前:“哎呀这这这,不好意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姚景容一挑眉,看起来是帮忙打着圆场:“看起来太年轻了像学生对吧。” 徐队长得了根杆儿就顺着爬了:“对对对,年轻,充满少年气息。”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的脸更黑了。 因为以他们这种职业来讲,某种意义上少年气代表着愚蠢。 一行人往发现死者的后山走去,这一路徐队长的嘴巴也不闲着,全是抱怨: “外国佬出资兴建的学校,还在这么一鸟不拉屎的地方,完全就是个法外之地,这几年也不知道出过多少事,没人愿意管。” 姚景容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说起来,打电话报警的您听声音应该是什么身份。” 徐队长稍稍回忆一番,道:“女的,听起来不像是孩子,但也听不明白,只能说讲话的时候思路很清晰,也不像是一般见到尸体的报案者那样慌不择口。” 几人说着话,来到了案发现场。 发现尸体的位置后面是个小斜坡,这里杂草丛生,树木遮天蔽日,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也不会看到尸体的存在。 思路清晰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报案者,复杂不易察觉尸体的地理环境,文熙淳觉得这案子有些蹊跷。 如果根据以上两点因素来分析,报案的很可能就是行凶的。 并且这行凶者还做了丝毫没有意义的行为——将被害者的头颅砍下带走不知藏匿于何处。 几名刑侦大队的警员还在忙着勘察案发现场,试图将埋没于草丛中不易察觉的一丝一缕都收集起来。 文熙淳站在发现尸体的位置旁环顾着四周,只一眼便看出来,这里根本就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尸体旁是一片小斜坡,上面的草堆东倒西歪,明显是有重物压过的痕迹,而这种痕迹一直延伸到斜坡顶端,所以受害者是被人从山坡上扔下来的没错了。 “尸体运回你们局了么?”姚景容问道。 一提这件事,徐队长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珠子都快弹出眼眶:“这破地方还只能走水路,尸体暂时还没法往警局运,只能让局里法医过来借个地方做尸检,不然继续等下去尸体上的某些信息会破坏掉。” “交给我吧。”姚景容轻笑道,“我一会儿给警局写个材料,这案子我们一起处理,免得有人要说,我只会做一个冷血的旁观者。” “嗯?谁说你了。”徐队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丝毫没注意到一旁脸已经黑成煤堆的文熙淳。 姚景容笑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文熙淳的肩膀,那架势活像个语重心长的老前辈。 警方借用的尸检场所就是颂月女高的实验室,这里有用的器械没有,乱七八糟的倒是一大堆,收拾了半天才把这房间清空,但姚景容早已乘着警员们收拾房间的时候做起了初步尸检。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求一点营养液么? 第25章 涂装(9) 锋利的解剖刀闪着寒光,从腹部皮肤为切入点,力道均匀平稳地划开一道长长的刀口。 口罩上方是一双眼梢微微上挑的眼睛,睫毛垂下投出扇形,专注到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 门外,徐队长还在和队员们尝试着联系死者家属,但即便是没有信号屏蔽仪的干扰,信息中显示的杨慧蓉家属电话却也一个也打不通。 杨慧蓉也是个传奇人物,据说是在贫民窟长大,父亲家暴母亲酗酒吸.毒,在杨慧蓉十二岁的时候就双双撒手人寰,杨慧蓉是跟着外婆长大的,但外婆一辈子没清醒过,换句通俗话来讲,是个精神病患者。 但这样的女人,偏就不愿向命运低头,十七岁那年外婆去世,独自一人离开家乡去了大城市打零工赚钱学习医美,又恰好赶上好时候,从那以后,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医美行业几乎被她一手掌握。 这样的人往往身边都是前俯后仰,但杨慧蓉死亡的新闻都曝出去了,一度霸占微博热搜前三,可这个时候却连一个能决定是否进行尸体解剖的人都没有。 文熙淳坐在一边默默看着那具尸体,眼神浮动了下。 其实并没有讨厌她,反倒是很佩服她那种不愿讨好任何人的个性。 死的确实有些可惜。 “胃内容物饭粒尚且清晰,胃内分泌液增多,食物呈糜米状,胃内排空程度为百分之五十五左右,所以具体的死亡时间是在两小时左右,也就是八点钟。” 姚景容摘下口罩,嗅了嗅:“投毒致死首先被排除了,但除了头颅被摘掉外死者身体并无其他致命伤,颈间肌肉僵硬程度较低,所以判断是死后被砍下了头,而作案工具……” 说到这儿,姚景容好像在故意卖关子。 他看向文熙淳,见对方也是一脸渴求知识的表情紧紧盯着自己。 姚景容笑了笑,转过头:“凶手将头颅砍下带走看似是在愚蠢的隐瞒死者身份,但,不得不说他很聪明,把能证明死者死亡原因的唯一证物给带走了。 文熙淳看着尸体,忽然问道:“死前有无挣扎痕迹。” “没有。” “熟人作案。”文熙淳一口咬定。 “这么肯定?” “杨慧蓉本就敏感多疑,警惕性很高,甚至连一同前来参加典礼的嘉宾都无法获得她的信任,她唯一说过话的人,只有我们,昨天她来找我们让我们送她一程,证明她已经察觉到了某些威胁因素,但由于某种原因她无法说出口。所以她是在一个比较放松的环境下被人杀害的。” 说到这儿,文熙淳忽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你说要是我们护送她去坐船,是否……她就不会是这个下场。” 姚景容慢慢将裹尸袋的拉链拉好,摘下手头,拧开水龙头,表情是说不出的漠然: “不好意思,我并不会觉得自责,毕竟这不是我的义务。”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从第一天见你时就已经见识过你的冷漠。” 原本正在洗手的姚景容忽然手指顿了下,冰凉的水流顺着手背划过,到后面,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文熙淳也站起身,不想和他继续浪费口舌,拉开实验室的门,前脚刚迈出去一步——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道巨大的拉力将自己整个人拽了回去,还不等反应过来后背便生生撞在了墙壁上。 他马上抬起头,对上一双冷冽的眼眸。 手腕被姚景容紧紧抓住,力道之大以至于他一个大男人都挣脱不开。 “如果说热心就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失去一切重要的东西,那我甘愿做个为人唾弃的冷漠之人。” 文熙淳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谁让你付出生命为代价了,简直莫名其妙。” 一个使劲,文熙淳将人推到一边,整理下衣服,表情已经明显的不耐烦了:“发疯也要挑个好时候。” 姚景容愣了下,他不明白,这个人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明明以前……是个很温和的人。 虽然本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但走到一半,却又不得不折返回去: “跟我去见个人。” 姚景容抬了抬眼,低低嗯了声,收拾好东西也跟着文熙淳出了门。 这一路气氛是说不出的尴尬,明明上一秒两人还在互相指责,下一秒却又不得不佯装相安无事共同处理工作,文熙淳只想抽自己大耳刮子。 凭着记忆,隐约记得白简曾经说过她是高二三班的学生,在教学楼里晃悠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高二三班,里面却空空如也。 看了眼黑板上的课程表,三班的学生好像都去了琴房上钢琴课。 俩人又是无头苍蝇般转了大半天,终于在即将放弃之际听到了隔壁楼里传来细微的钢琴声。 等他们赶到目的地时,悠扬的下课铃声瞬时回响于偌大的校园中。 一群穿着制服的女孩擎着满脸笑意络绎不绝地从琴房里走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男人,均是偷笑着跑到后面楼梯拐角处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偷看。 在这里几乎见不到异性,除了头顶寸草不生的行政主任。 她们经常觉得自己都快和这个世界脱轨了,什么流量明星当红小生,一个也不认得,对于男性的认知甚至还停留在三年前。 所以当青春期的女孩见到这样两个眉宇不凡气质出落的男性,还是不免犯了悸动。 “请问你们是这次校庆的特邀嘉宾么?”一个女孩大着胆子上前询问道。 她们确实和之前见过的普通高校的女孩不太一样,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着装打扮,都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成熟。 文熙淳点点头,目光却停留在琴房内:“你们班的白简呢。” 女孩听到这个名字,眼底一瞬而过一丝异样,接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应该还在里面呢,找她有什么事么。” “没,就是一点小事想向她询问。” 说话间,屋里再次响起了钢琴声,清脆悠扬的曲调中弥漫着清晰可闻的忧伤,曲名为《River Flows in You》,和传统古典乐曲不太一样,更像是现代流行风格。 那个女孩抱着乐谱,目光随着乐声望过去,半晌,她的嘴角漫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哥哥,关于白简呢,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知道就别讲。”姚景容毫不留情打断接下来女孩要说的话。 女孩愣住,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尴尬。 事实上她要说什么姚景容不用想都知道,俗话说相由心生,她的脸上就已经写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恶意。 文熙淳暗笑,接着抬手敲了敲门。 白简坐在钢琴前,看起来与正常的女孩无异,甚至从相貌身段上来讲远超大部分同龄人,文熙淳都有点怀疑她的真实年龄。 她坐在那里,像是遥远而唯美的画面,伴随着源远流长的乐声,令文熙淳也一时陷入了沉思。 姚景容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花季的女孩,微妙的身姿—— 他终于忍不住清了下嗓子,这才把文熙淳的魂儿从遥远的京畿道给拉了回来。 “别看了,再怎么看也不是你的。”姚景容的语气酸溜溜的,恐怕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文熙淳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转而继续敲了敲门。 这时候,琴房里的白简终于听到了敲门声,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脸一看,就在她与文熙淳四目相接的时候,原本黯淡的眼眸中忽然飘起点点星光。 这孩子不顾一切扔下手头的事迈着小碎步急切地向门口跑去。 尽管礼仪老师说过,作为一个淑女,不可慌张,不可跑跳,但强烈的兴奋劲儿早就让她忘记一切叮嘱教导。 “文哥哥!”白简一瘸一拐冲了过来,脑袋用力埋进文熙淳不算厚实的胸膛里,“你来看我啦,这么快就想我了么?” 如此盛情,文熙淳觉得自己受不起,赶紧尴尬地将白简推开。 “真受欢迎呢,文哥哥。”一旁的姚景容已经慢慢捏紧了拳头,但脸上还是笑得像朵花儿一样,要不是这声“文哥哥”,谁也听不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 “你过来,我弹琴给你听,我刚学会的曲子哦。”在白简的眼里,姚景容就是一个过于高大的晾衣架,没什么实质性的人的意义,所以直接无视掉,拉着文熙淳就往琴房里走。 文熙淳一个急刹车,把自己的小手从白简那像钳子一样的手中挣扎出来:“曲子先不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我有点事要问你。” 白简马上又黏过来,两只手牢牢环住文熙淳一只胳膊:“那文哥哥去我寝室说吧,我们是单人寝室,绝对不会有其他人打扰哦~” 文熙淳尴尬的一批,关键是门外还有不少女孩站那好奇打量这边。 但还没等他先挣脱开,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文熙淳的后颈衣领给拖了过来。 “大可不必,我们是警察,要对你进行正常的案件调查问询,希望你如实回答不要隐瞒。” 姚景容明显在绷着,嘴角的笑容还在,只是嘲讽之意愈发明显。 白简慢慢收回手,原本脸上灿烂的笑意慢慢淡去,她抬起妖艳的丹凤眼,一动不动盯着姚景容,接着冷笑一声,转身拿起桌上的琴谱,往椅子上一坐: “那你问吧,不过我有权不回答哦。” 文熙淳清楚,白简这孩子是典型的顺毛驴,恐吓她没用,要顺着她来。 “我知道这个时候找你打扰你练习了,但现在你是唯一能帮我的,所以,照实说,好么?” 白简一挑眉,把琴谱往桌上一拍,翘起二郎腿,虽然在笑,但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让他出去。” 她尖细的下巴点了点站在一旁的姚景容。 第26章 涂装(10) 文熙淳瞥了姚景容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身后响起钝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大门剧烈关上的声音,“嘭”的一声,墙上的钟表都被震的颤了颤。 文熙淳也不想同她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好了,碍事的人走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今天上午你第一次见到你们校监时是几点?” “文哥哥你喜欢吃什么呀,喜欢什么颜色?”但白简似乎并没打算实话告诉他,甚至还岔开了话题,说些有的没的。 “白简,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这件事很重要,我烦请你,告诉我。”面对这样的脾气古怪的人,文熙淳已然失去了耐心。 白简“哗”一下站起身,眉尾上挑,她迈着修长的双腿向着文熙淳步步紧逼,她似乎觉得这种态度的文熙淳很可笑。 “所以我对你来说不过是光辉仕途的工具人垫脚石?你找我就没别的可说?” 文熙淳心里烦透了,自己上午才认识这个女孩,说破大天也就是个眼熟的陌生人,而且自己是警察,向她调查是工作,自己实在不明白,怎么不管是搭档还是目击者都TM疯子一样,说人话难以沟通。 “喜欢吃鲶鱼茄子,喜欢棕色。”但,除了顺着她来,自己拿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简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要她讲理必须得先把她哄开心才行。 这一下,白简总算是展露笑颜,她优雅地走过来挽起文熙淳的胳膊,小脸在他肩头亲昵地蹭了蹭:“鲶鱼茄子啊,虽然家政老师只教过我们做西餐料理,但是为了你我会努力学中国菜的,而且以后,我只穿棕色的衣服给你看好不好。” 文熙淳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勉强支棱起笑容:“好。” 一个“好”字,透露出些许无奈。 “这不就对了,你好好对我,我当然也不会亏待你。”白简笑笑,“我最早见到校监是上午的早会祷告,七点整,因为仪容问题,她让我十点钟去训诫室找她,八点整我们去吃了早餐,八点四十到九点半之间上了国语课,就这样。” 文熙淳点点头:“所以七点到十点这个时间段,你没有见过校监。” 白简点了下头:“不过这个时间段是校监的个人祷告时间,平时也见不到,并不只有今天。” “那么,你带我去的那个地下室,是谁布置的。” “不知道,重要么?”白简笑嘻嘻地翘起腿,“我只负责享受那种氛围,谁布置的我也不关心。” 典型的白简式言论。 “那你知道墙上的头颅,是真是假。” “是真的,我拿下来研究过。”白简还是在笑,语气轻松。 “你不会害怕么。”文熙淳好奇地问了个题外话。 “活着的人我怕,死了的还有什么可怕的,你难道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么?” 文熙淳不禁陷入了沉思,如果是活人头颅,那这么多头颅都是哪来的,就像徐队长说的,赞德岛就是个法外之地,出点什么事外界也根本无从知晓,所以或许这里不止一起凶杀案,只不过都因地理位置被巧妙地隐瞒过去。 沉思的当儿,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了白简腿上,除了一些利器造成的伤口外,似乎还有冻疮,不过也正常,这么冷的天还光着腿到处穿梭,没生冻疮才说不过去。 虽然这女孩奇奇怪怪,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文熙淳在口袋里摸索着,找出随身携带的医疗小包,从警这么多年,出外勤有点磕碰太正常了,所以就养成了这种携带医疗包的习惯。 “腿放松。”文熙淳找出纱布撕下一块,在她伤口上涂了点碘伏,然后轻柔的在白简膝盖上缠了一圈。 白简垂着脑袋静静看着,一只手不自觉伸过去摸着文熙淳的肩膀。 “原来被人关心是这种感觉啊。”她出神地喃喃着,眼眶不自觉微微泛起红。 “你爸妈也很关心你,只是可能不善于表达,所以你也要听话。” 白简笑了笑:“文哥哥,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还不相信我么?被送到这所学校的孩子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如果不是杀人犯法,我们早就去见阎王了。” 文熙淳没说话,因为他生活的环境父母恩爱家庭和谐,或许只有妹妹是个例外,所以他也无法切身体会这些孩子的想法。 “如果你的小孩是个受虐狂,是个畸形,是个精神病,你会有耐心好好把他养大么,你受得了世俗的目光么。”白简的声音悄然间漫上一丝哽咽。 这一次,文熙淳抬起头,语气坚定: “我会,虽然我可能觉得惋惜觉得不公,但那是我的孩子,我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别人嫌弃我们,那就不要来往好了,我的朋友圈本就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话音刚落,身体上忽然多了一道重力,带有香气的卷发垂下搔在文熙淳脸际。 白简紧紧抱着他,眼泪顺着眼睑流下:“如果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只是刚煽情了不到半分钟,这女孩又忽然直起身,笑嘻嘻地搂着文熙淳的臂膀,眼角还挂着泪:“文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用生命保护你的。” 幼稚的誓言,多少令人想笑,但感动也是真的,或许从这一刻起,白简就不再是那个怪里怪气的小女孩,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 出门的时候,姚景容就站在外面看手机。 文熙淳瞥了眼,轻声道:“手机拿反了。” 姚景容收起手机,振振有词:“我喜欢反着看。”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那文熙淳也不打算继续管别人闲事。 但,文熙淳不理他,一直尾随的姚景容倒是先沉不住气。 “这女孩怎么说。” “时间上比较吻合,但还是先等等看那边调取监控是什么情况。” “不用等监控了,刚才徐队长那边发来消息,说明天就是校庆典礼,查案的事校方要求放一放。” 文熙淳冷笑一声:“一个校庆而已,比人命还重要。” “资本的世界里,人命是最轻贱的东西。” 在学校这么晃悠两天,即使是刻意寻找,但也始终没再见到初来时那个慌张求助的女孩,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就连白简也对她完全没印象。 命案的阴影笼罩于颂月女高的上空,使得原本就晦暗的天空更是布满阴霾。 祷告的钟声响起,身后的长桌上照例摆满了美味珍馐,也照惯例是那血呼啦的模样。 早餐午餐都很正常,但晚餐看起来却不尽人意,不过好像除了文熙淳外其他人并不在意,相反的,甚至还非常期待,那个胡子花白的老人从下午四点时就开始念叨着,甚至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能把晚餐的厨子请回自己家中就好了。 长桌的上座是校董,那个鼻子很大的英国人,左右两旁则是校监和行政主任,听闻校长今天身体抱恙在房间休息,所以没来。 那个英国人在上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校监太太面上始终含笑,听完后还极有礼貌的给大家翻译: “哈利先生说,因为一些意外事故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体验,他在这里代表颂月向各位道歉,并承诺会给予相应补偿,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能暂时忘掉烦扰,尽情享受每一餐,毕竟咱们国家有句古话,民以食为天,大家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一定满足各位。” 望着餐盘中散发着奇怪气味儿的带骨牛排,文熙淳拿起叉子,轻轻戳了下,没食欲,甚至有点想吐。 姚景容也在沉默,但出于礼貌,还是简单吃了点青菜水果作罢。 吃过晚饭,一行人站在礼堂门口聊天,说起命案的事,校监表示十分惋惜: “杨女士可谓是医美界的标杆人物,标杆倒下了,这个行业不知道会不会遭受重创。” 她说着,还抬手掩住嘴,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不过这件事说来蹊跷,杨女士为什么忽然要走,又这么巧合的在后山遇害。”白胡子老头摩挲着拐杖,若有所思。 “对啊,明儿就校庆典礼了,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另一个嘉宾也跟着附和道。 “个人私事我们也不便询问,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校监毕恭毕敬对众人微微俯身鞠了个躬,唇角依然是意味深长的笑。 白胡子老头立马表态,伸出手:“多谢款待了。” 只是手到半截,又忽然缩了回去。 他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重新将手送了过去。 虽然是极其细微的动作,但文熙淳还是注意到了,老人右手虎口处有一块非常严重的伤疤,像是牙印,即使看起来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还是很明显。 众人散了后,文熙淳却不急着回房间,而是绕过大家视线往教学楼后面走去。 “去哪。”姚景容喊住他。 “白简给我讲了个故事,有点在意,想去看看。”文熙淳疾步穿过教学楼,又穿过宿舍楼,来到了学校角落的湖旁。 “那女孩不太正常的,你看不出来么。”姚景容皱着眉头,字里行间透露出对白简的不满。 文熙淳望着平静的湖面,头也不回:“那什么是正常,像你这样没有经过验证就随意下结论就正常了?” 姚景容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来到湖旁边的草丛里,一个猛子蹲下去,文熙淳悄声道: “听说建校初期,这里曾经有个被霸.凌的畸形女孩跳湖自杀,后来冤魂索命,还衍生出一系列怪谈,以至于这里陆续出现了不少溺水案,再加上前不久那个叫姜瑜的女孩离奇失踪,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鬼怪所为。” 第27章 涂装(11) “这种决策是不是有点盲目,万一只是个怪谈,在湖边这么蹲着就只是浪费时间。” 姚景容似乎并不赞同。 文熙淳做好姿势,神秘兮兮的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办公楼。 隐匿于黑暗中的办公楼透露出些许年岁的意味,看起来就像久无人气的鬼楼,弥漫着阴森诡谲的气息。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晰看见每一处窗口的景象。 “之前在三楼的窗口曾经见到过人影晃动,而且是那种飘过去的并非行走时有节奏的动态,那条求救短信也是从这栋楼里发出来的,所以我怀疑里面藏着什么人。” 姚景容望着那黑漆漆的窗口,眉头微微蹙了下:“你确定不是眼花?” 这一下,文熙淳都懒得搭理他了,如果说没有收到那条求救短信或许还会怀疑是自己眼花,但一切都那么巧合,文熙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冬季的深山本就冷,俩人蹲在这好似还能闻到海风的咸味,冰冷的风在脸上胡乱吹,文熙淳本就体寒,这下手都冻成了大冰块。 文熙淳抬手哈了口热气,目光却始终黏在三楼的窗户上。 “冷么。”姚景容轻声问了句。 “别说话,安静点。”但文熙淳好似总也不解风情,毫无感情的一句愣是把姚景容悄咪咪伸出的手给怼了回去。 姚景容暖了半天才暖热乎的手暗暗缩回了口袋里,他望着文熙淳的后脑勺,嘴角一瞬而过一丝苦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浓黑成一团墨,云雾遮住唯一散发亮光的月亮,现场一度黑到伸手看不见五指。 指针绕着表盘转了一圈,九点钟,钝重的熄灯铃响彻寂静的校园。 温度越来越低,从没蹲过点的姚景容已经有点受不住,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起寒颤。 他慢慢往前移动两步,不着痕迹地挨上文熙淳,对方还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窗口注意力不在这边,于是乎,悄悄地,再移动一点。 身边的人忽然哆嗦了下,身体随着动了动,似乎是有要起身的架势。 “出现了。”低沉的声音响起。 姚景容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二楼最中间的窗口一团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停在窗口,但因为距离太远也看不清具体形象。 办公楼前门有死守的保安,想要一探究竟就只能另谋出路。 比如…… 文熙淳的目光停留在窗户旁边的水管—— “你多高。”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一九零……”姚景容说完,又看到文熙淳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你看到了么,二楼和三楼的外墙中间有一道装饰用的菱形凸起,只要我能上那上边就可以进三楼。”文熙淳慢慢回过头看向姚景容,眼神中是少有的……期盼。 姚景容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了。” **** 毫不显眼的角落里,两道身影正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确定没人之后,其中个子高一点的那个双手撑墙,慢慢俯下身子。 另一道则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助跑起步,姿势敏捷丝滑,一点也不心疼下面那位脚踏板,往他身上一跳,脚踏板一抬,文熙淳双手紧紧抓住了外墙的菱形凸起。 即使后背被踩得很痛,但姚景容第一件事还是抬头确认文熙淳是否安全。 看着他像杂技演员一样在四块大菱形间来回晃悠,一颗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也下意识伸出来想要接住他。 蹬上那几块菱形凸起后,文熙淳小心翼翼站起身,慢慢移动到窗户口—— 窗户中猛然映照出一张惨白的脸,瞳孔极大极黑占满了整个眼眶。 文熙淳被这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吓了一跳,身子一个踉跄,脚底瞬间踩空。 “小心!”一瞬间,姚景容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般。 但,好在是有惊无险,文熙淳迅速抓住另一块菱形凸起,就这样吊在外墙上晃晃悠悠。 虽然此时手心已经出了一片冷汗,但碍于面子,文熙淳装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以一个不怎么美观的姿势爬了回去。 房间里确实有人,而且……模样有点惊悚。 他这次学乖了,没有直接冲上去,而是在窗户下面抬手敲了敲窗玻璃:“不好意思冒犯到你了,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 “救……救救我。”一声微弱的哭诉声于玻璃窗后响起。 是人,真的是人,或许还是发短信的那个人。 文熙淳赶紧爬上去,这下看清了,窗户后面的确实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女孩,一个……脸上有一道很长伤口的女孩。 他腾出一只手推了下窗户,发现窗子是从里面反锁的。 “里面锁了,能帮我打开窗户么。” 女孩摇摇头,表情是难以形容的痛苦。 文熙淳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双手撑着窗台使劲挺起上半身,透过窗户向里望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先前在窗户前看到的影子是飘行的了。 因为女孩坐着轮椅,而且她的两只手被绑在两边扶手上,双脚也被捆住,两只手唯一的用处就是极小幅度的滚动轮椅。 这该怎么办,贸然砸碎玻璃动静太大,身上唯一的工具就只有……医疗包。 “对不起,这样的话可能暂时没法救你出来,明天校庆,等这没人的时候我再过来找你,在此之前,你得先实话告诉我,是谁把你绑在这里的。”思来想去,今晚就把这女孩偷渡走似乎不太可能了,只能从明天校庆典礼上找找机会。 女孩似乎并没打算藏着掖着:“是校监,我在去意大利的前一晚,她叫我来说有事要和我讲,把我的脸划伤不说,还一直将我囚禁在这里。” 文熙淳愣了下:“你是叫姜瑜么。” 女孩一听,眼里顿时有了神采:“你认识我?是不是我朋友向你打听过我!” “对,一个长直发的女孩,方便告诉我她的班级姓名么。” 女孩犹疑半晌,最后才缓缓道:“其实我没见过她到底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们只是通过简讯联系,她说她外号叫小青瓜,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这就很诡异了,嘴上说着那么好的闺蜜,结果人家根本没见过她的真实面貌,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这啥,笔友么? 就在文熙淳沉思的当儿,余光好像瞄到办公楼的拐角处一闪而过一丝亮光。 “有人来了,快下来。”姚景容在下面低声喊了一句,但那过于冷静的语气让文熙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在吓唬自己。 “谁!谁在那!”一声怒喝,紧接着,强烈的光线刺了过来。 文熙淳也不敢耽搁,直接从菱形凸起上闷着头往下跳,完全就是拼了。 刚下来,一只手便拽了过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呼啸的风疾速刮过,整个人几乎是被拖着往前跑的。 望着前方高大的背影,文熙淳头一次觉得,这个嘴欠又倨傲的姚景容竟然也意外的有令人安心的一面。 后面保安的叫喊声越来越小,文熙淳回头看了眼,保安那本就瘦小的身影很快就被夜色隐匿。 跑回宿舍,俩人好不容易喘匀气,互相对视一眼,接着姚景容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明明是警察,硬是跑出了犯罪分子的架势。”姚景容抬手抹了把额头的细汗,“人生真奇妙,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充当什么角色。” 文熙淳却没心思和他开玩笑,脑袋里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分析起来,他总觉得,从自己收到颂月邀请函的那一刻起,以及这几日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着莫名的联系。 为什么姜瑜没有前往意大利而是被校监划了脸囚禁在办公楼里;为什么办公楼里的暗道中藏着十几颗人头,这些人都是谁;又为什么,杨慧蓉提出要提前离开颂月后就被人杀害在山林里。 单从表面分析来看,似乎一切矛头都在指向颂月的校监女士。 “我告诉你件事吧。”见文熙淳没理他,姚景容就仿佛耐不住寂寞一样,又开始找存在感。 “你有话就说——”被打断了思绪,文熙淳已经有点不耐烦。 “之前在处理一宗案子的时候,我在文件室翻了几本密档卷宗,其中有关于杨慧蓉案子的记录,考虑到或许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所以被上级瞒了下来。” 文熙淳抬眼,眉头拧成一股:“杨慧蓉还有案底?” 姚景容勾起唇角:“与其说是案底,不如说是她迫切想要离开颂月的真实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战队赢了,激动的无法呼吸!!我好想告诉你们这个战队有多优秀!!会赛后积极反思并迅速调整不足的战队一定可以走很远! 所以今儿的评论全都发大红包!!! 第28章 涂装(12) 文熙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人总是这样,就喜欢卖关子。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晚在礼堂吃的晚餐吧。”姚景容问道。 文熙淳马上点点头,似乎是想让他快点说下去。 “其实肉质成分很简单,就是鲨鱼肉,有人研究过,鲨鱼肉的口感是最接近于人肉的。” 文熙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研究出来的……” “所以这种口感相近的鲨鱼肉,勾起了杨慧蓉不好的回忆。” 文熙淳沉思片刻,忽然抬眼:“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姚景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当时无意间翻到她的档案,你应该知道她父母的情况,她是跟着患有精神疾病的外婆生活,那时她只有十三岁,外婆除了意志不清外还患有很多致命性疾病,所以在某一天,外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 文熙淳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插嘴,也不要提任何问题,因为姚景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没有经济来源也就意味着没有食物来源,联系不上父母,没有任何人帮她,那么杨慧蓉要怎么活下去呢。”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记得以前有个法学生问过一个问题: 如果人快要饿死了,而他旁边只有一只大熊猫,那么他吃掉大熊猫算不算犯法。 事实上,一个人如果被逼到绝境,别说大熊猫,很可能会像杨慧蓉一样,把她的外婆含泪吃掉。 所以当她吃到了与人肉相仿的鲨鱼肉之后,那些试图抛却的记忆却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而且,她吃得非常着急看起来好像非常美味,是因为她知道这是鲨鱼肉,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自我催眠,不断告诉自己当初吃的不是外婆,而是鲨鱼肉。 或许这就是她离开的原因,因为颂月女高里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端上一盘大家都不愿吃的鲨鱼肉招致杨慧蓉的膈应,她察觉到了危险因素,所以必须赶紧离开。 但至于是不是她遇害的原因,这就不好说了。 “好了,早点睡。”姚景容站起身,回头看了眼还在出神的文熙淳,笑笑,“硬件不行的话不必强迫自己去思考,只要……” “出去。”文熙淳毫不留情打断他。 姚景容一耸肩,打开门走了出去。 文熙淳还坐在桌前发呆,他现在非常疑惑,知道杨慧蓉要离开的就只有校监,因为校长行政主任他们根本不会过问学校的事,记得邀请函下面的邀请人写的就是校监的名字,也就是说,学校现有所有工作活动都是校监一人在负责。 而且就目前发现的种种迹象表明,她也是嫌疑最大的一位。 就这么思考着,兴许是到了点,也兴许是用脑过度,困意一波波袭来,文熙淳迷迷糊糊从椅子上起来打算换衣服洗澡,结果屁股刚挨上软乎乎的床垫,身子一歪,就这么以一个奇异的姿势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乱七八糟的,而且还意外的,梦到了妹妹。 那时去参加她的高中毕业典礼,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的她穿着漂亮的制服站在礼堂的颁奖台上,文熙淳觉得很神奇,当初那么小一点点的她,流着鼻涕喊哥哥的她竟然会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真为她骄傲啊—— “最想感谢的还是我哥哥,因为我是单亲家庭,妈妈工作很忙,基本上是哥哥在照顾我,如果说大家希望我给出什么建议的话,那我只能说,人生建议爱哥哥。” “沙沙——”突兀的,随着一阵刺耳的雪花声,妹妹的脸忽然发生了奇怪的扭曲。 原本清秀美丽的脸庞开始一点点裂开,浓稠的黑血顺着她的眼眶流出。 “沙沙——”雪花声越来越响,像是有人在耳边用指甲用力划着铁板一样,刺的鼓膜生疼。 一个激灵,文熙淳猛然惊醒。 眼前是昏暗的房间,走廊上传来阵阵谈话声。 文熙淳慢慢坐起身,疲惫地揉揉眉心。 这时候,敲门声骤然作响。 “谁。”文熙淳不想起身,他实在是太累了。 “六点了,还没起床么,一会儿赶不上庆典了。”姚景容的声音很清朗,但这个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只会让人觉得厌烦。 本来就因为梦到了妹妹心情down到了极点。 他匆匆起身,随意洗漱下,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一开门,白似落雪的衬衫赫然出现在眼前,继续往上看去,是硬实服帖的深蓝色西装,白的一尘不染的衣领包裹着优雅的天鹅颈以及——那张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脸。 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看到这副打扮的文熙淳,姚景容愣了下:“你就打算穿这身去?” 文熙淳白了他一眼,甩上门,从衣柜里拿出有点皱巴巴的西装套上,再次打开门,对于姚景容这个人连个眼神都不给,绕开他径直往礼堂走去。 姚景容了解他的脾气,特别是起床气,本来还想言语刺激逗逗他,但看他这张冷脸后,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颂月的礼堂非常大,足有两个教学楼的占地面积,能容纳上千人,而今天,颂月全体师生都齐聚在这里,只能说不愧是“培养淑女”的贵族学校,即便上千人站在这里也不像早间菜市场一样呜呜泱泱,大家自觉站好队,无论是姿势还是衣着都大差不离,脸上也都是标志性的虚假笑容,所以看起来像是一排排毫无感情的机器人。 今天的校监更加明艳动人,庄重典雅的黑色呢绒套装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如果不说,真的没人看出她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保养的像是三十出头的大姐姐。 “好,下面请各位同学按照班级依次入座。”训导员在上面慷慨激昂,学生们则死气沉沉,仿佛掉了个个。 身穿制服的女孩们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向前走去。 而这次特邀嘉宾中,有几个中年男人就差直接说出“我喜欢这些漂亮丫头”了,不安分的小眼神在在女孩们修长的□□来回漂移。 文熙淳觉得恶心,他开始默默祈祷自己步入中年的时候千万不要变成这副德行。 而这些人里,唯一看起来正派一点的也就那个白胡子老人,他还是平和的都领导们谈话,始终面带微笑,看起来非常和蔼。 “文哥哥~”身边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喊声。 听这称呼,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回过头,白简那张白皙的小脸都猝不及防出现在视线中。 她笑眯眯地望着文熙淳,挥挥小手。 这孩子真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昨天刚因为涂了润肤乳挨了校监一顿痛打,今天就敢化着如此明显的妆容来参加校庆,一时间,文熙淳都不知道该说她是真的不长记性还是有勇气。 她的腿上还贴着昨天文熙淳给她贴的创口贴,并且还在旁边用红笔画了个小爱心,虽然是令人头疼的性格,但文熙淳觉得这才是青春期女孩的真实写照。 果不其然,这孩子很快就被校监给发现了…… 校监踩着十公分高跟鞋袅袅婷婷走到她身边,虽然脸上是温柔的笑,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倒透出一瞬冰冷,她俯身凑到白简耳边,低声道: “你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白简也回以笑容:“见喜欢的人要认真打扮,这是您教给我们的呀。” 校监冷笑一声,直起身子:“庆典结束后来训诫室,我有话要和你说呢。”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文熙淳听了去。 一般人听到要被教训了不吓死也得丢半条魂儿,但白简心里可开心着呢,挨打好啊,不挨打才不舒服呢。 但说实在的,文熙淳有点担心她。 虽然不知道姜瑜是犯了哪条校规遭到如此对待,但即便是白简有受虐心理,但这么打也会给身体造成实质性伤害。 校监没有继续和白简拉扯,一扭头,立马换了副笑脸,走上台,随着奏乐声响起,冗长又无聊的庆典开场白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拉开帷幕—— 和普通校庆没什么区别,吃吃喝喝观看学生们表演节目,文熙淳对这种活动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看你好像兴致缺缺?”一旁的姚景容端着盘巧克力蛋糕,虽然面带微笑,但文熙淳总觉得这笑容让人不爽不顺眼。 “是啊,怎么你要上去给我表演个节目么?胸口碎大石?” “那我给你个建议。”话音刚落,姚景容拿起盘中的小蛋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文熙淳嘴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提高大脑中血清素或多巴胺的浓度,能令人心情愉悦。” 冷不丁被塞了一口蛋糕,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吐出来,文熙淳只能气鼓鼓地嚼吧嚼吧咽了。 而姚景容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投喂过程,不自觉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典礼持续到中午,大家眼见着都有些疲乏了,训导员开始组织学生回寝室休息,原本人潮挤挤的礼堂一点一点被清空,最后只剩下几个特邀嘉宾和校监校董。 校董刚从英国过来好像还没适应这边,一上午脸色都不太好看,直对众人抱歉道要先行离开。 但是校监好像个不知疲惫的机器人,那种假笑从开始保持到现在。 “各位在这里等一下可好,我为大家准备了祛乏放松的余兴节目,各位可以稍微期待一下哦。” 那几个一直盯着女学生大腿的猥琐男一听,也不藏着掖着了,猴子一样露出了本性: “校监女士,我觉得刚才表演大提琴的女孩不错,好像是二班的?” 校监冲他温柔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向众人微微鞠了个躬后疾步离开了礼堂。 高跟鞋与大理石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一只手不停地拨弄着文熙淳脑海中的那根弦。 不知是因为起得太早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文熙淳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快,隐约间好像生出一股奇怪的不安感。 他抬起头看向画满圣经故事的穹顶,那些原本美丽慈爱的神在镁光灯的照射下却显得青面獠牙,异常狰狞。 “半小时过去了。”姚景容忽然道。 一句话提醒,众人这才意识到,距离校监所谓的“余兴节目”离开后,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其他人正打得火热,根本也没意识到时间过去这么久。 大家纷纷望向礼堂门口,但就连校监的影子都没看到。 第29章 涂装(13) 突兀的震动声于谈话中不着痕迹地响起,文熙淳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那边姚景容已经接起了电话。 不是文熙淳故意想听,只怪那边的沙沙声实在过于刺耳。 姚景容听着电话那头的声响,不禁蹙起了眉。 尔后,挂断电话,他望着手机屏幕不知开始发起什么呆。 文熙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嘲讽道:“怎么,被女朋友甩了?” 姚景容抬眼,眼神中是难以言喻的情绪:“再胡说八道抓你过来做女朋友。”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将手机拿给文熙淳看:“是徐队长打来的,他们昨天回了警局,顺便把杨慧蓉的尸体也运了回去。” 文熙淳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然后呢,有结果了么?” 姚景容摇摇头:“你知道的,这里信号很差,我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隐约听到了杨慧蓉以及离开这几个字眼。” “是想告诉你他们已经带杨慧蓉的尸体离开了吧。” “不是。”姚景容坚定否认,“他们走的时候打过招呼,而且徐队长语气听起来很急,好像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们说。” 文熙淳指了指门口:“不然我们找个信号好点的地方给杨队长回个电话。” 姚景容点点头,在电话簿里找到徐队长的名字,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后迈着修长双腿疾步向外走去。 只是刚走两步,人还没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 不为别的,就为那仿佛导弹一样冲过去的黑影,以及她身上熟悉且令人心生厌烦的香味。 “文哥哥!”一声娇呼,文熙淳还没反应过来,怀中猛地撞过来一人。 “你怎么在这儿?”文熙淳赶紧推开白氏导弹,往后倒退两步,尽量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想念你~思念你~想起你就心神荡漾~”白简上前一步,仿佛超强502,紧紧黏在文熙淳身上扯都扯不下来。 “姑娘家家的,注意形象。”冷冷的一声响起,言辞中充满思想老旧的直男做派。 要不是姚景容动了手开始试图把这强力胶扒拉下来,文熙淳都要以为说话的是旁边那群大叔了。 白简翻了个白眼,甩开他:“跟你有关系么?” “好了,白简你先回去吧,校监不是找你么?”文熙淳出来打圆场,不为别的,旁边那俩猥琐男的眼神已经开始在白简的身上来回游移。 白简摇摇头:“你是不是明天就走了啊,那我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或许这辈子就没机会了呢。” 文熙淳看着她,打心眼里觉得这女孩其实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说得很对,即便现在网络交通这么发达,但有些人一旦说了再见真的就成为永别。 “算了,那我陪你去找校监。”顺便想去看看姜瑜的情况,看能不能找时机把她带出来。 “我不去。”白简缩回手,“我的青春不是用来和半老徐娘打交道的。” 话音刚落,突然间,“嘭嘭嘭”几声巨响瞬间炸开,原本亮堂的礼堂就在刹那间昏暗了下来。 大家都被这几声巨响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循着声音看过去。 所有的门窗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好像刚才的响声就是遮住门窗的机关墙发出来的。 继而,礼堂里所有的灯光都在一个不经意间熄灭,世界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当中。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嘉宾慌张地向后退了几步,但因光线不足,一脑袋撞在了墙上,疼的他哎呦两声。 文熙淳则不慌不忙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照了照周围:“是停电了么?” “不是停电,门窗都被封死了。”姚景容也是不同常人的淡定,好像即使天塌下来他也只会淡淡来一句“天塌了,快跑”。 “哦~我懂了,是校监女士为我们准备的余兴节目,哈哈,这是什么,密室逃脱?想不到我也跟了年轻人一波风。” 虽然嘉宾们并没有把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当回事,语气里也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劲儿。 但文熙淳却觉得事情并不像看到的这么简单。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手机都响起了信息提示音,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发来的,屏幕中长长一句: 【Now,the game begins,你们六人当中,对于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忏悔最深的人才有资格离开,且只有一人能离开,May God bless you。】 因为原本手机右上角只有虚弱信号的信号格,在收到这条短信后就完全空了,也就是说,有人已经用信号屏蔽仪干扰了这里的所有信号,是谁做的,校监么?她到底想干什么。 “哈哈哈,刺激刺激,没想到颂月这么与时俱进。”猥琐男中的其中一位还以为这只是场逃脱游戏,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位白胡子老人看着这条短信,慢慢攥紧了拳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手套下虎口处的伤疤。 此时现场有七个人,除去白胡子老人、俩猥琐男和姚景容文熙淳外,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艺术家,而白简或许是个例外,不然她现在本应该已经去到了训诫室接受惩罚。 “原来是早有预谋。”姚景容摸索着走到门窗边,轻轻敲了敲,“门窗都是用石墙封死的,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离开这里了。” “不如大家都做个自我介绍吧,这样方便记忆。”中年艺术家忽然提议道,“姓名职业,都说一说。” 看来他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随着进入了游戏氛围。 文熙淳却没心情和他们玩,他有预感,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恐怕会成为所有人伴随一生的恐怖回忆。 也可能,没有以后。 “我姓周,叫周兆明,是国际慈善机构的总负责人。”老人家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 那俩猥琐男一个叫王希军一个叫李源,俩人都是上市公司董事会成员。 而那个中年艺术家,他说自己艺名叫阿尔弗雷德,是国内美术家协会的理事会长,专门研究中欧美术史,起了这个名字就是因为非常崇拜阿尔弗雷德大帝,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造福世间。 文熙淳有点想笑,造福世间,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创世神。 相较之下,文熙淳和姚景容的自我介绍就略显敷衍简单: “文熙淳,警察。” “姚景容,法医。” 阿尔弗雷德听到俩人的职业后,似乎是想到开心的事情,也不知道在那捂嘴傻乐什么,总之让人非常不爽。 白简紧紧拉着文熙淳的手,问道:“我也要做自我介绍么。” 文熙淳于黑暗中摸索着将白简护在身后,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里只有你一个女孩,保护好自己,什么也别说。” 白简愣了下,慢慢将脸贴近文熙淳并不算宽厚的后背,点点头,心里头就像抹了蜜一样甜得发腻。 但在几人做完自我介绍后,气氛再次陷入僵局,虽然已经被告知所有人已经进入了游戏中,但游戏似乎也在读取cd中,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黑暗中,几人就这么默不作声。 与其说是默不作声,不如说是互相提防,因为有些人想活命,有些人想赢。 “我们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往后走走看,说不定能找到出口呢。”阿尔弗雷德提议道。 文熙淳举着手电,看了眼姚景容,在得到他肯定的点头后,才跟着大部队小心翼翼往后面走去。 礼堂是三层的圆环形建筑,一楼只有大厅,而二楼三楼中有好几个房间,房门紧紧关闭,每间房门上都用ABCD做了标记。 周兆明老人打头,拄着拐杖慢慢踱步于红棕色的木质楼梯上,年久失修的楼梯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但是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中间,有一座罗马墙风格的拱门,拱门非常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 文熙淳警惕地用手电照了照拱墙顶部,因为太黑,光线不强,只感到一阵刺眼的反光,除此之外也看不清其他什么东西。 周兆明慢慢停下脚步,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稍稍打量下这道石拱门,似乎也是心生警惕,站在门口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老先生,时间宝贵,赶紧过去啊。”李源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讨厌这种行事墨迹拖沓的老年人,在他思想中老年人就是社会的累赘,多死一个就减轻一分社会的负担。 但周兆明并没有动身的意思,只是用拐杖轻轻探着门框周围的地面。 “快点啊老先生,需要我帮你一把么?”说话间,李源的手已经摸上了周兆明的后背,一个使劲,周兆明踉跄两下,向前面倒去。 “小心点!”文熙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老人拉了回来。 一条楼梯上安放一座石拱门,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建筑理念上这都是说不通的。 老人勉强稳住身形,枯枝般的面庞微微抽动,他看起来好像被吓到了,身子一个劲儿发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见此情景,李源更是烦躁,他干脆趁王希军没注意的时候拽过他的袖子把他使劲往前面拖了两步,接着一个发力,瘦弱的王希军便被甩了出去,直冲那道闪着不明寒光的石拱门—— “哐当一声。”刺耳的铁器摩擦声骤然响起。 黑暗中,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过后,大家都感觉脸上好像落了什么热热的液体—— 第30章 涂装(14) 众人机械地抬起头向前面望去,寒色利刃上沾满了黏腻不明的肉块,浓稠的血液泼洒在石拱门上,继而随着门框缓缓流下—— “好恶心!”白简惊呼一声,惊恐地躲到文熙淳身后不敢再看。 而那个把王希军推出去的李源此时也是一脸懵逼,他望着地面上被铡刀一切两段的王希军,又看看身后目光惊恐的同伴,舌头瞬间像是打了结: “这……这也是游戏效果么?我我我只是想让他走快点而已我……” “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余兴节目,这是颂月的某位老师一手策划的,他把我们叫到这里来目的就是杀了我们。” 姚景容一个冷眼刺过去:“所有人。” “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李源觉得不可思议,扯着破锣嗓子高声喊道。 姚景容冷笑一声:“做错了什么,别人不知道,自己内心不是最清楚么。” “好了。”文熙淳出声打断他,“你到底哪一边的,与其互相指责不如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 “对啊,人多力量大,只要大家团结起来总能想出办法的嘛。”诡异的很,这句话竟然是从白简嘴里说出的。 “那我们还要继续往上走么?”阿尔弗雷德看了眼地上那两截血肉模糊的残尸,有些犹豫。 文熙淳看了看石拱门,低声道:“她在这种地方设立一道拱门就是希望我们往上走,如果我们不能遂她心意,你信么,就在大厅这弹丸之地,她有无数种方法折磨我们。” “既然如此,你不是警察么?应该比我们这些普通人会应对危机吧,不如,你打头阵?”阿尔弗雷德笑起来的模样活像个斯文败类。 “凭什么警察就得走第一个,谁规定的。”白简不服,上前一步,瞪着阿尔弗雷德,声音稍有些尖锐。 阿尔弗雷德从容地推了推眼镜,一摊手:“事实上就是这样,一个警察死了无数个警察顶上,但极具影响价值的艺术家……可不多见哦,再说,保护公民本就是警察的义务吧。” “别说笑了大叔,你?艺术家?我家朵朵练上两天也能有你这水准,顺带一提,朵朵是我家的牛头梗。” 阿尔弗雷德似乎最受不了别人这样侮辱他的作品,本就凌厉的眉峰一挑,对着白简一指:“小姑娘,说话要负责任的,趁我还没生气你最好赶紧道歉。” 白简翻了个白眼,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好了,白……白简是吧,给你个人生建议,不要和傻瓜争是非。”姚景容嘲讽地勾起嘴角打断他们,“我打头,你们随意。” 说罢,姚景容率先迈过地上那摊碎肉,踏过遍地鲜血慢慢向楼上走去。 周兆明老人望着地上那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王希军,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报应么?是报应啊。” ****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二楼,到了楼梯口,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没有人敢再往前迈进一步。 同一楼一样,这里黑的伸手见不到五指,单靠手电微弱的灯光很难照到每处角落。 “白简,你来过礼堂的二楼么?”文熙淳回头问道。 白简摇摇头:“平时二楼是封闭的,没有人来过这里。” “那要小心了。”文熙淳抬起手机,微弱的灯光模糊地映照出二楼不清晰的场景。 环形的楼层中只有一道双开木质大门,整个楼层中也只有这一个房间,而木门的把手上已经落了斑驳灰尘,看起来有段时间无人踏足这里。 姚景容轻轻转动了下门把手往前推了推,发现大门没锁,可以轻易推动。 就在门把手缓缓被拉下时,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姚景容的胳膊。 文熙淳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小心点,万一后面有机关。” 姚景容轻笑一声,眼底一瞬而过温柔之意:“是在关心我么?” “如果自作多情能当饭吃,你能养活全世界六十亿人口。”文熙淳说着,一只手已经揽上了姚景容的腰。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如果门后真的有情况自己也能及时拉住他。 毕竟他要是真出点意外,自己没法和警局做交代。 随着一声轻微的嘎吱声,面前的双开门慢慢打开了一道缝隙,瞬时间,浓重的旧尘味儿扑面而来,就像是阴湿环境下发了霉的烂木头,夹杂着奇怪的烟熏味。 这种烟熏味,在那个满是人头的地下室也曾经感受过。 “这样,你也把手机光照打开,不要把后背交给未知。”文熙淳拉上衣领稍稍捂住口鼻,他怕这房间内残留什么有毒气体。 紧接着,他又火速将领带扯下来递给一直躲在后面的白简:“捂住口鼻,尽量不要呼吸。” 白简接过那条暗蓝色银线底纹的领带,拿在手中摩挲两下,嘴巴勾起柔美的弧度。 三个人就这样后背紧挨,捂住口鼻,手机举得老高,不安的视线在漆黑的房间内来回移动,就这样极度小心地往里走去。 房间里积灰很厚,鞋底与其相碰时发出明显的粗粝摩擦声。 即便光线很差,但文熙淳凭借从警多年的敏锐嗅觉,还是察觉到一旁似乎是有什么奇怪的物体摆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段时间有点小忙,所以更得少了点,果咩。 第31章 涂装(15) 因为在没有空气流通的情况下,带有浓重气味的物体会在这种情况下更为明显。 再加上,阒寂的黑暗中好似有无数细小生物再窸窸窣窣疾速爬行。 他往后倒退一步,后背与姚景容紧紧相贴,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白简的手臂,因为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分散开,一旦分散开所有人的安全就无法得到保障。 对着那散发强烈烟熏气味的物体,文熙淳慢慢举起手机—— 当微弱的灯光探到那处物体的一瞬间—— “呕——”强烈的呕吐感铺天盖地袭来,就连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简都忍不住捂住嘴发出一声干呕。 错综相交的白色绷带沾染了棕红色的血水,不知过去多久已经完全风干,而中间被绑在半空中的,是一具已经火烤至看不出原型的躯体,没有完全烤干,浑身布满大大小小的火燎伤口,一条条棉质绷带已经紧紧黏到了血肉之中。 光线照过去,在那触目惊心腐烂的伤口中,硬币大小的黑色虫子仿佛被光线刺激到,争先恐后从尸体的伤口中、嘴巴里、耳朵眼,总之一切有洞的地方爬了出来。 白简捂着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下意识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文熙淳一声疾呼,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哐当声”,整个房间都跟着震了下。 两扇双开大门不知怎么的骤然关闭,周兆明老人赶紧拄着拐杖跌跌撞撞跑过去拉门,但拉了两下,他慢慢缩回手,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 “各位,门……从外面反锁了。” 虫子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爬满了整具尸体,尸体双手张开,双脚被绷带层层缠绕,就这样被捆在一座巨大的十字架上面,犹如当初被犹大背叛而送上十字架的耶稣。 姚景容赶紧过去推了下门,果不其然,门真的被反锁了。 “真美啊……”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带着迷恋意味的声音于角落里赫然响起。 大家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阿尔弗雷德正扶着眼镜框绕着那句溃烂的尸体来回踱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 那些小虫子此时正顺着尸体上的每一处洞口来回爬动,发出黏腻的声响。 “想不到现在还有人知道这种艺术,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真想同他好好聊聊,这将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艺术作品。” 尽管在心里骂了他无数遍“变态”,但文熙淳还是凑上前去,装出一副谦逊好学的模样:“你知道这是什么?”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脸上渐渐浮现出骄傲的笑意:“所以我说,一个民族如果不注重艺术素养以及心灵文化培养,那这个民族早晚会被抛弃于历史长河中。” “好好好大艺术家,那么烦请您给我们这些不懂艺术的大老粗讲讲,这具尸体到底是什么艺术行为,或者说用于哪种仪式。”文熙淳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毕竟这个时候他没心情和这位脑子烧坏了的艺术家探索人类文明发展。 阿尔弗雷德摸摸下巴上青涩的胡茬,小眼睛藏匿在闪着寒光的镜片后面: “这要追溯到十九世纪亚马逊一支名叫莫兰族的丛林部落。” “嗯嗯。”文熙淳点点头,手开始习惯性在口袋里摸索想找记录本,但这次来得匆忙,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别说记录本,连个纸片都没找到。 “古时候,丛林部落之间经常发生战争,一旦战败,输的一方就要向战胜方割地进贡珍宝,其中这个叫莫兰族的部落则一直存在这样一种文化,部落中颇具威望的首领死后会被制成一种名叫modakai的干尸,制作方法也非常繁复,需要去除大脑内脏眼睛,然后风干、明火熏烤、上鲨鱼油保存,等成型后再在其身体上绘制部落文化刺青。” 古老的原始部落存在太多奇奇怪怪的地方文化,这种保存尸体的方法和木乃伊差不多,所以大家也并没有觉得多震惊。 “后来,十九世纪中期,一个名为斯兰特的英国陆军无意间发现了这支部落,并且被这种保存尸体的艺术深深吸引,经过大量走访,他得知,原来在这个部落中还存在一种巫术,能够将已死之人的魂魄召唤回来与家人共渡一周,而招魂巫术的前提,就是这种干尸保存法。” 文熙淳听完,下意识看向那句溃烂模糊的尸体:“可是,这和你说得干尸保存法大有出入。”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是,但手法是相同的,去除内脏眼睛等等,明火熏烤,但很明显,这具尸体被烤到一半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中止了这场仪式。” 文熙淳忽然想到了办公楼地下室的那十几个人脑袋。 “能详细说说这种招魂术的所需条件么?”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好像是需要十六颗真人脑袋,而且一定是要那种完美的,没有黑痣斑点,没有一点伤痕的女性人头。” “也就是说,这具尸体是进行了一半的招魂术所需的母体?”文熙淳喃喃着。 他开始仔细回忆当时在地下室见到的那十几颗头颅,具体是多少呢? 横五竖三,好像是十五颗,缺了一颗? 忽然间,他像意识到什么,猛然抬手将手机灯光打到了白简的脸上。 白简冷不丁被光线刺了下,下意识抬手捂住眼睛。 文熙淳看到,这个女孩完美无瑕的脸颊真的再符合不过这种招魂术所需的必要条件,没有黑痣斑点也没有一丝伤痕。 是啊,如果说刚才的校庆典礼结束后白简没有去找校监挨训,校监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这样分析来,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需要白简,那么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杀掉,而是任由她加入了这场血腥游戏中。 文熙淳定了定神,走到白简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身边半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 白简眨巴眨巴眼,过于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她羞红的脸蛋。 她回握住文熙淳的手,重重点头,亟待宣泄的爱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腔而出。 似乎是说话声惊扰了那些虫子,它们的移速更加迅捷,有一些甚至已经顺着尸体爬到了地上,开始向众人脚边疾驰而去。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跺着脚往后倒退几步。 “从积灰程度来看,这里至少一年以上无人来过,但尸体风干程度明显不足半年,说明尸体不是从大门运进来的,这里肯定还有其他的出口。”文熙淳举起手机,顺着房顶的每一处角落照过去。 他发现,尸体是被绷带缠绕起来吊在了房顶上,但房顶上没有可供挂吊的挂钩,一条绷带顺着房顶瓷砖的缝隙忽然间消失。 “我们应该可以从上面出去,如果尸体能被吊下来,说明普通人也可以通过。” 他将手机递给白简:“你拿着,我上去看看。” “文哥哥小心!”白简担忧地喊了声,小眼神始终黏在文熙淳身上不肯移开半步。 文熙淳绕到尸体后面,推了下十字架,发现是石制的,非常结实。 他四肢并用爬上了十字架,勉强稳住身形后站到了十字架的顶端,那里空间非常狭窄,需要并拢双脚才能勉强站下。 等身形确实稳住后,文熙淳张开双手缓缓站起身,手在屋顶的琉璃砖上来回摸索、敲打。 终于,在一块琉璃砖下,他听到敲击过后那里传来了空旷的回音。 尝试着使劲一推——琉璃砖动了动。 “呜呜,文哥哥小心啊。”白简举着手机,心脏一度跳到了嗓子眼。 尸体上的小虫子好像暂时安静了下来,缩在洞里抖抖翅膀。 “哐啷”一声,琉璃砖被文熙淳推开了,一处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出现。 洞口很小,稍微胖点的都钻不过去。 “从这里,可以出去。”文熙淳慢慢爬下十字架,也不忍心去看那具可怜兮兮的尸体。 姚景容上前一步,从容镇定:“我先上去,周老先生第二个,弗雷德先生排第三,李先生第四,白简第五,文熙淳你善后。” 众所周知,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都是最危险的位置,不知前方有何物,也不知后方会追上来什么东西。 而让李源排在中间,则是因为,姚景容信不过这个人,太靠前或者太靠后的位置他可能会给别人造成威胁。 “我不要,为什么文哥哥要排最后一个。”白简撇着嘴,明显不服气。 “乖啦,这种时候就别在意这些,我是警察我身手好,也理应保护你们。”文熙淳安慰道。 “可不是,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总得做点人事吧,就算是为人民牺牲也是莫大的光荣。”李源嘲讽笑道。 这一次,白简没有再说话,她美丽的大眼睛于黑暗中死死盯着李源那副嚣张的嘴脸,双手不自觉慢慢攥紧,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说话的时候,姚景容已经率先爬了上去,他伸出手在未知的洞口里摸索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钻了进去。 “上面情况如何。”文熙淳在下面问道。 洞口里面是道低矮的夹层,乌漆嘛黑落满灰尘。 姚景容也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从洞口中伸出手:“周老先生,小心点。” 周兆明将拐杖夹在腋下,由文熙淳托着他缓缓爬上了十字架,他颤巍巍的老骨头几次差点摔下去,好在上面姚景容接应得及时,才勉强把他拽了上去。 老人家跌坐在夹层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下一个是阿尔弗雷德,他年轻,身子骨硬实,三下五除二就钻进了夹层中。 但刚爬上去,一个重心不稳,弗雷德重重摔倒在地,紧接着,天花板上被他撞出巨大一声响。 窸窸窣窣—— 尸体上的虫子们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长着细钩的刺足伸展两下,接着朝着声音来源地疾速扑了过去。 “不好!虫子动了,你们快上来!”周老先生焦急地喊了声,甚至不顾自己苍老不稳的躯体,颤巍巍伸出手想要接应下面的人。 “啊!好恶心!我讨厌虫子!”白简惊叫一声,拉着文熙淳往后倒退两步。 此时,那些虫子就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召唤着,聚集成一堆,密密麻麻地顺着十字架往上爬,有几只已经爬到了房顶的洞口处,顺着洞口钻进了夹层中。 姚景容嫌恶的脱下西装外套,狠狠摔在虫子出没的地方,试图将虫子拍下去。 “这些虫子没见过,有可能是亚马逊丛林那边传过来的,小心有毒。”姚景容使着狠劲拍打着虫子,心神不宁地望下洞口。 因为文熙淳还在下面。 所有人都没想到,小小一具尸体里竟然寄生着成千上万的大虫子,如浪潮般源源不断涌出。 “你快上去!”看着李源在那磨磨蹭蹭不敢往上爬,文熙淳急了,也脱下外套疾步走到十字架上,帮李源把那些恶心的虫子拍掉。 李源这才反应过来,像只长臂猿一样攀上了十字架,皮鞋疯狂地踩在那些虫子身上: “快,快拉我一把!” 夹层中的三个人纷纷伸出手,还不等把他拉上去,下边的白简已经被文熙淳抱上了十字架。 “来不及了,白简你快往上爬。” 无数只不知品种的虫子绕着白简飞来飞去,有几只还顺着她的裙底钻进了她的衣服里面。 “我,我害怕,我见到虫子就走不动路。”白简这次是真的怕了,小脸扭成一团,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转。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将白简抬起来往上推。 而这边,夹层似乎也已经沦陷,三人还没等接到李源,已经开始和虫子们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虫子爬进夹层,李源好不容易钻进去,一低头,就看见白简也颤颤悠悠跟了爬了上来。 她的身上也爬满了虫子,更多的,还在顺着十字架往上疾速奔驰。 李源思忖半晌,忽然伸出了腿—— 文熙淳还在下面努力托着白简往上爬,还要腾出手帮她拍掉爬在她身上的虫子。 突兀的,头上落了一道重物狠狠砸下。 白简就这样好不容易爬到了洞口,手刚摸到洞口的边缘,一只大脚便用力踹了下来,她的手猛地一疼,瞬间失了力,伴随着一声尖叫,白简从十字架上跌了下来,正砸到了文熙淳身上。 继而,上面的洞口被琉璃砖重新掩盖住,无数的虫子也被夹在了缝隙中活活夹死。 文熙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白简失足跌了下来,刚要去查看她的伤势—— “你疯了?!你这样会害死那两个孩子的!”周老先生愤怒的嘶吼声于夹层中不断回荡。 那些虫子听到声音马上顺着爬了上去,层层叠叠将唯一的出路死死堵住。 第32章 涂装(16) “文哥哥,怎么办啊,我不想死。”白简似乎也没料到李源来了这么一出,绝望的身子都在不住颤抖。 “你没听到这法医说嘛,这虫子可能有毒,这洞口不堵上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虫子爬上来,到时候咱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去!”李源似乎还振振有词,跟周老先生比起了大小声。 文熙淳服了,原来这就是人性,比起妖魔鬼怪,似乎要恐怖得多。 “别怕,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文熙淳说着,将身上的衬衫也脱了下来,只剩里面一件T恤。 白简哽咽着点点头,小手紧紧抓住文熙淳的手。 文熙淳将衬衫套在白简身上,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了一只花瓶。 他抱着花瓶爬到了十字架上,用瓶底狠狠碾压着攀附在琉璃砖上的虫子。 但这些虫子生命力极强,就连小强都甘拜下风,刚被文熙淳碾下去,又顺着十字架往上爬。 文熙淳使劲推了推琉璃砖,但琉璃砖纹丝不动,明显能感受到是有人在故意压着琉璃砖。 “姚景容!你们那边什么情况!”文熙淳气急败坏,抬手猛捶了下琉璃砖。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阵□□相撞的声音,紧接着,琉璃砖动了动。 比起下面,上面的夹层似乎更加黑暗,琉璃砖刚被掀开,那些虫子便密密麻麻涌入这狭小的黑暗中。 一条修长的腿踏过遍地虫子从洞口中伸了出来,紧接着便是被裁剪合身的衬衫细致包裹的腰身。 姚景容顺着十字架又爬了下来,纵身一跳落到了文熙淳身边。 他依然没什么表情,似乎永远都波澜不惊,嘴里只是淡淡道了句:“你和白简先上去。” 文熙淳有些犹豫。 姚景容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讥笑道:“你麻利点可能就死一个,你再犹豫,死一双。” 文熙淳看着他,低声道了句“谢了”,然后拖过白简像刚才一样把她抱上了十字架。 姚景容则用他的西装外套帮忙拍打着虫子,白简颤颤巍巍爬了上去,接着被上面的周老先生抬手拽进了夹层中。 文熙淳看着地上聚集成一团的虫子翻滚着向两人脚边爬来,他抬脚跺掉几只虫子,也没有时间再同姚景容谦让,手脚利落地爬上了十字架。 “文哥哥,快点,抓住我的手。”白简在上面急切喊道。 女孩子的手能有几分力道,文熙淳不清楚,但此时那只手已然变成了最后活下去的希望。 他抓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腕,接着被一道巨大的力道拖进了夹层中。 他看清了夹层中的光景,李源正被弗雷德狠狠按在地上,而周老先生则帮忙拍着爬上来的虫子。 此时地文熙淳真的很想给这个将生路封死的李源一拳,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赶紧跪下身子从洞口中探出脑袋去看姚景容的情况。 十字架已经被虫子包围,密不透风像是用力裹上的一层铠甲。 而姚景容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拍打虫子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快上来!”文熙淳伸出手,但那细瘦的手腕看起来根本不堪一击。 越来越多的虫子顺着姚景容的脚踝爬上了裤腿,翻涌着滚过了他的腰身,一直蔓延到脖颈处,速度之快令普通人根本无力反击。 这么看起来,他就像穿了一件用虫子制成的连体衣。 姚景容抬起头望着文熙淳的手,笑了笑:“我也给你个人生建议吧。” “建你妈个头!赶紧上来啊!”文熙淳急了,也顾不得他的人设,张口飙出一句脏话。 姚景容还是笑,眼底是看淡世间生死的恍然:“如果不能回头,就不要犹豫的向前走下去。” 虫子爬了上来,淹没了他的脸。 文熙淳猛地瞪大眼睛,心中突兀一片冰冷。 “小伙子快走吧,真的没时间了,虫子越来越多,我们撑不住了。”周老先生笑得苦哈哈的。 “文哥哥我们走吧。”白简哭着将文熙淳从地上拉起来,使劲往里拖。 阿尔弗雷德从李源身上站起身,搬过琉璃砖,望着底下淹没的虫海,最后一次试图寻找姚景容的身影。 但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他摩挲着琉璃砖,轻声道:“对不起了兄弟。” 黑暗的洞口缓缓关上,窸窣的爬跑声瞬间消失殆尽。 黑暗中,是文熙淳迷茫的脸。 不是已经安全了么,为什么又要再次奔赴险境,他有毛病么? “文哥哥,呜呜呜,对不起。”白简擦着泪眼跪坐在文熙淳身边,颤抖的双手缓缓附在他的手臂上,“都是我不好,我腿脚不利索,又胆小,对不起。” 周兆明老人家深深叹了口气,拿起拐杖,在夹层地板上漫无目的地乱划拉着。 倏然间,文熙淳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李源面前,扯着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摔倒在地,他红肿的眼睛像是愤怒的狮子,阒寂的夹层中回荡着他愤怒到极点的咆哮: “你他妈想让我们死对不对!” 李源使劲甩开文熙淳的手:“法医千千万,死一个不多不少,老子要是出点意外国内半个房地产行业都要跟着萎靡,孰重孰轻你自己掂量不出来?!” “够了!”周老先生一声怒喝,“你们这些房产企业家除了把房子炒到天价让越来越多的人住不起房子,毫无良心地榨干打工人之外,还做了什么聪明事?” 李源扶了扶领带,冷笑一声:“优胜劣汰是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社会就是这么残忍,要我说,你这种人才真该死,只会拖累别人的老东西!” 吼声震天响,任是心大如白简,此时也被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敢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好了好了。”阿尔弗雷德赶紧出来打圆场,“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走吧,找不到出口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几人站起身,互相搀扶着向前走去。 他说得没错,无意义的争吵终究无意义,重要的是活下去,才不枉姚景容大无畏的牺牲。 狭窄漆黑的走廊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几人摸索着走了很久很久,但也始终没有看到出口。 冷静下来,文熙淳这才意识到,这座礼堂是圆环形设计,夹层也是顺着二楼的形状而建,找不到出口只是因为他们一直无头苍蝇般在绕着这座夹层转圈圈,但既然有人能把尸体从夹层中吊下去,也证明了这里肯定存在暗道。 兴许像那块琉璃砖一样,就存在于某处。 距离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现在是晚上十点钟。 文熙淳是真的累了,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姚景容那张原本令人不爽的笑脸,但现在,意外的有些想念。 他倚着墙慢慢滑下去,颓靡地低着头稍作休息。 白简也跟着坐在他的旁边,眼睛不安地四处查看。 “我们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大家先休息下,养精蓄锐再继续寻找出口。”周老先生看起来也累极了,往地上一坐,慢慢掏出手机打开相册。 手指在屏幕中慢慢摩挲着,相片上气质温和的老太太唇角是温柔的笑意。 白简紧紧靠着文熙淳,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脸上脏污一片,头发也一缕一缕黏在脸际。 她慢慢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我好想喝可乐。” “我也是。”周老先生笑了笑,“想念我家老太婆做的东坡肘子。”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信号,没有光,几人就在这种极度恶劣的情况下,疲惫地沉沉睡去—— **** “呜呜——”耳边好像是细微的风声,更像是气流涌动的声音。 文熙淳猛地睁开眼,摸索着找出手机按亮。 8:02 已经是次日早上八点钟了。 右上角手机电量显示已经飘红,最多就剩百分之十的电量,如果连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他不敢想象接下来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醒醒,各位,我好像听到风声了。”文熙淳顺手将一旁的白简摇醒。 几人揉着惺忪睡眼,迷茫的在黑暗中转了转脑袋。 “现在什么时间了。”阿尔弗雷德掏出手机看了眼,“啊,第二天了。” 文熙淳顺着墙壁一寸一寸敲击过去,希望能再次听到那种空荡的回音。 周老先生托着他咔咔作响的老骨头站起身,扭了扭腰:“大家一起找找吧,这里应该是有暗门。” 几人纷纷起身忙着寻找暗门,唯独李源还恬不知耻地倚在墙壁上呼呼大睡。 “那个人好烦,想害死我们不说,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出一份力。”白简撇撇嘴,走到李源身边,抬脚踢了踢他的身子,“要睡滚回你家睡,赶紧起来。” 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李源倚在那里纹丝不动。 “你可真好意思,亏你也睡得着。”白简气不过,像是泄愤一样又踹了他一脚。 李源脑袋一歪,以一个极其诡异的速度向一旁倒下去,脑袋“邦”的一声直直磕在地板上。 白简吓得一个激灵往后倒退三步,接着不可置信地指着还躺在地上的李源,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死了。”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猛地直起身疾步走过去,推开白简,望着地上模糊一团的李源。 听到消息,另外两人也忙赶来查看情况。 三部手机发出的手电光照亮了李源惨白的脸,以及他颈间鲜血早已凝固的血口。 第33章 涂装(17)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周老先生不禁抬手捂住嘴巴。 “从伤口特性来看,致死原因是由末端尖锐的利刃型工具造成了颈间创缘失血过多而亡,这种工具主要包括,刀具、末端尖锐的发卡等。” 文熙淳掰过尸体的脑袋,眼底一瞬而过一丝晦暗。 “怎么了。”弗雷德见文熙淳陷入沉思,好奇问道。 文熙淳摇摇头:“没什么。” 他站起身,目光开始在众人身上的装饰性物品间游走。 “他是在我们熟睡的时候遇害的,这个密不透风的地方,凶手只可能是我们中间的人吧。”弗雷德推了推眼镜,不着痕迹地抬头看向文熙淳。 “是啊,大家靠得这么近,如果李先生遇害时有过挣扎,我们不可能听不见。”周老先生表示赞同。 “会不会是那个法医的冤魂过来找他报仇呢,如果凶器是刀,我先声明,我的制服没有口袋,浑身上下都没有能藏匿凶器的地方。”白简忽然扯起嘴角,笑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而且,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死的偏偏是这个作恶多端的人渣不是别人呢。” 弗雷德也跟着笑,笑容怪桀:“好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小妹妹,你不会真的信奉鬼神的存在吧。” 即使不明着说,这句话的意图也再明显不过。 纵观在场所有人,唯一和李源结下梁子的,可不只有文熙淳一人嘛,再结合周老先生刚才那句“如果遇害时有过挣扎,大家不可能听不见”,很明显,他是在暗示只有文熙淳这种反侦察意识极强的警察才有可能杀人于神不知鬼不觉。 文熙淳不想解释,他刚才查看了死者伤口,只一眼就知道真凶到底是谁,但这个时候再去追溯真凶只是浪费时间。 更何况,谁的心里没有黑暗面呢,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将它摆到表面上,如果刚才不是他将出口堵住拖慢了救援进程,姚景容怎么可能命丧虫海。 他不该死么?他就是该死啊。 “算了,大家还是先找出口吧,想要找到真凶也好,想要为逝去之人报仇也好,前提条件是,活下去。”周老先生拄着拐杖,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去。 文熙淳蹲下身子在李源的口袋里摸索一番,找到他的手机带上,最后看了眼那具睁着不甘双眼的尸体,没有再逗留,转身踏入无尽的黑暗中。 距离几人被困至今,已经过去了二十一个小时,这二十一个小时中所有人滴水未进,不过还好,还在人体可承受的范围内。 但文熙淳觉得,继续找下去也只是徒劳,他们陷入了一个误区,大家都以为暗道是在墙壁某处,但只要回过头想想自己是从哪上来的,大概就能猜到,暗道或许是在地板上。 “我们不要从墙壁上找,从地板上找。”文熙淳努力打起精神,对着众人吩咐道。 几人一听,也是二话不说往地上一趴,开始对着地板敲敲打打。 “刚才我们上来的那个房间洞口有虫子的尸体,那个位置注意避开。”说这话的时候,不免又想到了某位鼻孔冲天的姚姓人士。 以及他动不动就爱给别人人生建议的性格,现在再回想起来,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涩意。 “你们过来!这块地砖下面有风声!” 阿尔弗雷德忽然一声呼唤,几人忙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得拍去裤子上的灰尘。 一块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接缝的琉璃砖,文熙淳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过去,闭上眼睛仔细倾听—— 细微的风声缓缓吹过。 文熙淳赶紧打开手机里的指南针,指针正正指向“北”。 记得这座礼堂大门是朝南开的,北的话应该是礼堂后面,而且现在是冬天,风是从北面吹过来的,所以下面的房间应该是在礼堂后面没错。 周老先生拿下领带夹掰成两块,将剩下那块薄且尖锐的铁片插.进地板砖缝隙里,微微一使劲—— 地板砖翘起一块棱角。 文熙淳冲周老先生点点头,示意他先到一边躲好,以防下面出现什么不可预测的危险。 掀起地砖,文熙淳随即也起身躲到一边,阿尔弗雷德则伸长手臂举着手机向下照去。 “好像……没什么危险。”弗雷德推了下眼镜,“不然我打头,我们赶紧下去看看,当务之急是找到水和食物。” 文熙淳摇摇头:“还是我下去,你们在上边等着,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要及时把我拉上去。” 弗雷德点点头:“也好,你身手敏捷,我下去可能只是送死。” “文哥哥,小心啊。”白简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双手紧紧攥住脖子上挂的那枚金制吊坠项链。 吊坠上是一只光屁股的小天使,正揉着自己肉乎乎的小脸,十分可爱。 弗雷德跪坐在洞口处帮文熙淳打着光,文熙淳将脑袋探出去看了看。 下面是一个看起来极其复古化又很普通的房间,隐约能看到有一组欧式牛皮沙发,一只壁炉,壁炉上方还挂着台电视机,像是什么人用来休息的房间。 从这边跳下去的话刚好能落到沙发上且绝对不会受伤。 文熙淳还是小心翼翼扒着洞口边缘,伸出一条腿在下面试探两下,当脚尖探到沙发靠背顶端后,他才敢将另一条腿放下来。 落到沙发上后,他用手机最后剩余的百分之五的电量照了下周围,这里非常安静,而且沙发干净没有积灰,看起来最近应该是有人在使用或者经常有人来打扫。 他举着手电在房间里警惕地转了一圈,看到壁炉对面有一张办公桌,上面还放着只雕花相框,相片上是一男一女两人相互依偎着笑得很甜,而且看起来都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文哥哥,下面情况怎样。”迟迟没有得到文熙淳的回应,白简探出脑袋担忧地问了句。 文熙淳赶紧回神:“没有危险,下来吧。” 等所有人下来后,文熙淳马上开始寻找看有没有电灯开关,找是找到了,但是按了两下,不知是坏了还是没通电,屋内依然一片漆黑。 “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白简你知道么?” 白简借着昏暗的灯光环顾一圈,摇摇头:“没来过。” 文熙淳则自顾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试图寻找看有没有能充电的工具。 抽屉里都是成沓的文件以及一些钢笔笔记本之类的文具,文熙淳有点烦躁,猛地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一只信封就孤零零躺在里面,而且信封上的标志是国内某航空公司。 他拿出信封打开,果不其然,一张机票飘了出来,而机票上的姓名很可能就是这间房的主人。 “辛锡康,国内飞新西兰头等舱,这个月十八号的机票。”文熙淳喃喃着机票上的信息,“辛锡康是谁。” “是我们校长!”这次,白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十八号就是新年了,这个时候飞新西兰,你们校长之前一直定居新西兰么?” “不是,记得是在英国啊,他这次和英国校董一起回来的,去新西兰的话可能是去旅游吧。” 文熙淳点点头:“看来这房间是你们校长的临时办公室了。” 他将机票塞回信封原位放好。 “等一下,新西兰?”弗雷德忽然喊住他。 “怎么。”文熙淳的手顿住。 “我记得那个保存干尸以及使用招魂术的莫兰族就是新西兰的一支少数民族。”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再次拿起机票,目光投在“新西兰”三个大字上。 难道猜错了?这件事和校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但校监的举动也是古怪异常,还是说,两人是合谋? 周老先生那边也没闲着,检查过所有门窗后才失落地对众人道:“门窗全部封死了。” “你们应该都收到了那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吧,内容说只有真正忏悔自己罪过的人才有资格离开。”弗雷德忽然话锋一转,“继续待下去也不是办法,难道这真的只是无聊人士设计的一个游戏,只为看我们忏悔时的丑态?” 文熙淳冷笑一声:“就算是忏悔,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周老先生手指微微瑟缩了下,随即下意识摸上自己右手的虎口处。 “那么作为里面的年长者,我愿意做这个忏悔带头人。”他长长叹了口气,慢慢摘下手套。 那道丑陋的咬痕再次暴露于众人视线中。 周老先生慢慢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如果我真心诚意地忏悔能让你放过这些年轻的孩子,那便有什么都冲我一人来吧。” 白简抱腿坐在沙发上,眼睛牢牢盯着某个点,不知在沉思什么。 “我在十七岁那年,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周老先生闭上眼睛,手指摩挲着拐杖。 第34章 涂装(18) 这可谓是个爆炸新闻,美名远扬的著名慈善家竟然亲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这个秘密一旦曝光就不仅是刑事责任,甚至可能会影响整个社会安定。 但文熙淳还是想知道,周老先生弑母的真正原因。 他不似天生反社会人格,甚至从他慈蔼的面庞上看不到一点恶意,想起他在甲板上被海豚围绕的场景,文熙淳一直认为,能被动物喜欢的人天生身上带着和善的气质,起码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我的家庭并不幸福,父亲酗酒出轨家暴,我的母亲在这种长期精神身体暴力下患上了精神病,并且有严重的暴力倾向,经常殴打我和弟弟,甚至于,我七岁的弟弟被她用剪刀活活扎死。” 听到这里,白简默默抱紧身体,脸上的表情凝重万分。 或许难堪的回忆也因为这句话再次涌上心间。 “其实她偶尔清醒,清醒后又会对自己的暴力行为感到自责,她是个好母亲,只能说命运弄人吧。” 弗雷德推了推眼镜,眉间蹙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周老先生似是自嘲地笑笑,轻声道:“后来,她怕自己发病时再像杀了弟弟一样也对我下手,就交给我一把水果刀,并且告诉我,当她再次发病并且变得极具攻击性时,就用这把刀子杀死她,这样就算警察找上门,我也可以以防卫过当以及未成年为由脱罪。” 他缓缓抬起手,将手上的伤疤展示给众人看,眼眶湿润泛红:“这就是我母亲发病时咬的,她狠狠勒住我的脖子根本没打算给我留生路,那时我真的……只是想活下去。” 白简扭过头,幸好屋里光线昏暗,没人看见她眼底划过的泪水。 “后来我背井离乡来到首都,从底层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竞选慈善机构总负责人,每年帮助的人数以万计,我以为这样能够弥补内心的自责和恐惧……但好像,只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周老先生的经历和杨慧蓉多少有点相似,都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弃了人类的底线,只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会忍痛去手刃自己的至亲呢。 “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追求优渥的生活,但有些人,却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求。”周老先生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忏悔结束了。” 话音刚落,孤凉的掌声赫然响起,在偌大的房间中不断回响。 阿尔弗雷德用力拍着手,嘴角是意味深长地笑: “比起周老先生残酷而极具暴力美的过往经历,我的罪行似乎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呢。” 周老先生一瞬间抿紧嘴唇,眉心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对他来说这是不愿再提及的过往,但在阿尔弗雷德眼里便成了可以用艺术价值拍评判的艺术行为,这确实感觉有被冒犯到。 “有人说过,如果做一件事让你感到疲惫,那么这件事对你来说就是一种牵强。”阿尔弗雷德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细细擦拭。 “在二十六岁之前,我一直是个笑话,重考四年只为考国内顶尖的美术院校,但最后也只能去了一个普通二本,即便那样我也从未想过放弃,打算考研考到那所学校,我从刚入学时就非常努力,天天泡图书馆画室,舍友嘲笑我装逼,我当时很激动,告诉他我曾经拿过顶尖美院的校考证,只是因为英语差了几分。” 弗雷德笑笑:“你知道我的舍友当时怎么说的么,他告诉我,就算是我拿了列宾美院的证又怎样,还不是和他做同班。” “大学四年,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四年,我也从来没想过一帮成年人竟然还会做出像是初中生一样的霸凌行为,我被逼着喝烟灰水,被打到床底,被当中扒光,我就这样忍了四年,苟且偷生。” 说到这里,弗雷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扶着沙发笑得前仰后合,他努力拭去眼角的泪水:“但是不好意思,我真的考上了,并且跨专业考进了顶尖美院中最牛逼的雕塑系。” 倏然间,笑容从他脸上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是疑惑。 “后来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她是隔壁音乐学院的芭蕾舞特长生,她非常漂亮又很温柔,她请我去参加她的芭蕾舞汇演,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跳舞,那只美丽优雅的白天鹅,在舞台上虏获了所有人的心。” “那之后,她就成为了我的专属模特,我为她创作了上百只雕塑作品,褒奖无数,凭借那些作品我进了国美协,后来成为了协会秘书长,一直到……理事长,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废物,也再也不是那个只会看着女朋友舞姿感到深深自卑的可怜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我再也创作不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茶饭不思,一遍遍焊接骨架、上泥塑形、推光翻模,但我的作品失去了灵魂,他们被我砸个稀巴烂,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我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弗雷德抬起手使劲挠着胳膊,眼神空洞无焦距,像是他嘴中那些毫无生气的雕塑作品。 “后来我明白了,作品的灵魂就是我女友啊,如果没有她,那些作品只是一堆烂泥巴而已,所以,我把她杀了,打断她的所有关节,再用骨钉封住她的关节将她摆出理想的造型,在她身上上泥覆膜,就这样,堪称世界之最的《芭蕾舞女》就此诞生。” 文熙淳抬头,目光如炬,如果有幸能够离开这里,这个弗雷德恐怕也要在监狱里欢度余生了。 “女友是留守家庭,据她描述父母怕是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很多年没有回来过,家里只有她和奶奶,所以在她失踪后,无人问及,只有学校来我这打听过一次,但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弗雷德渐渐蹙起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谁诉说:“我非常爱她,但我知道,人类生老病死,迟早会有离别的那一天,与其让她面对那种痛苦,不如让我独自一人承担,只要她变成流芳百世的无价之宝,只要她被所有人喜爱,对她来说真的是件好事。” “少给自己贴金了!”一声怒喝,白简猛然从沙发上弹起,她看起来非常激动,浑身都在颤抖,“你的女友在这场荒唐的玩笑中除了遭受死前的痛苦折磨,死后又被做成雕塑放到展厅供所有人玩乐外,自始至终从中获利获得名气赞誉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你凭什么替她做感受!” 弗雷德冷笑一声:“满身世俗气息的人没有资格对我评头论足,你不配。” 说罢,他扭过头,冲着文熙淳笑得阴恻恻:“那么警察先生,你的罪行,又是什么呢。” 文熙淳恍若隔世,脑子里像是忽然被塞了一团乱麻。 是啊,如果说被囚.禁在这里的都是戴罪之人,那么自己的罪过又是什么呢? 眼前忽然出现妹妹那张清隽秀气的小脸,她穿着制服站在演讲台上,脸上是温柔笑意: “如果说大家希望我给出什么建议的话,那我只能说,人生建议爱哥哥。” 文熙媛,光是听到这个三个字就会像是浑身被上了钢钉一样动弹不得。 罪行,是什么呢? 对白简这种乖戾又古怪的女孩示好,只是因为从她身上多少看到了一点妹妹的影子,这样想来,自己应该是非常疼爱妹妹的。 但就是想不起来,那场和妹妹有关的、自己的罪行到底是什么。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脸上是疲惫的笑意:“对不起,我不知道。” “吧嗒”一声响,房间的某处角落突兀地散发出一块刺眼的亮光。 所有人都下意识随着那处亮光投去目光。 是壁炉上方的挂壁电视机,屏幕中出现了慕白一片。 “这……是什么。”周老先生喃喃问道。 在一段长达半分钟的空白之后,一行黑体大字慢慢浮现: 【二月三日晚餐食谱:西冷牛排、蔬菜沙拉、鲜榨果汁、人肉炖菜】 “你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快放我们出去啊!”白简冲着电视机大声喊道。 她并没有参与这场晚宴,甚至是没有注意最后面那四个字。 只是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文熙淳想起,之前姚景容曾经说过,从组织上来看很像人肉,但颂月又不是杀人犯培养基地,应该不至于,所以当时猜测那道和人肉组织很像的菜式可能是鲨鱼肉或者其他灵长类动物的肉。 但到现在有人却告诉他们,那晚吃的不是什么鲨鱼肉,就是人体上的某块部位。 一声干呕,周老先生赶紧抬手捂住嘴巴,要不是胃里早就腾空了,他现在隔夜饭都能喷出两米高。 又是“吧嗒”一声,电视机的屏幕倏然黑了下去,屏幕中只映照出几人可笑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很多地名都做了虚化处理,加入了一些私设,别当真哈。 第35章 涂装(19) 相较于周老先生因为吃了人肉而悔不当初捶胸顿足的模样,弗雷德的表现就过于冷静了,就见他倚着墙低头沉思,情绪上没有丝毫变化。 文熙淳记得以前处理过一宗案子,是丈夫怀疑妻子出轨残忍将其杀害分尸,并且将尸块烹煮食用,甚至还给邻居和丈母娘都送去几份,后来案子侦破后,那位分到尸块的邻居在得知是人肉时,连着冰箱一起抬走扔掉后还搬了家。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吧。 但因为学生时代长期遭受舍友欺辱而变得极度自卑甚至要靠杀害女友来体现自身价值的弗雷德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他。 “不敢相信,我之前只是单纯觉得校监是个处于更年期因此定下许多奇怪规定的中年妇女,吃人肉……现在看来完全就是个变态嘛。”白简讽刺道。 说到奇怪的规定,文熙淳不免想起之前看到的,晚上八点钟,几乎所有女生出动,手里拿着白色的小瓶齐齐赶往某个地方,回来后全身都湿透,还是在寒冬腊月天。 强烈求知欲的驱使下,文熙淳向白简询问了这件事。 “啊那个啊……”白简一摊手,“校监规定每周一我们要去校园后面中心湖的小瀑布下沐浴,美名曰洗涤灵魂,那个小瓶里装的是洗洁精,她让我们用洗洁精洗脸你敢信?但实际上,这种愚昧无知的活动除了会损害我们的皮肤以及身体健康外再毫无狗屁用处,就跟闹着玩一样。” 文熙淳皱紧眉头,听白简这么说的话,总觉得事有蹊跷。 如果说校监和校长合谋夺取女生们的人头完成招魂术,那在面对姜瑜这样唾手可得的女孩时却狠心将她的脸划伤,又为什么要求女生们在寒冬腊月去瀑布底下沐浴还让女生们用洗洁精洗脸,让孩子们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粗糙。 还是说……其实她真正的想法是为了保护学生们? “哈哈哈哈!” 就在文熙淳沉思的时候,身旁骤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讥笑声,就像是指甲尖在铁片上用力划过的声音,刺的鼓膜生疼。 他下意识戳了戳耳朵,抬头望向那个发出诡异笑声的人。 只见弗雷德单手撑墙,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隐约泛起点点水光。 黑暗中,三双警惕的眼睛就这样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 “原来是人肉啊。”弗雷德止住笑,勉强直起身子,脸上是意犹未尽的表情,“早说呀。” 一句意味不明的“早说呀”,带来丝丝寒意。 白简紧张地倒退一步,手指紧紧抓住文熙淳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文熙淳回过头的瞬间,借着昏暗的手电灯光,他看到了白简眼中一瞬而过的恐惧。 没有人敢吱声接他的话茬,只是都尽量不着痕迹的稍微离他远一点。 检查过整间房后,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食物或者能帮助逃出这里的工具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办公室,除了文件就是文件。 如果再继续待下去,文熙淳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一个人如果不吃东西可以坚持一周,但如果不喝水最多也就是三天,而现在距离他们被囚禁,已经过去了两天整。 “我现在真的好想喝可乐哦。”窝在沙发里的白简发出了由衷一声感叹,“大冬天在有壁炉的房间里喝可乐,想想都好幸福哦。” 她顺势望向文熙淳,就见他正坐在校长办公桌前,举着手机在纸上写写画画。 白简骤然起身小跑到文熙淳身边,看着纸上出现的文字以及图案箭头,好奇问道: “文哥哥,你在做什么。” 文熙淳头也不抬:“我们不能继续在这里等下去,所以根据我们之前走过的路线大概画了个鸟瞰图。” “有什么线索没。”周老先生听到也拄着拐杖凑过来。 “当时校监离开半小时后,礼堂被完全封闭,这段时间或许她是去到了能够操控礼堂门窗的地方,如果稍加分析就知道,操控室距离礼堂很远,大家一定会这么想吧。” 两人点点头。 “但实际上,我们为了调查姜瑜失踪曾经绕着整间学校转了一圈,记得用时是十五分钟,这学校并不大,那么剩下的十五分钟她在做什么,但重点是,门窗自动落下是要靠电力操纵开关才能实现,但礼堂是整间学校中比较独立的楼栋,扯电线的话就会非常引人注目,所以我猜测,操控开关就在礼堂内。” 文熙淳从手机中找出指南针:“我记得以前听物理老师讲过,磁场中的波粒辐射会受电流强度影响。” 他转动手机,将指南针对准房间大门,指南针的指针从S忽然转了一个大圈指向N。 “而磁场会影响指南针,我们刚才在楼上夹层中已经通过风声判断了正确方位,是正对北方,但我们从夹层中下到这个房间时也观察过,房门朝南开,正好与夹层相反,这里本该是南方,但指针转了一圈回到了北,所以也就是说,房门后面就有影响磁场的强电流,而开关可能就在这个方位。” 周老先生连连赞同:“没错,这种机关开关设置在校长室附近最为保险,不会被人轻易发觉。” 白简虽然不甚了解,但也听出了大概。 “但问题是,这里都是铁门,我们又撞不开,就算知道开关位置也束手无策。” 文熙淳忽然抄起椅子,猛地向铁门甩去。 “哐当”一声巨响,铁门纹丝不动。 “对了,你不是会开锁么,试试?”文熙淳忽然想起白简当时用一根铁丝撬开了地下室房门的场景。 白简深吸一口气:“那我试试。” 她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办公桌上的小闹钟身上。 她拿起闹钟,猛地往地上一摔,可怜的闹钟瞬间四分五裂。 白简从表盘上取下秒针,走到铁门前,微微佝偻着腰,小心翼翼的将秒针戳进锁眼里。 时间一分一秒秒过去,她就这样保持这种姿势捅了十几分钟—— “吧嗒”一声。 众人满怀希望地看过去。 白简再次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回过头,脸上是过于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能力有限,它……断在锁眼里了。” 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原本满怀期冀的大家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一半。 众人望着这道坚不可摧的铁门,眼神中刚刚燃起的火光又一点一点熄灭。 “算了算了,有这功夫不如养精蓄锐看看有什么其他逃脱办法。”弗雷德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摸索一番,抬起头,“你们谁有火机么。” 周老先生一听,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递过去。 干裂浮皮的嘴唇叼着昂贵的香烟,火光摇曳,昏暗中骤然出现了一只橘色的小光点。 “大家不要放弃,再缜密的机关终究会有漏洞。”文熙淳也只能这么安慰着。 他按亮手机屏幕最后看了眼时间,接着屏幕猛然黑成一团。 没电了。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坚持了两天的手机终于宕机。 现在大家的手机电量都耗费的七七八八,如果全都没电,那他们可能真的要死在这栋楼里了。 白简侧卧在沙发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好饿,好困……” 文熙淳坐在办公桌前,困意袭来,他的脑袋开始犹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眼睛也越来越小,最后眯成了一道缝。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用睡眠来恢复体力。 瞌睡虫仿佛会传染,绕着众人飞了一圈后,所有人都慢慢闭上了眼睛—— **** 暖融融的温度触及到了冰冷的皮肤,阒寂的黑夜中好似有奇怪的响动。 窸窸窣窣,像是老鼠过街。 文熙淳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奇异的橘色光芒。 他呆滞了几秒,等目光清楚后顺着那道橘色光芒看过去。 是火。 壁炉里的火熊熊燃烧,散发着惬意的温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气,像是烤肉,也可以说是烤蔬菜。 壁炉前,一道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这边盘腿坐在地上,火光清晰地映照出他漆黑的轮廓。 文熙淳揉了揉眼,轻声叫了句:“周老先生?” 听到声音,那背影明显动了动,但并没有转过头的意思。 白简好像也听到了声音,慢慢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迷茫地望向那处壁炉。 “哇!原来这个壁炉可以用啊,害我差点被冻死。”白简激动地跳下沙发,搓着手一路小跑过去。 文熙淳看着两人,一股异样感油然而生。 “老爷爷,您在烤什么呀。”白简天真无邪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这……这是什么……”颤抖的声音从白简口中传出。 周老先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手中那块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物体递过去,“孩子,尝尝。” “这是什么啊!”白简仿佛受了刺激一般,一个猛子弹起来跳到一边。 紧接着,脚边踢到了一坨湿漉漉软乎乎的东西。 文熙淳倏然瞪大眼睛,从睁眼起便一直伴随他的异样与不安此时从周老先生手中所持物上得到了印证。 白简望着地上那一坨已经看不出原样的东西,瞳孔剧烈震颤,她抬手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周老先生,又看看他手中的那坨不明物质,以及—— 脚边沾满殷红的铁斧头。 周老先生依然保持刚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瞳孔中映射出那块绛红色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不明物质。 “对不起,我太饿了,坚持不下去了。”周老先生迷茫地喃喃着,“别人总说明天会好的,可是明天真的还会到来么。” 地上是已经变成一滩烂泥的弗雷德,肉块血液顺着他送命的躺椅一直延伸开来,铺满整个房间的地缝。 “斧头藏在壁炉的柴堆里,火机在我的口袋里,食物在我的身边。”周老先生双眼无神地呢喃着。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猛地低头,一口咬在那绛红色的肉块上。 白简紧缩着身体靠在墙角,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你吃的可是人啊!是同类啊!” 周老先生笑着摇摇头:“人肉这种东西,不是早在我刚来那天就品尝过了么,吃一次和吃一万次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文熙淳明白了,从他们初到颂月那天起,计划就已经悄然展开。 人在极度虚饿的情况下可以通过饮用尿液维持生存,那个时候脑袋里已经没有对于尿液的概念,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所以在这种穷途末路之际,有人告诉他们已经食用过人肉,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同样已经失去了对于同类的概念,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稍显尖锐的牙齿奋力撕咬着肉块,吞咽的动作也显得异常焦急。 人性经不起推敲,这是个无法否认的事实。 文熙淳缓缓垂下手,声音酸涩嘶哑:“不是说过,我会带你们走出去的么。” “我知道,并且十分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周老先生笑笑,“但我太饿了,我年纪大了,等不起了。” 香味弥漫,一瞬间勾起了两人的馋虫。 已经快三天没有吃一点东西,饿得接近虚脱,意志也在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 白简愣了一会儿,忽然抬脚向壁炉旁走去。 她的眼中只有那块块肥美,甚至于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我……可以分我一块么。” 意志终于被摧毁,特别是极度饥饿的情况下,食物的香气会让人的饥饿感更加强烈。 “白简!”文熙淳一个箭步冲过去,不由分说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女孩。 白简的眉头一点点蹙起,眼眶中渐渐浮起点点水渍。 她咬了咬下唇,努力遏制住哭腔:“可是我真的好饿,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也会死的。” “再坚持一下,我向你保证。”文熙淳紧紧抓住白简的手,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白简就扑向了那些肉块。 白简使劲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划下:“无所谓的,你知道么,那个李什么玩意儿就是我杀的,反正我已经背负上人命了,就算出去也没有未来了,倒不如最后一餐吃个痛快,也算没白活。” 的确是,白简式行为,她知道李源已经对他们的性命造成了威胁,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她本身就是个享受至上的女孩,后果是什么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文熙淳只觉得很无力,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他茫然地缩回手放进口袋里,不知意图的随便摸索着。 其实并不是想摸索什么,只是当他感到迷茫无解时双手就会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只是——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手指好像摸到了什么硬硬的物体,大概巴掌大小,就缩在口袋的最角落里。 他赶紧掏出一看。 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背面好像还贴着张小纸条。 【笨蛋建议多吃甜食。】 刹那间,姚景容那张总是略带戏谑笑容的脸于脑海中浮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文熙淳愣愣地看着这块巧克力,心头忽的一动。 说别人是笨蛋,可是只有笨蛋才会在生死间将别人推向活路吧。 文熙淳笑了笑,将巧克力递给白简:“意外发现。” 白简看到巧克力,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原本濒临崩溃的情绪似乎也在慢慢冷静下来。 她颤抖着接过巧克力,抬手抹了把眼睛:“巧克力分成三份,你一份我一份,最后一份,等真正到了绝境之时再拿出来吧。” “所以,你是在等着看我笑话么。” 就在两人因为这意外发现而万分惊喜之时,微颤的声线从角落里缓缓飘了过来。 周老先生放下手中的肉块,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逆着火光看过去,只有他虚晃漆黑的身影,好似缓缓弯下了腰。 “等我彻底抛弃人性、将同类拆吃入腹之后,才说,啊,原来有块巧克力……” 文熙淳皱了皱眉:“并非故意,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可能是姚法医塞进来的。” “姚法医。”周老先生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人都死透了,没必要吧。” 当文熙淳听到“死透了”三个字时,情绪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周老先生,我敬您是慈善家,对您一直怀有憧憬敬佩之意,但玩笑死者,实属低下。” “低下?”周老先生慢慢从地上捡起铁斧,拿在手中轻轻掂量两下,继而缓缓向这边走来。 此时的他完全脱离了拐杖,但步伐稳健,好似那根拐杖只是个装饰品。 “危急关头,大家本该齐心协力共同应对,在这种急需食物的时刻,你把巧克力藏起来,等我饿到完全抛弃人性蚕食同类的时候,你却将它拿出来了,对着我这样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家洋洋自得地炫耀,试问到底是谁更低下呢。” 文熙淳无奈:“我真的没有这种想法,而且我告诉过您,再坚持一下,是您自己意志力不够,怪谁呢。” 周老先生提着斧子踏过遍地鲜血碎肉,最终来到了文熙淳面前。 虽然他年事已高,但一米九的身高还是颇具威慑力。 “从开始到现在,只有你们两人安然无恙,说实话,你和这场游戏的幕后主使是一伙的吧,为了亲眼见证我们在面对绝境时笑话百出的丑态。”周老先生双眼通红,犹如一只杀红了眼的猛兽。 文熙淳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即便解释了他也不会信啊。 锋利的铁斧于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寒光,握着它的那只枯槁老手禁不住微微颤抖。 “所以我认为,只要你死了,我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36章 涂装(完结) “周老先生,您先冷静一下。”文熙淳下意识将白简拉到身后,以身体挡住她。 但周老先生似乎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此时的他已然被愤怒和屈辱冲昏了头脑,他做了那么多善事希望能洗清当年弑母的罪孽,但小小一块人肉,令他再次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人肉是你自己要吃的,又没人逼你,归根究底是你自己意志力不够,不要什么屎盆子都扣给别人吧。”白简不甘心,悄悄探出脑袋挑衅地喊道。 周老先生举着斧子,一阵沉默后,爆发了癫狂的大笑声。 接着就见他疾步走到壁炉旁,伸手在炭火堆里扒拉两下,高温侵灼了他的手,红肿迅速蔓延开。 他握着一块弗雷德的残臂,伸出手对着文熙淳,眼睛中是决绝的冰冷。 “吃了它。” 文熙淳看着那块烧焦的手臂,嘴角勾起一抹惨兮兮的笑:“对不起,我没有这个义务。” 握着焦臂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周老先生五指收紧,指尖深深掐进那截焦臂里。 “啪”的一声,焦臂猛地落到文熙淳脚边,滚了几圈停在角落。 “那对不起,我也没有这个一定要放过你的义务。”一声冷笑,铁斧闪着寒光再次被高高举起。 文熙淳不想和一个老人家动手,但眼见着斧子照头劈了过来,他只好伸出手,稳稳截住周老先生的手腕。 他明显能感受到对方也在逐渐加力,虽然年事已高,但力气还真不容小觑。 不得已,文熙淳使出浑身力气将周老先生推到一边,老先生整个人随着铁斧一齐飞了出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建议您先放下斧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文熙淳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犹如南极冻土层。 他从小到大最讨厌一种人,讲不清道理永远不会听人好好说话的人。 周老先生瘫坐在墙根,望着手边早已血肉模糊只剩断肢残臂的弗雷德,心中一片死寂。 壁炉中散发着温暖惬意的火光,本该是和乐融融的场景,此时已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周老先生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双眼无神,宛若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机器人。 他摸到了斧子,在模糊的视线中看清了斧刃上残留的属于弗雷德的血迹,虽然早已干涸凝固,但却在清晰地告知他,就算走出去又有什么用,他的余生必须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想着,他慢慢举起斧子,对着自己的天灵感比划两下。 文熙淳眉头一皱,发觉事态不对。 他疾步跑过去想要勇夺铁斧,但或许该说命运弄人,哪怕只是晚了0,01秒那也是晚了。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利刃与骨肉相撞时发出令人胆寒的撕裂声,伴随着鲜血喷涌,一直嗞到文熙淳脚边。 “妈呀,他自杀了。”白简一声尖叫,捂住嘴巴。 但手指后面却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文熙淳怔怔站在那具松散吊着半颗脑袋的尸体旁边,慢慢后退两步,转过身。 “走吧,我们回到夹层去看看。” 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到周老先生在极度崩溃下选择的自杀。 白简点点头,赶紧跟了上来。 文熙淳刚走两步,又折返回去,从尸体上拔出那把铁斧, 两人蹬着沙发重新爬回了夹层。 “其实我有件事想说来着。”文熙淳面对着漆黑的木板墙,低声喃喃道。 “嗯?什么。”白简跳到文熙淳身边,嘴角荡漾着俏皮笑意,“只剩我们两人,你该不会是要说,在这短短几天里,你已经看清对我的心意了吧。”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举起铁斧,猛地朝木墙劈过去。 铁斧插.进木墙中,一道细微的裂缝赫然出现。 “其实我想说,铁门撞不开,木墙总可以吧。” 他拔出铁斧,手指收紧,再次朝面前的木墙劈了过去—— 一声巨响,顿时灰尘弥漫开来,刺鼻的腐朽气味迎面而来,就像是这场游戏中每个人心里散发出的味道。 面前的木墙四分五裂,一块块摇摇欲坠,落地在地上再次掀起漫天尘埃。 面前是一堵灰色的水泥墙,与这奢华的礼堂格格不入,而且看起来也是近期完工,水泥墙还散发着新鲜的石灰气味。 底下是一片漆黑,文熙淳摸出手机看了眼,没电自动关机。 看不清下面的情况,所以不敢贸然下去。 但根据分析,门窗的总开关就在这个方位才对。 文熙淳摸遍全身,没有找到任何硬物。 只有那块不知被何时塞进口袋的巧克力。 他摩挲着那块巧克力,轻笑道:“姚景容,这次也给我点人生建议吧,我是该下去呢,还是老实待在这呢。” 说罢,手指松开,巧克力瞬时跌入无尽的黑暗中。 文熙淳马上趴下,将脑袋伸出去,仔细听着下面传来的动静。 根据落地速度以及回音大小来判断,下面应该也是个普通房间,而且高度甚至达不到普通民居房间高度,也就两米左右。 文熙淳沉思片刻,转过头对白简道: “我下去,你拉着我。” 他脱下外套,将其中一只袖子绑在腰间,另一端则交到白简手中。 “我下去探探情况,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尽量把我拉上去,如果实在拉不动,就放手。” “我不会放手的。”白简紧紧捏住另一端的衣袖,“绝对不会。” 文熙淳也没再做什么回应,只是点点头,慢慢穿过木板中间的大洞。 两米,不算高,特别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警察,甚至都不用找个踮脚的,直接就这么跳了下去。 下面的水泥味更加浓重。 文熙淳慢慢在黑暗中摸索着,倏然间,指尖碰到一处冰冷。 仔细摸了摸,像是开关盒的造型。 不管是不是,唯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搏对了,皆大欢喜;搏错了,反正横竖也是一死。 他摸到一处小小的塑料握柄,手心沁出丝丝冷汗。 文熙淳慢慢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握住那处握柄向下一拉—— 在一阵发动机刺耳的轰鸣声中,一束光从不远处缓缓透了进来,眼前的景象也在一点一点逐渐清晰起来。 顺着刺眼的光看过去,一道高挑漆黑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站在逆光里,通过轮廓判断,隐约能看到是一个女人。 白简这时也跟着跳了下来,强光之下,她终于看清了身边男人的脸。 布满脏污和血迹,就像是刚从战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夫人。”这时候,文熙淳忽然开了口。 那道逆光中的黑影依然一动不动,只有寒风拂起她的裙摆时才能确定那不是假人。 “游戏结束了呢。”文熙淳笑笑,扯的嘴角伤口隐隐作痛。 那道黑影虚晃两下,紧接着,高跟鞋与大理石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当那道黑影走到面前时,两人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位明艳动人高贵雍容的女人。 “校监夫人,您观战的还开心么。”白简禁不住扯起讽刺的笑,问道。 校监抬起眼,眼底是毫无生气的冷漠: “开心,十分开心,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既然开心,那么,警局见吧。”文熙淳扯下腰间的外套穿好。 刺骨的寒风吹过脸际,头顶是冬季下显得清冷的太阳。 “无论是炙热的壁炉,还是温暖的空调风,我才发现,还是太阳最好。”白简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际那轮明日。 但奇怪的是,在说完这句话后,身后骤然响起一阵骚动,两人回过头,就见一群穿着防爆服的特警疾速向这边移动。 冰凉的手铐落在校监夫人细瘦的手腕上,但她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是迷茫地看向头顶的太阳。 “神真的会拯救所有人么?” 她问了一个在无神论者眼中非常愚蠢的问题。 徐队长擦了把头顶的细汗,指挥其他警员进入礼堂搜寻剩下的幸存者,忙碌的场景中,只有文熙淳是静止的画面。 “这个问题,在我初来那天您就问过我,当时我就给出了答案,只有依靠自己才是最坚实的安稳,这一点,您做到了。” 徐队长一脸懵逼地看着两人:“做到啥了?” “没什么呢。” **** 空调暖风呼呼吹动,警局里一片混乱。 白简坐在空调底下,手里拿着瓶冰可乐“咕嘟咕嘟”如牛饮水。 文熙淳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岛城市局的盥洗室走出来。 “少喝可乐,小心牙齿钙化。” 白简扬起嘴角:“你永远不知道,未来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所以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吧。” 文熙淳轻轻笑了下,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之后转身进了审讯室。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高贵优雅的贵妇人双手套着手铐,挺拔着身姿坐在窄小的桌前,对面坐了四五个满脸戾气的警察。 他们看到文熙淳,赶紧帮忙搬了张椅子过来,示意他坐在一边旁听就好。 “姓名。”徐队长冷声问道。 “贺思薇。” “年龄。” “三十九岁。” 徐队长点点桌子:“我也不跟你废话,如实交代全部。” “想要女儿活下去。” 简短的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校监勾起红唇,眼睛中是从未见过的温柔:“我女儿叫萌萌,今年十一岁了,她好可爱,是我的天使。” 徐队长不耐烦了,一掌拍在桌子上:“我是让你交代你设计这场诡计的目的,谁管你女儿怎么样了。” 校监笑笑:“警察先生,您真的很没耐心呢,俗话说,事出必有因,我这不是在和您交代前因后果么。” 被怼了个大红脸,徐队长只好偃旗息鼓,虽不甘心但又怕影响审讯进度,只能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河豚。 “这个小丫头啊,可惜从出生起就被上帝遗忘了,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动过的手术不计其数,医院说,我女儿的情况要想活下来只能进行心脏移植,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心源,眼看着她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这时候,校长找到我,说,他能为我女儿提供合适的心源,但,有个前提条件。” 文熙淳抬眼,目光飘过去。 “有句话说得好,不当父母永远也无法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只要为了孩子,哪怕前方是洪水猛兽也认了。” “我们校长,他原本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都跟着他一起住在英国,他的大儿子从小患有自闭症,发病时非常可怕,会自残甚至会对他人造成威胁,据说,有次他儿子发病时差点把他的小女儿给捅死,校长没办法,只好在国外偷偷给儿子做了安.乐死,与其让他以及他身边人都这么痛苦又胆战心惊地活着,还不如一了百了,对孩子对家人都好。” 徐队长听着,身子不自觉前倾,眼神中透露出对于接下来故事的期盼。 “但,命运弄人,校长的小女儿也在一次车祸中丧生,没了儿子的他,几乎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到了这个女孩儿身上,可意外就这么悄无声息来临了。” “失去女儿的校长几乎是一蹶不振,在妻子的陪同下去了新西兰散心,但就在那里,他偶然得知了一支古老的少数民族,莫兰族,在这个族里流传过一种能将死去之人复活的巫术,如果集齐十六颗人头,再以特殊的咒语仪式加持,就能将人复活,说实话,校长心动了。” “礼堂二楼房间里的尸体,是校长的女儿么。”文熙淳问道。 校监点点头:“办公楼的地下室里,有十五颗人头,那些人头都是颂月的学生,因为被送到这所学校的孩子大多是被父母嫌弃抛弃,身体或心理存在各种无法治愈疾病的孩子,被送到这里,不过是死路一条,这一点,家长们也非常清楚,只是谁也不说,默默达成了共识。” 校监说到这里,喉头哽咽了下,眼眶中泛起点点红晕: “我的女儿患有先天性疾病,这几年带她求医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孩子的爸爸也因此离我们而去,但我真的没想过放弃,她是我的宝贝啊,为什么会有父母这么狠心,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向刑场,我真的不理解啊。” 话语一出,全场沉默,或许不少人都想起了自家那个淘气捣蛋的小宝贝。 “所以以合适的心源为交换,我开始协助校长收集人头,执行那个所谓的复活巫术,说实话,颂月的孩子们已经很可怜了,被父母抛弃,甚至还要可笑巫术的垫脚石,我不忍心,于是在校长物色了最后一个名叫姜瑜的女孩之后,我忍痛割伤了她的脸并将她囚禁起来,目的只是想保护她。” “那么杨慧蓉女士的死跟你有关系么。”徐队长问道。 校监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实做了这么多错事后,校长也觉得心里不安吧,他开始迷茫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也开始怀疑当初将儿子安.乐死是否为明智之举,所以他以校庆为由,召集了一群有过类似经历的社会名流,以这个逃脱游戏为契机,希望能观察出人在极度崩溃的情况下是否会像他一样做出最极端的事情,只要他不是那个个例,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杀害更多人。” “所以是校长杀害了杨慧蓉女士?” 校监点点头:“杨慧蓉女士察觉到事态不对,提出要先一步离开学校,并找校长说明情况,但校长生怕自己的心思败露,走了一条处于极端的路,他勒死了杨慧蓉,并命令我将她的头颅切下带走,为的是不被警方查出她真正的死亡原因,并且让我把杨慧蓉的尸体拖到后山,伪装成被劫财的假象。” “然后呢。”徐队长皱了皱眉。 “然后我打电话报了警,其实我真的累了,每天活在这种恐惧中,自责感一点点折磨着我,我觉得再继续这么下去我真的会疯掉,所以干脆,我借他人之口透露出很多消息,希望警察能够察觉,我知道这次邀请的嘉宾中有两人是警察,我不断提醒他们,希望引起他们的注意,帮助我早日解脱。” 这时候,文熙淳终于恍然大悟。 为什么姜瑜能够在没有信号的位置拿到手机发出求救短信,为什么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学生能够知道特邀嘉宾中有警察并且在第一天就跑来告知朋友失踪,也是为什么,校监一遍遍重复着: “这里的建筑年久失修会有危险,大家不要随意走动。” 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对警察不断重复这句话,警察绝不可能不起疑心,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我还有个疑问,礼堂二楼校长女儿的尸体中为什么会存在那么多的虫子,还有,那些虫子是否会对人造成伤害。”文熙淳打断刚张了张嘴的徐队长,厉声质问道。 因为这些不明的生物,夺走了自己同事的性命。 “校长女儿的尸体曾经被运送到莫兰族,那地方位于丛林,可能是那时候招惹了虫子在其体内排卵,当初进行初步仪式时,也是因为这个问题暂停了焚化仪式,应该是尸体运回国内时被无意间带回来的,至于这种生物的特性,没有人知道。” 听到这句话,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文熙淳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心里的想法很复杂。 “对不起,我先失陪一下,有些困了。”文熙淳站起身,慢慢走出了审讯室。 白简还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晃着腿,看到文熙淳出来立马迎上去,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白哥哥,你累了吧,我们找个酒店早点休息吧,你付钱,嘻嘻。” 文熙淳礼貌地拉开她的手,摇摇头:“已经给你父母打过电话了,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白简猛然愣住,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你给我父母打电话了。”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颂月的学生们都已经跟父母回家了,你不回家难道打算四处流浪么。”文熙淳只觉得疲惫,甚至没有耐心再同白简解释些多余的。 “我明明跟你说过,我父母巴不得我在那所鬼学校里出点什么意外才好,你们这样,不是又把我送进虎口了么。” 道理文熙淳都懂,但不然能怎么办,把白简当腿部挂件随身携带么。 “你放心,警局已经安排了心理医生帮助你和你的父母做疏通辅导,你父母也会理解你的。” “轻飘飘一句话,说出来真的太容易了。”白简冷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听我说,两个办法,要么现在去打工,实现经济独立,想怎么疯都没人敢管你,要么,回家,听父母的话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这是我给你的,人生建议。” 白简忽的一下蹲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她烦躁地扒拉下长发,抬起脏兮兮的小脸: “不能让我跟着你么。” “不能。”文熙淳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 “这不合适,也不合理。”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文熙淳觉得可笑:“不喜欢,更何况你才十七岁。” “不喜欢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还给我贴创口贴,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推上夹层,把唯一的巧克力分给我,告诉我要守住底线。” 文熙淳算是明白了,因为白简的生活环境以及平时接触到的人令她产生了一种“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好人”的错觉,所以在遇到一个正常人后,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喜欢。 “如果换做是姚法医,他也会这么做,哪怕是在崩溃之前的周老先生,一样会这么做。” 话音刚落,大厅里响起混乱急切的脚步声。 两个衣着富贵华丽的人迈着焦急的步子从门后走出,在看到狼狈的白简后,两人明显愣了下。 接着,其中的那位太太捂着嘴巴冲过来,一把抱住白简: “小简,你吓死妈妈了,没受伤吧,快让我看看。” 阔别三年再次见到父母的白简并未表现出任何激动,只是平静地望着文熙淳,眼底一瞬而过一丝寒意。 文熙淳转过身,摆摆手,接着大踏步走出了警局。 他又何尝不知道,白简父母那虚情假意的眼泪背后是颂月将这个大麻烦送还回来的焦躁。 只是白简的问题,只能通过她自己去解决,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出了警局,夜色早已笼罩,岛市的夜晚和众多城市一样,永远见不到星星。 寒冷的风吹过脸庞,透过皮肤渗透进骨子里。 终于结束了啊。 文熙淳抬手招过一辆出租车,打算着去机场,然后回到那座属于他的城市。 除此之外,他现在就应该好好想想,该怎么提笔写下有关这次案件的文件,以及,该怎么同警局汇报,他们永远地失去了一位人才的事实。 出租车在身边停下,文熙淳双眼无神地拉开车门,刚要委身钻进去—— “等一下。”熟悉的声音在背后赫然响起。 一瞬间,心里那处空荡荡的破洞猛然窜入温热的光,好似一点一点被填满。 “顺便载我一程,我也回徽沅。”那道声线,带着明显的嬉笑意味。 文熙淳缓缓回过头—— 夜风扬起对方的头发,霓虹灯地照射下是一张像是狐狸精般魅惑的笑脸。 一点一点,镌刻进心里。 没有重逢时激情彭拜的“想死你啦”,更没有无法控制感情的热情相拥,只有视线交汇时,不言而喻间无声的相视一笑。 “车费,平摊。”文熙淳笑笑,委身进了车。 第37章 椁(1) 徽沅市最大的五星级双子楼爱伦酒店坐落于繁华的中心地带,这里寸土寸金,地价本就高涨不下,特别是在临近新春之际,爱伦酒店最便宜的房间都已经被炒到了三千八一晚。 不过普通居民就算有钱也不会花这个闲钱在这种所谓的高档酒店住一晚,肯花钱在这里透过巨大落地窗看乌央人群玩的,只有外地那些壕无人性的资本家。 爱伦酒店3177号房住了一对从外省飞来度假的新婚夫妇,两人属于资本联姻,都是家世显赫者,八千多一晚的大床房一住就是一个周。 明天就是年三十,也是他们留在徽沅的最后一晚。 身姿妙曼的女人穿着绸缎浴衣坐在飘窗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水,眼神虚幻缥缈不知在看向哪处。 “怎么还坐在那。”男人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女人那种爱答不理的模样,顿时火从心来,“我忍你一个周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听到这句话,女人冷笑一声。 在父母面前那副伪善的嘴脸终于是装不下去了么。 女人从飘窗上站起身,手中的玻璃杯被热水浸透出丝丝暖意。 她随手摸向脖子上那枚闪闪发亮的半颗心形小吊坠,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于男人。 而另外半颗小吊坠,却早已不知了去向。 就像胸膛里那颗虽然还跳动着却早已失去生机的心,早已分崩离析。 男人烦躁地长叹一口气,转身上了床:“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中午的飞机。” 说罢,他摸过手机,打开一个微信号,指如疾风: 【宝儿,这婆娘是真的没意思,木头一样,明天我回去了,晚上过来帮我揉揉肩。】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 【哥哥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我再去找你你老婆会不会生气呀~】 男人觉得这女孩是真的温柔且善解人意,都这时候了还在考虑他老婆的感受。 【亲亲我的宝儿,管她做什么,有能耐让她守一辈子活寡。】 【哥哥受委屈了,没关系,我心疼哥哥呢。】 听着旁边不断传来的消息提示,女人顿感一股躁意涌上心间。 她举起玻璃杯,热水从口腔中融开顺着喉咙滑下,嘴角流下一丝银闪闪的水光。 她刚放下杯子,却明显愣了下。 紧接着,她慢慢拿起杯子,举到眼前,看着杯中清澈的水底,精致的柳眉渐渐拧成一团。 好奇怪的味道。 **** 徽沅市警局为了迎接新春,发动所有警员将警局里外全部打扫一遍,警局焕然一新,看起来多了几分精神气儿。 留下值班的警员们也摆桌上阵,叫了一堆外卖菜摆了满满一桌。 “啊,新的一年,希望大家都能有新的收获,新的期待,新的辉煌!”于副局举起手中的果汁,老脸被暖风吹得红扑扑,“干杯!新年快乐!” 饭桌上顿时响起齐刷刷的“新年快乐”,大家纷纷举起杯子,满怀对新年的期盼,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文熙淳坐在人群中,看着满桌外卖菜,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这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度过的第一个新年,那么新年愿望,当然是希望能够早日回到现实世界,和家人同事团聚。 “旧的一年,经历了很多,特别是我们的姚科长,幸运的死里逃生,来,这杯果汁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被特别点名的姚景容马上起身,笑容和煦:“谢谢大家关心,给大家添麻烦了。” 文熙淳不动声色,眼也没抬一下。 不过姚景容这次意外的死里逃生也为大家摸清了那种怪虫的生物特性,它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怕火,并且本身不存在毒性,只是繁殖能力极强,而且恶心人。 九死一生之际,姚景容摸到了外套口袋里的医疗包,那里面又把高温消毒用的打火机,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他将酒精洒在周围,点燃火机扔出去,火舌怒舔,那些怕火的虫子霎时四散而逃。 同时,大火烧毁了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融掉了尸体背后用特殊材质铸成的十字架,于是意外的,姚景容在十字架底端发现了一条地道,而这条地道,也意外的直通办公楼。 所以不管是多么艰难的处境,也不要放弃生的希望,或许上帝就悄悄开了一道天窗呢。 “怎么,不喜欢喝果汁么?”文熙淳正在发愣,身旁响起一道温柔的男声。 他回过头,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眸,透过清亮的瞳孔,他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可笑的脸庞。 文熙淳摇摇头:“应该说,不喜欢甜食。” 云牧遥贴心地倒了杯热水端过来,轻声道:“虽然甜食能够让人心情愉悦,但不喜欢也不必强求。” 文熙淳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好像某位鼻孔冲天的傲慢者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小文,你作为和姚法医同生共死过的患难兄弟,也说点什么吧。”于副局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眼力劲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被点了名,文熙淳也不好继续窝在角落隐藏存在感。 他捞过手边的杯子,慢慢站起身。 在一道道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他又不出意外地探到了那道格格不入的、始终夹杂嘲讽意味的视线。 文熙淳别过头,不去看他。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对姚法医道一声万分感谢,本来死的人该是我,他作为新世纪五好青年,将雷锋精神充分发扬光大,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只身赴死,这种可歌可泣的伟大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这时候,文熙淳已经开始口不择言的胡编乱造,将拍马屁功力发挥到天花板程度。 但这群涉世未深的新警蛋子还真就听得热泪盈眶,双手怒拍。 姚景容似乎被吹得有点不好意思,嗤笑一声别过头。 “我第一次见姚科长的时候以为他和我们文队就是冤家,见面恨不得把对方打一顿的那种关系,妹想到啊,我竟然就这么见证了一段旷世奇恋,冷面魔王组是真的!” 黄赳越说越离谱,离谱到文熙淳恨不得把他打一顿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不要开文队的玩笑了,吃饭吧,菜都凉了。”这时候,天使一般的云牧遥降临人间,为尴尬到干涸的文熙淳送来一场及时雨。 众人谈笑风生,其实在这种专门负责大案要案的刑侦总局很少出现如此和睦的气氛,大多时间大家都是紧绷着身体里那根弦,总是一触即发的模样。 “叮铃铃——”座机电话乍然响起。 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所有人瞬间起身,下一步就要冲向那部座机。 “好了好了,你们好好吃,我来接。”于副局看着部下们这副模样,只觉心酸。 但此时所有人都没了胃口,毕竟能把电话打到刑侦总局的,绝非自行车失窃两口子打架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果不其然,于副局接起电话,表情逐渐凝重,他不停点着头,“嗯”个不停。 挂断电话,于副局深深吸了口气:“爱伦酒店那边吵起来了,谁跟我去一趟。” 黄赳不明白:“民事纠纷找派出所,我们管天管地还管到打架斗殴上了?” 于副局摇摇头:“这次并非普通民事纠纷,简单来讲,酒店住宿的客人喝水觉得水里有异味,怀疑是水箱里的水有问题,要求负责人打开水箱检查,但负责人不肯,所以客人怀疑水箱里有猫腻,并且……” 于副局顿了顿:“报警的是国内珠宝大亨的独生女,就是最近刚和房产龙头老大他儿子结婚的那个。” “嚯,这前置词,够长的呀。” “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去看看。” 话音刚落,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文熙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主动请缨:“于副局,我和您一起去。” 于副局点点头,沉吟片刻,目光缓缓移向那个刚夹了一块五花肉的倒霉蛋: “黄赳,你也跟我一起去。” “吧嗒”,五花肉应声落地。 **** 警车呼啸穿过闹市区,在两栋高约一百多米的酒店前停下。 酒店门口被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堵得水泄不通,其实纠纷常见不稀奇,稀奇的是珠宝大亨的独生女。 女人只穿着单薄的浴衣,批了件看起来没啥卵用的针织开衫,抱臂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两截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冻得微微发紫。 她旁边还站了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男人,正口干舌燥地向他解释什么。 于副局推开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自己的警员证在负责人面前挥了挥:“刑侦总局,接到报案。” “不是吧,就,就,就这点小事犯不着您出马吧。”一看到那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肩章,瞬间萎了三分。 于副局瞪了他一眼,接着回头对文熙淳挥挥手。 文熙淳马上拿着他的小本本冲到两人面前,一脸严肃:“女士您好,请您详细阐述下事情经过。” 女人看起来素质极高,开口也并没有指责谁,只是很平静的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 她刚才喝了酒店提供的热水,发觉这水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烂木头的陈腐味儿,并且仔细观察过杯中剩下的水,水虽然很清澈,但水底沉淀了少许白色絮状物,所以她要求和负责人一起查看水箱,但负责人说什么也不给看,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最后女人只能报警处理。 “好,你先把水杯给我看看。”文熙淳道。 女人点点头:“在我房间,跟我来吧。” 推开房门的时候,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躺在床上,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藏在被窝里上下浮动,手机里还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 这突然间的冲进来一堆人,男人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扯过被子,骂了句: “靠,姓苏的,你他妈不会敲门的么。” 女人并不搭理他,径直走到桌前拿起那只水杯递过来。 文熙淳将水杯凑到眼边,仔细观察着剩下的那点水,果然就像女人所言,杯底沉淀了少许不易察觉的白色絮状物。 “可能是水箱里的过滤器生锈了,最近客人多,太忙了,一直没来得及处理,铁锈,肯定是铁锈。”负责人赶紧道。 文熙淳瞥了他一眼:“你家铁锈是白色?” 负责人立马乖乖闭了嘴。 “既然你自己都不清楚这里面的絮状物是什么成分,上楼,打开水箱,我们替你研究明白。”文熙淳放下水杯,率先走出了房间。 负责人左看右看看,最终被在场人的冷漠眼神扎了个七荤八素,不得已,只好点点头: “去,我带你们去……” 第38章 椁(2) 水箱位于三十多层酒店的最顶端,因为对面的艾伦广场三五不时会发生跳楼自杀的事件,所以酒店为防止此类事件发生,平时通往楼顶的小门都是锁住的。 酒店负责人还在那磨磨蹭蹭,一会儿说钥匙太多找不到,一会儿又锁眼卡住了,总之就是不愿开门。 文熙淳烦了,他抬手夺过负责人手中的钥匙,随手一开,狭窄的小门应声打开—— 霎时间,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大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负责人迟迟不愿带人开检查水箱。 天台上支了个塑料防水棚,棚子下面的纸箱堆积如山。 文熙淳走过去,看了看其中一只纸箱,只见上面用红字印着: “无骨鸡爪,生产日期七月十八日,保质期冷冻情况下三个月。” “这玩意儿四个月前就不能吃了,你们不会一直留着打算调调味煮给客人吃吧。”黄赳踢了踢其中一只纸箱,带有腐臭气味的汁水瞬间从箱底散开。 “不……不是……”一句苍白无力的否认。 “你们不是号称五星级酒店?作为酒店的带头者就拿这种东西给客人吃?是,这玩意儿吃不死人,但拉两天肚子也够受的了。”黄赳嫌恶地捂住鼻子,尽量阻止这股腐臭往鼻腔里钻。 报案的女人在面对此情此景也并未表现出过大反应,只是平静地掩住口鼻,眉间微微蹙起一小团。 “那是什么。”就在众人商议如何处理这堆过期腐烂食品时,文熙淳忽然轻轻问了句。 几人抬起头,循着他的视线慢慢看去—— 天台的正中央是两只椭圆形的巨大水箱,水箱看起来还很新,表面的蓝漆锃光瓦亮,但诡异的是,水箱一侧正正当当摆了一只深棕色的…… 棺椁。 “哦~那个啊,就是普通棺材啊。”负责人回答得云淡风轻。 “对面双子楼上也有一只哦,是老总特意请人用百年黄花梨精心打造而成,这两口棺材可不便宜,加起来能在市区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买套房了。” “我知道这是棺材不用你说。”文熙淳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在这种地方放棺材做什么。” “害,他们有钱人都很迷信的,特别信奉风水,放口棺材寓意见棺发财嘛。” 文熙淳点点头:“棺材里有什么。” “天地良心,什么也没有,不信给您打开瞧瞧。”负责人说着,手已经摸上了棺盖。 文熙淳也不同他客气:“那就打开吧。” 负责人:…… 棺盖很重,要几个人联手使劲才能推开。 随着一声激烈的摩擦,棺材上方出现了一道小口。 只是众人刚凑近这“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棺椁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迅速融进一旁腐烂食物的臭气中。 “这叫什么也没有?”于副局赶紧捏住鼻子,挥挥手,试图驱散这股恶臭。 负责人被这气味熏得倒退两步:“真的没有,当时棺材吊上来时我也在场,是不是捂时间久了臭了呀。” 剩下几个派出所的民警也没歇着,继续合力推着棺材盖。 棺盖被推开,在场所有人霎时间一拥而上,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向里面。 半晌,于副局缓缓回过头:“这就叫,什么,也没有?”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棺材里有很多奇怪的物质,大坨头发,斑驳的皮屑以及断裂的蓝色布料。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脑门,负责人赶紧过去扒着棺材边,眼睛瞪得铜铃一样:“不可能啊,当时举行祭拜仪式时我确实在这,真的什么也没有啊。” 文熙淳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叫工人上来,把水箱打开。” 负责人张着大嘴愣了许久,接着回身踉跄着往电梯里跑。 在如此现代化的酒店安装水箱不走水管的原因是,这种大酒店楼层太高,市.政的水压上不去,特别是早晚两头用水高峰期,必须要靠水箱里的水做差量补偿。 一帮工人风风火火上了天台,马上开始操作起来。 负责人那鹌鹑蛋大小的脑仁似乎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风水用的棺椁里会出现头发衣物。 随着排水阀巨大的轰鸣声,水箱上方的盖子也缓缓自动开启。 一个工人顺着水箱侧面的梯.子爬了上去,嘀咕着“是不是自动清洁系统出问题了”,然后举着手电筒往里照去—— “我操!”一声夹杂着强烈惊恐意味的喊声响起,那个查看水箱工人一个重心不稳顺着梯.子摔了下来。 “发现什么了!”警员们赶紧跟着凑上去。 工人颤抖着伸出一只手,瞳孔剧烈扩张:“尸、尸体!好大一具尸体!” 文熙淳听到二话不说爬上梯.子,拿过手电照进去。 清冷的月光下,一具污绿色的尸体飘浮在水平面上,尸体肿胀的厉害,已经呈现巨人观,早就看不出原样,但通过身上的衣物判断,应该是名男性。 警车的鸣笛声划破寂静的黑夜,三辆警车先后抵达爱伦酒店。 事件惊动了不少客人,他们纷纷跑上来挤在天台上那扇窄小的门后看热闹。 警戒线架起,刚还在警局大口吃肉谈笑风生的警员们此时一个不落全部聚集于此。 “他妈的,大过年的,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黄赳愤愤道。 几名警员架起连接梯,另外几名绑上安全绳进了水箱。 当那句极度肿胀的尸体被他们从水箱里抬出来时,那些围观的群众想到今晚刚喝了来自水箱的水——顿时,干呕声此起彼伏。 报案的女人不可思议地捂住嘴巴,努力维持形象,但最终没忍住,侧过头小声呕了几次,吐出几口酸水。 “所以说我们这几天喝的都是尸水么!”门外立时炸开了锅,接受能力差的已经哭着跑下了楼,剩几个老油条留在这儿讨说法。 “对不起对不起各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面会有尸体,对不起,大家先回去,不要妨碍警方办案,等明天,明天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负责人忙得焦头烂额。 妈的,他才是想哭的那个好不。 “满意的答复?要不你喝几口尸水尝尝?!” 于副局被这群人吵得脑瓜子嗡嗡响,招来个小警员:“赶紧疏散人群,保护现场。” 只是刚一转头,却意外看到,报案的那个女人就怔怔站在尸体前,眼睛一点一点瞪大。 于副局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走过去刚要安慰几句…… “成……成轩……”她喃喃着,嘴里冒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把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成轩!”女人尖叫一声,跌跌撞撞跑向尸体,噗通一声跪倒在旁边。 她颤抖着抬起手抓过尸体脖子上的白金项链,而项链的吊坠,也是一半心形,看起来和女人脖子上佩戴的吊坠刚好能组成一对。 “你认识他么?”文熙淳什么都好,就是有时没什么眼力劲儿。 “郑成轩!”女人大力摇晃着浮肿发绿的尸体,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女士,请您暂时离开一下,不要轻易触碰尸体,现在尸体体内腐败气体大量滋生,会有爆炸的危险。”文熙淳赶紧委身去拉她。 “郑成轩你不是说你去国外过你的好日子了么!你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啊!”此时的女人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面前这具孤寂冰冷的尸体,好像在哀哀哭诉。 “快醒过来吧,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啊——”女人哽咽着,将头埋进尸体怀中,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颗爱心吊坠。 无论何时,金属制品的爱心吊坠都可以再组合成完整的一颗心,但人心,一旦破碎后,就再也无法愈合。 **** “被害者和你是什么关系。”笔录室里,文熙淳还在毫无怜悯心地向报案女人询问情况,完全不理会她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女人沉默地低着头,眼睛望着桌面上一处小小的缺口,一动不动。 文熙淳叹了口气,扭头对黄赳小声道:“先带她出去吧,把她丈夫叫进来。” 不大一会儿,一个西装革履的高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文熙淳几个,眼神略带不屑,也不等他们开口,自觉往椅子上一坐。 “凌晨三点了诶大哥,要问什么就快一点嘛,明天还要赶飞机。” 他看起来极不耐烦,对突发的命案也毫不在乎。 “苏冉是你太太对吧。”文熙淳冷声问道。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接着翻了个白眼。 “那今晚在爱伦酒店水箱内发现的尸体生前和你太太是什么关系。” 男人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实话实说,我太太和他谈过恋爱,郑成轩,我知道,老家农村的,在酒店后厨打工。” 文熙淳的手指在键盘上疾速飞过:“你知道的还挺清楚。” 男人清了清嗓子,耸耸肩,没说话。 “两人因为什么原因分手。”文熙淳开始排查死者死因。 “还能什么原因。”男人嗤笑一声,眼底一瞬而过一丝轻蔑之意,“国内珠宝巨头的独生千金,和……酒店后厨倒垃圾的,不用我详细说明了吧。” 文熙淳抬眼,冷笑一声。 “这男的,他拿了我老丈人一千万,打算出国定居,至于为什么死了,我倒真不清楚。” 文熙淳听他这么说,马上打开对讲机:“小刘,联系银行查一下苏家明的个人流水,看他有没有向郑成轩的个人账户汇入一千万。” “不是吧sir,你怀疑我老丈人开空头支票?他是缺那一千万的人么。” 文熙淳不想理会这个男的,他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笔录做了快一个小时,一直到男人困到精神恍惚之际,文熙淳才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刑侦总局对面的法医研究所灯火通明,依稀能看到窗前的人头攒动。 文熙淳整理好苏冉丈夫连启年的口供之后,伸了个懒腰,目光再次落到对面的研究所。 他站起身,拿过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刚走到解剖室门口,解剖室的大门便被人打开来,从里面鱼贯而出几个法医,行色匆匆。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姚景容,他看起来稍显疲惫,嘴唇泛白。 看见文熙淳,他随手摘下护目镜,打开水龙头:“还没下班?” “那边刚给连启年做完笔录。”文熙淳的眼神已经探向了解剖室里面,“尸检结果如何。” “做了个简单的初步尸检。”话说一半,姚景容却突然不做声了。 就见他疲惫地揉着脖子,看起来好像很痛。 文熙淳抿了抿嘴唇,极不情愿地伸出双手帮他揉着肩颈。 姚景容暗笑:“好吧,那我也不卖关子了,死者死亡时间在十五天到三十天,死亡原因是吸入少量氰.化.钠,这是一种会破坏神经系统的剧毒物质。” “那喝了尸水的酒店住客呢。” “不好说毒物是否完全分解,所以我让同事们去打电话通知酒店住客尽早做全身检查。” 文熙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现在尸体腐烂程度过于严重,很难看出生前是否有过挣扎痕迹,不好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只能等明天你们勘察过现场后再做结论。” 第39章 椁(3) 两人离开研究所的时候,看到外面停了辆银灰色的车子,看看车标,似乎从来没见过。 姚景容看着车子,感叹一句:“大亨来了。” “谁?” 文熙淳是真没听明白。 “这车是阿斯顿马丁,全球限量七十七辆,四五千万吧。” 看看那辆只在电视上全球车展中才见过的豪车,再看看旁边那一排均价七八万的老旧警车,文熙淳明白了。 看这架势多半是苏冉的父母找到了这边。 果然富豪就是富豪,隔了六百公里那都不叫事,说来就能来,要不是地方不够大,估计警局门口已经成了公共停机坪。 警局大门被人推开,就见一纤细身影慢慢从警局里走出来,低着头,身形虚晃,看起来状态很差。 “小冉,爸爸好担心你。”见到女儿失魂落魄只穿一件睡衣套针织衫,年过半百的老父亲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女儿披上。 苏冉沉默地站在车前,接着抬手将外套扯下来扔在地上,不发一言进了车里。 她的丈夫连启年也紧随其后,见到老丈人,赶紧毕恭毕敬地打招呼。 于副局也亲自出来相送,和这位身家百亿的珠宝大亨先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商业互吹,接着相约有时间一起打高尔夫。 看着两位大佬怡然自得地谈笑风生,文熙淳忽然想到,如果是郑成轩在这位珠宝大亨面前又会是怎样的姿态呢。 “在想什么。”姚景容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就是在想,如果死者郑成轩在这位商界大佬面前会是什么模样。” 姚景容勾了勾嘴角:“真巧,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少套近乎。”文熙淳毫不留情道,接着转身就走。 **** 清晨扰人的闹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文熙淳迷蒙地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太困了,昨晚三点才下班,到现在也不过才睡了四个小时,科学研究表明,如果人长时间睡眠不足五小时,会产生严重的自杀倾向。 文熙淳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警局,那些昨晚跟着一起处理案子的警员也都一个个顶着国宝眼圈坐在电脑前,办公室里瞌睡虫乱飞,惹得一个个哈欠连天。 “怎么样了。”文熙淳凑到电脑前,揉揉酸胀的双眼。 “在酒店天台上,我们发现了至少上百种不同的脚印,而水箱上又有至少几十种不同指纹。”黄赳一脑袋磕在桌子上,“等排查完这些脚印指纹,我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监控呢。” “小刘还在那边盯着呢,近一个月长达七百二十多小时的监控……话说就不能让法医科那边精确下死亡时间么。” “很麻烦,尸体内脏腐败膨胀严重,处理不好还会爆炸,那边现在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暂时只能先做下DNA检测,确定死者身份。”文熙淳想到那具难以形容的尸体,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巨人观是一种令法医极其头疼的死亡现象,稍不留神就会被喷溅一身,任是颇具经验的老法医都受不了。 “那我先去一趟研究所看看情况,你们先忙。” 研究所里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文熙淳还挺喜欢这种味道的,起码这种味道闻着能给人安全感。 只是刚到解剖室门口,夹杂着轻微腐臭气味的风便穿堂而过。 文熙淳看了眼紧闭的解剖室大门,站了一会儿,继而默不作声到一边沙发坐了下去。 坐了大概半小时,面前的解剖室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霎时间,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一堆法医浑身沾满污绿色的不明液体,急匆匆从里面跑出来,直奔盥洗室。 照惯例,姚景容又是最后一个从里面钻出来的。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摘手套,脸色苍白如纸,一股脑的,他将所有防护用品都丢进了医疗垃圾箱,接着一言不发直往外冲。 文熙淳愣了下,也跟着追过去。 什么啊这人,一声不吭就往外走,解剖结果如何也并没打算知会一声。 跑这么快,急赶着吃午饭么? 文熙淳觉得不行,刑侦科一家老小急都张着嘴等着这边给结果,他必须得去问个情况。 只是刚跑到楼梯口,却只在楼下拐角处看到姚景容一闪而过的身影,而那处拐角直通饭厅。 文熙淳:……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不假思索的,文熙淳拔腿跟着追了上去,心里骂骂咧咧。 这姚景容跑得可真快,一眨眼人就没了,这就是腿长的优势? 迈动着两条不算短的小短腿,文熙淳一路追,顺着拐角后面的长廊往前跑,终于跑到了尽头—— 嗯?不是饭厅?没来过这边的研究所,这白花花的一扇门是做什么的。 文熙淳俯身侧耳上去,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传来阵阵水流声,像是洗手时那种断断续续的声音。 文熙淳明白了,这人不去盥洗室洗手而是跑这儿来,绝对就是为了故意吊自己胃口。 越想越气,文熙淳干脆直接推门进去,嘴巴也没住下: “话说你们法医科办事能不能利索点,多少人在等……” 话说一半,及时打住。 雾气缭绕中,修长花白的身体若隐若现,浓烈的沐浴乳香气扑面而来。 头顶的花洒还在不知疲倦地坚守岗位,热水浇头而来,文熙淳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花洒下那个洗了一半澡忽然被推门打断的男人缓缓回过头,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些许泡沫。 四目相对,一时间,尴尬破腔而出。 “你你你!你大白天洗什么澡!”文熙淳猛地打开门,摔门走了出去。 姚景容一脸莫名其妙,洗个澡还要挨骂?这人怎么回事。 刚才在解剖室取尸体肋骨DNA时,一个新来的法医因为操作不当,那具高腐高压的尸体瞬间爆炸,几乎所有人都被喷了一头一脸,幸好姚景容躲得快,但也不免受到牵连,于是乎,解剖一结束,几乎是所有人出门直冲盥洗室,或者干脆回家洗个澡先。 本来就因为这事心情不好,姓文的还要过来骂他,心里不爽,不行,得讨个说法。 文熙淳红着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站在浴室门口,热气腾腾上升,他六神无主的来回踱步,思忖着该如何解释或者干脆发火掩饰过去。 面前的门倏然打开,一只薄健有力的胳膊从里面伸了出来,精准地找到自己手的位置,接着一个使劲儿—— 文熙淳再次落入雾气弥漫之中。 第40章 椁(4) 连启年死了,苏冉也失踪了。 带有浓烈湿意的香气于朦胧中压了下来‌, 身上猛然蹿出‌潮湿感。 在头顶倾洒下的热水中,文熙淳努力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赤身果.体的男人,清水浸泡下, 他的一张脸愈发瑰丽, 嘴角依然是那抹令人讨厌的邪魅笑容。 “这么着急推门进来‌,你也想洗?还‌是有说‌什么不可告人想法。” 文熙淳别‌过‌头, 不敢看他的脸,但嘴上却不饶人: “对,进来‌看看你有没有一氧化碳中毒。” 姚景容抬手,指尖轻轻拈过‌文熙淳被‌沾湿的额间碎发:“这么关心我?我刚开始洗,你可以欣赏到结束哦。” “好啊。”文熙淳拍掉他的手, 勇敢迎上他的目光。 本来‌要是这人知难而退也就罢了,谁知道还‌振振有词的,顿时一股无名邪火直蹿脑门:“要不要我给你搓搓背, 搓掉一层皮的那种。” 姚景容轻笑一声, 站直身子,一只手亲昵地摸了摸文熙淳湿漉漉的头发:“那倒不必,乖, 出‌去等我。” 既然姚景容给了个台阶,文熙淳也不跟他客气, 顺着就下了:“关于昨晚的案子有点事想问你,洗快点。” 走出‌浴室,文熙淳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回想起门后那具湿漉漉的躯体—— “梆!”一脑袋磕在墙上。 是谁不好,就算是黄赳他都能‌接受, 偏偏是这个讨人嫌的王八蛋。 姚景容洗澡堪比雕花,在里面雕了四‌十‌分钟才慢吞吞打开了门。 氲湿头发下是一张极其‌艳丽的脸, 清水洗濯下更‌显得如同出‌水芙蓉。 姚景容扯了扯宽松的T恤,从门口的柜子里找出‌毛衣套上,看着旁边二愣子一样的文熙淳,心中暗笑几下,面上还‌要装出‌“啊这人好烦竟然还‌在这里等”。 “刑侦科那边都快急疯了,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先美美洗个澡。”文熙淳睥睨道。 “你腰疼么。”答非所问,姚景容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_娇caramel堂_不疼。”文熙淳回答得耿直。 “果然,站着说‌话就是不腰疼。”姚景容嗤笑一声,“以后这种巨人观形态的尸体都送你家吧。” 文熙淳:…… “解剖过‌程中出‌现一点操作失误,腐败气体爆炸,大家无一幸免,不过‌好歹是坚持着把‌肋骨取出‌来‌了,现在已经在做DNA鉴定,最快也要后天出‌结果,你们那边联系到死者家属了没。” “联系了,下午到。” 姚景容点点头: “虽然可以初步断定死者死于剧毒,但这有可能‌是凶手故意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体表和骨组织无明显外伤,体内无病变器官,排除这些之后,还‌要判断死者是死前入水还‌是死后入水,以此界定第一案发现场,但死者体内无明显溺水现象,不过‌要考虑到有一种干性溺死现象,现在是冬天,水箱温度很‌低,冷水会引起喉咙痉挛,神‌经反射,这样会造成‌心脏呼吸骤停死亡,也就没有明显的溺亡特征。” 文熙淳烦躁地揉着眉心,太阳穴隐隐刺痛:“现场上百组脚印,水箱几十‌组指纹,太难查了。” “先从死者家属朋友那边多方打听一下死者近一个月的情况,目前为止只能‌这样了。”姚景容擦着湿发,目光落在文熙淳那紧绷的小脸上。 “一起吃午饭?” “不了,我得先回去,死者家属不一定几点到。”文熙淳说‌完,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对了。”姚景容忽然喊住他,“有件事我有点好奇。” 文熙淳停住脚:“简明扼要地问。” “前些日子我们在颂月女高遭到囚.禁,我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说‌这次被‌囚.禁的人都是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人,那么,你的罪行是什么呢。” 逆光中,姚景容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文熙淳慢慢攥紧手,嘴角努力撑起一抹笑容。 他回过‌头:“那你的又是什么呢。” **** 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却乌云密布。 文熙淳坐在办公室里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眼底一片晦暗。 突兀的,办公室门响了两声,他忙回神‌看过‌去,还‌不等开口,外面人便很‌没有礼貌地推门而进。 一张方方正正堪比立方体的脸恬不知耻地出‌现在视线中。 “头儿,我托银行查过‌了苏家明半年内的银行流水。”黄赳说‌着,一脸不解地挠了挠头,“一千万的流水很‌多,但是转给郑成‌轩的……没有。” “一分也没有?” “半分也没有。” “会不会是现金交易。” “现金流水也查了,没有。”黄赳冷笑一声,“说‌白了就是没给呗。” “打电话给苏家明,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黄赳点点头,刚要退出‌去:“对了,死者家属到了,现在在警务大厅。” 见到郑成‌轩的家属,不得不感叹一句“世道不公”。 有些人坐拥千万豪宅,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有些人,就像郑成‌轩的父亲一样,右腿下面的裤管空空如也,只能‌由女儿搀扶着勉强走路。 小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眼睛红肿,看起来‌刚哭过‌。 文熙淳也不打算让他们上楼了,直接在大厅里解决吧。 郑成‌轩的父亲艰难支撑着一条残腿,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坐稳。 他扶着椅子把‌手,身体不住地抖。 “先生您好,关于郑成‌轩的案子,还‌需要我再给您做个详细阐述么?” 郑父摇摇头,苍老‌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苍白。 小女孩紧紧依偎在父亲身旁,大眼睛里写满恐惧。 从衣着上来‌看,俩人确实生活条件贫苛,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小女孩只穿一件不合身的薄衣,坐在那瑟瑟发抖。 郑父的手一看也是庄稼人的手,粗糙皲裂,像是常年干涸的平原,裂开了不规则的多边形。 “你们上一次见到郑成‌轩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月初吧,他回过‌一次老‌家,带了点钱回来‌,说‌是给丫头的学费。”郑父哽咽几分,勉强控制住情绪。 文熙淳暗暗叹了口气:“除了孩子的学费,家里还‌有特别‌需要用钱的地方么。” 说‌起这事,明显戳了老‌人家的心窝窝,他默默低下头,无助地摇着头。 小女孩看了眼父亲,怯生生举起了手,就像学校里老‌师提问问题时那般模样。 “母亲生我那年难产去世了,爸爸在工地打工把‌我们拉扯大了,后来‌工地脚手架出‌了问题,爸爸失去了一条腿,并且没有得到一分钱赔偿,这几年又患上了尿毒症,哥哥一直在外面打工赚钱,供我上学,给爸爸治病,能‌借的都借了……” 女孩的声音满上一丝颤抖:“上个月月底,哥哥来‌电话说‌,钱的事有着落了,他说‌他中彩票了,中了一千万,我们以为是真的,特别‌开心,结果……结果就等来‌哥哥已经去世的消息。” 文熙淳愣了下,马上问道:“那你哥哥有没有和你们提过‌一个叫苏冉的女人。” 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没有提过‌。” 看来‌郑成‌轩和苏冉谈恋爱的事并没有告诉过‌老‌家的人,但根据郑成‌轩所说‌的“中了一千万”来‌看,连启年所言凿凿,两人恋爱是确有此事,被‌逼分开,也证据确凿。 就在文熙淳沉思的功夫,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几个小警员,无头苍蝇一样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紧接着目光落到了文熙淳身上。 “文队!出‌事了!”小警员一个猛子扎过‌来‌,差点一脑袋撞进文熙淳怀里。 “你能‌稳重点么。”文熙淳推开他,“出‌什么事了。” “连启年,就是房产老‌大的儿子,昨天刚陪媳妇来‌过‌我们警局的那个。” “我知道他,你能‌说‌重点吗!”文熙淳不耐烦了。 “他们不是一直没走么,在等着案子结果,就一直住在市北别‌墅区那里,刚接到消息,邻居报警说‌,人死了,他老‌婆苏冉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值班,实在写不完了,明天多写一点。感谢在2021-05-22 01:12:56~2021-05-23 23: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枸杞不加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椁(5) 或许经过长达四小时的凌.辱。 听到“苏冉”二字, 郑父和小妹二人均是‌一‌愣,接着‌奇怪的互相对视一‌眼。 “黄赳,你‌过来给死者家属做个笔录, 我‌去‌一‌趟现场。” 其实文熙淳也不过是‌照规矩说话办事, 只是‌当二人听到“死者”这个词后,不管来之前打算好在外人面前怎么故作坚强, 还是‌不可抑制地‌破防了。 “呜呜呜哥哥……”小妹揉着‌眼睛,指节晕湿一‌片。 老父亲在旁边轻轻抚拍着‌小妹的后背,努力想要安慰她‌,可一‌不小心,泪水还是‌顺着‌脸上岁月风霜形成的沟壑缓缓流了下来。 文熙淳看着‌他们, 心中五味杂陈。 开始想做警察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妹妹,但警察这行‌当, 特别是‌重案要案的警种, 看遍了人生百态,见到了太多‌的眼泪和崩溃,甚至曾经一‌度消极地‌认为, 这个世界不会好的,只是‌在一‌天天腐烂发臭。 但人死灯灭, 死者无法借自己之口诉说冤屈,想起那些最终没有得到真相的死者家属几度哭晕在警局的模样,就觉得,或许自己还能撑一‌撑。 刚才还着‌急忙慌要出警的文熙淳,这会儿却站在父女俩面前没了动静。 半晌, 他缓缓委身‌,认真地‌望着‌失去‌了家里顶梁柱的父女俩, 轻声道: “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出杀害郑成轩的真凶。” 郑成轩的小妹听到这句话,忽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面对着‌文熙淳,热泪于眼眶中打转。 良久,她‌猛地‌跪在文熙淳面前,双手撑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谢谢你‌,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一‌句“给你‌添麻烦了”,透露出些许无奈,文熙淳更是‌听得心中发涩。 他招来黄赳:“给父女俩安排个临时住处,尽量向同事们募捐点钱,先‌帮两‌人撑过难关。” 说完,他首当其冲从口袋里掏出五张百元纸币,递到黄赳手里。 警察工资不高,每个月房租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没了这五百块,下个发薪日之前只能以泡面度日,还得是‌袋装的。 警车乌拉乌拉穿过闹市区,穿过长‌长‌的跨海大桥,最后在别墅区前停了脚。 此时这里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住户,警戒线架了好几层,刑事调查科以及法医科的全体警员一‌个不落被叫到了现场。 毕竟这次案子有点夸张,死的是‌商界赫赫有名的大佬独生子,并且同样的,妻子还闹起了失踪。 “最近真是‌感觉不太平哦,听说前两‌天爱伦酒店楼顶水箱里发现一‌具尸体,今天又有人被杀。” “警察也不知都是‌干什么吃的,死的还是‌外地‌来度假的,这下可好,以后谁还敢来徽沅。” 人群中窃窃私语,矛头直指办案不力的警方人员。 反正这种话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文熙淳倒也习惯了,无视掉那两‌个嘴巴像茶壶一‌样的大婶,抬起警戒线钻了进去‌。 别墅里已经来了一‌堆警员,忙着‌拍照做现场勘查,云牧遥也在其中,看起来很闲的抱臂站一‌边儿和几个当地‌住户聊天。 和传统案发现场一‌样,屋内一‌片狼藉,家具东倒西歪,窗帘被扯下半截,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客厅一‌角的热带鱼缸也碎了半边,地‌上明晃晃一‌摊水渍,中间躺着‌几条热带鱼的尸体。 文熙淳抬眼望去‌,一‌条长‌长‌的拖行‌血迹从二楼一‌直延伸至一‌楼客厅。 发现尸体的地‌方也很诡异,不在卧室不在浴室偏在厨房。 “什么情况。” 看着‌厨房地‌上呈“大”字形趴在那里的连启年‌,文熙淳问道。 姚景容正专心致志检查死者身‌体,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抬头: “死于末端尖锐物‌体造成的致命伤,痕迹面约为三公分,推测为边缘棱角三公分的刺切型工具,止缘弧度小,痕迹面线条较粗,凶器应该是‌表面比较粗糙的刀具,除此之前,体表无其他开放性伤口,手心脚心干净,穿戴整齐无褶皱,死前没有挣扎痕迹。” 文熙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转了一‌圈,想起失踪的苏冉:“失踪者苏冉又是‌什么情况。” “没有人见过她‌,屋子里也没有她‌的尸体,但二楼至一‌楼的拖行‌形血迹,和厨房里连启年‌的血迹并不一‌致,包括血迹干燥情况也不一‌样,连启年‌死亡时间在十二到十五小时内,而从拖行‌血迹的干燥程度来讲,大概是‌四到八小时内。”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连启年‌先‌遇害,在之后的四小时左右,苏冉也有可能遇害。” “我‌建议你‌去‌二楼看看。”姚景容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比你‌想象的更残忍。”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蹙了下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顺着‌血迹来到二楼,粘稠的血迹一‌直通向某个房间。 门口已经站了几个勘察员,正举着‌相机对着‌屋内拍照。 这间房内更加凌乱,睡衣内衣扔了满地‌,床单凌乱,半截都拖到了地‌上,床上也有血迹,并且还粘着‌几缕深棕色的长‌卷发。 而枕头一‌旁,落了两‌三根断指,看起来像是‌被利刃齐齐切下,但通过指甲上的美甲图案来看,和前两‌天苏冉当时手上的美甲图案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深色的床单上还落了点点乳白色痕迹。 搭眼那么一‌看,文熙淳心中就明了了几分。 很有可能,苏冉在这个房间里遭受了四小时的凌.辱后被残忍杀害,尸体还被带走,意‌图不明。 这下,可真的摊上事儿了。 谁都知道,苏家明非常爱他的妻子,但是‌妻子生病走得早,只留下了苏冉这个小女儿,这些年‌苏家明拿着‌自己的女儿真是‌手拿怕摔口含怕化,女儿前男友出事生怕她‌伤心过度,一‌个电话就能从六百公里外连夜赶来。 如果被苏家明知道女儿生前的恐怖遭遇,不敢想象这位父亲能做出什么事来。 “现场找不到任何凶器,厨房的刀具上都没有他们的血迹,可能凶器被凶手带走了。” “查过监控了没。” “打算要查的,但是‌物‌业那边说,苏冉这几天情绪不稳定,曾经对着‌别墅前的监控又哭又骂,质问他们是‌不是‌要看自己的笑话,物‌业没办法,就把他们门前的监控摄像头给关了,现在能看到的只有大门口和后门,以及过道上的几处监控。” 文熙淳不忍心继续留在这个房间,转身‌下了楼来到厨房。 厨房的锅子里还煮着‌一‌锅豆浆,旁边的榨汁机里也有少许豆渣残留,看起来像是‌连启年‌在煮晚餐的时候遭遇不测。 姚景容收拾好工具箱,站起身‌,望着‌地‌上那具尸体,眉头微蹙: “我‌们现在做一‌个假设,郑成轩的案子和夫妻俩的案子或许存在某种联系,那这样的话,想让他们三人都死的人,会是‌谁呢。” “如果说想让夫妻俩都死的人,或许我‌们可以怀疑,因为苏冉揭发水箱有异味而发现尸体造成酒店营业下滑,口碑遭诟,那么最着‌急最恨他们的肯定是‌酒店那边,但硬要和郑成轩扯上关系的话,我‌想不通,毕竟郑成轩和他们的死因完全不同,也阻碍不到酒店的发展。” “道理是‌这样,但郑成轩的尸体出现在酒店楼顶,引发水质污染,苏冉无意‌间发现这个秘密,造成酒店经营受阻,从而引起酒店的杀心,这样一‌说,似乎就合理了。” 文熙淳点点头,半晌,又摇摇头:“所以现在,郑成轩的死是‌关键点。” 当务之急,是‌应该先‌找出酒店老板问个清楚。 回到警局,文熙淳本‌打算直奔科里问问酒店监控和指纹那边调查情况如何,只是‌刚走到门口,一‌辆黑色的高级跑车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擦过,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车,车子就这么霸道地‌横在了警局门口。 看着‌这辆全球限量,文熙淳终于是‌长‌长‌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果不其然,车还没停稳,那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用力踹开车门,气势汹汹下了车直奔警务大厅。 “熟面孔啊。”姚景容说的是‌车。 文熙淳真是‌懒得搭理他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索性当他是‌空气,也赶紧跟着‌苏家明进了大厅。 “我‌接到电话,说我‌女儿小冉失踪了?!”苏家明张口就是‌质问的语气,但对于女婿遇害一‌事只字不提。 “先‌生您先‌冷静一‌下,只是‌失踪,没有确认遇害,咱们坐下慢慢说。”警务大厅的咨询台上坐着‌个年‌纪轻轻刚从警校毕业的小男孩,说话也是‌不怎么问过大脑,张口就来。 “只是‌失踪?!”苏家明挑起半边眉毛,眉间尽是‌狠厉,“所以在你‌们警察眼里,人命才是‌大事,失踪者就生死由命全凭天意‌?”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熙淳想着‌,要不自己过去‌帮忙打个圆场吧。 只是‌有些事有些人,出现的时机真的不太凑巧。 “嗯,那么关于郑成轩,后续我‌们会经常向您了解情况,我‌们这边帮您准备了住处,最近先‌住下吧。”旁边一‌个女警温温柔柔道。 “等‌等‌,你‌说什么?”苏家明听到某个字眼后,怒目一‌睁,凌厉的眉峰高高挑起。 女警不明所以,看看郑父又看看苏家明。 电光火石间,高大的身‌影猛然冲了过去‌,坐在原位的郑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整个都被提了起来,空荡荡的裤管于半空中飘来飘去‌。 “你‌就是‌那条死狗的爹?” 郑父浑浊的双眼迷茫地‌望着‌眼前这个衣着‌贵气的男子,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啊”了一‌声,瞳孔剧烈震颤。 苏家明本‌就人高马大,提起郑父就像拎起一‌只小鸡仔轻轻松松。 他一‌个使劲,猛地‌把郑父甩出去‌。 郑父就像一‌件破衣裳,甚至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接着‌重重摔进墙角,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爸爸!”郑小妹一‌声哀嚎,踉跄着‌扑过去‌想要扶起郑父。 “你‌们到底把我‌女儿藏到哪里去‌了,快说!” 即便是‌懦弱胆怯的郑小妹,在看到父亲受到如此对待后,还是‌扬起脖子勇敢迎上对方的目光:“你‌女儿是‌谁我‌们都不认识,不要在这里拿我‌父亲撒气,有时间还不如出去‌找找!” “你‌!”苏家明举起拳头又要冲过去‌。 “苏先‌生,您来,关于您女儿苏冉失踪一‌事,我‌有点线索想向您告知。”文熙淳抬手扼住他的手腕,目光沉然冷漠。 苏家明看了眼还倚在墙角狼狈发抖的郑父,又看了眼文熙淳,清了清嗓子,也自知刚才失态,装模作样整理下领带,对文熙淳比了个“请”的手势。 第42章 椁(6) 现在,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么? 得知苏家明莅临警局的消息, 原本还在产房外等着抱外孙的于副局,女儿外孙都不要了,打车直奔警局。 一进门, 就看到文熙淳正领着苏家明要上楼。 “苏先生, 这边,您这边请。”他‌赶紧把人拦下, 冲着文熙淳一个劲儿挤眉弄眼。 文熙淳假装没看见,硬着头皮也跟着去了。 有幸被于副局请到办公室的,除了那些官大一级的同‌僚,商人倒是头一个。 于副局似乎也在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倒了杯热茶送到苏家明手边, 为难地张了张嘴。 “其实,您的女婿遇害一事,您也应该知道了吧。” 苏家明冷冷瞥了他‌一眼:“全‌世界都知道了, 现在亲家们正从‌临省往这赶, 你们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同‌他‌们解释吧。” “是是是,在我们管辖的区域出‌了问题,我们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于副局赔着笑, 心里‌却把这无良的资本头子骂了个千万遍。 什么叫有因必有果呐,当初这老东西真要把一千万一分不少‌地给了, 兴许郑成轩现在人已经在国外逍遥快活了,哪还会有后面‌这么多破事。 文熙淳终于是憋不住了,他‌了解于副局的性格,就怕和熟人伤了和气,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与其继续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不如‌赶紧实话实说, 苏家明钱多人脉广,兴许还能帮着想想办法。 “苏先生,是这样的。”文熙淳将从‌现场带回来‌的证物袋掏出‌来‌,往桌上一放。 透明的薄膜袋里‌,两根沾着血迹的手指静静躺在里‌面‌。 “这……这是。”苏家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因为指甲上的美‌甲图案,实在是太眼熟了,眼熟到令人心生恐惧。 “这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怀疑可能是苏冉女士的手指,并且我们勘察过现场后发现,有一条从‌二‌楼通往玄关‌的拖行血迹,这血迹并不是连启年先生的,至于具体是谁的血迹,痕检科那边还在做DNA鉴定。” 于副局绝望地一拍脑门,带着杀意的目光射过去,示意文熙淳识相的就赶紧闭嘴。 文熙淳躲过那道杀人目光,继续道: “现场门窗又被人撬过的痕迹,不排除入室抢劫,因为那边是新别‌墅区,安保措施不够完善。” “所以你的意思是……”苏家明慢慢拿起证物袋,隔着袋子摩挲着里‌面‌两根纤细的手指,“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小冉,很有可能……” “是。”文熙淳几乎是斩钉截铁,“根据现场出‌血量来‌看,可能是没有生命危险,但现在人不在我们视线范围内,会发生什么我们也无法预测,不过警局已经派出‌大部分警员出‌发寻找苏冉女士,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你们说的,这叫人话?”苏家明蓦然抬头,眼眶红了一圈,犹如‌一头处于极怒边缘的狮子。 “这是我们所能提供的消息,所以还请您协助我们调查,进一步分析犯罪嫌疑人,为苏冉女士争取时间‌。” 文熙淳实在是过于冷静,以至于在说这话的时候就想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苏先生,不然咱们换个安静点的地方,您也平复下情绪,咱们慢慢谈?”于副局赶紧横插到两人之间‌,笑眯眯地推了推茶杯。 “不必了。”苏家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这个年轻人说得没错,现在不是该生气着急的时候,我信任警方,应该全‌力协助调查,为我家小冉争取最快的时间‌。” 文熙淳点点头,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 他‌一抬手:“那么苏先生,这边请吧。” 文熙淳认为,现在案情的切入点应当是快速分析出‌三‌名受害者之间‌潜在的共同‌敌人,不然即便是在现场检查出‌了嫌疑人的脚印指纹,也很难判断它们的主人到底是谁,徽沅几千万人,还存在大量流动人口,挨个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想知道,您当初答应给郑成轩一笔钱让他‌离开国内,但我们却并没有查到这笔钱的流水,您能解释一下么。” 苏家明沉默半晌,缓缓道:“因为我觉得,他‌不是真的喜欢小冉,只是为了我们家的钱,我虽是答应了,但说实话我也没有这个义务,他‌离开我女儿才是应该的,虽然我不缺钱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所以,最后决定不给。” “郑成轩是徽沅本地人,您家是在临省,那么苏冉女士和郑成轩在恋爱期是一直待在徽沅么。” “应该是,因为我工作‌忙,到处跑,有时候顾不上小冉,大概两年前吧,小冉来‌徽沅旅游,就在这里‌认识了郑成轩,后来‌和我说喜欢徽沅,想在这里‌住两年。” “我知道了,那么您和您亲家在生意场上曾经得罪过什么人么?” 苏家明又是一声长叹:“生意人不会把真情实感表现在脸上,大家都是表面‌和气,内心谁又能探究得到呢。” 这话倒也没错。 “郑成轩的尸体出‌现在爱伦酒店的水箱中,这件事您了解多少‌。” “他‌的事我并不想过问,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在那,我一概不知。”一提起郑成轩这个人,苏家明的表情就变了。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调查。” 送走了苏家明,文熙淳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脑袋里‌一片混乱。 调查过爱伦酒店老总,他‌对于郑成轩的事一问三‌不知,说都不认识这个人,还骂他‌死都不会找地方死。 线索好‌像在某个点断开了,剩下的也全‌数分崩离析。 文熙淳打算一会儿去一趟郑成轩以前工作‌过的酒店找他‌的同‌事打听下情况。 他‌抬手刚拉开门—— 一张令人不爽的脸出‌现在眼前。 但仔细一看,好‌像也不是那个总是爱给出‌人生建议的二‌百五。 “云科长怎么站这儿。”文熙淳绕开他‌,径直往楼梯走去。 他‌有点好‌奇,云牧遥和姚景容俩人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不然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刚从‌案发现场回来‌,找你商量下案情。”云牧遥笑眯眯的,那表情一点也不像刚出‌完警回来‌。 “你那边有什么线索没。” “没什么有用线索,现场只有三‌组指纹和脚印,除了夫妻二‌人的就是房东的,但房东有充分不在场证明,他‌最近一个月都在澳洲旅游,凶手极有可能穿着脚套,戴着手套作‌案,因此‌没有留下痕迹。” “那床上的精.斑?” “还在鉴定DNA。” “留下精.斑的原因有两种,要么是凶手自己没有注意到,要么是没有犯罪记录不怕被查的。” “监控呢,堂而皇之溜门撬窗,应该会被小区门口的摄像头拍下吧。” 云牧遥摇摇头:“说起来‌,还真没有,那边是专门用来‌出‌租给游客的别‌墅,人口流动性大,很多房东甚至没有登记租客身份证,单靠面‌部辨认……再碰上那么一两个脸盲的。” “如‌果要躲过监控将苏冉带离小区,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她装进行李箱,但这边游客多,进出‌小区的几乎人手一杆行李箱。”文熙淳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所以这就是人口流动密集区域治安差的原因。”云牧遥耸耸肩,“你这是打算去哪。” “哦,去之前郑成轩工作‌的酒店问问情况。” “那走吧,我和你一起。”云牧遥笑道。 **** 局里‌的警车都被外出‌打探苏冉消息的警员开走,两人只好‌打车往郑成轩工作‌过的酒店去,但刚招到车,文熙淳又忽然意识到—— 剩下那点钱都给了郑父,如‌果打车到三‌十公里‌外的地方,别‌说袋装泡面‌,剩下几天只能饮朝露食落英神活了。 他‌目送着出‌租车离开,长吁短叹走到了公交站。 “怎么不打车。”云牧遥不解。 “不想打。”文熙淳随口应付着想敷衍过去。 “没钱了?” “哐当”一声,天降巨石。 文熙淳尴尬地点点头:“剩下几百块攒吧攒吧给了郑成轩的父亲了。” “没关‌系,我来‌打。”云牧遥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将文熙淳塞了进去。 到了目的地后,俩人才发现所谓的酒店其实是一间‌有可提供住宿的文艺小酒吧,俩人来‌得也不凑巧,酒吧门口还挂着个大牌子: 【营业时间‌:下午19:00——3:00】 “还有一小时才开门。”云牧遥惋惜地摸了摸脸。 文熙淳觉得他‌这个动作‌很奇怪,像是电视剧中贵妇经常做的动作‌。 “找个地方先把晚餐解决?”云牧遥提议道。 从‌早上到现在,就早饭吃了个肉包子,之后到现在滴水未进,文熙淳不是不想吃晚餐,实在是囊中羞涩而已,又不能一直让云牧遥请客。 “你去吧,我不饿。” 刚说完这句话—— “咕噜——”肚子适时响了一声。 云牧遥假装没听见,抬手指指酒吧后面‌的小吃街:“那我去吃点东西,你在这看着,人来‌了给我打电话。” 文熙淳点点头,双手揣进外衣口袋,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沉默地面‌对着酒吧大门。 云牧遥走出‌去几步,悄悄回头看了眼。 他‌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肚子越来‌越瘪,文熙淳在心里‌暗骂自己,没钱充什么大头,帮人也不是这么帮的。 倏然间‌,食物的香气于冷空气中蔓延开来‌。 一只细白的手握着一只塑料袋伸到了面‌前。 文熙淳怔了怔,抬起头,对上云牧遥满含笑意的双眼。 “去看了看,没什么好‌吃的,将就一下?” “不用,我不饿。”这个时候,文熙淳还在死要面‌子。 云牧遥扬了扬嘴角,从‌袋子里‌掏出‌一只散发着热气的汉堡,轻轻碰了下文熙淳的脸颊:“再不吃就凉了。” “谢谢……”文熙淳还是接过了汉堡。 本来‌还想继续端着,但这该死的汉堡一直在散发它该死的魅力。 云牧遥笑呵呵在一旁长椅上坐下,修长的腿优雅翘起,他‌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正在大口大口吃汉堡的文熙淳。 虽然他‌的脸很小,但还是有点婴儿肥,特别‌是吃东西的样子,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 好‌像以前就这样,脸一直肉肉的。 文熙淳忽然回头,两人视线瞬间‌交叠。 他‌的嘴角沾了一点白色的沙拉酱,但自己浑然不知,那点沙拉酱就随着他‌咀嚼的动作‌上下浮动。 云牧遥单手托腮,笑着把头别‌过去。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文熙淳来‌到他‌旁边,乖巧坐下。 “你问,我很乐意回答。” 文熙淳嚼着汉堡,抬眼思考半晌,组织了下措辞: “你和法医科的姚科长,你们俩……是兄弟么。” 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云牧遥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不是。”他‌想也不想回答道。 “那为什么你们俩长得这么像,是巧合么。”文熙淳实在是没眼力劲儿,还在那孜孜不倦地问道。 “是命运吧。” 云牧遥生怕自己此‌时的冷漠表情吓到他‌,赶紧抬手揉了揉脸颊,努力摆出‌笑容。 “在这个世界上,会有另外两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云牧遥忽然伸出‌手,轻轻附在文熙淳冰冷的手背上。 温暖透过掌心覆盖而来‌。 文熙淳觉得不自在,赶紧缩回手。 这一举动,令云牧遥很受伤。 “为什么要缩回手呢。” 文熙淳反倒觉得他‌这个问题令人匪夷所思,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这样拉手手不是很奇怪么,理所应当也要缩回手吧。 “现在,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么?” 云牧遥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第43章 椁(7) 第三者就该有第三者的自觉,像蟑螂一样老老实实躲在暗处不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文熙淳举着咬了一大半的汉堡, 表情‌逐渐僵硬。 自己是被莫名其妙卷入书中‌来的,当时看过主角配角介绍,黄赳什‌么‌的都有, 但唯独没有云牧遥, 按常理来讲他‌应该算得上是个酱油角色,但现在看起‌来, 他‌和‌主角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目录中‌没有提及的关系。 而且从他‌说的那句“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么‌”来看,甚至有可能还是不可告人的关系。 文熙淳咬了口汉堡,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和‌云牧遥两人手拉手在霞光弥漫的沙滩上快乐追逐的场景…… = =打住打住! “没有呢,和‌你开个玩笑。”云牧遥转过头,目光看向不远处某个点, 好‌似在刻意隐瞒自己的心情‌。 至此之后‌,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就‌这样默不作声做自己该做的。 文熙淳咬掉最‌后‌一口汉堡, 摸了摸口袋, 只摸出来一张20面额的纸币。 他‌将纸币塞过去:“汉堡的钱,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发了工资还你。” 云牧遥直起‌身子, 诧异望着那二十块钱,半晌, 笑了笑:“不用,都是朋友,不需要分‌你我。”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更何况是见了没几次的同‌事而已。 文熙淳把二十块塞到他‌手里,自顾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 过去看看。” 云牧遥看着那破破烂烂的二十块钱,瞳孔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文熙淳刚凑到酒吧门口, 就‌见一穿着马甲制服的男人随手将门口的牌子翻至“营业中‌”。 他‌把警员证往男人面前一摆:“你好‌,刑侦总局,有点事想向你打听一下。” **** “这是郑成轩的个人档案,工资记录等,都在这里。”薄薄一沓文件落到文熙淳面前。 他‌拿过文件翻了翻。 郑成轩每天的工作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但据同‌事称,他‌在上午十点到晚上六点这个时间段会出去打打零工。 “他‌有个少了条腿的老父亲,还有个在读高中‌的妹妹,全家‌都靠他‌一人顶着,真是挺不容易的。” 文熙淳点点头,话头一转:“他‌之前和‌一个名叫苏冉的女人谈恋爱,这事你们知道多少。” “哦这事啊,酒吧的人都知道,苏冉是什‌么‌珠宝大老板的独生千金嘛,来过我们酒吧一次,当时有几个喝醉酒的客人对她动手动脚,那几个客人都是当地的混混头子,没人敢管,就‌郑成轩冲过去了,结果挨了一顿胖揍,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马甲男摩挲着下巴,仔细回‌想一番:“对,就‌是在他‌出院后‌,俩人就‌在一起‌了。” “那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过特别缺钱。” “有过,说是老父亲患了尿毒症,想跟酒吧预支几个月工资,但说实在的,这酒吧一直也‌半死不活的,指不定哪天就‌关门大吉,勉强维持运营罢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开给他‌。” “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月底吧。” 上个月月底?很好‌,时间对上了,也‌就‌是在这走投无路之际,苏家‌明找到他‌,提出给他‌一千万让他‌离开自己女儿‌,但后‌来这笔钱迟迟未到账,在将近一个月后‌,郑成轩的尸体出现在了爱伦酒店的水箱中‌。 如果郑成轩是死于剧毒,那么‌毒物进入身体的过程就‌有待考究,是别人强迫他‌服下的?诱.骗?还是自愿服下。 氰化.钠的气味非常刺鼻,即便是易于潮解,遇水则融,可如果有人将一杯带有刺鼻气味的水送到面前,除非智商不足65,不然是不可能乖乖接受吧。 “你最‌后‌一次见到郑成轩的时候,有没有察觉他‌有什‌么‌异样。” 马甲男点点头:“当时他‌是来办理离职的,我就‌觉得他‌状态不太对,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整个人魂丢了一样,我有个同‌事说,临走前还见他‌站在酒吧后‌门偷偷掉眼泪。” 文熙淳慢慢托起‌腮,陷入了沉思。 郑成轩伤心的缘由是什‌么‌,因为苏冉结婚?可即便这样也‌没必要辞职,媳妇没了也‌得继续好‌好‌活下去啊。 “嗡——” 一声震动,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摩擦着大腿。 文熙淳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黄赳”两个大字。 一接起‌来,还不等自己开口说话—— “头儿‌!头儿‌!查到了!我们查到郑成轩的生前监控了,你快回‌来!” 出租车于跨海大桥上疾驰而过,司机师傅怒挂档位,油门踩死,动作干脆利落。 一个急刹,警局门口的地砖上出现两道浅色轮胎痕迹。 文熙淳匆匆下了车,后‌面跟着云牧遥,俩人直奔刑侦科。 一进屋,办公室里已经聚集了一堆警员,都凑在电脑前议论纷纷。 “头儿‌!你快来看监控,真的好‌他‌妈诡异。” 推开熙攘人群,文熙淳坐到电脑前。 灰白屏幕中‌,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瘦削高个的男人慢慢从里面走出,步伐沉重缓慢。 电梯显示板上的数字是“32”,是爱伦酒店的顶楼,只要上了楼梯,打开门,外面就‌是天台。 “这个是郑成轩么‌?”文熙淳头都快钻进屏幕中‌,使劲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男人的长相。 “是他‌没错,通过着装以及他‌脖子上挂的那个半颗心小吊坠来看,确实是他‌。” 紧接着,男人慢慢抬起‌脚站在了楼梯上。 这个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他‌忽然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然后‌紧紧抵住额间,身子缓缓弯下—— 重重磕了个响头。 他‌起‌身,抬起‌头,迷茫地望向某处,嘴里好‌像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天台的门被郑成轩推开后‌缓缓关闭,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开启过。 文熙淳盯着屏幕,眉间形成一道“川”。 这突如其来的跪拜是在进行什‌么‌仪式?除此之外,就‌算是郑成轩主动进入棺材里,原因是什‌么‌;他‌自己躺进去,谁给他‌盖的棺盖,后‌来又为什‌么‌出现在水箱中‌。 “法医科那边现在什‌么‌情‌况。”文熙淳问道。 黄赳揉了揉眉心:“头儿‌你自己去问吧,现在法医科忙得不可开交,下午我和‌小刘去了一趟,让姚科长给撵出来了,也‌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火,只说尸检报告一会儿‌他‌会送过来,其他‌的只字不提。” 文熙淳只是听着,并没太当回‌事,毕竟姚景容也‌不是第一次发疯了,只要他‌完成了他‌的工作,其他‌的随他‌去吧。 “那,头儿‌,我们现在应该干点啥。”黄赳搓搓小手,眼神不自觉瞟向墙壁上的挂钟。 “嗯,早点回‌去休息吧。”文熙淳头也‌不抬,眼睛还牢牢黏在屏幕上。 办公室的人一个个离去,原本‌拥挤的房间也‌瞬间变得空旷。 文熙淳还坐在那里,眼中‌是不断回‌放的郑成轩的死前录像。 监控录像往后‌拉,一直拉到三天后‌,也‌没有人再出入过楼顶天台。 一直到第四天下午三点钟,有个穿着厨师服的男人去了天台,三分‌钟后‌就‌出来了,手里还抱着只隔着屏幕都能闻到臭味的过期食品箱。 时间继续往后‌调,但就‌在郑成轩进入顶楼后‌的两周后‌,有一整天的监控都消失了。 文熙淳望着黑乎乎的屏幕,总觉得不对劲。 就‌算是停电,这些大酒店也‌有自己的应急发电机,那么‌这消失了一天的监控是为什‌么‌,是因为拍下了和‌郑成轩有关的内容,所以被人刻意抹了去? 文熙淳还在思忖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挂钟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 “嘭”的一声,面前大门猛然被人推开。 “你们刑侦科真会催,强调了一万遍尸检还没做完,一下午去了三趟——” 来人话说一半,对上文熙淳面若冰霜的小脸蛋,瞬间闭了嘴。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那些个烦人精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万年冷脸王文熙淳端正坐在那,正试图用眼神将自己射杀。 姚景容耸耸肩,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将尸检报告拍在桌子上:“你们要的报告。” 文熙淳不发一言拿过报告抽出来,明明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偏摆出一副老干部姿态,特别是旁边那只大保温杯,姚景容憋住笑把头转向一边。 “死者连启年胸口处的致命伤周围提取出少量蛋白质?” 姚景容点点头:“所以我们猜测可能是凶手使用切豆腐的刀将他‌杀害,因此伤口处会提取出蛋白质成分‌,但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应该还是被凶手带离了现场。” “奇怪,死者没有挣扎痕迹,又是正面遇害,熟人作案?” 电光火石间,文熙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当时苏冉报案,自己随她进房间查看情‌况时,连启年就‌躺在床上行一些不可描述之事,他‌的手机外放里传来女人的叫声,那个女人是谁?婚外恋的对象? 文熙淳立马直起‌身,调出连启年的文档,打开手机近期记录,一条条看过去。 其中‌,通讯记录最‌多的是一个备注为“傻丫头”的用户,两人聊天内容极其露骨,而最‌近的一条记录是: 连启年:【本‌来打算今天回‌去,但出了点事,警方要求我们暂时留在徽沅,近期可能回‌不去了。】 傻丫头:【哥哥别生气,你回‌不来我就‌去找你,给我发个你的暂时住址吧(*^▽^*)】 连启年:【别,最‌近我和‌苏冉一起‌住,她这几天本‌来就‌疯得不轻,你过来干嘛,挨她耳光?】 傻丫头:【哼!苏冉姐姐讨厌讨厌,她又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求求她成全我们叭。】 连启年:【听话,不会很久,回‌去给你买辆奔驰小跑补偿一下?】 傻丫头:【不要!╭(╯^╰)╮我不要听话了,我买了机票,到时来机场接我![小拳拳]】 连启年:【真拿你没办法,只这一次哦。】 接着连启年就‌给这个傻丫头发了个定位过去。 “这女的……”一旁的姚景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 文熙淳没理他‌,反正不用听也‌知道这位道德小标兵要说什‌么‌,索性继续翻记录。 “第三者就‌该有第三者的自觉,像蟑螂一样老老实实躲在暗处不就‌好‌了,偏要爬出来招人不痛快。”姚景容笑眯眯的,这语气一点也‌不像在口诛笔伐一个第三者。 再往后‌翻翻记录,是“傻丫头”发来的机票截图以及连启年给她的转账记录,不多不少,刚好‌转了机票钱。 机票个人信息显示,“傻丫头”真名吴浣羽,今年二十二岁,查查她的个人档案,还在读大学‌,并且还是临省一所挺有名的高校,就‌读营养学‌专业。 再查查她的个人行踪,除了前天一条临省飞徽沅的机票购买记录外,就‌是今天飞往洛杉矶的记录,就‌时间和‌转机记录来看,如果不出意外,她人现在已经于仁川机场上空翱翔。 “看看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看有没有这个女人的踪迹。”姚景容提醒道。 调出别墅区的监控,果不其然,在案发当天,苏冉独自一人离开后‌,吴浣羽拖着一只超大号行李箱来到了别墅,但还不等她出来,苏冉就‌回‌来了,五个小时后‌,吴浣羽再次出现在监控中‌,手里依然拖着那只巨大行李箱,戴着一顶棒球帽急匆匆离开了别墅区。 二话不说,文熙淳拿起‌电话打给航空公司,通知他‌们联系航班,在吴浣羽下一个转机地紧急拦人。 但案发现场绝对不止她一人,因为床上的男性精斑DNA和‌连启年的并不匹配,假设说她就‌是嫌疑人,那么‌她一定是事先通知了帮手。 而且就‌作案动机来讲,她也‌是最‌有可能对苏冉下手的那个。 “不好‌意思警察先生,我们查过吴浣羽乘客的登机记录,她本‌人并未登机。”航空公司客服道。 没上飞机?那就‌是还留在国内? 姚景容拍拍手,脸上的讽刺意味愈发明显:“文队长行动可真快,要不是航空公司帮查,您现在差不多已经动身要飞去韩国了吧。” “你有病?不会好‌好‌说话?”文熙淳反问道,“但凡你们动作麻利点,估计凶手现在都落网了。” 姚景容一挑眉,似乎并没有和‌他‌呛声的打算,而是迅速转移了话题: “时候不早了,就‌算查案也‌不能这么‌拼命,一起‌去吃宵夜?” 文熙淳自知理亏,索性偃旗息鼓,态度也‌跟着软了三分‌:“先声明,我的钱都给了郑成轩父亲了,现在身无分‌文。” 姚景容笑笑,唇角是意味不明:“那不如来我家‌,我自认手艺勉强可以入口。”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上夹子之前心情很忐忑,总时隔一年再来写刑侦该忘的也差不多忘干净了,最近上班又忙,没有时间回头检查,空闲了回头看看,发现了不少漏洞和没有讲清楚的地方,希望大家多多指正,谢谢。 碎碎念:还是刑侦写起来轻松,有条线支撑着就能不卡文写下去,想我当年写所谓的感情流文章时,真的是每天都在痛苦哀嚎,以头抢地,发着毒誓下一本再也不写感情流,所以这篇文里面感情线不多,后面会相对密集一些,大家凑合看吧。 最后:不要养肥我啊!我已经很肥宅了! 感谢在2021-05-25 02:35:28~2021-05-26 23:4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千叠 2个;水卫十四、你的小月亮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椁(8) 是谁对苏冉抱有这么大敌意呢。 文熙淳:“我不去, 一顿宵夜而已,可吃可不吃。” 关了电灯,文熙淳推开门径直往外走, 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姚景容。 但‌走到半道, 脑海中却倏然浮现出当时‌在颂月女‌高姚景容把他们推上去后自己葬身虫海的场景,心头怪怪的, 明知‌道这人对于自己来讲并‌不讨喜,但‌胸腔里还是被什么扎了下,嗖嗖地疼。 他放慢了脚步,悄悄回过头看了眼。 姚景容也紧跟在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生气了么?说起来, 大大小小也经历了不少,倒真没见过他生气是个什么模样。 文熙淳佯装清了清嗓子,一张口, 语调晦涩: “虽然很不想去, 但‌我从来不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没有直接表达,但‌话中明里暗里都在给对方台阶下。 姚景容抬眼,血丝于白‌眼球附近延伸开来。 他看起来真的很累, 眼睛也睁不大,只是疲惫地露出一抹轻笑:“谢谢你赏脸。” 文熙淳暗暗低下头, 被他这句话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架子比于副局还大,上次他来我家都没你这么难伺候。”姚景容打了个补丁道。 文熙淳是建议他送回幼儿园重修中文。 两人一路就‌这么相默无‌言,文熙淳走得极快,仿佛在参加竞走比赛,没走两步就‌把姚景容远远甩在身后。 文熙淳虽然觉得气氛诡异的尴尬, 但‌从来也不是主动开口打破沉默的那个,倒是姚景容先沉不住气, 迈着大长腿两步追上来: “其实仔细想想,那天我不该问你那句话。” 文熙淳斜了他一眼:“你问过的多了,不知‌道你说的哪句。” “就‌是问你,如果说进入颂月的都是戴罪之人,那你的罪名是什么。”姚景容笑笑,晚风扶起他额间的发丝,“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较幸福。” “不用‌自责,我本来也没打算理你。” 虽然在被问及这个话题时‌,脑海中总会乍然浮现妹妹的身影,但‌文熙淳自认为‌还算个正常人,总不能丧心病狂到对妹妹做什么坏事吧。 说起文熙媛这丫头,也不知‌道她在现实世界过得怎么样,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吧,找到工作了么?不过以她的能力学识,肯定也会有不少大公‌司争相聘请吧。 跟着姚景容走了十几‌分钟后,俩人在一栋大平层公‌寓外停了下来。 看着简约却不简单的象征着土豪身份的大平层,文熙淳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在徽沅这种寸土寸金的大城市,能买得起高级公‌寓楼的怎么着家里也得趁个千万上亿,姚景容是怎么做到的,凭他一个月七千块的死‌工资? 看到文熙淳在发呆,他心中的想法姚景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房子是家里人给买的,凭我七千块的死‌工资可能要一百年,然后向天再借五百年。” 文熙淳没说话。 只是想起了白‌天上班,晚上在外面摆摊卖衣服供养自己和妹妹的老妈。 乘着电梯缓缓上行,文熙淳靠在角落里尽量离这位二世祖远一点。 “站那么远做什么。”姚景容眼睛望着数字显示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瞧了瞧这边。 “喜欢角落,有安全感。” 姚景容笑笑,没再说话。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指纹解锁,随着“嘀嘀”一声‌,双开高档防盗门开了锁。 屋子里比文熙淳想象的还大,装修的虽然别致,但‌没什么家具,所以更显空旷,大门一关,回声‌响起。 “一个人住,也懒得折腾,坐吧。”姚景容指指大厅中央孤零零的一只牛皮沙发。 文熙淳稍显拘谨,在原地愣了会儿才慢慢窝进沙发。 “想吃什么。”姚景容走进厨房,随手拿下挂在一旁的围裙。 这围裙实在可笑,粉色百褶花边不说,胸前还印着“好太太”的字样。 “随便。”说着话,文熙淳的目光早就‌落在了“好太太”上。 姚景容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动静堪比拆家,让文熙淳一度怀疑是不是谁家的二哈跑厨房去了。 不大一会儿,香气顺着门缝钻了出来。 三菜一汤,两荤一素,大小米混合米饭,虽然文熙淳对营养学是不太了解,但‌也能看出来,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筷子递过来:“尝尝吧,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文熙淳坐在桌前,看着盘中珍馐佳肴,不自觉馋虫被勾了出来。 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 “好吃。” 肉块入口即化,软烂香甜,以至于他都忘了对面是那位烦人精,不由自主发出了由衷赞叹。 “听你夸我一次真不容易。”姚景容笑眯眯夹起自己做的红烧肉尝了一口,“嗯~果然是大厨级别。” 一盘红烧肉一盘素炒青菜差不多见了底,但‌旁边的水煮虾却纹丝不动。 “不爱吃虾么?” 文熙淳摇摇头:“麻烦。” 其实是因为‌手笨,剥虾必被扎。 姚景容放下筷子进了厨房,不大一会儿拿了副一次性手套。 他挑了个头最大的一只,动作娴熟麻利,剥出虾肉挑出虾线往文熙淳碗里一扔:“那我负责剥,你负责吃,OK么?” 文熙淳怔了怔,抬头。 “你很奇怪,正常情况下应该拿虾头扎我才对吧。”文熙淳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先说好,没钱。” 姚景容“噗嗤”笑出了声‌:“算了吧,街上的乞丐都比你有钱,我找谁借钱不好找你?” 文熙淳看着那只肥美‌的大虾,还是犹疑不定。 “大家都是同事,也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人这一辈子很难找到这样一位知‌己不是么,所以我想好好珍惜你,这个回答合理吧。” “前面我赞同,知‌己就‌免了,咱俩不是一条道上的。”文熙淳咬过虾肉。 虾肉津甜,爽口弹牙。 文熙淳放下筷子:“谢谢招待,我吃饱了。” “去洗漱,早点休息。”姚景容端起碗筷,起身往厨房走。 只是等他洗完碗出来之后,空荡荡的大厅里早已不见了文熙淳的身影,只有摆满残羹的饭桌上惨兮兮放着一块纸币五毛硬币,以及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隽秀的小字写‌着: “囊中羞涩,你算算饭钱,发薪日还你,谢谢招待。” 小纸条从指间飘了下来,落在地上。 **** 凌晨六点钟,文熙淳还在睡着,徐科长一通电话打了过来,通知‌他速速到警局开会。 听徐科长这语气,好像事态非常紧急。 拖着疲惫的身躯下床洗漱,赶到警局后才发现,原来不光刑侦科,几‌乎全局警员都齐聚于此,在这拥挤的会议室里熙熙攘攘。 “文队长,你听说了么,连启年的父母正准备起诉公‌安厅和我们刑侦总局。”黄赳拉着文熙淳急色道。 “告呗,法院还能判了不成。”文熙淳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警察又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们,再说,就‌算破案也需要时‌间,大家已经在没日没夜加班加点,为‌了这一个月四千块的工资拼命。 “你少说风凉话,现在有什么线索都速速报上来!”徐科长一拍桌子,怒目圆睁,“短短几‌天内发生了多起命案,现在群众对我们极度不信任,已经在网上把咱们喷成了筛子,一周之内,只有一周,破不了案就‌等着引咎辞职。” 云牧遥转着笔,眉目间若有所思。 “徐科长,我有个建议,现在各个科室间负责的案子多且杂,而且各方均给到压力,同时‌进行的话只会耗费警员们的精力,反而事倍功半,不如就‌由我和几‌位队员与刑侦科一队成立专案小组,专门负责此事。” 徐科长思忖半晌,似乎觉得可行,赶紧道:“既然如此,文熙淳,你带黄赳和其余几‌名干将配合刑事调查科专门负责郑成轩的案子。夫妻二人的案子则由重案组接手。” “徐科长,我觉得这样不妥吧。”就‌在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之际,对面一道冰冷的声‌线响起。 姚景容倚着靠背,手里闲极无‌聊地按着圆珠笔,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所以我们法医科就‌等着吃现成的?” 徐科长暗暗擦了把冷汗,摆出虚假笑容:“姚科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自然有你们的工作要做,只是现在分工是这样的。” 姚景容抬眼瞥了下对面的云牧遥,嘴角那丝意味深长的笑始终未曾淡去: “我是说,上前线的话,带我一个。” 文熙淳觉得,这个人真的很爱管闲事,之前崇门村的案子也是,本来勘察现场是交由刑侦科来做,但‌这人非要半道横插一脚,虽然是帮助快速破案了,但‌刑侦科全体成员的面子都被他扫在了脚底。 不过现在这些不重要,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快速破案才是王道。 徐科长思忖半天,终于绊绊磕磕道:“那,姚科长决定就‌好。” 一行人驱车赶到爱伦酒店,现在首要任务是查出丢失的那一天的监控里到底记录了什么场景,或是拍到了什么人。 刚进了酒店大堂,还不等走近,一阵争吵声‌从前台传来。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管是谁来都一定要登记,现在年关人员混杂,你知‌道混进来的是什么人?”一个满脸戾气的前台小姐A正在那不满地嚷嚷着。 “他又没要开房,我去找人作登记不是很奇怪么?我说你也不必这么矫枉过正吧。”另一个前台B不满回怼道。 “做工作也能这么随随便便?出事了你负责?” “你还是先考虑你自己吧,上次还跟强追着人家老总的二奶作登记,你是真不想干了?我看你这个月不乖乖走人的。” 虽然不好意思,但‌文熙淳还是过去打断了她们:“不好意思,警察,有点事想向你们询问。” 看到警察造反,两位前台小姐瞬间偃旗息鼓。 “这个月十三号那天酒店停电了对么。” 前台A翻开记录本,肯定地点点头:“对那天全区停电维修。” “你们酒店没有应急发电机么?” “有的啊,没有应急发电客人岂不是要爬到三十多楼去。” 文熙淳点点头,继续道:“那天的监控不见了,或者说没有开监控摄像头,你知‌道为‌什么么?” 前台A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应急发电机非常耗电,而且电压不稳,只能停掉监控和低楼层的电梯保证电压稳定。” 原来不是故意所为‌,只是恰好撞上了意外。 文熙淳指指上方:“我们现在要去天台做二次勘查现场,需要作登记么。” “不用‌不用‌,警察哪用‌得着作登记啊。”前台B赶紧抢答道。 只是一旁的前台A并‌没有理会同事,自顾点亮电脑:“需要,请您出示您的身份证和相应搜查令。” 前台B翻了个白‌眼。 和案发当日不同,天台的过期食品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剩一只黄花梨棺椁于冷风中独自忧伤。 “现场的指纹和脚印比对结果如何。”文熙淳问道。 “大部分对比出来了,都是酒店的员工和维修人员,只剩下三组,指纹库中没有记录,之前应该是没有犯罪记录。” “案发当日上过天台的有谁。” “有酒店的厨师,两位前台,以及一名电路维修师傅,但‌是他们转移尸体的可能性不大,这棺材板那么重,五六个人一起才能推开,我不觉得这几‌人有这么大力气。” 文熙淳觉得也是。 只是他不明白‌,就‌算郑成轩是自愿服毒,先不说原因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躺进棺材里,谁帮他推开的棺材板,后来又是谁把他的尸体转移到水箱,目的又是什么。 “对了,云科长,您不是专门做民俗学研究的么,您看看,郑成轩死‌前这一系列诡异的动作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么?”小刘将手机递过去。 云牧遥看着屏幕中郑成轩奇怪的跪拜礼,想了半天,摇摇头: “我不知‌道该说这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还是说着跪拜礼根本就‌没有意义,我倒是觉得,如果他是服.毒自杀,跪拜最大的可能是向他的父母下跪道歉。” “确定?” 沉吟片刻,云牧遥又摇摇头:“不能确定,我知‌道在楼顶放棺材有见棺发财之意,但‌除了棺材摆放的位置方向有讲究外,没听说还有别的什么仪式,而且你不觉得奇怪么,郑成轩是怎么知‌道楼顶有口棺材的。” 一句话醍醐灌顶,就‌算是郑成轩想自杀,就‌算是他有这个本事推开重似大理石的棺材板,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这里放着口棺材的呢。 “而且另一点,棺材里有具尸体,转移尸体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只能说,这案子并‌不是个人行为‌,一定是多方讨论过后的决定,而且最重要的是,转移尸体的人是知‌情人,但‌并‌不是参与讨论的人。” 文熙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巧合的是,就‌在苏冉和连启年入住酒店的时‌间段里,尸体被转移到水箱了,被发现了,而且说巧不巧,被苏冉发现了。” 综上所述,转移尸体的人可能是故意想让苏冉发现,就‌算她不是第一个发现的,只要她住在酒店里就‌确保她能看到旧情人的尸体。 是谁对苏冉抱有这么大敌意呢。 “吴浣羽”三个大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26 23:41:47~2021-05-28 00:4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雨啊 10瓶;TorranB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椁(9) 他是自愿的,没人逼他。 那么问题来了‌, 假设说‌吴浣羽真的是转移尸体并‌企图杀害苏冉的真凶,那她又是怎么知道楼顶的棺椁中是郑成轩的尸体,跟踪?听说‌?总不可能装了‌窃.听器。 “我说‌你们这一天天的到底要来几遍才甘心啊?”倏然, 天台小门被人猛地推开, 门后钻出一大腹便便油光水滑的小胖子。 文熙淳记得他‌,艾伦酒店总负责人, 那个骂郑成轩死‌都不会‌找地方死‌的。 负责人一指手腕上的江诗丹顿,眉梢吊起更显小人之态: “警官,我跟你们这些一个月只拿几千块的不一样,我艾伦酒店也不是警察局,你们一开心就往这边跑, 客人见了‌都不敢进‌门,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您们知道因为您们我一分钟损失多少‌钱嘛?” 文熙淳冷笑一声:“你家的客人都这么怕警察?见到警察就不敢进‌门的除了‌心里有鬼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胖负责人翻了‌个白眼, 不耐烦地摆摆手:“得得得, 您快点查,别影响我做生‌意,我这酒店刚开没多久, 别本还没回就黄了‌。” 这人还在那絮絮叨叨,摆明了‌是说‌给警察们听的。是啊, 任是这帮警察有通天的本事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个月就拿那点死‌工资、到头来连房子都买不起的孙子。 “大家一起把棺盖推开,我要再看看里面。”全程站在一边研究棺材的姚景容终于‌发了‌声,话题直接跳半截,好像刚才的争吵他‌也没兴趣参与。 “我说‌祖宗欸, 您可消停点吧!”胖负责人一声哀嚎,挺着大肚子屁颠屁颠跟了‌上来, “我说‌您到底要把这棺材开几遍才能满意嗯?别坏了‌我的风水欸!你们陈局长就是这么教育属下的?” 说‌到激动处,负责人甚至还搬出原局长老陈来对众人施压。 但可惜,他‌消息未免太‌过滞缓,老陈退休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只剩一个比他‌们还爱较真的老于‌。 警员们也不理会‌他‌,当他‌是空气一般,一帮人合力第N次将棺材盖推开到一边。 姚景容俯下身子,目光牢牢锁定在棺材板的边缘上。 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缓缓摸上去,精致的眉尾渐渐舒展开:“我知道了‌,转移尸体的只有一人。” 专案组的人都纷纷围了‌上去,就连酒店的总负责人也忍不住跟着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在指尖抚摸的位置上,有几枚直径为一公分的圆形小孔,这些小孔呈两两一组,一共有八组,但因为黄花梨棺木上的浮雕花纹过于‌繁复,所以很‌容易被忽视。 而这些小孔周围还粘着细微的棕色碎屑,有点像某种绳子的质感‌。 除此之外‌,棺材盖的其中一角出现了‌明显磕碰痕迹,说‌明将棺盖搬下来的人并‌不没有足够的力气将其放好,所以出现了‌磕碰。 文熙淳默默看着他‌,脑袋开始疯狂运转。 这些圆形小孔是什么器物造成的?一个人,而且还有可能是个女人,又是怎么凭借这些圆形小孔将这么重‌的棺盖推开转移尸体的? “这种圆孔痕迹我之前在画展上见过,是一种加粗型钉.枪,本来是用来钉一些巨幅作‌品的油画布,一些特殊建筑的工地上也比较常见,打出来的钉子原身是长方形,立起来像一架桥,两侧是固定点,因此会‌出现这种成组的小孔。”姚景容抬手比划了‌下。 “只要用钉.枪打出的长条针将粗麻绳固定好其中一侧,人站到另一侧协助人力向前推——” 大家还是听得一头雾水:“就算是一头拉一头推,但拉的那头是谁,而且需要很‌大的力气吧。” “不需要多大力气,甚至可以说‌,根本不需要人。”一直沉默的文熙淳在摸上了‌水箱的操控板后,回想起案发当晚发现尸体时的场景,他‌忽然全部明白了‌。 当时那个工人顺着水箱一旁的□□爬上去后是怎么讲水箱盖子打开的,要知道,水箱的盖子重‌量远超棺盖重‌量,当时没有注意,工人师傅好像只按了‌开关,水箱盖子就自‌动向一边开启。 而水箱盖子上也有一处提手装置,只要将绳子一端系在提手处,另一端取一长截钉在棺木一侧,按下水箱上控制水箱盖子的开关,水箱盖开启时系在提手上的绳子拉动棺盖,棺盖另一边的人只要稍微助力—— 这样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以将棺盖推开,再用同样的方法将尸体转移进‌水箱。 差不多算好时间,尸体在水箱中开始膨胀,异味顺着水流散发出来,被苏冉察觉到了‌异样,以苏冉这种好刨根问底的个性肯定要追究到底。 当早已辨认不出原样的尸体被打捞上之后,唯一能够辨识身份的就是苏冉自‌己亲手设计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对爱心吊坠。 迫于‌家庭压力,苏冉可能并‌没有勇敢到敢与房产龙头老大抗衡,所以在婚姻中她只能选择妥协,放弃了‌心爱之人。 因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就算是最后和郑成轩结婚了‌又能怎样,他‌要一辈子活在父亲的羞辱下,苏冉不想看他‌难过,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当断则断。 连启年和苏冉从小就认识,第一次见到这个优雅乖巧的女孩就被她深深吸引,小时候的连启年经‌常缠着父亲说‌希望长大后能和苏冉妹妹结婚,父亲自‌然是求之不得,珠宝巨头与地产龙头联姻,想必将来也一定扶摇直上,说‌不定国内的所有私企都会‌被他‌们一手掌握。 但长大之后,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后,当初那个在心中将其奉为女神的苏冉早就被这些女人比了‌下去,长大之后的她,很‌无趣,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跟她处在同一屋檐下都觉得憋屈。 但父亲就是要自‌己和他‌们家联姻,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又不是结婚后就不能再找,抱着这种心态,连启年倒是毫不犹豫应下了‌这门亲事,反正和谁结婚都是一样的。 “那么这人转移尸体的目的是什么,就是因为和苏冉有过节?就要她用这种方式亲眼见证前男友的惨死‌?”黄赳看了‌眼水箱,“让整个酒店的人跟着喝尸水,我怎么觉得跟他‌有过节的其实是这位胖负责人呢。” 胖负责人似乎对于‌自‌己的吨位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也根本没意识到别人说‌的是他‌。 “那么,胖负责人,能否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楼顶有棺材的事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呢。”文熙淳转过头,虎视眈眈望着胖负责人。 “是啊,胖负责人,还有你酒店楼顶的变质食品,一起解释下吧。”姚景容也跟着调笑道。 “你们真没礼貌,我们是来查案的,称呼别人起码要加个‘先生‌’吧,对吧,胖先生‌。”云牧遥佯装嗔怪道。 也不是拿他‌打趣寻开心,纯粹是因为这胖负责人那句“你们一个月拿几千块哪里懂我们这些日进‌斗金的人挣钱有多不容易”,不是原话,大意便是这样。 “警、警官……”眼见着三个平均身高185+(被文熙淳拖累了‌)的警察围作‌一团步步紧逼,面前阴影重‌重‌,逆光看过去,只能看到三人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表情,胖负责人终于‌是认怂了‌。 “其实,其实我说‌实话,这个人的死‌跟我没关系……好吧,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关系的,但绝对不是!不是我杀的!是他‌自‌愿的!”被三人这么一吓唬,几乎没经‌大脑思考,负责人就打算全招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文熙淳抬手招来黄赳做记录。 “什么叫自‌愿的,你说‌明白。” “就是,就是,我之前请了‌个风水先生‌向他‌请教棺椁放置在什么位置是上位,他‌就说‌,告诉我点别的,比单单放这么两口棺材有用得多。” “他‌说‌,棺材里要放两具尸体,而且是自‌愿的,不能是他‌杀或者遭人陷害携带怨气的尸体,就相当于‌……养鬼仔吧,说‌是这两具尸体能冲避煞气,保佑我发大财……”负责人越说‌声音越小。 “所以郑成轩是你找来的,自‌愿服毒为你驱邪避煞的?”文熙淳觉得这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不是!是我花了‌大价钱的,一具上百万呢。”负责人极力解释道。 “听你这意思,还不止这一具?”文熙淳一挑眉,手已经‌在腰间的手铐上摸索起来。 “是……”负责人一张脸拧得像过了‌季的老苦瓜,“但真的是他‌们自‌愿,那边B座楼顶棺材里是个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家里急需用钱,也是没办法才走了‌这条路,这个郑成轩也是,老父亲得了‌尿毒症,妹妹上学要花钱,凭他‌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就算找银行‌贷款都贷不出来。” 听闻这种事,在场人多少‌都有点唏嘘,以前常听别人说‌,人还能让钱逼死‌?去搬砖去卖血总有办法解决,但事实上,真的能,一旦走投无路,就只能朝着不归路走下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副强健的躯体,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过教育的权利,人活着都很‌辛苦,安逸只能留给死‌人,就像现在躺在停尸间的郑成轩,两眼一闭什么也感‌受不到,痛苦唯有老父亲和妹妹来承担。 所以,深知此事的郑成轩在临死‌前,对着天深情跪拜,希望活着的人能够原谅他‌的冲动鲁莽。 没读过书的他‌深知读书多重‌要,这是对他‌们这种寒门来说‌唯一改变命远的方式,所以当妹妹因为父亲重‌病提出要辍学打工后,郑成轩只告诉她,她只管好好读书,剩下交由他‌来。 一百万,足够为父亲治病供妹妹读完大学,这是愚蠢又无能的自‌己,唯一能为家人做的事。 小刘站在一边默默听着胖负责人不够娴熟的语言组织,眼眶渐渐湿润,他‌悄悄摘下眼镜躲到一边抹了‌把眼睛。 就连胖负责人说‌到动情处都禁不住红了‌眼眶:“其实一具尸体最多十‌几万吧,我也是看他‌可怜有孝心,才给了‌他‌那么多。” “那你还真是悬壶济世的大善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说‌看,这件事你都和谁说‌过。” 文熙淳不吃这一套,如果真的可怜他‌,就应该劝他‌好好活下去,还可以申请社会‌补助以及民间募捐,的确是,在文熙淳看来这是最愚蠢的一条路。 “就……”负责人又结巴了‌,“就董事会‌的人,我爸妈,我姐……隔壁家的菲佣,还有……” 他‌掰着自‌己的小胖手认真清点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二奶呢。” “二奶没说‌。”负责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到,说‌完了‌又觉得不妥,立马改口,“没有二奶,我对我老婆一心一意天地可鉴。” “你可拉倒吧,你二奶都公开出入酒店了‌,还装蒜!”黄赳一摔记录本,“你这人说‌话到底几分真假。” 被白斥了‌满头满脸,负责人清了‌清嗓子,看了‌眼身后的跟班,小声道:“警官,这事咱们换个地方说‌。” “就在这说‌,不是对你太‌太‌一片忠心赤诚可鉴么?”文熙淳冷笑道。 这群该死‌的警察咄咄逼人,等自‌己脱身了‌一定要找人好好治治他‌们! 负责人勉强摆出苦笑,心一横也就豁出去了‌: “我就直说‌了‌吧,我是在外‌面包.养了‌个小情人,但男人嘛,不都这样,逢场作‌戏而已,但是警官,我包二奶不犯法吧,您也管不着吧。” 文熙淳眼也没抬,目光始终落在黄赳的记录本上:“是没犯法,我们也管不着,但现在经‌过我们分析,我们必须找到所有知道这件事的有关人员挨个排查,事关人命,望你理解。” 最后四个“望你理解”听起来很‌有礼貌,但语气中多少‌沾了‌几分嘲讽。 胖负责人点点头,脸上装出一副“我服了‌”的模样,内心却把这几个死‌警察骂了‌千万遍。 “你的姓名,年龄籍贯。” “王大力,四十‌三岁,本地人。” 文熙淳点点头,继续眼也不抬问道:“情人姓名年龄籍贯。” 负责人扭捏了‌半天,终于‌不情不愿道: “吴浣羽,二十‌来岁吧,临省人。” 记录的动作‌骤然停下,文熙淳机械地抬头。 震惊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一圈圈扩大—— 第46章 椁(10) 凶手的诡异思路。 我再向你确定一遍, 是吴浣羽,龙安医科大的吴浣羽,就读营养学专业的那个么?”文‌熙淳手里紧紧捏着‌录音笔, 指尖微颤。 胖负责人点点头:“不过我说句难听的, 这小‌姑娘就是个职业二奶,之前还‌给她们老家那边的副市长做过情人, 我也根本没把她当回事‌,我心里还‌是很爱我老婆的。” 爱不爱他老婆文‌熙淳不知‌道,但吴浣羽和这两起案子脱不了干系倒是可以百分百确定。 “市区停电检修那天,她是否有来过爱伦酒店。” “来……来过。” “过来做什么。” 胖负责人尴尬的一颗秃头都在泛着‌羞涩的粉红,他摸了摸脑袋瓜, 笑笑:“还‌能做什么,不就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之事‌。” “当天你全程和她在一起么。” “没, 她坐飞机过来的, 我当时正在外面谈生‌意,她就让我给她开个房间休息一下,大概有两个小‌时吧, 之后才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黄赳,你喊一下那两个酒店前台上来。”文‌熙淳有预感, 这俩前台的证词基本可以将吴浣羽转移尸体一事‌锤死。 两个前台畏畏缩缩上了楼,站在天台小‌门口久久不敢进门,脸色苍白,一个劲儿往对方身‌后躲。 “过来呀!还‌要我亲自请你们?”胖负责烦躁地‌吼了一声,吓得两个前台浑身‌抖似筛糠。 他们觉得, 这天台上死过人,尸体还‌在这里存放了半个多月, 进去免不了沾染晦气,搞不好‌还‌会撞邪。 “你们俩真是!”胖负责怒指二人,额头暴起条条青筋。 “算了,就站那说吧,你们回忆一下,酒店停电那天,你们说见过你们老总的情人,对她的外貌以及手持物还‌有印象么。” 前台A刚想开口说什么,前台B不着‌痕迹捅了她一下,用眼神示意她别乱说话。 但前台A是个有话就说的直肠子,无视掉前台B的眼神,张口道:“记得,大概一米七左右,非常瘦身‌材很好‌,长得……戴着‌圆框平视镜,应该算可爱的那一类吧。” “不要形容词,就说她长相。”文‌熙淳无语。 “大眼睛,单眼皮,皮肤很白,短鼻梁但是很挺,嘴巴小‌小‌的,右眼眼角有颗泪痣。” 还‌好‌,起码碰上一个能表述清楚的。 但诡异的是,当前台A描述完吴浣羽的长相后,根据这些特征,文‌熙淳脑海中却自动描绘出‌苏冉的脸。 单是听她这么形容,感觉苏冉和吴浣羽长得还‌挺像。 “照片有了有了。”黄赳抬过电脑,将吴浣羽的照片拿给两位前台辨认,“是她么。”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接着‌点点头,异口同声:“是她。” “那你们还‌记得她来的那天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么。” “好‌像就一杆行李箱,然后挎了只LV的夏季新‌款,包不大,也就男人巴掌大小‌。” 如果是市面在售的加粗钉枪,装进行李箱里完全没问‌题,这玩意儿也不沉,小‌学生‌把玩起来都毫无压力。 做完笔录,文‌熙淳打算先收队,等着‌下午再跑一趟苏冉和连启年的案发现场。 刚要走,胖负责笑得跟朵菊花一样‌贴了上来,他搓搓小‌胖手,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什么,警官,吴浣羽的事‌儿能不能别跟我老婆讲,其他的,随您怎么罚。” 文‌熙淳合上文‌件夹,嘲讽地‌笑道:“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在监狱度欢度余生‌吧,如果他人没有自杀故意,而你教唆他人自杀的话,按照故意杀人罪论处。” “不!不是吧!”胖负责一下子慌了手脚,几乎是四‌肢并用比划着‌,“可是那个道士跟我说法规条例中并没有教唆自杀罪啊!警官你是不是记错了。” “是没有这项罪名,但你因为利己原则教唆一个原本没有自杀意愿的人自杀了,就是故意杀人哦。”文‌熙淳转过身‌,潇洒冲他挥挥手,“请个好‌点的律师吧。” **** 天空阴沉沉的,大片浑厚的乌云将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 不大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密集砸下,撞击着‌玻璃窗啪啪作响。 “哎呦这鬼天气!”刑侦科的小‌警员顶着‌湿漉漉的脑袋进了门,在地‌砖上留下串串脏兮兮的脚印。 “苏冉那边有线索了没。”文‌熙淳问‌道。 “没呢,这徽沅快让我们翻个底朝天,但是一点线索也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小‌警员往椅子上一靠,疲惫地‌揉着‌眉心。 “吴浣羽那边呢,有查到她最近的行踪么,她家人怎么说。” “查了她最近的消费记录,前天她用个人身‌份证在沛州安戴尔酒店进行过消费住宿,她家人说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上吴浣羽本人,只有十五号那天收到了她发来的短信称,不管什么人打听她都说没见过就行。” 沛州?三省之外的城市,坐火车要22小‌时,飞机两小‌时,但是并没有她的乘车记录,那么她是怎么跑那么远的。 “我们已经联系了沛州警方加紧监控,找到她人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等一下!”黄赳忽然在一旁怪叫一声。 他指着‌电脑上的记录,不可思议道:“头儿,她今天又转战陵阳了,使‌用个人信用卡在梵克雅宝专卖店进行了一笔三万八的消费。” 沛州到陵阳,大概一千四‌百多公里,同样‌在没有出‌行记录的情况下她是怎么用短短一天时间抵达陵阳的? 并且,如果是她带走了苏冉,那么她这几天到处跑,苏冉呢? 不不不,最重要的问‌题是,她带走苏冉的目的什么?报复她凌.辱她?那么这么多天过去了,苏冉真的还‌活着‌么。 “让沛州警方传一份她在酒店开房的监控,看到底什么情况。” 文‌熙淳有些烦了,特别是这种搞不清楚嫌疑人动机的情况,就很难根据嫌疑人的想法猜测她下一步动向。 办公室的门响了两声,还‌不等文‌熙淳出‌声,对方就颇为自觉地‌推开门进来。 “食堂快没饭了,帮你抢了份儿。”云牧遥笑眯眯的将饭盒放在桌上。 但说实话,文‌熙淳没什么胃口。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不等看清来人,一只麦德劳纸袋便迎面怼了上来,纸袋后,是姚景容如寒霜般的脸。 “听说你缺钱,请你,不用还‌我。” 这人……自己是缺钱没错,可他也不能像大喇叭一样‌到处广播吧,是什么光荣的事‌? “还‌是吃饭吧,三菜一汤保证营养均衡。”云牧遥继续笑道,声音绵软温柔。 “在文‌队心里工作大过天,吃这些浪费时间,还‌是汉堡,既快又管饱。”姚景容也不甘示弱,纸袋一度怼到文‌熙淳脸上,仿佛今天文‌熙淳不把汉堡吃得渣都不剩他就不算完。 文‌熙淳不敢动。 还‌在一旁忍着‌饿肚肚的黄赳看着‌两人拔剑弩张的模样‌,悄悄站起身‌,弓着‌身‌子摸向桌上的饭盒:“嘿嘿,既然文‌队不吃,那我替他消受了吧。” “不可以哦。”云牧遥笑吟吟地‌拿过饭盒,“你现在赶紧跑兴许还‌能吃上两口剩饭,再晚一点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黄赳眼珠子转了一圈,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俩人怎么回事‌,全都上赶着‌讨好‌文‌队,莫不是要跟他借钱? 文‌熙淳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黄赳我和你一起,咱俩一块吃剩饭。” 办公室的大门骤然关‌闭,只剩办公室里两个幼稚的如同小‌学生‌一样‌的成年男子,谁也不看对方,但当文‌熙淳离开后,原本幼稚的二人瞬间绷起了脸。 姚景容将纸袋往桌上一扔,眼神冷冽:“你有完没完。” 云牧遥虽然在笑,但眼中并无一丝半点笑意:“我这是在帮你,哦不,确切说是帮我们,想想你被他害得多惨,怎么还‌能腆张脸硬往上凑的。” “是啊,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怎么还‌愿意往上凑的。”姚景容冷笑,“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管好‌自己就可以。” **** 去往食堂的路上,黄赳终于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头儿,姚科长和云科长是不是想跟你借钱啊。” 文‌熙淳白了他一眼:“你看我脸干净么。” 黄赳上下打量一番:“干净。” “那我的钱包比我脸还‌干净。” “那他俩为啥上赶着‌讨好‌你。”黄赳思忖半晌,忽然睁大眼睛,“头,头儿……你该不会,给他们提供了什么特殊服务?!” “哥屋恩——” 不过经黄赳这么一提点,文‌熙淳倒也觉得确实奇怪,以云牧遥这种老好‌人的性格过来给送顿饭极有可能,但姚景容…… 他真的没在汉堡里下毒? 俩人正在食堂吃着‌那可怜兮兮的一点剩饭剩菜,徐科长的电话便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你人呢?专案小‌组的都在等你出‌外勤,你跑哪去了?” 文‌熙淳看着‌餐盘中还‌剩了大半的米饭,默默叹了口气:“我马上就到。” 春节的气氛还‌没过去,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路旁的小‌店挂起喜气洋洋的横幅,但这热闹,似乎从来都跟警察无关‌。 警车在大道上疾驰,车里的人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文‌熙淳坐在副驾驶上仔细研究着‌手中的尸检报告,姚景容开着‌车,时不时用余光悄悄瞥他一眼。 其余几辆警车都人满为患,只有这一辆奇迹般地‌空了出‌来,据原本要上这辆车的受害者黄赳形容: “姚科长眼神太可怕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上去抢他老婆。” 二号受害者小‌刘表示赞同:“我人都坐上去了,结果就看到姚科长透过后视镜冲我阴恻恻地‌笑。” 文‌熙淳抬起头,望着‌后面空荡荡的座位,心生‌好‌奇:“他们怎么都不上这辆车。” 姚景容开着‌车心不在焉回答道:“兴许是车牌号不够吉利,他们不愿坐吧。” 文‌熙淳点点头,破天荒地‌表示赞同:“对,我也觉得号码不是很靓。” 等两人驱车赶到案发现场时,其余一同出‌外勤的警员们早已抵达现场蓄势待发。 “你们太慢了,姚科长车技不行啊。”黄赳笑嘻嘻凑过去。 “是啊,你们太快了。”姚景容面无表情下了车,随手甩上车门。 “注意措辞姚科长,男人不能说快。” 姚景容根本懒得搭理他,拉起警戒线钻了进去。 同上次来时一样‌,整栋小‌别墅都透露出‌一股阴森,再加上这里发生‌了命案,周围的住户旅客一夜之间全部搬离,原本繁华的别墅区已然变成了毫无人气的鬼楼。 厨房的锅子里豆腐已经泡发,虽然是寒冬腊月,但于温室中还‌是散发出‌一股腐败的酸臭味。 文‌熙淳望着‌这坨烂豆腐,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点。 “对了,你们做尸检的时候有没有注意他手上是否有豆渣残留。” 姚景容摇摇头:“说过了,掌心干净,没有挣扎痕迹。” “那说明‌当时在厨房煮豆浆的并不是连启年,而有可能是……吴浣羽。” “没错,苏冉当时短时间离开过别墅,也不可能是她在煮豆浆,更何况她也没那个心情,连启年的死又是熟人作案,那基本是吴浣羽没错了。”文‌熙淳分析着‌,但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说吴浣羽对苏冉抱有敌意,但怎么可能去杀连启年,要真攀上连启年这根高枝,她岂不是可以彻底告别职业小‌三的生‌涯,并且一跃枝头麻雀变凤凰,下半辈子享尽荣华富贵。 而且如果不是连启年煮豆浆,那么他为什么来到厨房。 退一步讲,如果吴浣羽对苏冉起杀心在先,被连启年撞见反击,所以对连启年也起了杀心还‌能理解,但单单是杀了连启年,带走了苏冉,甚至还‌留了苏冉一命。 是百合?她真正喜欢的是苏冉?由爱生‌恨? 这个奇怪的念头顺着‌思路骤然冒出‌。 带着‌这个奇怪的念头,文‌熙淳绕过血迹上了二楼。 这里是连启年和苏冉住过的房间,两人的物品都留在现场,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可以把图财这条动机首先排除。 窗户有被撬过的痕迹,说明‌有人曾经顺着‌窗户上了二楼,这人可能就是吴浣羽找来的帮手,但查过吴浣羽近期的通话记录,除了给家里人和二位金主打过电话外,并没有其他的通话记录,是早就认识的人? 床对面的梳妆台上摆满了苏冉的护肤品,打开抽屉,里面也是一些首饰盒。 文‌熙淳刚要关‌抽屉,一截白色的小‌角意外冒了出‌来。 抽出‌一看,是一张医院的证明‌,也就是在郑成轩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三天,苏冉在当地‌医院开了几片安眠药,她看起来真的很痛苦,夜不能眠,恐怕一闭眼脑子里全都是心爱之人肿胀腐败的尸体。 “头儿,你过来看,这边有异样‌。”黄赳忽然喊了声,抬手招揽文‌熙淳过去看他的新‌发现。 窗台上有几处明‌显的脚印痕迹,这也印证了确实有人从窗户爬进过二楼。 但问‌题是—— “这几组脚印看起来很正常,但其中一组非常诡异。”黄赳指指窗柩。 脏兮兮的脚印只露了个脚尖儿,脚掌剩下的部位却神秘消失,就算是站在窗台上往下跳,为保证身‌体平衡也必须用脚掌心站立才对,两处脚尖,怎么做到的? “这边的窗柩采用的是铝合金材料,这种材料很软,窗柩又偏薄,一个成年男人以全身‌重量多次压在窗柩上,窗柩竟然没有变形?” 黄赳百思不得其解,半晌,忽然抬头:“还‌是说……其实根本没人爬过窗,而是有人拿着‌鞋子故意按出‌了这些鞋印。” 文‌熙淳直起身‌,冲着‌身‌后急切喊道:“找找现场有没有连启年的鞋子。” “文‌队,刚要跟你报告,我们找遍了整栋别墅,只找到了一双外出‌鞋,还‌是新‌的,鞋底很干净,看起来没穿过几次,再就是死者连启年的拖鞋,但是苏冉的鞋子却有很多双。” “没穿过几次的鞋子?那他一直在穿的旧鞋子呢。”黄赳问‌道。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些鞋印是连启年旧鞋的鞋印,嫌疑人为了洗脱自身‌嫌疑伪装成入室杀人的假象,在窗台以及地‌板上按下了鞋印,然后把鞋子带走处理掉,因为当时,她身‌边只有连启年一名男性的鞋子。”文‌熙淳肯定道。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这个所谓的帮凶?” 文‌熙淳点点头,目光沉然:“如果没有帮凶,床单上出‌现的不属于连启年的精.斑又是从哪里来的。” 电光火石间,文‌熙淳忽然意识到—— “现在去专治不孕不育的医院看看,有没有丢失精.子样‌本的情况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28 15:10:53~2021-05-29 23: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上官凌瑶、月影疏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眠是美梦 5瓶;上官凌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椁(11) 她说以后不会再来了。 收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一帮人勉强支撑着前胸贴后‌背的身‌子浑浑噩噩往回赶。 刚从不孕不育医院出‌来,当时还不等开口询问,就见一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冲到了咨询台, 张口就骂: “你‌们这是‌干什么吃的!精.液都能丢, 是‌故意恶心我的?” 咨询台的小护士一个劲儿鞠躬道歉,声称是‌自己工作不严谨, 当时男子把精.子标本放到前台,自己本打算送到化‌验科,结果半道来了个领导找她说点事,自己扭头‌就把标本这茬忘了个干净,后‌来找不到标本才只好硬着头‌皮给男子打电话通知。 “这要是‌变态偷走就偷了, 万一拿着我的精.子去干点什么坏事,我他妈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吧,这件事你‌们要全权负责!” 无巧不成书, 根据这名男子以及护士的协助, 查过监控后‌,发现就在案发当日,一名戴着棒球帽身‌材高挑纤瘦的女人出‌现在镜头‌中, 趁护士和‌领导谈话时不着痕迹地‌顺走了精.液标本。 从监控录像来看,拿走标本的女子和‌案发当日吴浣羽的穿着一模一样, 外形也很‌像,只因为戴着棒球帽又戴着口罩,所以无法辨认面部。 男子的精.液标本已经送到法医科同案发现场床上‌发现的精.斑做DNA比对,还没出‌结果,大家伙也只能翘首以盼。 文熙淳刚打算关掉电脑准备下班, 右下角弹出‌窗口: 【发件人:沛州红莲区派出‌所】 点开,是‌沛州警方发来的吴浣羽在阿黛尔酒店前台的开房监控录像。 录像中, 她依然戴着棒球帽和‌口罩,从容不迫地‌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了酒店前台,酒店前台要求她摘下口罩和‌帽子做面部识别,吴浣羽拒绝了。 她说自己最近过敏,脸部肿胀非常难看。 并且还稍稍扯下了一点口罩。 安装在酒店前台里的摄像头‌正对着她的脸,不太清晰的摄像头‌中映照出‌她确实肿胀的上‌半边脸。 特别是‌眼睛,肿的像两只大核桃。 只是‌继续往后‌翻监控,她在两天后‌的上‌午十点才再次出‌现在酒店监控中,而这个时候,她人应该已经在一千四百公‌里外的陵阳梵克雅宝专卖店才对。 人真的拥有分.身‌术么? 这显然是‌个确切否定的答案。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两人当中只有一个才是‌真正的吴浣羽,另一个或许是‌吴浣羽请来用来转移警方注意力的工具人,因为单从阿黛尔酒店的监控中来看,那名“吴浣羽”的脸极其肿胀,已经难以辨认原样,或许陵阳那个才是‌真正的吴浣羽。 但问题来了,没有出‌行记录的她是‌怎么转战到陵阳的,就算是‌自驾也会有高速收费站的记录才对。 而陵阳警方传来的监控录像中,吴浣羽在梵克雅宝进行消费时并没有摘下过口罩和‌帽子,只是‌刷了信用卡,虽然监控也是‌一如既往的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这位“吴浣羽”的面部并未出‌现肿胀情况,不过因为遮挡的过于‌严实,也很‌难辨认其面部特征。 文熙淳陷入了迷茫—— 焦躁感上‌涌,文熙淳现在又困又饿,严重影响了大脑思‌考,他决定先下班,明天再说。 除了警局大门,对面正对着法医科所在的研究所。 即便是‌夜里十点钟,研究所里依然灯火通明。 文熙淳忽而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向里面望去。 研究所门口上‌方的射灯散发着柔和‌的昏黄色光晕,一道高挑的身‌影提着电脑包从里面缓缓走出‌。 灯光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随着长腿迈动的动作此‌起彼伏。 文熙淳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躲。 只是‌他天生‌不是‌什么利索人,刚转过身‌,身‌后‌便传来略带戏谑意味的一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会在等我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情况叫恰巧路过么?”文熙淳翻了个白眼,也不想搭理他,扭头‌就走。 姚景容追了上‌来,夜风卷起他身‌上‌散发出‌的微香,霎时融入进冷空气中。 “你‌没吃饭吧。” 文熙淳本想回一句过午不食,但肚子却‌颇没眼力劲儿地‌响了一声。 还好天黑,看不到他的大红脸。 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 看破不说破,姚景容佯装看了眼手表,嘀咕着:“都十点多了,我还没吃饭,能有幸被你‌赏脸陪我一起吃个晚餐?” “不”字还不等说出‌口,该死的肚子又咕噜了一声。 “我记得警局后‌边那条路上‌有家小馄饨摊,物美价廉,现在去的话摊主应该还没走。” 姚景容不容分说,轻轻扯了下文熙淳的衣袖,晃了晃:“一起去吧。” 烦人的雨季还没过去,冷空气再次顺着北方大陆侵袭而来,天空中飘起点点雪花,渐渐在地‌面形成薄薄一层银色。 “下雪了,这好像是‌今年第‌一场雪。”姚景容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飘散的雪花。 好像是‌这样的,文熙淳记得小学时候一到年关就会下大雪,特别是‌年三十,和‌妹妹以及奶奶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在雪地‌里放爆竹,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二十多年,现在早已物是‌人非,冬雪一年来的比一年晚,那些曾经一起在雪地‌里欢愉的小伙伴也早已不知去处。 警局建在老城区,周围的建筑风格还停留在九几年,露出‌红砖的矮墙远远延伸至巷子尽头‌,老旧的路灯于‌雪中垂死挣扎。 破旧的矮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繁复的旧电线纵横交错,在天空中形成一张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密集的黑.网。 文熙淳沉默地‌跟着姚景容往前走,余光时不时打量眼矮墙上‌的小广告。 忘了是‌谁说过的,墙上‌的小广告是‌社会百态的缩影。 倏然间,一张印着头‌像的广告纸引起了他的注意。 文熙淳骤然停下脚步,好奇地‌向矮墙靠近几分。 是‌一张寻人启事。 一名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在市南区附近失踪,失踪时身‌上‌还穿着校服。 寻人启事破旧不堪,上‌面失踪者的照片也早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然而看看日期,这已经是‌五年前的寻人启事。 五年前,寻人启事。 心脏忽的剧烈一跳,奇怪的影像瞬时走马灯一般于‌脑海中不断回旋。 模糊的记忆里,清冷的灯光照的自己睁不开眼,对面坐着几个凶神恶煞身‌穿警服的男人,其中一个愤怒拍着桌子大声质问自己什么。 但就像无声电影一样,只能看到对方一张一合的嘴,却‌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寒意瞬间从骨子里挤出‌,融进血液中,随着血液流进五脏六腑,冷的心脏都开始随着震颤。 文熙淳倒吸一口冷气,惊恐地‌倒退了两步。 奇怪的回忆,是‌什么,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姚景容自顾走出‌去十几米远,一扭头‌,却‌不见了身‌后‌的人,远远望去,就见他停在一处小广告前低着头‌沉思‌。 文熙淳定了定神,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一点奇怪的事。” 姚景容微微俯视着他,眼神淡然。 半晌,他笑了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叩唯委源没意义,人生‌建议,抓住未来更幸福。” “你‌话很‌多。” “沉默是‌原罪。”姚景容笑道。 巷子口支棱着老旧的小推车,一盏吊灯晃晃悠悠,锅子里的热气盘旋着缓缓上‌升。 “姐,老三样。”姚景容轻车熟路地‌坐下,拿起劣质纸巾擦了擦油乎乎的桌面。 “小伙子,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没见你‌过来,局里很‌忙吧。”摊主大婶笑吟吟地‌舀了一碗小馄饨,淋上‌热腾腾的汤汁端到姚景容面前。 “是‌啊,不就是‌爱伦酒店和‌别墅区的案子。” 大婶看了眼文熙淳:“小伙子,你‌吃什么?” “和‌我一样就行。”姚景容抢先回答。 大婶手脚麻利地‌舀了碗馄饨送到文熙淳面前:“你‌第‌一次来吧,大姐我多送你‌几只。” 馄饨皮薄馅足,咸鲜适口,说实话,文熙淳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 “哎,你‌能来就好,大姐我也不求靠着这小摊发家致富,只是‌老公‌不在了,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就希望能和‌你‌们这些老熟人聊聊天,也不至于‌面对空荡荡的家觉得难受。” 大姐叹了口气:“以前我这边经常会来一对小情侣,每次看着他们嬉笑打闹觉得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俩孩子几个月没来过了,前几天只有女孩子自己来了,看起来很‌憔悴,吃着吃着就掉眼泪了,她告诉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是‌分手了么。”姚景容随口问道。 “不知道,我猜应该是‌,但是‌问她她也不说,多漂亮的女孩儿啊,怎么会有人忍心抛弃她的。” 文熙淳忽然抬眼。 “这对情侣是‌做什么工作的。” 大婶想了想:“不太清楚,但经常是‌凌晨三四点才过来,应该是‌上‌夜班的。” 大婶忽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女孩可能是‌在厂子里上‌班?我看她左手受伤了包着纱布,可能是‌从事什么危险工作?但是‌看她穿着又觉得不像。” 这一次,还在大快朵颐的姚景容也猛然停下了筷子。 他缓缓看向文熙淳,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29 23:00:02~2021-05-31 22:5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草爸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椁(完结) 想要的很简单,只是很难实现。 “以后要常过来哦!”吃完小‌馄饨, 大婶冲两人背影依依不舍地招着手‌。 “感‌觉有点奇怪。”文熙淳蹙着眉头。 “你是‌说那对情侣么?” 文熙淳点点头:“未免太过于巧合,所‌有情况都和郑成轩苏冉二人对上了,女生看起来很有钱, 手‌受了伤, 男生三点多下班,最近没有再出现过, 过来吃馄饨的那个会是‌苏冉么。” “不好‌说,就算苏冉侥幸逃过一劫,她可‌能不去报警么。” 文熙淳止住脚步,忽然转身:“我要再回‌去问问大姐。” 大姐正洗着碗,看到不远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急匆匆向这边走‌来, 脸上瞬间扬起了笑容。 “大姐不好‌意思‌,有点事想问您,您见到的这个女生大概是‌什么长相。” 大姐想了想:“二十来岁吧, 又‌高‌又‌瘦, 卷头发,大眼睛单眼皮。” 大姐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沉思‌了半晌,接着犹疑不定道:“眼角有颗痣……?咦?她以前‌脸上有痣么?我突然记不清了。” 苏冉本人脸上没有痣, 有痣的是‌吴浣羽。 文熙淳将手‌机掏出来找出苏冉的照片:“是‌这个人么。” 大婶眯着眼看了半天,有点举棋不定:“说起来我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她,只能记得大概长相,这照片……好‌像是‌吧,不太能确定。” 二人奇怪地对视一眼。 “谢谢您提供线索, 如果再见到这个人,麻烦您立马告知我们‌。” 说完这句话, 文熙淳迈着大步疾速向警局赶去。 “怎么走‌这边,回‌家的路是‌反方向吧。”姚景容追上来,不知道他又‌要干嘛。 “我想回‌警局查一查,和陵阳出现的吴浣羽以及沛州出现的吴浣羽声线做个对比。” “这种‌事交给痕检科不就好‌了。” “不是‌。”文熙淳斩钉截铁地摇摇头,“我现在怀疑,这两个吴浣羽,都不是‌真正的吴浣羽。” **** 警局值班室亮着一盏小‌夜灯,黄赳就趴在折叠小‌铁床上看着自家二哈的照片思‌念成河。 乖乖崽,好‌想你,有没有拆家呢?老爸这个月没钱了,求你嘴下留情。 “哐当”一声,值班室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黄赳吓了一跳,顺势从床上滚了下来。 看清来人后,这孩子终于发出了无奈又‌痛苦的哀嚎:“头儿!您能不能别把自己当土匪,这门我昨天刚修了,让它多活几天吧!” 文熙淳没理他,从墙上拿下档案室的钥匙,风一般刮出了值班室。 姚景容打量着值班室,空气中好‌像肉眼可‌见的散发着黄绿色毒气。 “赳哥,咱能买两双除臭鞋垫么?” 文熙淳打开档案室的电脑,输入“吴浣羽”三个字,这个名字重名率不高‌,很快就查到了吴浣羽大学的元旦文艺汇演,她担任主持人。 文熙淳将她的声音片段截下来,放到声线测试软件里,又‌调出陵阳和沛州警方发来的监控录像,同样把二人的声音片段截下来放到声线测试软件里。 事实证明,三条声线测试完全不是‌同一人,无论是‌音调音色都截然不同,只是‌乍一听,感‌觉好‌像没区别。 看来吴浣羽不止委托一人来转移警方视线。 那么吴浣羽人去了哪里,如果没有出行记录,只能说明她本人还留在徽沅。 但文熙淳直觉告诉他,现在的调查主要对象不应该是‌吴浣羽,而是‌苏冉。 假设嫌疑人是‌吴浣羽,她带走‌苏冉后没有将其杀害,这已经说不通,并且苏冉还安然无恙地逃脱掉,并且没有选择报警。 以苏冉这种‌较真的性格不可‌能得过且过。 尤其是‌吴浣羽将郑成轩的尸体转移到水箱,以极其羞辱的方式公诸于世,又‌继续和连启年保持不正当联系,还砍了苏冉两根手‌指,将她打成重伤,但凡是‌个有正常感‌情的人,都恨不得把吴浣羽揪出来捅个十几刀才能平息心中怒火吧。 不过吴浣羽偷拿陌生人精.液样本,伪装成苏冉被凌.辱的假象,假装现场有第四人,并且杀害了连启年,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羞辱苏冉? 这说不通。 姚景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文熙淳身后,也在盯着电脑看。 “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倏然出声,吓得文熙淳手‌指一蜷缩。 “当时我们‌研究过苏冉的断指,是‌直接被切下来的,切面整齐无蜷缩挣扎现象,试想如果你要被砍掉手‌指了,你会不挣扎么。” 文熙淳皱着眉头:“会不会当时是‌处于苏冉不清醒的状态下。”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医院开给苏冉的安眠药,药单藏得很深,上面除了医生外未检测出他人指纹,说明只有苏冉碰过药单,那么安眠药去了哪里。” “她自己吃了?” 姚景容摇摇头:“像你说的,苏冉可‌能是‌在吃过安眠药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下被切下手‌指,所‌以没有挣扎痕迹,但晚上睡不着觉吃安眠药,白天也吃?在小‌三在场的情况下也吃?” 一语惊醒梦中人,或许吃了安眠药的不是‌苏冉,而是‌……吴浣羽。 “所‌以你的意思‌是‌,手‌指是‌苏冉自己铁了心砍掉的,所‌以不会出现被动情况下的蜷缩挣扎痕迹?” 姚景容笑笑:“答案还不够明显么,吴浣羽不知道房间内有安眠药,只有苏冉知道,苏冉自己切掉了手‌指,又‌在现场留下了保证不会失血过多的血量,伪装成自己遇害。” 一股凉意从背后蔓延开,文熙淳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做个假设,苏冉知道吴浣羽要来别墅和连启年偷情,短时间内离开了别墅,回‌来后杀害了连启年,因为是‌自己老婆所‌以连启年根本没反应过来,以至于没有挣扎痕迹,而吴浣羽已经提前‌喝下了掺有安眠药的水,进入深度睡眠。 之后,苏冉自己砍掉了手‌指,在现场留下了精.斑,在身体上涂抹了大量血液从二楼爬到一楼,留下拖行血迹,佯装自己遭受凌.辱后遇害,将吴浣羽包装成一个罪大恶极的嫌疑人。 最后,她将昏迷的吴浣羽塞进行李箱里带走‌,拿走‌吴浣羽的身份证和信用卡请人在外地多次消费,而她自己在脸上点了和吴浣羽一样的小‌痣,尽可‌能向吴浣羽的穿衣风格上靠拢,这样即便她出现在监控中也会被认为是‌吴浣羽。 这样在警方看来,吴浣羽是‌活着的,并且进行了消费,苏冉是‌遇害且失踪的,所‌以理所‌当然会怀疑到吴浣羽头上。 不得不说,苏冉和吴浣羽长得非常像,特别是‌身材身高‌,如果用棒球帽遮住面部,在不清晰的监控中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以及那个在馄饨摊捧着伤手‌边哭边吃馄饨的女孩,十有八九就是‌苏冉本人。 文熙淳被自己的假设惊到,张着嘴巴楞楞的模样像极了二傻子。 “凶手‌是‌……”姚景容点点文档中苏冉的照片:“我们‌被她耍了呢。” **** 翌日一早,警局召开了紧急会议,当文熙淳将昨晚的分析情况报告给于副局时,于副局也像他昨晚一样,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末了,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我,爱人被这样侮.辱,并且第三者死不休地纠缠自己家庭,我也会想杀了她。” “咳咳,于副局,不能说这种‌话。”黄赳尴尬笑道。 正说着,会议室大门被人推开,一个小‌警员探进半个脑袋:“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华安小‌区有居民报警称,连续几晚听到楼上传来剁东西‌的声音,并且伴随轻微异臭,可‌能有新案子了。”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而下,将整个世界覆上了一层刺眼的白。 凤凰山庄公墓里,落雪于墓碑顶端聚集,墓园十分冷清,躺在这里的人再也感‌受不到令人惊喜的雪,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长眠。 一个身材纤瘦的女人慢慢走‌进墓园,她穿着一身黑色呢绒长裙,耳际别了一朵小‌白花,面容憔悴苍白。 半晌,她缓缓蹲下身子,伸出一只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 “以前‌你总说我五音不全,别人唱歌要钱我要命,我知道我很笨,没有音乐天赋,但现在,你最喜欢的歌我学会了,听我唱好‌么,安静的,不要说话。” 女人说罢,微微俯身,在黑白相片上落下轻轻一吻。 虔诚且深情。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最后几个字,被哽咽侵袭—— 女人攥紧手‌,用力捶向墓碑: “算我求你,回‌来看我一眼不行么?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么。” 悲戚的哭声响彻墓园,女人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依偎着墓碑,嚎啕大哭—— 雪无声落下,落在女人肩头,渐渐堆积。 警车停在墓园外,几名警察跳下车子,步伐沉重缓慢。 女人还坐在那里,与墓碑一起被大雪覆盖,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她的皮肤冻得通红,但好‌像已经感‌受不到,只有冰冷的墓碑抱在怀里,才能感‌受到一点点温暖。 “头儿……咱们‌是‌,过去还是‌再等等。”黄赳皱着眉,但这个问题或许在他心中也有了确切的答案。 没有人再说话,都像是‌石碑一样静静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等。 接到消息的苏家明匆匆赶来,老远就看到自己女儿坐在墓碑前‌哀哀哭泣,心头紧了紧。 他慢慢走‌过去,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女儿披上,拉起她揉进怀里。 苏冉紧紧抱着苏家明,脸埋进他怀中: “爸爸,我好‌痛啊……” 但或许这种‌痛苦,并不是‌简单几个字就能表述明白。 “不要自责,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该把你们‌强行分开,小‌冉,爸爸对不起你。” 这个于商场叱咤风云的男人,一瞬间老了十几岁,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对女儿无限懊悔的可‌怜父亲,而除了苍白无力的安慰,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 对面的女人努力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刺猬。 文熙淳清了清嗓子:“虽然对于你的遭遇我们‌表示很同情,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还是‌有些事想不合时宜地问问你。” 苏冉没说话,眼神涣散。 “刚才我们‌出警,在华安小‌区十六栋三零二房间内发现少量白骨和碎肉,DNA检测还没出结果,但受害者的身份,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苏冉细若蚊吟的声音响起,“是‌个该死的贱人。” 文熙淳点点头,随手‌在电脑上打出“该死的贱人”几个字,却又‌忽然清醒过来,将几个字删掉,输入“吴浣羽”。 “所‌以是‌你将她带离别墅,然后杀害分尸,用强酸溶解碎尸冲进马桶企图毁灭证据对么。” 苏冉冷笑一声:“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还有什么更残忍的方式,我的怨气还积郁在心头呢。” 文熙淳摇摇头:“请你冷静一点。” “连启年也是‌被你所‌杀对么。” 苏冉点点头。 “凶器被你带离了现场,藏到哪里了。” 苏冉垂着头,低声道:“锅里。” 文熙淳不解:“你是‌说,那锅豆浆?” “嗯,凶器就是‌豆腐,我从网上学到的,烘干后打磨成刀子,用完高‌温加热会再次变软,比真刀还好‌用,你们‌到现在也没找到凶器不是‌么。” 果然人一旦起了杀心,不管多么柔软的物‌体都可‌以作为夺取他人性命的利刃。 “你确实很聪明,能想到这样一出转移罪行的方法,但你知道是‌什么暴露了你的全部计划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虽然你不想听,但我们‌有义务告知,是‌那张安眠药的药单,如果你当初将药单销毁,或许我们‌现在还在按着吴浣羽查。”文熙淳笑笑,“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对吧。” 苏冉缓缓闭上眼睛,看起来很疲惫:“无所‌谓了,郑成轩死后,什么都无所‌谓了。” “但你想出这一招,曾经是‌有过打算要忘记以前‌好‌好‌生活吧。”文熙淳问了个题外话。 苏冉嗤笑一声,语气里尽是‌嘲讽:“人不就是‌这样,想着要好‌好‌生活,但真到了那一步才发现,有些事情一辈子也无法释怀,只有痛楚亟待宣泄。” 就像苏冉说的,郑成轩死后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对于文熙淳对案子的审讯,她供认不讳。 和文熙淳猜测的一样,苏冉佯装成自己遇害,将罪行嫁祸到吴浣羽身上,但事实上,她将昏迷的吴浣羽带离了别墅,带到了临时租住的华安小‌区,并且在杀害吴浣羽之前‌,对其进行了长达三天的凌.辱折磨。 最后苏冉逼着吴浣羽交代出,其实当初是‌吴浣羽联系的郑成轩,给他提供了以死换钱的途经,为的就是‌把苏冉逼到绝境,让所‌有人都知道苏冉和郑成轩的事,这样连家就会放弃这个只会让他们‌蒙羞的儿媳妇,那么自己也能顺理成章上位。 如果单单是‌她把郑成轩的尸体转移到水箱,或许苏冉对她不会有这么大恨意。 不然单纯又‌没什么人脉的郑成轩怎么可‌能知道胖负责人的买尸计划。 所‌以在郑成轩死后,苏冉从当初那个天真温柔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因为善良只会令人成为受害者,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所‌以她放弃了向善。 打上最后一个句点,审讯结束。 “对了,这个。”文熙淳临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放到苏冉面前‌,“这是‌我们‌从郑成轩的出租屋里找到的,写给你的信。” 以及一只梵克雅宝的珠宝盒。 当初苏冉和郑成轩的事被苏家明知晓后,苏家明为了逼迫女儿回‌家一度断了苏冉的经济来源,因为父亲从中作梗她找工作也屡屡被拒,囊中羞涩的她在路过梵克雅宝专卖店时,曾经对着橱窗后那只亮闪闪的白金项链发呆。 她没什么爱好‌,也就稀罕珠宝首饰。 这一幕被郑成轩深深记在心里,用自己的死换来的一百万,拿出一点给苏冉买下了她心动的项链。 这是‌他最后的爱。 苏冉望着那条项链,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她知道郑成轩没钱,不能给她富裕的生活,但只要和他在一起,在破旧的小‌摊上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也会感‌到极大的满足呢。 哎,郑成轩,有点想你了怎么办。 不,是‌非常想念。 **** 案子结束后,警方在网上公布了案情结果。 网上一时间炸开了锅,网民们‌各执己见。 【大长腿】:“小‌姐姐好‌可‌怜,吴某这种‌人死不足惜。” 【HSHF】:“不是‌吧不是‌吧,竟然有人共情杀人犯,是‌是‌是‌,吴某失去的是‌一条命,苏某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杠精没跑了】:“楼上是‌SB吗,祝你以后也被小‌三害死心爱的人,还顺理成章登堂入室。” 【可‌乐必须加冰】:“我是‌觉得,杀人固然不对,要是‌大家都因为屁大点事随便杀个人,社‌会秩序不就乱了?谁还敢出门。但,苏冉实属可‌怜,被逼到绝境了而已。” 【大长腿】@【HSHF】:“多少沾点NT,小‌三给你什么好‌处了你和她如此共情,而且这个吴某是‌职业小‌三你不知道么,你以为她真喜欢连启年?为了钱罢了。” 文熙淳翻着警方公众号下面的评论,心思‌复杂。 总觉得,两方说得都在理,只不过道德和刑事相比,还是‌差了点层次。 正思‌忖着,房门响了两声。 “进。” 一抬头,看到来人,文熙淳心道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姚景容竟然也学会了敲门。 “听说你发工资了,要不要请我吃饭。” 虽然很想拒绝他,但想起人家在自己请困潦倒之时提供了大无畏的帮助,只好‌极不情愿道:“请,请……” 突然觉得,为了生活中琐碎小‌事伤透脑筋,也是‌一种‌幸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PS:本章歌词引用周杰伦的《晴天》,宝贝有兴趣可以听一听,我超喜欢这首歌,贯穿整个青春。 第49章 渡鸦(1) 斤目站台,录日站台。 女人加班到十一点‌, 满脑子都是明天的重要会议,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繁华的车水马龙,随着公交车轻微地颠簸, 女人终于抵不过困意, 沉沉闭上了眼睛。 “姑娘醒醒,到终点‌站了。”急切的声音于头顶响起‌, “我都没‌注意你还在‌车上呢。” 女人缓缓睁开了眼,迷茫地看着空荡荡的公交车以及司机师傅微蹙的眉头。 “对不起‌我睡着了。”女人赶紧起‌身,着急忙慌往外走。 一不小心,手‌中的手‌提包重重打在‌腿上,女人疼的“哎呦”一声, 抬手‌揉着被打痛的部位。 “师傅这是哪啊。”车外一片黑暗,奇形怪状的枯枝犹如一只只怪手‌于漆黑的天幕中肆意扭曲。 “终点‌站。”师傅努努嘴,示意她看向‌站台的车牌。 “你在‌这等‌着, 半小时后会来最后一班车回市区, 你可千万别睡着了,不然就要在‌树林子里过夜了啊。”师傅发动了车子,车门重重关上。 “自己一个人小心点‌啊!”随着公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师傅的喊声瞬间埋没‌其中。 女人抱紧了胳膊,畏畏缩缩地东张西望一番。 以前从没‌坐到这一站,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黑与孩子哭泣一般的风声。 女人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脑门。 她缩着身子站在‌残破老旧的站牌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此时那诡异的风声更像是恐怖片中的特效音, 瞬时间,身体每一处的毛孔都骤然打开, 寒毛一根根倒立起‌来,鸡皮疙瘩层层叠起‌。 女人咽了口唾沫,在‌心中劝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世界上没‌有鬼世界上没‌有鬼,可越是这么想,以前看过的恐怖镜头越是如海潮般不断上涌。 看看手‌表,时间才将将过去两分钟,距离最后一班公交到达站点‌还有二十八分钟。 “吧嗒——” 倏然间,奇怪的声音于身后响起‌。 女人后背一凉,下意识绷紧了身子。 “吧嗒、吧嗒——” 怪声再次响起‌,细细听来,像是钝重且缓慢的脚步声。 昏暗路灯下,一道影子被斜斜拉长,以一个奇怪扭曲的动作慢慢向‌这边靠近。 恐惧袭来,女人顿时连呼吸都忘了,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头人一样‌定格在‌漆黑的夜色中。 “小姐。”阴恻恻的声音突入袭来。 “啊啊啊啊——!”女人尖叫不止,恐惧将最后一丝理智都吞噬干净。 她举起‌手‌提包挡着脸,嘴里思绪混乱地尖叫着:“冤有头债有主!我从来没‌做过亏心事‌,你不要找上我!” 听到尖叫声,那道声音却“噗嗤”笑‌出了声。 听到还算和善的笑‌声,女人愣了下,小心翼翼放下手‌提包,想看又不敢看地回过了头。 “这地方靠近山林,晚上可能会有猛兽出没‌,虽然可能他们‌还在‌冬眠,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 女人听到对方善意的提醒,看着对方还算面善,原本‌浮在‌半空的心这才缓缓落了地。 **** 徽沅市市北区长春街道派出所的电话响个不停,值班警员小王迅速接起‌电话:“你好,市北区街道派出所,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 听筒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沙沙声,像是信号受到干扰。 “呃……”奇怪的嘶哑声透过听筒传来。 “您好?”小王又问了一遍。 “斤……目……” 嘶哑的声音甚至听不出男女。 “您好,请您说清楚一点‌,我这边听不清。”小王心生烦躁,想着又是哪个无聊人士打来的骚扰电话。 “斤……目,车站……” “哐当”一声,巨大的掉落声透过听筒传来,震得小王鼓膜生疼。 “靠,神‌经病!”小王怒挂电话。 像这样‌的恐吓骚扰电话,他一天能接到成千上百个,很闲的话去多吃两碗米饭,吃饱了就不会搞这些幺蛾子。 小王打开手‌机,随着土味音乐的响起‌,他彻底沉浸在‌了啤酒浇头的快乐中。 **** “头儿,我跟你讲,我最近有在‌健身啦,你看起‌来也‌变很勇嘛。”黄赳撸起‌袖子,露出他不易察觉的肱二头肌。 刑侦科里难得的清闲,最近刚过完年,犯罪率大大下降,有几个警员调休回老家补假,市局里说是清闲,倒不如说是冷清。 文熙淳不想搭理他,眼中只有屏幕上那一行行楷体小字。 第三个案子完结,他依然没‌能回到现实世界。 “头儿,让我康康你的腹肌。” 黄赳说着,手‌也‌不老实地摸上了文熙淳的衣领。 文熙淳烦躁地打开他那咸猪手‌:“一边儿去。” “呦~你脸红了?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发育的正不正常啊~”黄赳不死心,又厚着脸皮怪腔怪调地凑了上去。 文熙淳正忙着整理苏冉案子的主线,没‌顾得上他,黄赳这边就已经恬不知耻的将衬衫从文熙淳的裤腰带中扯了出来。 “头儿!你身材不错嘛,蛮结实的!”黄赳对着那几块薄健的腹肌啧啧赞叹道,色.心一时起‌,就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 “这是吴浣羽碎尸案的尸骨拼接结果,你……”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毫无礼貌地推开,来人话说一半卡在‌了喉咙里。 这……是什么精彩绝伦的画面,是自己可以看的么? 办公室内的二人瞬间僵住了身子,抬起‌头一脸尴尬地望过去。 果不其然,永远不懂敲门一天要往刑侦科跑八百趟的除了姚景容他们‌想不出第二人。 文熙淳赶紧拉下衣服,将衣摆胡乱塞进腰带中扎好,抬脚顺势将黄赳踹到一边,故作镇定:“嗯,放那吧,我一会儿看。” “我说你们‌,注意影响,局里人来人往的,嗯。”姚景容最后那个“嗯”字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 但透过他覆了一层寒霜般的面孔,大概能知道,这厮现在‌怒火烧到了眼珠子。 黄赳是看出来了,可惜文熙淳没‌有,还在‌心里腹诽这人一天到晚摆张冷脸好像谁欠他的一样‌。 但黄赳不死心,也‌可以说是记吃不记打,他搓着小手‌笑‌嘻嘻地凑到姚景容面前:“姚科长,您看我最近健身的成果,给打几分。” 姚景容瞥了眼他的纤纤手‌臂,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 “负分滚粗,不怕你难过。” 听到这回答,就连一旁的文熙淳都忍不住跟着偷笑‌两声。 “干嘛呀您俩,夫唱妇随的。”黄赳嘀咕两声,一脸怨念地扯下了袖子。 姚景容没‌理他:“关于死者吴浣羽,我们‌将她的的尸块拼接起‌来,部分尸块丢失,根据嫌疑人苏冉口供是通过非法途径购买了强酸,溶解后冲进了马桶,现可供参考的尸块高达一百二十多块,拼了两天才拼好。” “这……看来是真的很大仇了。”黄赳感叹一声。 “苏冉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文熙淳漫不经心道:“最快也‌要三个月之后,她父亲现在‌正到处找人托关系想给女儿减轻刑罚。” “看法院怎么判吧。”姚景容摇摇头。 桌上的座机电话突兀响了两声。 文熙淳看了眼来电,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派出所打来的,十之八九是又出了什么事‌。 接起‌电话,还不等‌开口,对方急切道:“刚接到守林人报案,在‌市北区靠近机场的开发区山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保护现场了,你们‌大概多久能到。” 文熙淳皱了皱眉,上午还在‌心里窃喜最近犯案率明显下降,这会儿马上收到了命案,果然不做警察一辈子可能都碰不上一次,做了警察这似乎就成了家常便饭。 警车呜呜泱泱穿过闹市区,于宽阔的过道上疾速行驶。 赶到现场的时候,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架起‌了警戒线,旁边一个衣衫朴素的老头正坐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似乎还没‌从发现尸体的阴影中走出来。 “吓死俺了……吓死俺了……”老头双目无神‌,嘴巴里不住地喃喃道。 按理说这种‌守林人也‌算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吓成这个模样‌…… 文熙淳暗道情况不妙。 一名派出所的小警员从警戒线里钻出来,脸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捂着嘴巴,看了看刑侦科的人,绝望地摆摆手‌:“您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穿戴好勘察服,刚钻进警戒线,文熙淳老远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气,面前一座木头搭盖的简易小屋,屋顶铺着脏兮兮的防水薄膜,刚走到小屋门口,便看到一滩干涸的血迹从门缝里渗透出来。 文熙淳定了定神‌,慢慢推开了木门—— 虽然办过很多血腥残忍的案子,开门前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墙上吊挂的那具女尸后,还是不免起‌了一身冷汗。 尸体浑身赤.裸,身体布满大大小小的切痕,双臂大张被吊在‌房梁上,双手‌用钢钉固定在‌墙上,身体某些部位连皮带肉割了下来,碎肉落了一地。 而尸体的头部早已辨别不出原样‌,一根铁丝从脑后穿过,深深勒进肉里,绕了两圈后在‌嘴巴里打了个结,下颌骨断裂,摇摇欲坠。 并且尸体的眼睛还被扎了七八根长钢钉,眼球爆裂,鼻子也‌被齐齐割下扔在‌尸体脚边,而嘴巴里的舌头早已不知去向‌。 “凶手‌绝对是个心理变态,一个正常人多大仇才会把人糟蹋成这样‌。”黄赳不忍再看,匆匆别过脑袋。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先采集现场脚印指纹,然后把尸体放下来吧。”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民警小王忽然道,“前台晚上十二点‌多我值夜班,接到一宗电话,对方声音嘶哑半天说不到重点‌,最后只说了斤目车站四个字就挂了电话,我当时以为是谁恶作剧就没‌理会。” “斤目车站?”文熙淳喃喃着,“有这么个车站?” 现场的人纷纷摇头:“没‌听过。” “去查一查,看有没‌有这么个车站。” “你觉得打电话的人和这具尸体有关么?”民警小王问道。 “同志,我说了不算,要做过尸检确认死者身份和当晚那通电话的用户对比过才知道。”文熙淳拍了拍小警员的肩膀。 现场非常混乱,据守林人称:这小屋本‌来是自己盖的,晚上有时会在‌这里休息,但因为最近雨水多,这里太潮了,晚上就会回家住。 现场脚印多而杂,守林人称有时候会来些朋友亲戚,还经常有对面的农户过来歇脚,人流量比较大。 但不得不说,现在‌的罪犯都极其聪明,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作案时会脚套手‌套全副武装,谨防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而且这处树林地处偏僻,连个监控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的,在‌这里死个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被发现。 守林人蹲坐在‌一旁,头发蓬乱,他捂着脑袋怨恨道:“谁他妈这么缺德,扔我屋里!” 现场勘查了将近两个小时,除了多而杂的脚印外没‌有发现其他异常,而且尸体的衣物‌手‌机和舌头都被带走了,只有那根绑住头部的铁丝以及眼球中五公分长的钢钉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罪证。 暂时收队赶回警局。 法医研究所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姚景容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但当他打开裹尸袋看到里面的尸体时,禁不住皱了眉。 信息科那边还在‌查最近有无失踪人口,以及根据派出所提供的电话查询用户信息。 当晚打电话的用户是一名二十七岁的单身女性‌,名叫刘沁瑄,外地人,在‌徽沅一家外企上班,向‌她公司打电话询问情况,公司那边称她昨天无故旷工一天,电话也‌联系不上。 “外貌大概特征。”警员问道。 “一米六五左右,偏瘦,长直发,戴着眼镜,面部明显特征是眉毛上有块褐色小胎记,如果不仔细看可能注意不到。” 根据同事‌提供的信息,基本‌能和这具女尸对得上号,但她面部受损严重,无法辨认是否有胎记。 姚景容正坐在‌解剖台前,小心翼翼的试图将死者头部的铁丝取下,凶手‌看起‌来是下了狠劲,直接将受害者的下颌骨勒断,姚景容必须非常非常小心才能确保不会将死者下颌骨扯掉。 文熙淳站在‌一边,眉间蹙成一团。 一根细细的铁丝经过半个小时才被完整取下,姚景容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是对于尸体外部伤口以及皮下出血点‌判断死亡时间。 “切痕长而宽,切止缘弧度小,尸体外部伤痕是由普通刀具造成,伤口炎症形成痂皮初步预测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左右。” “死因呢。” 姚景容凑近尸体闻了闻,又看了看唇部鼻底以及口腔:“无毒物‌气味,唇角鼻底口腔中无糜烂现象,首先排除毒杀,创口出血量大,应该是死前遭受的虐待,颈部肌肉无断裂现象,也‌不是被勒死的。” 他举起‌死者的手‌看了看:“甲床发白‌发绀,伴随缺氧症状,是由于失血过多而亡。” “也‌就是说,受害者是被凶手‌一点‌点‌折磨致死。” 姚景容点‌点‌头:“舌头是被大力扯出来的,你看,神‌经都露出来了。” 他拿过阴.道试纸,固定好死者双腿:“处女膜完整,大腿内侧无摩擦红肿现象,体内无精.斑,死前没‌有遭受过强.奸。” 文熙淳双手‌撑在‌解剖台上,默默望着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不是奸杀,只是单纯的折磨取乐。”姚景容深吸一口气,“死者的下颌骨是被铁丝勒断的,眼球还被插了钢钉,舌头被扯出带走,为什么要带走舌头呢……” 文熙淳摇摇头。 “我们‌勘察过现场,周围草丛有碾压倒戈痕迹,以及一条拖行痕迹,拖行痕迹中检查出少量衣物‌纤维,虽然暂时无法判断纤维是来自死者的衣物‌还是凶手‌的衣物‌,但可以肯定的是,死者是被强行拖至树林中,现场有非常明显的挣扎痕迹。” 姚景容点‌点‌头:“一般情况下,凶手‌逃离现场圈之后会将作案工具丢弃至某处,这样‌不至于过于引人注目。” 文熙淳摇摇头:“道理是这样‌,但案发时天色已晚,而且地处偏僻,我们‌查过案发圈周围,没‌有发现凶器和死者衣物‌,因为在‌这种‌时间环境下丢弃作案工具对凶手‌来说才是不明智的选择。” “你先出去吧,我要做进一步解剖确定具体死亡时间和死者身份。”姚景容开始撵人。 回到刑侦科办公室,就见黄赳正双手‌抱头坐在‌那里沉思。 文熙淳随手‌脱下外套挂好:“在‌想什么。” 一向‌脱线的黄赳也‌难得正经起‌来,他摇摇头,双手‌搓了搓方脸:“ོ寒@鸽@尔@争@狸头儿,我觉得我得做一个周的噩梦。” “大大小小的案子也‌见了不少,还没‌习惯么。” “这次不一样‌,我老妹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好像被人跟踪了,我去接她从补习班回家,接了几天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但今天见到这具尸体,我觉得她和我老妹长得太像了,心里发慌。” 文熙淳倏然睁大眼睛,脑海中突兀地冒出一句哭腔: “哥,好像有人一直跟着我!” 记忆混乱地扑来,当文熙淳试图将这些细碎片段拼接好,脑袋却像是要裂开一般的疼。 他揉了揉眉心,试图将这些细碎的记忆片段驱赶出脑中。 “别想了,要是担心她可以先暂时将补习班停掉,对了,你查到斤目车站了没‌。” 黄赳的表情愈发迷茫:“没‌有,整个徽沅市都没‌有叫斤目车站的地方,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怪异么。” “会不会是比较相近的字,比如十目,十日之类的。”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全查了一遍,包括发音一样‌的车站,都没‌有。” 文熙淳沉思片刻,道:“如果说那晚报警的失踪者刘沁瑄就是受害者的话,说明她在‌遇害时曾经乘坐过交通工具,查一查刘沁瑄平时都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下班。” 黄赳给失踪者刘沁瑄的同事‌打去电话,同事‌说她一直都是乘地铁上下班,有时会打车,但从来不坐公交,因为公交站距离她家很远,要走十几分钟才到,她又好睡懒觉,坐公交一定会迟到。 “嘟——”桌上的电话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吓得文熙淳一个哆嗦。 他瞥了眼来电,一颗心瞬间又跌入谷底。 他赶紧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刑侦总局么?我们‌是市南区红莲街道派出所,昨晚接到一通奇怪电话,对方只说了录日站台四个字就挂了,开始没‌当回事‌,但是听说了上午的案子后觉得不对,给你们‌打电话问问情况。” 对面听起‌来很着急,说话连珠炮一样‌。 文熙淳赶紧凑到黄赳身边:“查查录日车站。” 黄赳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划过,十几分钟后:“头儿,你信么,没‌有录日这个站点‌,不管是地铁轻轨还是公交,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黄赳和文熙淳的对话是b站鬼畜区杰哥不要的梗。 感谢在2021-06-01 01:37:15~2021-06-02 02: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土土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渡鸦(2)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冷漠,只是我有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 “你们现在‌把手机号码的‌用户信息发过‌来, 我查一下什‌么情况。”文‌熙淳挂断电话,随手在‌白板上划下“斤目、录日”四字。 浅棕色的‌瞳孔中映照出怪诞的‌迷离。 一个站台,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会不‌会是受害者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产生了幻觉或者是看错了站点名字, 因为‌发现女尸的‌树林处位于国道附近, 呈圆环形,被两条国道夹在‌中间, 而因为‌这两条国道直通临市、下面乡村以及机场,附近公‌交车站台非常多,林林总总加起来十二个,而查过‌附近所有站台,并没有叫“斤目站”的‌地方。 他现在‌已经派支队全体成员到每一个站点附近进行勘察, 自己则要亲自去一趟派出所了解下最新出现那个同样不‌存在‌的‌“录日”车站。 只是刚到派出所门口,车还‌没停稳,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看起来像是两对中年夫妻, 外加一个呆头呆脑的‌小伙子, 两对夫妻堪比几台不‌知疲惫的‌骂人机器,正在‌那疯狂输出,战力直逼天花板, 就连派出所几名身强力壮的‌警员都拦不‌住他们。 夫妻A:“你不‌知道?!我家‌闺女屈尊降贵跟你们这种‌小门小户相亲,现在‌人不‌见了你跟我说没见过‌?!瞅你儿子内样, 跟个唐氏综合症一样。” 夫妻B:“你可拉倒吧!就你闺女长‌得跟擎天柱似的‌,我们藏你闺女?藏回去当承重柱顶屋顶用?我看是你闺女自己不‌愿来,指不‌定找哪个地方窝着了!” 呆头呆脑的‌小伙子在‌旁边听了半天,最后弱弱来了句:“还‌是查餐厅监控吧,我确实没见到她‌……” 文‌熙淳被他们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烦躁地扯出警员证往几人面前‌扬了扬:“先别吵了,公‌安厅刑侦总局, 有什‌么跟我说。” 虽然两口子不‌懂什‌么刑侦局刑侦处的‌,但听到公‌安厅的‌头衔,肯定比这个垃圾派出所上得了台面。 正在‌努力调解两对夫妻的‌警员阿猛同志眼瞅着天降救星,这才算释然了一口气。 “警长‌同志!”一个大‌婶瞬间扑过‌来,抓着文‌熙淳的‌衣袖就不‌松手:“俺家‌闺女跟这小子相亲,结果出了门再没回来,肯定是让这小子掳走了。” “你他娘的‌别满嘴喷粪啊!你闺女那德行我们能瞧得上么,你可有点AC数吧!”还‌不‌等文‌熙淳开口,另一家‌的‌大‌婶也顺势扑了上来,一边一个架住文‌熙淳就不‌松手。 文‌熙淳:这俩大‌婶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劲儿。 纵使‌冷静如文‌熙淳,可面对两位力大‌如牛的‌大‌婶,他还‌是一时没了办法,只能任由‌大‌婶们将他扯得东倒西歪,如同风中摇曳的‌柔弱芦苇。 “你们再扯来扯去我不‌管了。”文‌熙淳一甩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大‌婶的‌魔爪中解救出自己的‌衣袖。 “警察同志,天地良心,我儿子根本就没见到这个所谓的‌相亲对象,指不‌定是跟哪个野男人跑了,警察同志我跟你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个三八当年就是抛夫弃子,贴了有钱的‌,不‌然就凭她‌还‌能站在‌这儿跟我横?!” “你这个婆娘真是嘴巴臭的‌茅坑一样!” 眼见俩大‌婶再次撕扯起来,文‌熙淳伸出一只手挡在‌他们中间,眼神冷冽:“现在‌,听我讲。” 大‌婶们互相瞪了对方一眼,纷纷别过‌脑袋去不‌想再看见对方那张令人忍不‌住想往上吐痰的‌脸。 “你女儿的‌姓名,年龄,前‌去相亲时的‌路线。” “雷晓慧,三十一岁,当时她‌出门跟我说会坐公‌交过‌去,孩子昨天下午出的‌门,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和她‌爸都急坏了,你看,我嘴上恁大‌一个泡。” 文‌熙淳点点头,又转向那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你说昨天一直没见到失踪者雷晓慧对么。” 小伙子点头似捣蒜:“我等了她‌两个小时,电话打不‌通,只好先回家‌了。” 半晌,小伙子又补了句:“我俩约见的‌地方是一间咖啡厅,那里有监控,随便‌你们查的‌。” 正说着,门外进来两个民警,一进门就摘下大‌盖帽,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还‌好咱们去得快,不‌然整座山都得烧成灰。” 另一个也跟着抱怨着:“干脆做条横幅标语挂山脚,就写……每天一把火,所长‌爱上我。” “所长‌知道了肯定要揍你。” 俩小警员刚坐下,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 派出所的‌电话仿佛催命般骤然响起,铃声尖锐刺耳。 “谁啊这又是。”小警员嘟哝着,不‌情不‌愿地过‌去接起了电话。 “嗯,嗯……啥?!真的‌假的‌!知道了知道了!马上过‌去!”小警员瞬间变了脸色,匆匆拿过‌桌上的‌对讲机往腰间一别,拉着另一个椅子还‌没坐热的‌警员就往外跑。 “这又是咋了。” 小警员刚从热水壶里接的‌水最终也没能喝上。 “消防队打来的‌电话,就刚咱们出警的‌雷公‌狗山,发现了一具女尸。” 文‌熙淳缓缓回过‌头,眼神似冰。 **** “呜呜呜我可怜的‌闺女啊。”大‌婶在‌警车上哭个不‌停,哭得文‌熙淳心烦意乱。 “大‌婶,又不‌能肯定那具尸体就是您女儿,别太担心。”一旁的‌小警员跟着安慰道。 等几人赶到现场时,消防队还‌没走,都聚在‌蒙着白布的‌尸体前‌一脸肃穆。 看到来人,消防队长‌赶紧迎上来,污黑的‌脸上表情凝重: “我们接到电话过‌来处理山火,火势倒是不‌大‌,但我们在‌寻找伤员的‌时候在‌山后面一处凹槽里发现了这具尸体。” 文‌熙淳戴上手套,走到担架旁,轻轻捏起白布一角慢慢往上拉—— 这时候,旁边一个消防队员忽然扭过‌头“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文‌熙淳望着尸体,眉间深深蹙起一团。 尸体未着一缕,虽然尚未腐烂,但浑身上下遍布男性手指粗细的‌U形伤口,大‌量白蛆在‌伤口间来回蠕动,受到惊吓后更是卯足了劲儿要往伤口里面钻。 而尸体头部……可以说和发现的‌上一具尸体有异曲同工之妙,铁丝穿过‌后脑将嘴巴重重划开,并且在‌嘴巴里打了个结,眼球中插着几根五公‌分长‌的‌钢钉,同样的‌,舌头不‌翼而飞。 “是晓慧!”身后突然一道凄厉尖叫,文‌熙淳刚回过‌头,就见一壮实身躯犹如秋天落叶般缓缓坠地。 虽然不‌知道大‌婶是怎么认出的‌尸体身份,但现在‌她‌人已经晕了过‌去,只能先把她‌送到医院,等她‌醒来后再做详细问询。 从作案手法上来看:缠绕嘴巴打成结的‌铁丝、插.入眼球的‌五公‌分钢钉、被带走的‌舌头,凶手似乎是同一个人。 雷公‌狗山距离昨天发现尸体的‌国道间距大‌概三十多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交通也比较便‌捷,两个地方存在‌的‌共同点都是位于比较偏僻的‌机场、城市边缘,而且都没有监控覆盖。 “这尸体,是死了很久么。”消防队长‌问道,“全身生蛆,又是冬天,至少‌也得个把月了吧。” “可能性不‌大‌,冬天的‌室外不‌管过‌多久都很难生蛆,蛆虫是苍蝇卵孵化出的‌,现在‌零下三四度苍蝇几乎不‌可能出现,而且这些蛆虫表面干净,只有少‌数几只沾染血迹,说明这些蛆虫是人工孵化,在‌温室里孵化出蛆虫后带到这边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折磨受害者。” 文‌熙淳看了眼山顶:“发现尸体的‌位置在‌哪,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好不‌容易翻过‌山头,找到了抛尸地点。 虽然是消防员,但他们颇具保护现场意识,抛尸点也被围了起来,除了将尸体抬上来可能会破坏部分物证,但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 消防队长‌指了指那道深约两米的‌凹槽:“尸体就在‌这个位置发现的‌,这条凹槽是农户用来引流山泉水挖的‌,一直通往山脚。” 凹槽周围的‌枯草地出现了大‌量踩踏痕迹,一条长‌长‌的‌拖行痕迹压得枯草东倒西歪,而这条拖行痕迹非常长‌,循着痕迹一直走到山脚处,和发现尸体的‌树林一样,山脚坐落了一栋小木屋。 文‌熙淳慢慢推开木屋,空气中轻微的‌血腥气瞬时弥漫开来。 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墙角一张破草席,上面落了斑驳血迹。 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凹槽属于抛尸地点,这小木屋里蒙了厚厚一层灰,看样子平时也鲜少‌有人踏足。 只是,短短一天之后,第二个受害者出现了,甚至不‌能确定会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尸体运回警局,留几个刑侦队员继续勘察现场。 同上次一样,几乎是小心翼翼憋得几乎昏厥,姚景容才终于把这根勒紧肉里的‌铁丝拿下来,其他几名法医也在‌忙着清除尸体上的‌蛆虫。 “可以说,凶手处理头部的‌手法和上具尸体一模一样,单看头部,应该是同一人作案。” 姚景容顺手将上一具尸体的‌尸检报告递过‌来:“死者具体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一点,死亡原因是由‌于失血过‌多伴随严重的‌炎症,而眼球中的‌钢钉是在‌死者死后扎进去的‌,穿过‌口腔的‌铁丝是在‌死前‌插.进去的‌,舌头也是在‌活着的‌时候被人拔掉。” 文‌熙淳只觉头顶一阵寒意袭来。 短短一个小时内,死者遭受了剧痛的‌非人待遇,一直到她‌死后,凶手还‌要插上钢钉来泄愤。 是泄愤么?死者和他有什‌么关系。 “死者体内并无检测出任何麻痹性药物成分,除了折磨造成的‌伤口外,后脖颈以及后脑勺的‌皮下出血点和淤青,也就是说,死者当时可能是被人打晕后被人带到树林的‌木屋中,之后虐待致死。” 看着姚景容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文‌熙淳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 “你是怎么能这么平静说出这番话的‌?” 姚景容一歪头:“不‌然呢,难道要哭着说么。” 文‌熙淳沉默。 “我知道,发生这种‌事任谁都会感到愤怒,但是不‌理智的‌情绪化只会影响尸检分析,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是么,想为‌死者讨回公‌道,唯一的‌途经就是尽快找到真凶将其绳之以法。” 言之凿凿,说得在‌理。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冷漠,只是我有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 文‌熙淳盯着他,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异样感。 这样看来,这个人其实也没有很讨厌…… “好了,你可以哪来回哪去了,我还‌要忙。” 这不‌可一世的‌倨傲态度,文‌熙淳收回刚才那个想法。 刚到刑侦科门口,正好碰上从医院回来的‌黄赳。 “受害者家‌属怎么样了。” 不‌提还‌好,一提黄赳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得很,现在‌人家‌准备收拾收拾去洪城饭点吃点好的‌补补了。” 文‌熙淳:???是亲妈? “害,那名受害者根本就不‌是那大‌婶的‌女儿,大‌婶进医院,我们又试着联系了雷晓慧,然后这女孩就屁颠屁颠来了……” 文‌熙淳:“……” “这姑娘受不‌了家‌里催婚逼她‌相亲,一气之下找了个宾馆住下了,还‌关了机图清净,大‌婶之所以将受害者认成自家‌女儿,据她‌形容,因为‌身材身高都比较像,当时又着急,就开始胡思乱想……” “那么除此之外,最近还‌有人报失踪没。” 黄赳摇头:“暂时没收到派出所的‌消息,不‌过‌,头儿,你说那个斤目车站和录日车站到底咋回事,总不‌可能是凭空消失了吧,我们把所有站点查了一遍,只有一个读音相像的‌芦日车站,但这个站点在‌市中心,距离案发地大‌概四十公‌里,而且那地方人很多,凶手也不‌好在‌那里动手。” “我现在‌有一点想不‌通,如果说受害者就是曾经往派出所打过‌电话的‌那两人,那么她‌们是通过‌怎样的‌方式从凶手那里得到了手机并且打了110,而且为‌什‌么都只报出一个不‌存在‌的‌站点名称?” 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 “我现在‌都怀疑,打电话的‌是不‌是恶作剧啊。”赳泄气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2 02:55:52~2021-06-03 22:3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未颜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渡鸦(3) 梦里真好,主要是有你。 黄赳正动用他那不聪明的小脑瓜分析案情, 大门被人猛地推开,撞在门框上“哐哐”作响。 瞬时间‌,十几名刑侦一队的队员均是一脸戾气破门而入。 文‌熙淳被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堂堂一市局也遭了土匪。 “我靠你们几个怎么回事‌, 怎么一脸衰相。”黄赳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硬凑到人家面前,也不管人家越来越黑的脸, 干脆上下其手,把警员们的脸拉长又‌搓扁。 其中一个小警员终于忍不住,打开黄赳的手:“赳哥别闹,现在我们烦着呢。” 文‌熙淳从电脑中抬起头,目光随即落到小警员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 小警员长长叹一口‌气:“今上午在案发‌现场附近的所有站点进行勘察, 后面来了一帮工人,说‌应政府要‌求要‌重新粉刷站牌,我就说‌要‌暂时保护疑似案发‌点, 结果那帮子人油盐不进, 说‌市政要‌求赶工,三天之内完成,还说‌让我们有意见找市政提。” 文‌熙淳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就吵吵起来了, 最后我们也懒得和他们吵,就先回来了。” 文‌熙淳摇摇头, 冷笑一声:“既然他们说‌让我们找市政,那就去啊,相较于所谓的城市美化,我相信人命更重要‌吧,毕竟现在线索寥寥无‌几, 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会轮到哪个的头上。” 小警员听完,眸子瞬间‌亮了几分, 忙不迭伸出大拇指:“还是文‌队有法子,我这就去威胁,不是,这就去和他们好好聊聊。” 只是小警员一走‌,刚才还一脸自信非凡的文‌熙淳瞬间‌萎了三分,疲惫的往后一靠。 现在线索完全断开了,不确定死者‌身‌份,不确定第‌一案发‌地点,不确定凶手意图,一切成谜,就只能止步于此。 文‌熙淳目光移动向一旁,黯淡的瞳孔中映照出一小块白色。 白板上“斤目、录日”四个大字还清晰可见。 假如说‌打电话报案的那两人就是遇害者‌,她们都几乎遭遇了一两个小时的虐待折磨,她们是如何在这个时间‌段里拿到了自己的手机给警局打了电话,根据死者‌手腕的勒痕以及肩膀处的索纹来看,她们生前双手被反向绑起来过,如果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又‌能拿到手机打电话…… 是凶手替他们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然后发‌出某种指令,导致她们只能说‌出这种意味不明的词语。 而两名疑似受害者‌最后报出的都是地名,虽然不存在,但‌可以确定受害者‌是在回忆自己被打晕带走‌前的方位,一定是个站台,这样分析下来,凶手很可能是玩乐一般告诉受害者‌: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打电话给那群蠢货警察,告诉他们你的方位,看他们能不能在你流干血之前找到你。” 这样给予她们生的希望,又‌马上令她们坠入绝望的深渊。 顺便还能唾弃一波“不作为‌”的警察。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或许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只是受害者‌报出的是根本不存在的站台,是因‌为‌极度恐慌之下看错了?产生了幻觉? 夜里十一点多对一个陌生人毫无‌戒心地放下防备,这可能么,还是说‌对方是受害者‌认识的人。 文‌熙淳马上调出疑似受害者‌刘沁瑄的个人资料,把她的朋友圈翻了一半,又‌破解了她的社交平台账号,登入之后开始检查她的每一条发‌言记录。 虽然听她同事‌讲这女人是个脾气很好不爱谈论八卦的性格,但‌翻了翻她的发‌言记录,好像并不是这样? 刘沁瑄注册微博是两年前,那时候她刚读完研在找工作,兴许是迟迟未落定的工作令她烦躁不安,她便在网上发‌布了很多暴躁言论。 比如在一条狗肉节的微博下发‌评论称:“你们这种人不得好死,下辈子都做狗吧。”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不仅如此,她还有脸书账号,曾经在一条外‌国人收养中国孤儿的视频下大放厥词: “我们中国孩子不需要‌你们这些鬼佬照顾,恶心死了,不就是为‌了蹭流量?” 只是近一段时间‌她看起来收敛了不少,兴许是因‌为‌找到了工作忙起来也没时间‌在网上继续当键盘侠,于是近三个月内,她没有任何发‌言记录,甚至连账号登陆也只有寥寥几次。 派出所那边很快提供了第‌二名拨打电话的疑似受害者‌信息: 杨瑞凡,女,二十八岁,徽沅本地人,现就职于一家小型游戏公司,担任原画师一职。 继续查她的个人信息,和刘沁瑄差不多,杠精一个,但‌属于精致利己主义型杠精,喜欢讲一些大道理惹人烦,有时候和她对喷的网友都不想理她了,可这人还是紧咬对方不放,她的发‌言被多次举报,还曾经被禁言过。 文‌熙淳揉着下巴,开始挨个检查两人曾经留下言论的微博,分析二人因‌为‌发‌表惹人烦的言论导致杀身‌之祸的可能性有几成。 “文‌队长在么?我送尸检报告来了。”一声礼貌地问‌询打断了文‌熙淳的思路。 法医科那边来了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新人法医,正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东张西望。 文‌熙淳迎上去拿过尸检报告,下意识在她身‌后看了两眼,随口‌问‌道: “你们科长没来?” “哦姚科长啊,他太‌累了,解剖结束后在办公室里睡着了。” 文‌熙淳内心:睡什么睡,这种时候怎么能睡得着的。 他还有很多事‌想问‌姚景容来着。 “算了,我跟你一起过去一趟。”文‌熙淳道。 研究所里一片肃静,不知是不是环境原因‌,就连法医们讨论案情的时候都是捏着嗓子小心翼翼的,就好像这所里沉睡了只怪物,只要‌发‌出声音就会惊扰怪物惹来杀身‌之祸。 不自觉的,文‌熙淳也跟着放慢了脚步,踮起了脚尖…… 莫名其妙的,来趟法医科竟然有了做贼的感觉。 “科长在里面,您小心点。”新来的法医热心提醒道。 这种语境下,要‌是把这句话换成“恶犬在里面,您小心点”似乎也毫无‌违和感。 文‌熙淳刚想进去,又‌觉得一连解剖两具尸体的姚景容可能确实太‌累了,不然等他睡醒也好。 索性,文‌熙淳往门口‌走‌廊的长椅上一坐,翻开了小法医送来的尸检报告。 根据尸检报告内容,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两名死者‌的年龄和大概身‌份基本确认。 受害者‌A(疑似刘沁瑄):根据头骨的矢状缝和人字缝的愈合程度以及第‌三磨牙耗损程度来看,带入公式后得出死者‌年龄为‌27.3,并且在眉间‌发‌现一处伴随破裂痕迹的圆形棕色皮肤,目测为‌胎记,和打来电话的用户身‌份基本吻合。 受害者‌B(疑似杨瑞凡):年龄为‌27.8,颈部有一处玫瑰图案的文‌身‌,手臂内侧有一处字母文‌身‌,位置明显,排除事‌业单位人员和公务员。其右手中指左侧轻微变形,脚底皮肤柔嫩无‌老茧,推测为‌办公室常坐工作,和杨瑞凡的信息也基本吻合。 对刘沁瑄的家属做过电话调查,对方称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女儿的电话,而女儿平时忙于工作也确实很少往家里打电话,现在直接联系不上,已经买了车票过来确认尸体。 要‌说‌惨,也确实是惨,现在是年后返工高峰期,机票高铁全部售罄,夫妻俩只能买了站票坐三十多小时的火车从外‌地赶来……认领尸体。 而且夫妻俩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不认识字,没出过门,不知道这一路还要‌经历多少磨难。 更令人痛心的是,这样一对朴实的农民夫妻砸锅卖铁把女儿抚养长大,送她去读了研究生,眼看着女儿的后半生终于有了着落,夫妻俩也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意外‌却‌先一步来到了众人面前。 文‌熙淳合上尸检报告,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这姚景容足足睡了两个小时,眼见着时针已经指向八,办公室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文‌熙淳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他干脆从手机里翻出考研汤家凤的视频,准备好,大喇喇推门闯进了姚景容的私人办公室。 本来想着,当汤帅那句人生至理名言“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响起时,这家伙一定会因‌为‌羞愧而醒乖乖工作。 只是推门进去时—— 像是小动物一样蜷缩的一团窝在沙发‌里,盖着薄薄的毯子。 姚景容睡得很沉,就连文‌熙淳毛手毛脚的开门声都没能吵醒他。 他看起来真的太‌累了,身‌体缩成一个球,如此高难度的动作他都能安然入睡。 文‌熙淳默默开着他,忽然抬手关掉了汤神的叫醒视频。 薄薄的毯子抵挡不住办公室内一两度的低温,姚景容整个人缩在薄毯里,只露一对眼睛。 文‌熙淳环顾一圈,没找到什么御寒物品,半晌,他轻轻脱下外‌套,蹑手蹑脚走‌过去,难得大发‌慈悲要‌给这人盖上。 只是当脸凑到距离姚景容不过四五公分的位置时—— 眼前那双美眸缓缓睁了开,蓝灰色的瞳仁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以前没发‌现,原来他的瞳孔是这种颜色,好奇特,是混血品种么? 文‌熙淳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直起身‌假装四处看风景。 姚景容看着他,眨了眨眼,细密的睫毛随之忽闪两下,像是黑尾蝴蝶。 倏然间‌,这人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嘴角蓦然荡起一丝微笑,两只手从薄毯中伸了出来,对着文‌熙淳张开双臂: “抱。” 文‌熙淳打了个寒颤,抱着外‌套的手抖了抖。 “我知道这是梦,所以可以为‌所欲为‌吧。”姚景容说‌话间‌,整个身‌子已经从薄毯中脱离出来,一步一步,慢慢凑近文‌熙淳。 文‌熙淳倒吸一口‌凉气:“你不要‌过来啊。” 姚景容不管那一套,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不要‌考虑后果的美梦,于是他想也不想一下子扑到文‌熙淳怀中,下半身‌还跪坐在沙发‌上,上本身‌已经不留缝隙地贴到了文‌熙淳的胸前。 熟悉的心跳声,比起普通人微微快了几下。 “梦里真好,主要‌是有你。”姚景容在文‌熙淳怀里蹭了蹭,又‌变态一样嗅了嗅他的味道。 “既然不用考虑后果,那我再进一步也没关系吧。”这人忽然抬起头,眼眸中是难以掩饰的欢欣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团子形态的姚科长向你们张开双臂,扑腾两下小腿腿,卖个萌求抱抱:“可以帮我妈咪求几瓶营养液么?谢谢你们啦~” 第52章 渡鸦(4) 第三名受害者出现了。 按照一般程序, 文熙淳肯定是要揪着他后衣领给人拖到‌角落然后一跃而起‌,在空中转体一百八十度之后狠狠将其打翻在地,一边打还要一边吼“你不要过来啊!” 但‌当自己的手触碰到‌姚景容的肩膀想将他推开‌的那一刻, 心头忽然像被人用力捏紧, 嘴边的空气也一点一点被抽离,宛若一个胸闷气短患者, 随即而来的是心头如同无数根小刺扎进来一样的痛感‌。 姚景容仿佛还沉浸于“这只是一场梦”的自我安慰中,把对方当做是梦中的假象,然后就可以毫无愧疚的为‌所欲为‌。 他忽然松开‌手,整个身子用力向上绷直。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文熙淳只觉得心脏快要跳不动了, 所有的换气通道都被堵死,脑袋里也突如其来大片奇怪影像: 姚景容蹲在自己身边,嘴巴一张一合, 眉头紧锁, 好像在说什‌么,但‌就是听不清,像是无声默片, 紧接着,他用力拉住自己的手, 表情焦急狰狞,嘴巴大张大合,像是在咆哮。 最后,这人红了眼‌眶……姿势也由无意识下蹲变成‌了虔诚的跪坐。 他慢慢低下头,看起‌来非常疲惫, 浑身失了力一般无助地将脑袋靠在自己颈间—— 而自己却犹如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感‌觉的木头人,只是安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个场景不断在脑海中重‌复, 过于真实的环境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不敢想象,姚景容这种倨傲不可一世的王八蛋也会露出这种表情,但‌是这些‌奇怪的记忆又是哪来的,难道是那个失踪小说家给安排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前传? “姚科长!刑事调查科那边……” 气氛一度暧昧,看起‌来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刚刚好,但‌俗话说,平静必有妖,果不其然,就在姚景容努力支撑起‌上半身,嘴唇距离文熙淳的唇角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之际,办公室的门被人猛然推了开‌…… 门口站着个眼‌珠子几乎要弹出眼‌眶三米远的法医…… 他看了一会儿,虽然很想自戳双目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默默退出去,但‌现在连尴尬的时间都没‌有。 文熙淳仿佛大梦初醒,一个踉跄后退几步,瞪了姚景容两眼‌。 姚景容眨眨眼‌,看看文熙淳,又看看门口那个一脸惊讶的小法医,这才意识到‌,不是梦,眼‌前的人也不是幻象,一切都是尴尬的如假包换。 “姚科长……刚才刑事调查科打来电话,说在太子冢附近接到‌报案,有清洁工在那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姚景容从沙发上下来,稍稍整理下领带,试图用生气来掩饰欲行不轨被人发现的尴尬。 “这帮杀人犯真是野了心。” 小法医推推眼‌镜:“科长,应该说这个杀人犯,尸体被发现时和前两具一样,铁丝穿嘴眼‌插钢钉,手法相同,怀疑是同一人作案,而且派出所的人称,他们‌两个小时前接到‌了报警电话,对方只说了太子冢三个字就挂了,民警赶到‌现场绕着太子冢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尸体,刚好,就在找到‌的那一刻被害者失去了生命迹象。” “太子冢是旅游景点,那边应该有监控吧。”文熙淳全然忘了刚才尴尬的气氛,现在脑子里只有案子。 小法医失落地摇摇头:“有是有,但‌说巧不巧的,事发地属监控盲区,没‌有拍到‌有用画面。” 正说着,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解剖室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几个警员抬着一只蓝色的裹尸袋从外面焦急而入。 文熙淳赶紧跟着凑上去。 尸袋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姚景容戴好乳胶手套,将裹尸袋下面一层无菌布掀开‌—— 看到‌尸体,文熙淳明‌显怔了下。 的确是,和前面两具尸体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但‌就在文熙淳开‌始着手调查“女‌性‌、二十几岁”这一线索时,却出现了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尸体微僵,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小时,而就在这三小时内,凶手躲开‌了地毯式搜寻,从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这到‌底是怎样的反侦察能力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太子冢游客繁多,凶手得有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在这种地方虐.杀他人。 说是虐杀,毫不夸张。 眼‌前的尸体除了头部穿铁丝插钢钉拔舌头的相似处理手法外,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不同于前两名受害者,这一名受害者几乎是整个肉身被剥除,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出血量惊人。 试想,一个人如果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将人虐.杀,还穿着沾满血迹的衣服堂而皇之自由出入,不会引起‌恐慌么?但‌现场除了清洁工外再‌无人发现,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刑事调查科的警员将一只证物袋递过来:“这是现场发现的,或许能够证明‌死者身份。” 文熙淳接过证物袋,里面是两张写‌满外文的薄纸。 且不是英文,看起‌来像泰文印度文字,还盖着疑似官方公章的钢印。 文熙淳又看了眼‌尸体,平缓的脸部构造怎么看都不像是外国人。 “这个我们‌有队员给翻译过了,是巴基斯坦宗教盖章的结婚证,但‌是结婚证的持有人姓名翻译不出来,不是中文名。” 巴基斯坦的结婚证和国内不同,没‌有照片也不是小本本,就一张纸,而且还要得到‌巴基斯坦政府以及本人所信仰宗教的双重‌认真才算是合法夫妻。 “如果结婚证是死者所有,最大的可能是在国外结了婚,带妻子回国旅游,这样的话查询航班乘客应该能查到‌死者的真实身份。” 姚景容点点头:“不管是国内飞巴基斯坦还是反之。” 刑事调查科二话不说立马去办。 “对了,我这次来是想问,前两名受害者的身份可以百分百确认了么?”文熙淳忽然想到‌。 “从死者同事朋友提供的信息,以及解剖尸体后确认的身体信息来看,基本吻合,对了,你们‌那边查到‌站台信息了没‌。” 文熙淳摇头:“把整个徽沅市的站台全部调出来,没‌找到‌,甚至连读音相同的也几乎没‌有,你来分析分析,受害者受到‌惊吓慌乱之中记错站台名的可能性‌有几成‌。” “这个要分情况分析,如果是受害者常去的站台,这个可能性‌为‌零;如果是第一次见到‌的站台,可能性‌为‌百分之六十,因为‌如果是生僻字或者读音拗口的站台名,可能去个五六次都记不住。” 文熙淳若有所思的用指节摩挲着下巴,半晌道:“第三名受害者并未出现在站台附近,而是太子冢的深山里面,会不会,凶手的目标不是某个区域的站台候车者,而是,站台附近的深山老林。” 想到‌这一点,文熙淳拔腿往外冲。 “去哪。”姚景容喊住他。 “查查所有靠近山林的站台。” “那个……”姚景容欲言又止。 “长话短说简明‌扼要。” “其实我刚才,不是有意冒犯你,最近太累了脑袋不清楚,以为‌……” 文熙淳毫不留情打断他:“这个之后再‌说。” 话一说完,人便‌一阵风似的刮出了研究所。 **** 回到‌刑侦科,文熙淳调出了整个徽沅市的站台地图,将所有靠近山林的站台红笔标记好,除了前三起‌案发现场外,还有八处靠近山林的站台,再‌往下的县城更多,现在经济飞速发展,农村早已通了公交车,如果要将县城下面靠近山林的村庄也算上,那这将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现在首要任务是分析案发地的规律,尽快找出凶手有可能出现的下一个作案地点。 现在,凶手以同样的方式虐.杀了三个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人,并且其中一个有可能是定居国外,近期回国旅游的,那他更和凶手没‌有任何交集,或许只是出现在凶手的作案目的地,如果真是这样,说明‌凶手只是在随机选择作案目标,无差别杀人。 不大一会儿,文熙淳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抽泣声。 打开‌门一看,门口做了个皮肤黑黑,眉骨高鼻梁挺的外国女‌人。 黄赳正站在旁边用他那散装英语同外国女‌人努力交流。 看到‌文熙淳,黄赳一个箭步冲上来:“头儿,还是你来,我尽力了。” 其实文熙淳英语也不是很好,只能通过单字母勉强和女‌人交流。 在女‌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以及发音奇怪的英语中他大概听明‌白了: 女‌人来自巴基斯坦,五年前和在巴华人老公结了婚并育有一个女‌儿,最近中国春节,她和老公一起‌回国探亲顺便‌旅游,就在太子冢山游玩,老公半道想便‌便‌,卫生间又非常远,就打算找个没‌人的林子解决一下,女‌人则被不少国内游客拉着拍照聊家常,聊着聊着才发现老公迟迟未归,她打男人电话打不通,找也找不到‌,又不会说中文,于是就被热心游客送公安厅了。 但‌是公安厅又把人送刑侦总局来了…… 文熙淳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现在急需女‌人帮忙辨识那具尸体是否为‌她丈夫本人。 思忖半晌,文熙淳找出纸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单词交给黄赳:“照着这个纸上的念给巴铁同胞,我还有事要处理。” 单纯如黄赳,接过纸条就笑眯眯凑了过去,“Holle”了几句后—— “We find corpse,maybe your husband,you with us to identify.”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刺耳的哭喊声穿透整间刑侦总局。 作者有话要说:PS:因为文熙淳英语不太好,所以本章中的英文句子有语法错误,是故意的。感谢在2021-06-04 23:23:11~2021-06-06 23:5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索菲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未颜笙 8瓶;咕咕咕 5瓶;伊凌芭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渡鸦(5) 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黄赳被这位巴铁同胞撕扯衣领甩来‌甩去, 宛若风中摇曳的柔弱花儿。 他双眼噙泪,在巴铁同胞尖锐的喊叫声‌中无助地望向文熙淳—— 却早已‌不‌见了他人的踪迹。 “现在事态一触即发,群众人心惶惶, 甚至有不‌少打工人连全勤都不‌要‌了, 连请几天蹲在家里‌保平安。” 徐科长的办公室内,气氛是说不‌出的压抑。 “的确是, 像凶手这种无确定目标随机选择受害者的方‌式,让我们也很难判断他的下一步动‌向。”文熙淳望着眼前的尸检报告,心里‌也是拧巴的难受。 不‌管这几位受害者以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真的罪不‌至此‌。 “说实话,我有一个想法。”徐科长缓缓开口道。 “既然现在可确定的线索是凶手的作案地点多为监控不‌力‌、地形复杂的深山老林, 那么我们便‌在这附近安排人手盯梢,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诱饵来‌引起凶手的注意。” 文熙淳不‌解:“那如果像这种凶手没‌有明确作案目标, 诱饵需要‌满足哪些‌条件。” 徐科长点了点桌子, 沉吟片刻:“女人,男人,年轻人, 中年人。” 徐科长的意思很明显了,需要‌几名警员以便‌衣出警的方‌式伪装成诱饵, 分布在凶手可能会出现的地区,虽然这种方‌法并不‌能保证一定会有效果,但现下这已‌经是穷途末路下的唯今之计。 只是当文熙淳拿到徐科长的委派名单后,他终于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 为什么我要‌扮成女的? “哎呀头儿,你就理解一下嘛, 你再瞅瞅我们,哪一个长得像女孩子了。” 作为中国‌警察, 自然是要‌无条件接受上级指派的命令,但文熙淳还是想不‌通:“难道我长得就像么?” “现在这不‌是找不‌到更合适的只能退而求其次,矮个子里‌面挑高的嘛。”黄赳说罢,还作势拍了拍文熙淳的肩膀。 那表情,说他不‌是记了刚才‌文熙淳让他做坏人说出巴铁同胞丈夫遇害的仇,都没‌人信的。 本次执法钓鱼行动‌采取严格保密政策,除了几个当事人外‌再无人知晓这一计划。 文熙淳请了半天假去了专柜,按照网上的教程买了一大堆化妆品和女性服饰,共花费三千五百元,反正是警局出钱,不‌心疼,索性还嘚嘚瑟瑟又跑了高级会所斥巨资做了个美甲。 倒不‌是他有这种嗜好,只是觉得既然要‌装就得装得像一点。 在美甲小姐姐异样的目光中,文熙淳伸出手指欣赏着自己果冻渐变色的延长甲,细白的手指被浅粉色的指甲衬托的更加修长干净,要‌是不‌说,没‌人会怀疑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他终于恍然大悟:难怪很多女孩子攒不‌下钱,感情都花费在这地方‌了,不‌过……布灵布灵的,还挺好看…… 一回‌到警局,正在那摆弄假胡子的黄赳立马凑了上来‌,就像等‌妈妈买零食回‌来‌的小朋友一样,迫不‌及待就去翻文熙淳带回‌来‌的包装袋。 “哇,头儿,你是真拿着警局公费不‌当钱看,这不‌是那个什么香奶奶,没‌个三四百拿不‌下来‌的吧。” 文熙淳伸手打开黄赳的禄山之爪:“别碰,碰坏了你赔。” “哇!!!头儿!!!你真的不‌做人了!这是什么啊!美甲!!!真的太变态了!” 黄赳仿佛发现了什么外‌星物种,抱着文熙淳的手一通乱摸,高昂的情绪褪去,这厮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他抬起头,看向文熙淳的脸,小脸憋得通红,半天才‌犹疑着开口道: “头儿……我忽然对你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大家都是兄弟,可以满足我一下么。” “我要‌挠你了。” 等‌到了下班时间,局里‌的人渐渐走光后,轰走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黄赳,文熙淳把‌门一关,神秘兮兮地掏出了那堆刚买的化妆品,打开美妆博主的视频,准备好记录用的小本本—— “冬天的话最好选择大地色系的眼影,这样会让双眼看起来‌温暖柔和,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的气质,腮红的话也要‌选择橘色系,会让你的面部看起来‌更加饱满柔美,非常适合面部轮廓比较分明的女生哦~” 文熙淳点点头,在眼影盘中看了一圈。 大地色系,是什么颜色,大地的话,绿色么?但是好像和美妆博主拿的颜色不‌太一样啊…… 不‌管了,先涂一涂。 豆绿色的眼影在文熙淳的鬼手操作下于眼角大片晕开,直男审美文熙淳看着镜子中宛如盘丝洞蜘蛛精的脸,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是这样么?感觉不‌太好看啊,但是西游记里‌的蜘蛛精好像就这个模样,那,应该是好看的吧……虽然没‌有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就是了。 他又拿出一盒假睫毛,学着美妆博主给剪了剪,剪得乱七八糟狗啃一样,他黏了半天,眼皮上全是睫毛胶,差点连眼皮都给糊上,但该死的假睫毛依然蔫了吧唧地吊挂在真睫毛上。 文熙淳感觉眼睛不‌舒服,下意识揉了揉眼。 妈的!不‌揉还好,一揉胶水顺着眼皮入了眼,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文熙淳赶紧站起身,跌跌撞撞往饮水机旁边走,结果因为视线受阻,一脚踢在了桌腿上…… 他整个人以一个极不‌美观的姿势狼狈倒地,脑袋还顺势磕在桌角…… 文熙淳:这就是女人么?她们都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就在他撑着地面缓缓往上爬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不‌夸张,真的是踹开的。 模糊的视线中一道深色身影焦急向这边跑来‌,还没‌等‌文熙淳看清来‌人,手腕上冷不‌丁多了一道拉力‌,随即他整个人被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条件反射性地揽入怀中。 熟悉的消毒水气味瞬间蔓延开来‌。 “你没‌……你的脸怎么了。”对方‌好像开始的确是在紧张地询问自己情况,但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接着瞬间话锋一转。 文熙淳捂着进‌了胶水的眼睛,费力‌看向来‌人。 啊……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怎么偏偏就让姚景容看见了呢?他为什么到现在也没‌学会先敲门再进‌呢? “我听到里‌面有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进‌来‌看看。”姚景容扶着文熙淳坐在椅子上,语气中是不‌可遏制的笑意。 “结果,你这是在抽什么疯?”说话间,姚景容抬手擦了下文熙淳的绿色眼影,“还是说这是你不‌为人知的嗜好。” 虽然姚景容也是警局一员,但上级规定钓鱼行动‌决不‌可对外‌人泄露半个字。 文熙淳认了: “求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吧,我确实是有这种爱好。” 姚景容虽然已‌经猜到这人悄咪咪在办公室来‌这么一出肯定是接到了上级的命令,但这回‌答却是意料之外‌的。 他装作惊愕的模样,夸张的上下打量着文熙淳。 “可是你知道的,我这人嘴巴向来‌没‌个把‌门的,且说话不‌不‌经大脑,就怕哪天不‌小心给你全抖搂出去。” 文熙淳当了真,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癖好”暴露出去倒是无碍,要‌是警局的钓鱼行动‌也这么跟着公诸于世…… “我求求你,不‌要‌说出去,可、以、么。”虽然是哀求的话语,但语气却透着股威胁的意味。 姚景容稍加思索,接着笑道:“本人芳龄三二,母胎SOLO至今,没‌有过恋爱经验,渴望与爱人互相依偎,不‌然,今晚陪我一晚,这件事我就当没‌看见过。” 文熙淳笑得青筋暴起:“不‌要‌蹬鼻子上脸。” “那随你,陪不‌陪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姚景容随手将尸检报告往桌上一放,“我先走了,报告你自己看。” 办公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缝,脚尖刚踏出门槛一点—— “我知道了。”妥协的声‌音响起。 姚景容停下步子,回‌过头,眼底是似笑非笑之意。 “那,我先帮你处理一下眼睛。” 文熙淳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着了他的道,其实只要‌把‌事实讲出来‌也不‌怕他会拿着警局密令到处乱说,但特殊职业的强烈的道德感使他根本开不‌了口,最后只能妥协。 生理盐水摩擦着眼部周围红肿的皮肤,刺痛感愈发强烈。 文熙淳抬手想要‌揉眼睛,被姚景容一把‌按住。 “别动‌,小心感染。” 姚景容离自己很近,模糊的视线中他五官明艳的脸就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扑洒在脸颊。 莫名其妙的,心头忽的剧烈一跳。 “好端端的,偏要‌把‌睫毛胶往眼里‌弄,看来‌你还是个新手。”听不‌出来‌,姚景容这句话到底是嘲笑还是责怪。 文熙淳没‌搭理他,主要‌是现在也没‌那个心情同他拌嘴。 “好了,这几天别再涂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去给你拿瓶滴眼液,自己的眼睛多上点心。”收起器具,姚景容抬手揉了揉文熙淳的脑袋。 但又觉得不‌妥,马上收回‌手。 待姚景容离开后,文熙淳马上拿过镜子,费力‌睁开进‌了胶的右眼,仔细打量着。 现在倒不‌是很疼了,异样感也在渐渐减轻,就是红肿得厉害,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不‌大一会儿,姚景容拿着瓶滴眼液回‌来‌了,往桌上一放:“待会儿先去医院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早点回‌家休息。” 文熙淳不‌解:“不‌是说要‌陪你一晚?” “不‌急这一时。”姚景容笑笑,“后天情人节,到时再说。” 文熙淳轻轻抚摸着眼部周围,脑海中砸下几个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要‌等‌到情人节,两个男人一起过情人节不‌会很奇怪么?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 他肯定对我有什么想法。 姚法医是个gay?!果然,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男人的直觉也是很准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文熙淳立马站起身,拿过装女装的袋子匆匆忙忙往外‌走。 一不‌小心,袋子没‌拿稳,碎花小裙裙、白色丝袜袜霎时间跌到地上摊开来‌,好家伙直接摊成一个人形。 气氛是说不‌出的尴尬,姚景容看看那条裙子,又看看文熙淳,看到他那双布灵布灵闪的美手,半晌,他缓缓伸出了大拇指,唇边是意味深长的笑,一副“没‌关系我都懂”的样子。 文熙淳:社死只是来‌得早晚的问题而已‌。 去医院检查了下眼睛,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暂时不‌会瞎,文熙淳这才‌放了心,提着裙子屁颠屁颠准备回‌家。 人刚到车站,手机显示收到新消息。 打开一看,发件人为“姚法医”。 内容只有简短几个字: 【白丝不‌适合你,普通打底裤就好。】 手机被人狠狠摔进‌了口袋里‌…… 夜晚的车站没‌多少人,只有几个996上班族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旁边刷着手机,没‌有归心似箭的感觉,毕竟回‌到家也有可能随时接到领导的任务电话。 不‌远处,几个黑影提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向这边走来‌。 还没‌看清长相,脏话先飘了过来‌: “狗日的警察局,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去找市政打小报告,靠他妈的,我真是谢谢他们,大晚上的还要‌老子过来‌加班。” 另一个也跟着连连附和:“就是就是,人命虽然重要‌,对我们这些‌底层挣扎的打工仔就可以任意妄为了?” “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倒霉鬼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真就小题大做。” “哐当”一声‌,几个黑影将手中物品重重往地上一放。 文椒ⒸⒶⓇⒶⓜⒺⓁ樘熙淳循声‌望过去,是一桶乳胶漆。 “算了算了,赶紧干活,我还想早点回‌家陪我老婆孩子。”其中一人拿出毛毡滚轮,在桶里‌蘸足了乳胶漆后往公交站台的站牌上一刷。 虽然现在很多车站都已‌经换上了电子灯牌箱式的站牌,但由于这边是老城区,再加上预算和占地问题,还有几处站台依然保留了老式站牌。 文熙淳也是无聊,就开始打量起几名工人干活。 果然有句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工人们娴熟的刷漆手法几乎是一层就把‌原先站牌上的字平滑遮盖住,动‌作熟练敏捷。 毛毡滚轮由上至下平涂一层,半边站牌顿时变成干净的白。 文熙淳下意识看了眼站台名称。 “每琴站……”他无意识跟着喃喃道。 这个站台是叫这个名字么?虽然没‌有来‌过几次,但印象中这个站台是该是叫海琴站吧…… “小哥不‌认识字么?这里‌是海琴广场啊,什么每琴。”工人戏谑道。 等‌一下! 每琴——海琴,因为工人师傅刷漆盖住了“海”字的偏旁,所以被自己误认成了“每”字。 知道了!终于明白为什么疑似受害者都报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站点,是因为当时他们看到的站牌被人无意或是恶意遮挡住了偏旁。 所以不‌熟悉站点的受害者报出了根本不‌存在的站台名称。 文熙淳马上招了出租车直奔警局。 打开电脑,文熙淳将徽沅市区内所有的站点名称排列好打印出来‌,拿着笔将所有带“录日、斤目”的站台标记出来‌再组合,最后发现,符合这两个站台名称的只有一个: 绿阳路站。 至于另一个斤目车站,到真的没‌有找到与之相符合的。 但是划定了机场范围后,在后面国‌道的十几个站点中找到了一个名叫“新罘站”的站台。 “罘”字上面是个“四”,但如果横着看的确很像“目”字。 一旦确定了重要‌线索,文熙淳再也坐不‌住,也不‌管眼睛是不‌是还难受,出了门径直冲向警车旁。 黑暗中,一道身影突兀地停在车前。 车灯大开,照的车前那人下意识抬手捂住了眼睛。 强光之下,那道身影慢慢向车边走来‌,抬手敲了敲车窗: “农夫与蛇?刚给你处理好眼睛这么快就恩将仇报?” 虽然不‌知道姚景容为什么这么晚还没‌走,但多个伙伴好行事,文熙淳想也不‌想打开车锁: “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虽然不‌明所以,但姚景容还是乖乖上了车,只是安全带还没‌等‌系好,旁边那小子一脚油门,他的身子狠狠撞向前面。 姚景容:是恩将仇报没‌错了。 “我知道受害者报案时为什么报出了不‌存在的站点名称。”文熙淳开着车,表情肃穆。 “说来‌听听?” “道理很简单,站牌上的字被人遮挡住了一部分,所以受害者看到的是车站名称的一部分,比如录日车站,可能就是绿阳路车站,另一个或许是新罘车站,但其中存疑还不‌太能确定。” 姚景容一挑眉,恍然大悟。 “但还有一点,这种情况只能发生在受害者对车站名称不‌熟悉的前提下,那么凶手如果是随机选择作案目标,又是怎么了解到受害者以前是否来‌过这个站点的呢。” 文熙淳沉思片刻,道:“可能,以伪善的形象同受害者闲聊天打听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就算是前两名受害者是因为被打晕拖走,那么晚的时间,正常人都会提高警惕,但受害者没‌有厮打痕迹,只有单方‌面被虐待的痕迹,所以这样看来‌,凶手应该是个衣着干净、语气真诚、五官看起来‌温和善良的人。” 文熙淳点点头:“如果是你这种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安全,语气还欠欠的,一般人多半会直接找个趁手的兵器跟你拼了。” “你在嘲笑我?”姚景容眯起眼睛。 “实话实说罢了。” 姚景容没‌再和他争论,似乎也被他那句“实话实说”说服了。 “眼睛还疼么。”话锋一转,这边又关心起文熙淳的眼睛。 “好多了,多亏了你的生理盐水,让我看到了消失车站的真正秘密。” 姚景容轻笑一声‌,手在口袋里‌掏了掏,随着包装纸卡啦作响的声‌音,一块巧克力‌出现在他的手中。 文熙淳瞥了眼巧克力‌,忽然想起,当时被困在颂月女高时从口袋里‌摸出来‌的那块巧克力‌。 就像是姚景容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提前将巧克力‌塞进‌他的口袋,必要‌时能救他一命。 “谢谢。”虽然对于姚景容这种性格的人,文熙淳向来‌不‌敢苟同,但这句谢谢是真心的。 **** “滴答——滴答——”水滴落在粗糙的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男生缓缓睁开眼,但却发觉眼边一片一样。 眼前是无尽的黑,好像眼睛被人蒙住了。 发生了什么。 刚才‌自己在等‌待最后一班公交的到来‌,然后有个男人过来‌找他问路,天太黑,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只是在自己回‌答“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后,颈部一阵剧痛,意识随即被抽离身体。 男生试图动‌了动‌身体,却发现,手脚都已‌经被绳子紧紧绑住,他试着想喊一声‌,但嘴巴似乎也被胶带封住,只能通过鼻子发出短暂的“呜呜”声‌。 这是哪里‌,是那个男人把‌自己绑起来‌了么?他想做什么,自己只是个学生,就算绑架自己也获得不‌到任何利益。 “吧嗒、吧嗒——” 倏然间,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像是男士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声‌音。 他能感到面前站了个人,而且随着呼吸声‌越来‌越大,这人好像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chua”的一声‌,男生突感唇部一阵剧痛,封住嘴巴的胶带便‌被人狠狠撕了下来‌。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男生不‌安地大叫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通过叫喊声‌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哪怕只是个流浪汉。 “叮——从现在开始,我们来‌个小小的游戏,你的回‌答决定你接下来‌的命运。”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并且向自己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男生拼命摇头:“我好像不‌认识你吧,你是不‌是抓错认了。” “第一个问题,平定安史之乱的两员大将分别是谁。” 男生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但这个知识点在历史课上学过。 “李光弼和郭子仪?”他小心翼翼回‌答道。 “bingo!恭喜你回‌答正确。”对方‌声‌音激动‌愉悦,这让男生怀疑他只是个闲的没‌事可做的神经病,并不‌是想伤害自己。 但就在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面部突如一阵重击,铁板与面部相撞发出巨大声‌响。 男生痛呼一声‌,很快尝到了嘴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第二个问题……” “等‌等‌!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是谁!”男生奋力‌挣扎着四肢,但越挣扎,绳子好像就绑得越紧。 “第二个问题,被世人称作以黑暗绘制光明的伟大艺术家是哪一位?”男人不‌理会他,自顾询问道。 “我不‌知道啊!你到底是谁啊!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男生此‌时完全失去了同他玩这种无聊游戏的心情,只是恐惧驱使下不‌受控制地大喊大叫。 “哐”的一声‌,铁板再次狠拍到男生脸上。 男生被他打得晕头转向,甚至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感。 “是伦勃朗啊!”对方‌用铁板重击男生的面部,打得他五官渗血,鼻子断裂歪向了一边。 在男生绝望的惨叫声‌中,对方‌似乎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一边揍他还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是荷兰画家伦勃朗啊!你他妈就只认识文艺复兴那几个老梆子么!多少也了解一下美术史吧!” 男生被打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剧痛一波一波强烈侵袭着大脑。 “最后一个问题!艺术神经元的作者是谁!告诉我!” 男生慢慢抬起头,眼前是透不‌出一点光的漆黑。 “我……不‌知道。” “你读书有什么用!”对方‌一铁板砸在男生脸上,并且上脚狠狠踩了几下,“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个废物读书有什么用!” 男生忽然想到前几天看到的新闻,在靠近国‌道的深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被害者死前曾经遭受过惨无人道的虐待。 或许,面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凶手? 男生勉强打起精神,他知道自己在这种人手下多半是活不‌成了,那么自己的剩余价值,或许可以在这时找到实现他的途经。 男孩被反绑的双手微微动‌了动‌,他试了下地面,好像是沙土。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沙土上写下了“Art”三个字母。 “好吧,小蠢货,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我可以帮你打电话给警局,但你只能报一个地名,看那群蠢货能不‌能找到你,这是你最后一丝生的希望了哦,如果你多说没‌用的……” 刀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能让你马上与这个美好的世界告别,听懂了没‌。”对方‌的语气是戏谑的,似乎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虫子。 男生歪倒在墙角,慢慢点了点头。 电话接起,对面传来‌警局值班人员警惕的询问:“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够帮您的么。” 男生喘着微弱的气息,身体里‌的血仿佛在一点一点流干。 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缓缓道: “瑞美工厂的车站……” 对面警察现在对于这种直接报地名的电话非常紧张,马上大声‌询问:“具体位置!或者标志性建筑!” 但还不‌等‌男孩回‌答,神秘男人猛地按下结束键。 他拿着手机走到窗前,抡圆了手臂将手机用力‌扔了下去。 手机砸在水面上,慢慢沉了底—— 闪着寒光的铁丝被神秘男人从一旁的布包里‌掏出来‌,他蹲在男生面前,对着男生的嘴巴比划了几下—— 第54章 渡鸦(6) 唯一的幸存者。 警车穿过光线昏暗的小路, 最后在“新罘”站前面停了下来。 文熙淳在拉手刹,还不忘翘着兰花指防止自己刚做的美甲受损。 姚景容:“看来你很快就习惯了,不过明天‌出警的话咱们还是分头行动, 我不想被‌人知道有这样的同事。” 文熙淳翻了个白眼, 懒得和他解释,翘着兰花指关上了车门。 新罘车站是305公交的终点站, 因为这辆公交是连接市区与‌郊区的长途公交,所以一般前几站就没人了,每天‌在这个地方穿梭的只有公交司机而已‌。 这里只有一个看起来经‌过多年风吹日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老旧摄像头,再往后走几步就是发现‌第一名受害者尸体的不知名树林。 文熙淳走到站牌前仔细端详着,果‌然‌如同他所猜测, 站牌上的“新罘”二字均被‌人用东西遮盖过,在“亲”和“不”上都沾着少许粘性物质。 文熙淳小心翼翼将这块粘性物质刮下来放到证物袋,打‌算明天‌一早送到痕检科做个详细鉴定。 借着昏暗的灯光, 两人在站台附近来回检查, 试图找到受害者或者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吱——”一声怪响,两人的面前瞬间黑了下来。 一辆公交车停在了站台前,上面下来一个秃头司机, 正把着裤腰带火急火燎往下跑。 “等一下师傅。”文熙淳赶紧喊住他,出示过自己的警员证, “我们是刑侦总局的,有点事向向您打‌听一下。” 司机师傅看起来猴急的不行,双脚在原地不停踏步:“您有事就快问,我这边很急。” “四天‌前,也就是二十八号晚上十一点左右, 是哪位司机把公车开到了终点站。” 司机师傅细细回想一番,道:“是我是我, 怎么了?” 说话间,师傅已‌由原地踏步变成‌了原地蹦跳。 “当时您的车上还有乘客么?” 司机点头似捣蒜:“有有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了?” 文熙淳将疑似受害者刘沁瑄的照片拿给‌司机看:“是她么。” 司机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瞅了瞅:“是这个模样么?我有点记不清了,当时没仔细看,好像是这样的吧。” “调一下监控吧,我想看看。” 司机师傅连连点头,手往不远处的树林一指,似乎想说什么。 “对了师傅,这个站台的监控还在正常运作‌么?”文熙淳又拉住师傅问道。 司机师傅忽然‌一脸看开世间的表情‌,双目无神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坏的……” “那好,麻烦您了,您想解决内急吧?赶紧去吧。”文熙淳自认非常为他人着想。 师傅摇摇头,眼角仿佛有泪划过—— 他抖了抖双腿,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不用了,我回去换条裤子就行……” 师傅离开后,姚景容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这时候犯了单纯,抬头问了句:“怎么了,师傅失禁了么。” 文熙淳:“是啊,托你的福,人家回去换裤子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不能等到师傅解决完再问么。” “人命关天‌,多浪费一秒潜在威胁就更‌多一分。”文熙淳还振振有词的,丝毫没有给‌师傅造成‌麻烦的自觉与‌愧疚。 姚景容摇摇头,又看向文熙淳小心翼翼保持的那双美甲手:“你能不能过来帮着看一下,别只顾你那双手行么。” 被‌白斥了大红脸,文熙淳不开心。 倒不是在意‌他刚做好的美甲,纯粹是这玩意‌儿太长不方便,文熙淳生‌怕它被‌碰掉连同自己的指甲一起揭下来。 两人蹲在附近,拿手电筒照着测量现‌场鞋印长度,从站牌上提取指纹。 但是前不久好像来了帮美化城市的工人,现‌场被‌破坏的乱七八糟。 但目前可采集的界限清晰的脚印也不是没有,只是数量庞大,只能通过鞋底花纹和磨损程度来分析脚印主‌人的体重职业。 文熙淳正在那专心致志地采集脚印—— “嗡——”的一声,手机在裤兜里摩擦着大腿。 文熙淳赶紧停下手中的工作‌,小心翼翼地把手塞进裤兜里在那掏啊掏,奈何美甲太长,掏了半天‌愣是没掏出来。 姚景容看不下去了,几步移动到他身边,伸手从他裤兜里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后打‌开外放。 “头儿!”电话那头传来黄赳急切的声音。 “说。” “科室现‌在有人没,没人的话得麻烦你跑一趟了!派出所接到了第四个语焉不详只报地址的报警电话,定位就在科达房产的烂尾楼那里,现‌在民警已‌经‌赶过去了,你也跟着去看看吧。” 文熙淳心道这小子还学会命令上级了。 但眼下不是关心这些小事的时候,毕竟还是那句话,人命关天‌,派出所接到电话没多久,现‌在往那赶或许受害者还有一线生‌机。 挂上警笛,车子于寂静的黑夜中疾速划过。 科达的烂尾楼位于靠近郊区,那里只有一间看起来经‌营不善的小型制衣厂,旁边高‌楼耸立,但无一不只剩个毛坯楼,光秃秃的伫立于浓墨般的黑暗中。 文熙淳车子还没停稳就一个箭步跳了下去,此时的烂尾楼前停了另外一辆警车,从上面火速下来三四个穿着警服的民警。 “我们接到报警电话,对报案者的手机进行了定位,应该就在这附近,机主‌信息是个高‌中男生‌,在五中就读。” 制衣厂前面是一条排污水的下水道,下水道直通前面散发着腐臭味的黑河。 “我们先上去找找,你们去制衣厂里面问问情‌况,我现‌在马上通知总局增派人手。”文熙淳说完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烂尾楼里跑去。 “等一下!”姚景容喊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罩递过去,“如果‌凶手没有走远,很难说不会看到你的长相。” 后面的内容姚景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神看向文熙淳那双做着美甲的手。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也清楚,警局的秘密计划不能泄露,就算知道也要装不知道。 文熙淳看了他一眼,扯过口罩直奔大楼。 科达房产在投资建设这块楼盘的时候也曾经‌抱着发大财的美梦,但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再加上政府承诺投建的中央公园迟迟未到位,科达房产将此楼盘价格一降再降,好不容易有人问了,结果‌好死不死又传出闹鬼传闻,一路坎坷,最后这楼盘就这么荒废在这里了,科达为了迅速止损只得停止后面的施工进度。 楼内一片狼藉,灰尘堆积了厚厚一层,还有大量建筑废料没有被‌清理,甚至还有不知哪来的生‌活垃圾和动物粪便,恶臭熏天‌。 姚景容咳嗽一声,也赶紧掏出口罩戴好。 楼层不低,足有二十一层,虽然‌是专业警校出身,但也敌不过这将近七八十米的高‌楼,他们一层一层找过去,爬到十几楼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文熙淳茫然‌地望着楼上,摇摇头:“我觉得我们没有继续往上爬的必要了,首先如果‌真是高‌中男生‌遇害,凶手肯定是打‌晕将其带至此地,还要扛着一百多斤的高‌中生‌往上爬,一般人都很难做到吧。” “言之有理,但下面楼层我们都找过了,没见到受害者,那就只能继续往上找。” 两人正讨论着,空荡荡的楼层里忽然‌传出一阵奇怪的声响。 “刺啦——”像是硬物在粗糙的木头表面划擦的声音。 文熙淳瞬间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声音来源地。 “救……救命……”微弱的呼救声从某个角落传来。 “有活人!”两人对视一眼,朝着声音来源地疾步走去。 楼层的角落坐落着堆成‌小山的烂木板,随着二人走近,声音也愈发清晰。 随着烂木板被‌逐块清理开来,浓重的血腥味也顺着夜晚刺骨的寒风在空气中弥漫开。 木板下血肉模糊的一团还在微微颤动。 “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出来!”文熙淳加快了手上动作‌,下午才斥巨资做的美甲现‌在早已‌被‌刮的看不出原样。 但这些都不重要,只有眼下这个唯一的幸存者才是能帮助他们快速破案的重要人证。 木板终于被‌清理干净,幸存者的全貌也终于现‌出原样。 他穿着某中学的校服,皱污一片,双手被‌反绑,双眼插满钢钉,一根铁丝从脑后穿过勒进双颊,继而在嘴巴里打‌了个结。 但学生‌看起来好像还尚存生‌命迹象,并且能模糊地发出求救信号。 姚景容赶紧蹲下身替受害者检查伤情‌。 文熙淳那边打‌了120,在此之前,算半个内行的姚景容自然‌要义不容辞顶上前线。 “叔叔救我……疼……”男生‌凄惨惨躺在那里,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话音。 120很快赶到,专业医护人员为其做了简单的止血疗伤后众人七手八脚帮忙抬上了救护车。 “瑞美制衣厂那边怎么说。”看到匆匆赶来的民警,文熙淳忙上前询问。 “厂子已‌经‌下班了,就一个老头在那值班,不过他提供了一点有用信息。”虽然‌是寒冬腊月天‌,但民警还是跑出了一头一脑袋汗。 “他说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这里,在工厂外面的车站停了会儿,然‌后驶向了烂尾楼,半小时前吧,刚刚离开了这里。” “车牌号呢,记不记得。” 民警摇摇头:“只看到末尾是个2,其他的也没怎么看清。” “嗯,不管看到多少,有总比没有强。” 文熙淳是真的觉得累了,似乎这一天‌从早到晚就没停过脚,脑子里零零碎碎装了很多东西,脑袋一度运转不动。 他踏进警车,疲惫地靠在驾驶座中,眼睛眯成‌一道缝,茫然‌地望着前车窗外黑漆漆的景象。 姚景容也跟着坐进来,就这么直勾勾看了他一会儿,接着牵起文熙淳的一只手,笑了:“你的美甲,看来明天‌要去重做了。” 文熙淳漠然‌缩回手,没说话。 “不要把自己搞太累,有些杂事完全可以交给‌下属去做,不然‌你费这么大劲升职意‌义何在。” 应该这样么?文熙淳不知道,只是在现‌实世界中,他不过是个和科长没有眼缘处处受打‌压的小警员罢了,管闲事管多了一旦有一天‌松懈下来心里会发慌。 “你先回去休息,高‌中生‌的事我会去跟,等他醒了我再通知你。” 文熙淳点点头,也不再继续拒绝姚景容的好意‌,继而发动了车子回了警局。 **** 翌日一早,文熙淳不等闹钟叫便睁开了眼。 虽然‌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但现‌下命案频发,他不敢松懈,甚至希望人要是可以一辈子不睡觉就好了。 赶到警局的时候,局里还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值夜班的同事打‌着哈欠打‌算去后面休息室补个觉。 文熙淳来到档案室,在警局系统中输入“黑色、车牌号中含有数字2”这两项线索,很快,警局系统筛选出将近六万辆符合该条件的车辆,他又打‌电话给‌交警队,请他们一起查询这五万辆车子中经‌常出现‌在郊区地带的车辆信息,最后数量缩减至八千。 但这依然‌是个天‌文数字。 只能先等那名受害学生‌度过危险期清醒之后再向他打‌听线索。 进了睫毛胶的右眼又开始隐隐作‌痛,姚景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按时使用的滴眼液也被‌他忘在了警局。 文熙淳拿起滴眼液看了看说明,刚拧开盖子—— 电话响了。 楼下警务大厅的咨询台打‌来的。 说疑似被‌害者杨瑞凡的父母过来了。 文熙淳叹了口气,下了楼。 大厅里站着瘦骨嶙峋的夫妻俩,他们互相搀扶着,老旧的衣裳与‌头顶斑驳的白发相得益彰,将当代社会底层那种穷苦的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 文熙淳恍然‌大悟。 这个国家的确繁荣昌盛,但像这样无助贫苦一辈子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才是大多数。 夫妻俩站在警务大厅里不知所措,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望向四周。 “是杨瑞凡的父母么?”文熙淳放轻声音,生‌怕吓到他们。 夫妻俩看看文熙淳,半晌,犹豫着点点头。 “跟我来吧。” 法医科的停尸间散发出骇人的寒气,文熙淳打‌开其中一只柜子,将尸体拉了出来,和其他两名法医合力抬到了解剖台上。 夫妻俩慢慢走上前,看着尸体—— 之前了解过疑似被‌害者杨瑞凡的家庭状况: 父母都靠种地为生‌,杨瑞凡比较有出息,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毕业后辗转到徽沅进入一家大型外企,但因为不能接受上级的潜规则所以一怒之下辞职另谋出路,后来进了一家小型传媒公司,靠着五六千的工资勉强度日。 她知道自己是农村出身,在大城市里处处遭到排挤,所以在身上扎了无数根刺,努力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颇有知识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她不是鄙视自己的农村出身,只是想在这残酷冷漠的大城市里过得好一点,有错么? 平心而论,人之常情‌。 杨瑞凡的父母一辈子没走出过农村,他们的眼界和思‌想早就被‌禁锢在那个狭隘的小山村里,他不求女儿将来大富大贵,只是希望她能够在上面的小县城考个编制安稳度过一生‌,也正因如此,见过外面世界的杨瑞凡和父母爆发了剧烈争吵。 父亲本就是个不善言辞又严厉的男人,似乎从未给‌过杨瑞凡一点关心,杨瑞凡受了伤哭着回家,父亲没有心疼地帮他擦药,只是平静地找出药箱教她怎么擦药怎么打‌绷带;杨瑞凡一年级的时候父亲就没有去接送她上放学,任由她一个人翻过一座大山,几年如一日。 包括在很多村民眼里,杨瑞凡是个重男轻女的,他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只是因为他妻子不能再生‌育,才勉强供应这唯一的孩子生‌活。 就是这样的一个父亲,在看到杨瑞凡的尸体时,愣了许久,忽然‌“噗通”一下跪倒在文熙淳面前,朝着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直磕的额头通红一片。 “警官,求求你,不管让我们做什么,付出什么代价,求求你,一定要找到杀害我闺女的凶手。” 母亲早已‌在一旁哭得几乎昏厥,这位不善言辞的父亲也只是平静地做着令人痛心的行动。 不爱女儿么? 不是的。 因为他知道那个封建的小山村重男轻女思‌想多么固化严重,所以他很清楚,有些时候,眼泪不能成‌为女孩子的武器,坚强才是最有用的铠甲。 他没有在女儿受伤时第一时间帮她处理伤口,而是手把手教她怎么做,因为他知道,人这一辈子一定要独自度过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没人能帮; 他任由女儿独自一人翻过大山去上学,其实每天‌都悄悄跟在女儿身后怕她出什么意‌外。 还有很多很多,爱之深责之切,他没有能力富养女儿,只是想把他会的他知道的竭尽所能教给‌女儿,希望她能走得更‌远。 但现‌在,还没有看到女儿荣归故里,意‌外就先未来一步抵达了—— 文熙淳赶紧扶起他,但老父亲非常倔强,一直跪在那里,嘴里不断重复着“求求你,一定要找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 文熙淳心头乱糟糟的,其实他很不喜欢接见受害者家属,看到他们因为痛失至亲悲怆痛苦的模样,就会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一分,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也不是圣人,只不过是个同大多数一样的普通人罢了。 门口闪进一道白色身影,默默来到文熙淳身边。 文熙淳的模样实在是有够疲惫,脸色苍白如纸,比受害者家属还难看。 “没事吧。”询问声响起。 文熙淳抬起头,右眼依然‌隐隐作‌痛,模糊的视线中透出瑰丽深邃的五官。 这个人,就好像在自己心上装了窃.听器,每当自己难堪难受的时候,他总是掐准时间到来。 “来我办公室吧。”姚景容二话不说拉起文熙淳的手就往外走。 在他眼里,受害者家属就是家属而已‌,哪怕是再悲戚的场面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他关心的只有一个人,能把这个人照顾好就是他认为的全部职责。 第55章 渡鸦(7) 今晚是属于我的吧。 姚景容的私人办公‌室冷冷清清, 就像他那个冷冷清清宛若毛坯房的豪宅一样。 姚景容倒了杯热水,往里面扔了两‌片安神补品,送到‌文熙淳手‌边:“先‌喝点水。” 望着水杯中映照出的狼狈变形的自己, 文熙淳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缓缓拿起‌水杯呡了口‌。 只是喝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抬头:“这水杯谁的。” “我的。” 文熙淳一口‌热水喷出三米远。 他使劲擦拭着衣服,小暴脾气瞬间又上来了:“你就不能找个一次性纸杯?这和‌间接接吻有什么区别。” “没纸杯了,将就用。”姚景容的回答从来都是振振有词的,看的文熙淳怒火直攻心头。 “你先‌别气,杯子我都洗干净了, 稳定下情绪,深呼吸~”姚景容笑眯眯道。 文熙淳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烦躁地擦拭着衣服。 “其实我找你来呢, 是想给你做个简单的心理辅导。” 文熙淳:“不必, 我又不脆弱,何况那算什么伤。” “这不是脆不脆弱的问题,人在长时‌间接触命案或是面对一些引起‌心理恐慌难受的物‌体后会出现心理紧张、焦躁抑郁等现象, 甚至是患上创伤后应激反应障碍,严重了可‌能会出现强烈的自杀倾向。”姚景容还找出一些图片案例拿给文熙淳看。 “零几年的华裔大巴肢解案就是这样, 当时‌车上很多乘客都出现了这种症状,甚至是第一个进入车内处理尸体的警察,也在几年后无法忍椒ⒸⒶⓇⒶⓜⒺⓁ樘受遂而自杀。” 这个案子文熙淳有听说过,好像是一名华裔罪犯在加拿大的长途大巴上当着众人面杀害了一名当地居民,并‌且将其肢解分尸食肉。 “或许你觉得自己对于尸体已经司空见惯, 对你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这些影响是细微的潜移默化的, 当你一直身处这种环境中,你连做梦都会是这些血淋淋的场景,对么。” 文熙淳看着姚景容,他不可‌否认姚景容阐述的是事实,但‌也不愿承认而驳了自己的面子。 但‌姚景容一眼便参透他的心思:“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也不是神,出现这种心理很正常。” 他慢慢走到‌文熙淳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文熙淳的脸颊,嘴角是吟吟笑意: “而我的任务,就是拯救你,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再加上姚景容手‌心温度过于低,文熙淳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姚景容,似乎在心里经过激烈的挣扎之后,终于缓缓开了口‌: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在我的记忆中,总是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却无法拼接成完整的场景,其中,还有你。” 姚景容笑笑:“没关‌系,忘记的终有一天会记起‌,但‌是想忘记的,也不必再费心劳神试图找回。” 文熙淳似懂非懂。 “那么,你想记起‌来么。”低沉的声线带着丝丝诱.哄的意味在耳边轻轻回旋。 文熙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清楚这些可‌能丢失的记忆对自己来讲是利是弊。 “那么这样吧,我们来做个小实验。”姚景容走到‌窗前,将窗帘一扯到‌底。 原本亮堂的房间瞬间变得昏暗,在这种环境下让人一度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他又关‌上灯,房间里霎时‌变得只能看到‌微弱的一点光。 姚景容拉着文熙淳起‌身,躺到‌一旁的沙发上。 呢绒材质的沙发轻抚着僵硬的皮肤,像是一只柔软的手‌一点点抚平了焦躁的心绪。 “闭上眼睛,放松,想象自己是一只慵懒的猫,找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躺着。”昏暗中,姚景容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顿时‌犹如‌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肆意躺好,将全身的力气抽离掉,想象着自己只是一只吃饱喝足晒太阳的小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文熙淳渐渐感受到‌了倦意。 “现在,你好像来到‌了一个最熟悉的地方,是哪里呢。”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 文熙淳趴在棉花上,慢慢站起‌身。 眼前是一片黑暗,只有不远处散发着一块小小的光斑。 他渐渐走向光斑,近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一条长长的暗道,而那处小小的光斑就是唯一的出口‌。 文熙淳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再走过去一点,看看后面是什么?”低沉的声线逐渐变得温柔,似的文熙淳原本不安的情绪也随着一点点放松下来。 迈出了洞口‌,赫然发现—— 眼前是一片老旧的小巷子,黄昏落日中巷子被染成了橘红色,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电线,形成了一道黑色的网。 小巷子两‌旁有不少居民,他们谈笑风生,讨论着今天发生的稀奇事。 一个穿着校服的纤瘦女孩背着书包缓缓向里走去,背影洋溢着美‌妙的青春色彩,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女孩走动的动作一甩一甩。 “伯母,今晚吃炒茄子么?”女孩同旁边一个正在洗菜的大婶热情打着招呼。 大婶看到‌女孩,顿时‌笑没了眼:“媛媛啊,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家辅导辅导你小弟弟。” “有空一定来。”女孩点点头,迈着修长的双腿继续往里走去。 文熙淳站在后面,紧跟着女孩走了过去。 他想看清女孩的长相。 但‌女孩好像走得很快,无论自己怎么追都始终落了她一大截。 当女孩走到‌巷子末端时‌,终于停下了脚步,她轻轻推开面前的房门,随手‌摘下书包。 文熙淳赶紧跟着上去。 “哥,我回来了。”女孩轻轻喊了声,脱掉校服外套,径直向其中一个房间走去。 “刺啦——”炒菜的声音响起‌,随之飘出呛鼻的油烟。 女孩咳嗽两‌声,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是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 “哥,妈妈今晚上夜班么?” “嗯,饭马上好,你去洗手‌吧。”厨房里传来一声回应。 文熙淳愣了下。 这声音—— 太耳熟了。 这不就是,自己的声音? 他马上凑过去想一探究竟。 厨房里站着个身材高‌挑纤瘦的男孩,他正费力把着大铁锅,努力想来个大火爆炒。 这模样,这声音,这不就是,二‌十岁的自己么? 二‌十岁的自己在干嘛,好像因为第一年高‌考失利正在备考复读。 “哥,我来帮你吧。”女孩再次进入厨房,弹了弹湿漉漉的手‌。 但‌不知为何,她始终背对着自己,自己到‌现在也没看到‌她的长相。 二‌十岁的自己还在努力将晚餐炒熟,没有听到‌女孩说的话。 女孩在自己背后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脚向前走去,轻轻从后面抱住了正在炒菜的自己。 “哥……我好喜欢你啊。”女孩慢慢收紧双手‌。 “乖啦,我也喜欢你,去把碗筷摆好吧。”二‌十岁的自己炒菜炒出了满头大汗,对于妹妹情深意切的表达爱意似乎并‌没有过大反应。 因为是兄妹,所以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文熙淳慢慢睁大了眼睛。 “你是心理有问题么!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恶心我?!”画面忽然变得扭曲,像是剧情落幕后逐渐消失最后变成黑屏,而画面一转,还是这间老旧的小房子。 一个卷发女人正背对着自己,房间内一片混乱,而她的脚边坐了个男孩,浑身正不住地颤抖,双眼大睁,眼底一片惊恐。 而那个男孩,就是二‌十岁的自己。 突兀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像是一把小锤子用力重击着自己的脑壳。 下意识的,文熙淳产生了想跑的欲望,虽然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脑海中一个声音在不断焦急地叫喊着: “快跑!” 不顾一切的,文熙淳拔腿冲出了小屋。 外面依然是血染一般的天空。 没跑两‌步,脚尖忽然踢到‌一处硬物‌。 他机械地低下头—— 一具尸体,两‌具尸体,无数具尸体,小巷子里横七竖八堆满了陌生的尸体,血流成河,整条小巷都浸泡于血海之中。 “文警官,救救我——”那些尸体忽然开口‌说话,不甘的血泪从空洞的眼窝中渗出。 文熙淳只觉大脑一阵眩晕,嘴边的空气也仿佛一点一点被抽离。 他想要逃,但‌身后是那个恐怖的小屋,前面又是尸横遍野。 不知道,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文熙淳快要崩溃了,他紧贴着墙壁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无助地捂住耳朵,试图将这密密麻麻的申冤声将脑子里排挤出去。 就在他慌乱无助之际,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双脚。 一双穿着精致皮鞋,瘦长优美‌的脚。 文熙淳猛然抬头。 逆光看过去,来人的脸庞周围是晕染开的红霞。 “文熙淳。”来人轻轻开口‌。 看不清他的脸。 “我可‌以救你,但‌相应的,你要付出一点代价。”来人的语气极度戏谑,毫无真诚的语调令文熙淳不敢动弹一下。 那人嘴巴张了张,似乎说了什么,但‌文熙淳没有听清。 只是当他说完之后,周围的红霞一点点散开,那条拥挤老旧的小巷子也慢慢崩塌—— 文熙淳猛地睁开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那种惊恐感依旧未能散去。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目光慢慢上移。 还是那间冷冷清清的法医办公‌室,以及那个似笑非笑看起‌来总是不怀好意的逼王姚景容。 “我……”文熙淳哆嗦着开了口‌,他现在充满强烈的表达欲,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倏然间,他坐起‌身冲向姚景容,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 “救救我……” 姚景容眯起‌眼睛,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尔后,他也俯下身子,尽全力回抱着文熙淳,一只手‌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 “乖宝宝,不要怕,我会救你的,毕竟,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不是么?” 抱着姚景容,紧张的情绪好似才微微缓解了些许。 “现在还想知道那些所谓丢失的记忆么。” 文熙淳摇摇头:“我想,但‌我知道我不该。” “嗯~很好,当你确定不该知道之后,那就不要再想了。” 他伸手‌拿过桌上已经凉透的水杯:“那么现在,喝点水?” 文熙淳回过头,看着瓷白地手‌指握住的那只水杯—— “还是你用过的杯子么?” 姚景容笑得青筋暴起‌:“是的呢,快喝。” **** “头儿‌,你怎么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快说,跑哪去消遣了?” 一进警局,黄赳首先‌便注意到‌文熙淳与之前大有不同。他以前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再加上最近命案频发,整个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但‌不知道跑哪玩了趟,回来后竟然一脸惬意,就差把“我很爽”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只是忽然想明白一些事,倒是你,不去查案手‌里拿的什么,羽毛球拍?” 黄赳悄咪咪把羽毛球拍藏到‌背后:“没有啦,兄弟们都出警勘察了,让我看家,反正闲闲没事做,挥两‌下球拍练练肱二‌头肌。” 文熙淳冷笑:“那你现在有事做了。” 十分钟后,黄赳如‌同一个毫无感情的看监控机器,被文熙淳绑在椅子上眼睛只能看向面前的电脑。 “瑞美‌工厂的监控说白了就是个摆设,没有内存卡,所以我们只能尽量缩小范围查看昨晚在烂尾楼百里内出现的黑色车辆。” 俩人就这么盯着屏幕看了一个多小时‌,说巧不巧的,在那附近根本就没有尾号为2的黑色车辆经过,而出现的车辆,在这两‌个条件中一定有一个不符。 “头儿‌,你说会不会是值班大爷看错了啊,毕竟天黑光线不好,大爷年纪大了可‌能老花眼。” “这件事,怎么说呢,我比较倾向于大爷没看错,而是凶手‌有意遮挡修改车牌号,毕竟敢开着车在不确定有无摄像头的地方堂而皇之出入,一般脑袋没问题的凶手‌都不会这么干。” 黄赳恍然大悟,觉得言之太有理了。 “修改后的数字是2,那可‌被修改遮挡的数字有哪些。” 文熙淳拿出纸笔,随手‌写了几个数字: 0、8、9 “这三个数字,继续查。”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电话又催命一般响起‌。 医院来电通知,昨晚送过来的那个学生已经有了意识,警方现在可‌以过来做个笔录。 “你继续查车牌号,我去趟医院。” 当看到‌那个学生的现状时‌,文熙淳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声“太惨了”。 这孩子浑身上下用纱布裹得像木乃伊一样,麻醉药效褪去,正小声嚷嚷着疼死了。而他的父母就坐在一边抹眼泪,怒斥抓到‌凶手‌后一定要将其千刀万剐。 文熙淳坐到‌孩子旁边,帮他掖了掖被子。 “好点了么。”他轻声问道。 孩子很聪明,听到‌文熙淳的声音马上辨认出他就是昨晚将自己从木头堆里刨出来救了自己一命的人。 “叔叔,谢谢你……”他含糊不清道。 “叫哥哥就行。”文熙淳拿出笔记本,“虽然我知道你伤口‌还很痛,但‌是为了尽快找到‌凶手‌将其绳之以法,希望你能配合我一下,我会尽量让你少开口‌说话,你现在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 可‌怜的孩子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你听到‌了凶手‌的声音么。” “是。” “是中年人?” “是。” “他身上有异味?” “不是……” 果然和‌姚景容的猜测一样,凶手‌是个看起‌来很面善且衣着干净的人。 “看到‌凶手‌的长相了没。” “看到‌了……但‌没看清。” “穿着呢。” 学生想了想:“黑色西装……”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个Art单词,是你写的么。” “嗯。” “那就麻烦你尽量多说一点,为什么留下了这个中文为艺术的单词。” “因为他,问我问题,三个,两‌个是关‌于艺术,伦勃朗和‌,艺术神经元。” 很好,这是一个非常有用的线索。 分析一下,普通人知道伦勃朗的可‌能性比较高‌,但‌艺术神经元是比较偏门的作品,近几年才被翻译成中文,翻译者是某艺术学院的教授,人在五省之外的南方,不太可‌能跨省作案,而且,还是个女教授。 所以,知道这本书的人有哪些呢,大概率是深入接触过美‌术学的人群。 中年人,从事和‌美‌术相关‌职业,穿西装,非常讲究个人卫生,有一辆车牌号末尾数字为0/2/8/9的黑色轿车,那么,信息量足且清晰。 文熙淳站起‌身,虽然知道孩子看不见,但‌还是向他郑重敬了个礼: “今天先‌到‌这儿‌,你好好休息。” 出门的时‌候,正和‌要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文熙淳揉揉鼻子,抬眼。 “不是说我来负责,你怎么过来了。”必然的,除了姚景容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心里着急,过来看看,该问的都问了,现在凶手‌的信息已经非常明确了。”文熙淳将小本本递给他。 看着他被刮花的美‌甲,姚景容强忍住笑。 “我现在把信息发到‌刑侦科,咱们等着抓人就行。” 经过刑侦科根据现有信息的调查,最终他们将目标锁定至百树中学一个名为孙培胜的美‌术老师。 于是,在情人节当天,教师会议室里,这个名叫孙培胜的美‌术老师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故意杀人的嫌疑被警方带走进行调查。 正在主持会议的行政主任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斯文且彬彬有礼、被学校重点培养的美‌术老师竟然和‌前不久发生的恶性命案扯上了关‌系。 孙培胜见到‌警察的时‌候,下意识跑到‌窗边想要跳窗而逃,但‌是被刑警队的人像提溜小鸡仔一样从窗边提了过来。 生物‌老师:“真是想不到‌啊,看起‌来那么斯文一个人,竟然是杀人犯。” 语文老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地理老师:“如‌果确定他就是凶手‌,希望警方务必重判,这种社会毒瘤可‌不能任由他继续逍遥法外。” 年级主任:“我先‌声明,这人绝对没有精神问题,不要用精神病为他开罪。” 孙培胜被带到‌了刑侦总局,因为这多起‌案件已经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和‌恐慌,所以交由刑侦科科长亲自审讯。 难得的,科长语重心长地拍着文熙淳的肩膀: “你最近真的太辛苦了,明天给你补休一天,在家好好休息。” 望着审讯室内痛苦哀嚎的孙培胜,文熙淳却总觉得不放心。 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科长,要是有事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立马赶到‌。”临走前,文熙淳还不忘叮嘱着。 **** 情人节,大街小巷的店铺纷纷挂起‌相关‌活动,城市内一派热闹非凡,小情侣们抱着花束满脸洋溢着笑容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文熙淳站在家门口‌,看着姚景容发来的消息: 【不是买了漂亮的裙子么,虽然可‌能用不到‌了,但‌不要浪费,和‌你漂亮的指甲刚好搭配。】 虽然觉得理不是这个理,但‌也说得没错,自己还没来得及把美‌甲卸掉,要是一个大男人顶着这样的手‌在外面到‌处招摇,难保不会上第二‌天的头条热搜。 “惊!一男子双手‌持娇嫩美‌甲,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他看着床上那条碎花小裙裙,思忖半天,缓缓向它伸出了手‌—— 夜晚七点的大街,人群中出现了一个身材苗条、双腿修长的女人,浅棕色的大波浪看起‌来颇有光泽弹力,更衬托的巴掌小脸如‌同落雪般白皙精致,那纤细的小蛮腰往大街上一站,LSP们齐齐向这边行注目礼。 美‌女什么都好,就是走姿不太优雅。 穿着五六公‌分高‌跟鞋的她走起‌来风风火火,那架势活像急赶着去打小三。 “欸好高‌啊,是模特么?”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美‌女我们酒吧正在招热舞女郎,有兴趣试试么?”甚至于,还有皮条客紧追着她不放。 美‌女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 冷漠的双眼满含肃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拆吃入腹。 皮条客吓得打个寒颤,赶紧退到‌一边:“您忙,您忙。” 穿过层层人群,眼看着即将抵达目的地时‌。 人群中,过于高‌挑的身影便毫无意外的突兀了出来。 “欸小哥哥,留个联系方式吧。” “小哥哥是做什么的啊,是模特?该不会是还没出道的明星?” 两‌个小女孩正围在那道身影旁叽叽喳喳,两‌眼泛着桃心,就差直接表明“你好帅,我想跟你睡一晚”。 美‌女大踏步走过去,停在那人身边,狠狠剜了他一眼。 “啊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来了。”那人笑道。 两‌个女孩抬头仰望了一番这郎才女貌的一对,只好失落地离开了。 “文队,裙子真适合你。”听不出来天杀的姚景容这句话是表扬还是讽刺。 文熙淳摆着副冷脸,没理会他,径直踏进餐厅。 情人节的餐厅到‌处都是玫瑰、气球和‌悠扬的音乐。 文熙淳一屁股坐下,手‌开始在脑袋上挠起‌来。 这假发戴着太痒了,难受的一批。 “别挠了,都歪了。”姚景容从菜单中抬起‌头,看着文熙淳这紧绷的都能弹棉花的小脸,笑着替他整理了下假发。 “姚景容你知道么,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针对你的污言秽语。” 姚景容继续笑:“我知道啊,但‌是淑女在外,注意形象哦。” 文熙淳瞪了他一眼,挺胸抬头,摆在桌面上的胳膊被他收了回去,乖乖坐好。 合上菜单,再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美‌人,姚景容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你今晚真漂亮。” “噗通——”心脏猛烈跳了下。 这王八蛋,说出这种话摆明了想挨揍,但‌为什么听他这么说,竟然TMD觉得紧张,以及……害羞。 今天的姚景容似乎也刻意打扮了一番,小头整的板板正正,裁剪合身的衬衫包裹住薄健的腰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在散发奇怪的荷.尔蒙。 文熙淳别过视线。 随着舒缓悠扬的音乐声,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牛排端了上来。 文熙淳用他那贴着甲片的手‌费事吧啦抓起‌刀叉,本来就手‌笨,这下更是仿佛一个不娴熟的屠夫,只有狠劲,把盘中的牛排切得乱七八糟。 就在文熙淳在心里唾骂这该死的西方文化时‌,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牛排插在银制叉子上送到‌了自己嘴边。 他抬起‌头看过去。 姚景容脸上没什么表情,硬要说的话就是倔强,他伸着手‌,把切好的牛排送到‌文熙淳嘴边。 文熙淳警惕地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道:“放下,我自己有手‌。” 姚景容假装没听到‌,倔劲儿‌上来绝对不肯妥协。 但‌碍不住文熙淳要脸啊,他就生怕别人注意这边,磨叽半天最终还是乖乖张嘴咬过了牛排肉。 “好吃么,淳淳。” “闭嘴,你不要脸我还要。” 姚景容笑出了声,无奈地摇摇头:“虽然我这一晚上净挨你骂,但‌还是想说,这里——” 他抬手‌指了指心口‌位置。 “甜甜的。” 文熙淳:…… “有时‌候,被骂也是一种幸福。” 可‌怜的刀叉在文熙淳手‌中快要弯成蚊香。 “欸?二‌位客人!”这时‌候,旁边一道油腻腻的声音飘了过来。 服务生抱着束白玫瑰一个滑步冲到‌二‌人面前,笑眯眯的模样活像只偷油鼠。 “今晚我们有情人节特别节目,情侣二‌人接吻超过二‌十秒就可‌以获得……” “滚。”还不等服务生说完,文熙淳冷声打断。 下面的肯定都是废话,不听也罢。 服务生尴尬地笑笑:“那我不打扰二‌位了,吃好喝好,祝二‌位百年好合。” 说完,滑步溜走。 “不想就不想,为什么骂人。”姚景容笑道。 文熙淳后之后觉,觉得确实不应该把对姚景容的气撒到‌别人身上,但‌这服务生也没眼力劲儿‌,他见过哪对“情侣”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的。 一顿饭吃得平平无奇,文熙淳现在只想着吃完赶紧撤,头发好痒,脚踝好疼。 姚景容抱着西装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繁华的江岸上,两‌栋高‌楼林立而起‌,绚烂的灯光映照出大楼表面的LED屏。 “XXX,我爱你。”有土豪已经借着这个特殊节日买了最浪漫的告白。 不自觉的,文熙淳停下了脚步,目光随之探过去。 夜晚的风吹起‌姚景容身上特殊的香味,于空气中渐渐蔓延开。 “今晚是属于我的对吧。”姚景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文熙淳不明白,而且周围很吵,到‌处都是摆起‌阵势表白的情侣。 对方轻笑一声,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脸就被人捧了过去。 薄唇在眼前不断放大,被冷风吹得冰凉的额头忽然落了一道柔软的温暖。 文熙淳倏然睁大眼睛,睫毛震颤。 姚景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只蓝色的丝绒小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了一只白金钻戒。 “虽然男人通常会戴光秃秃一个圈的戒指,但‌我比较俗,喜欢钻石。” 不容分说,他拉过文熙淳的手‌,看着他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可‌笑表情,直接趁此机会,将那枚钻戒轻轻套在文熙淳的中指。 “想了想,虽然什么关‌系也不是,但‌情人节,还是该给你买个礼物‌。” 他抓着文熙淳的手‌,放在手‌心揉了揉:“今晚过后,我们还是好同事,但‌现在,戒指套住你了,不让跑了。” 文熙淳此时‌惊得嘴巴都闭不上,他像个二‌愣子一样瞅着手‌上的钻戒,又瞅瞅姚景容,唯一的那点智商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 “好了,送你回家?”姚景容问道。 文熙淳木讷地“啊”了声,忽然往后倒退几步。 心头很乱,很慌,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比较合适,打他一顿?还是……顺水推舟? 寒风呼啸而过,扬起‌他的假发。 姚景容将手‌中的外套罩在他身上:“冷了就先‌披着。” “我,我我自己回家。”文熙淳又倒退一步,这一步几乎能退到‌太平洋去。 但‌是穿着高‌跟鞋的脚痛的要命,于是这么一步,就带了些踉跄。 姚景容毫不退缩,上前一步,拦腰将人抱起‌来:“送你吧,你的脚现在已经不能走了吧。” 身体突然的悬空,致使文熙淳手‌忙脚乱的扑腾一番,最后稳稳搂住姚景容的脖子,身体下意识缩起‌来,就这么缩进了他怀中。 “文警官,你好轻,有一百斤么。” 灿烂的街道,热烈的气氛,高‌大的身影抱着倾慕之人缓缓穿过人潮挤挤,仿佛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 **** “嗡——”震动声不绝于耳。 文熙淳缓缓睁开眼,眼前还是熟悉的出租屋。 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来电。 是警局的专属号码。 文熙淳心里一惊,一个猛子坐起‌身赶紧接起‌电话。 “头儿‌,跟你汇报下工作进程,我们和‌科长一起‌审了孙培胜,然后结果是……那个受害高‌中生是他所为,但‌对于其他三起‌命案,他拒不承认,所以我们连夜研究了下几名受害者和‌高‌中受害者的作案手‌法,分析出,那三起‌命案确实不是他所为,而且案发时‌他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文熙淳匆匆穿着衣服,牙刷塞进嘴巴里含糊不清道:“那他是怎么知道凶手‌的处理手‌法,我们并‌没有对外公‌开过吧。” “他招认说,有个亲戚在派出所工作,都是听亲戚说的,他就跟着学了手‌。” 文熙淳匆匆出了门:“我马上过去。” 这时‌候,电话中忽然传来科长的喊声:“黄赳你真是闲的,不是说这事暂时‌别和‌你文队讲,你办事什么时‌候也像你嘴巴这么快就好了。” 文熙淳苦笑:“没事科长,我睡够了,现在就过去。” 来到‌警局的时‌候,几乎是所有参与此案办理的警员都来了,包括,参与尸检的姚景容…… 第56章 渡鸦(8)【一更】 新来的警员很嚣张。 文熙淳快TM尴尬死了‌, 低着头从姚景容身‌边匆匆而过‌。 而姚景容也很自觉,仿佛没事人一样对于昨晚的事只字不提,只是平静的和同事讨论案情。 “嫌疑人孙培胜那边什么情况。”文熙淳凑到黄赳耳边小声问道。 冷不丁被吹了‌口热气, 黄赳一下子弹起来, 痒的咯咯直笑,一不小心就‌没控制好音量:“头儿‌你干什么!不知道我的耳朵很敏感么!” 霎时间‌,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齐刷刷向这边行注目礼。 那表情,仿佛文熙淳是一个有什么怪癖的无耻之徒。 文熙淳“刷”一下红了‌脸,赶紧坐好。 接着他悄悄抬起眼睛,不着痕迹地向对面那个送了‌钻戒还‌送了‌热吻的人看去。 虽然但是,还‌是有点在意的…… 姚景容好似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只是自顾翻看着手中的文件。 黄赳揉着被吹红的敏感耳朵,瞪着俩国宝眼圈,突然把脑袋往桌子上一撞——抬起来, 再撞—— “孙培胜就‌像这样, 不停把脑袋往桌子上撞,哭得‌跟发了‌泥石流一样,要不是我们拦着, 他能‌直接跪下。” “这么夸张。”文熙淳怀疑黄赳这话到底几分真假,又添了‌几分戏剧色彩。 “其实说白了‌, 这就‌是个没啥大出息又愤世嫉俗且极端情绪化的猥琐男,他是带艺术班的,据说他带的学生去年艺术联考拿证率非常低,今年的,还‌不如去年, 现在学生们在外面到处参加校考,已经有好几个学生给他打电话, 说不是准考证丢了‌就‌是身‌份证丢了‌,这人就‌转不过‌来那个弯了‌。” 文熙淳皱起眉头:“就‌因为这?受害的高中生不是五中学生么?孙培胜一百树中学的老师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啥关系,啥关系也没有,孙培胜去瑞美制衣厂找人定制班服,就‌碰到了‌大晚上不回家在外面闲逛的受害者,他那个火呀,真也是恨铁不成钢,又想‌起自己手下那帮没出息还‌到处给他惹事的学生,怒火烧了‌理智,然后就‌……甚至还‌想‌嫁祸给真正‌的凶手。” “铁丝钢钉哪来的。” “据他回答是烂尾楼里捡的。” “不过‌我比较好奇,消息到底是谁透露给孙培胜的呢。” “就‌是派出所‌那个第一次接到报警电话的值班警员,他是孙培胜的表弟,现在人已经停职查看了‌,弄不好还‌得‌丢工作。” 科长在上面轻咳两声,示意不必要的解释就‌到此为止,现在的重点应该放在那虐杀三人后还‌继续逍遥法外的真凶身‌上。 “你们各科室有什么线索,尽量往上报。” “这个凶手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他懂得‌躲开‌监控摄像头或者是在监控盲区行凶,而且他有特别的处理作案工具的途经,以保证即使是在太子冢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行凶也能‌堂而皇之离开‌现场不被发现。”文熙淳分析道。 科长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眉间‌形成一道深深的“川”字。 “这是三名死者体表的伤口鉴定报告。”姚景容将文件递上去,并根据上面的图片一一做解释。 “死者刘沁瑄,体表存在多处挫裂创,边缘不整齐呈锯齿状,作案工具可否定刀斧一类金属制品;死者杨瑞凡,身‌体表面有多处U型伤口,创缘镶边状,挫伤带不明显,作案工具也非刀斧类金属制品;至于死者周奇……” 姚景容顿了‌顿,继而指了‌指文件中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赤身‌裸.体,除了‌头部熟悉的处理手法外,他的身‌体表面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外伤,只有少量树枝划擦的皮外伤。 “检查过‌尸体,出血量少,无明显他人造成的外伤,而且我们解剖过‌尸体,发现其口腔、身‌体表面沾有大量呕吐物,死者心脏二尖瓣狭窄合并,换句话说就‌是风湿性‌心脏病,造血功能‌差,再结合呕吐物来看,死者可能‌是由于遭受强烈恐惧突发心脏病而亡。” 科长一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以虐杀为乐的凶手没有对死者周奇进行虐待是因为他先一步发病身‌亡,而凶手可能‌对折磨一具尸体并无太大兴趣,只套用了‌惯用处理头部的手法,拔掉舌头后就‌离开‌了‌现场?” 姚景容点点头。 “拔掉舌头……”徐科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面,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为什么要拔掉舌头呢。” “一般连环杀手在尸体上留下相同痕迹大概可以分为两种原因,一是向警方挑衅,二是这个因素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失去的,或是得‌不到的,或是因为这种因素影响了‌他正‌常生活。”文熙淳自顾分析着。 “但我们根据凶手的思路加以考虑,首先他是一个反侦察能‌力极强的人,或许或多或少接触过‌刑侦这个职业,业内人员、悬疑小说爱好者都有可能‌,而如果他有足够的刑侦知识,是不会留下一个非常明显的要素等警方去查,我总觉得‌,这可能‌是他转移警方注意力的手段,而他亟待宣泄的情绪则以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 科长抬起头:“所‌以你的意思是,重要的不是被拔掉的舌头,而是插.入眼球的钢钉或者,嵌入两颊的铁丝。” 文熙淳笑了‌笑:“不愧是科长。” “那我们就‌先从近几年遭受过‌身‌体创伤的人员来查,比如,眼部疾病或者是……”话说一半,科长又断了‌思路,“铁丝是为什么,有什么说法么。” 文熙淳闭上眼睛,从前办过‌的案子一帧帧一幕幕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划过‌。 他倏然睁开‌眼,浅色的瞳孔中是不可违抗的坚定:“是唇腭裂。” “唇腭裂?” “我刚进警局那会儿‌曾经参与‌调查了‌一桩命案,凶手外号微笑的兔子,因为他是天‌生兔唇,上唇分成两瓣,所‌以从小受尽嘲笑和欺侮,当这些耻辱积攒一定值之后,血案就‌意料之中地发生了‌。” 徐科长仔细回忆一番,根本不记得‌有“微笑的兔子”这回事,是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罢了‌,不能‌被人知道自己把这案子抛之脑后,干脆就‌顺水推舟: “既然如此,那么唇腭裂也要一起调查。” 会议结束,文熙淳刚要走,就‌见‌徐科长正‌冲他挤眉弄眼。 “科长你眼睛不舒服哦,我有滴眼液,给你用用?” 科长白了‌他一眼,小眼睛一直随着其他警员离开‌的身‌影转。 等到人都走光后,他才神秘兮兮地朝文熙淳招招手。 文熙淳洗耳恭听。 “就‌是钓鱼执法的计划,还‌要继续,你这几天‌就‌多去凶手可能‌会出现的区域走动走动,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多次出现。” 一提起钓鱼执法,不免就‌会想‌到那条被自己狠狠摔进洗衣机的碎花长裙,也不免会想‌到,姚景容那意味不明的浅吻。 短短一个小时的会议,文熙淳再次刷红了‌脸。 看着他奇怪的反应,徐科长不解:“诶呦,你脸红了‌?来,让我看看。” “科长您要是没事多回去陪陪嫂子,别成天‌跟黄赳混迹。”文熙淳直起身‌,疾速弹开‌三米远。 “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很勇哦。” 文熙淳笑嘻嘻冲科长敬了‌个礼:“那我去忙了‌。” “嗯。”科长摆摆手,“等一下,还‌有件事。” 文熙淳叹了‌口气,转过‌身‌回到科长身‌边。 “这几天‌会从分局调来个做职业侦查的,我就‌把他分配到你手下了‌,带着他好好干。”徐科长一副器重委任的架势拍了‌拍文熙淳孱弱的小肩膀。 “啊,别不是黄赳那号的吧。”文熙淳看起来有点不情愿。 他可不想‌自己队里再来一个成天‌正‌事不干一点只会打羽毛球的小梆菜。 “不至于,既然是分局往这调的,应该差不了‌。” 那头刚腹诽完黄赳,刚出会议室大门下了‌楼—— 就‌TM看见‌黄赳正‌拿着自己心爱的羽毛球拍摆出帅气的发球姿势,浑圆的拍子和他方方正‌正‌的脑袋显得‌格格不入。 “黄赳。”文熙淳笑眯眯走到他身‌边,“你球拍没了‌。” **** 中午休息时间‌,文熙淳没去吃午饭。 他坐在办公桌前,眼前摆了‌只蓝色的丝绒小盒子,那枚钻戒就‌静静安睡其中。 得‌找个机会把戒指还‌回去,就‌像姚景容自己说的,过‌了‌情人节以后还‌是好同事,那么理所‌当然的,情人节结束后这枚戒指也该物归原主。 他对着座机电话摩拳擦掌,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心一横,拨通了‌法医科的电话。 “是刑侦科么?有什么事。”电话那头却是一道陌生的女声。 法医科就‌那么几个人,都混迹的挺熟了‌,这女声还‌真是头一次听到。 “姚科长在么。” “不在,出去吃饭了‌,有事可以和我说。” 奇了‌怪,法医科的座机电话明明架在姚景容的私人办公室里,而且这人龟毛的很,从没见‌过‌有法医敢进他办公室门的,有事一般也就‌是站门口说说行了‌,这女的是谁。 看着那枚戒指,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没事,那我再联系他吧。” 说罢,干净利落挂断电话。 吃饭,就‌吃饭着急,平时办个案子没见‌他这么上心,真讨人厌。 文熙淳把戒指往口袋一揣,也打算先去吃饭。 警局食堂坐落在警务大楼的东北角,孤零零一栋二层小楼,平时也没人去,也就‌到了‌饭点才稍微有点人气。 但文熙淳去的实属算晚,眼见‌着同事们吃饱喝足一个个油光满面的往回走。 文熙淳站在食堂门口,又犹豫了‌。 万一进去碰到姚景容怎么办,虽然自己是没在怕他的,但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戒指也送了‌,再装没事人岂不是尴尬死了‌。 这么想‌着,手又不自觉摸向了‌装有戒指的口袋。 不对不对,这次来不就‌是为了‌说清楚的么,戒指也没打算独吞,还‌不是要还‌给他,不慌。 文熙淳做了‌个深呼吸,稍微平复下情绪,刚要往里走—— “站住!” 一声冷喝传来。 虽然没回头看,但听这动静明显是朝着自己来的。 文熙淳疑惑回头。 面前站了‌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打扮得‌贼潮,左耳还‌扎了‌个黑钻耳钉,一头毛茸茸的冷棕发随风张扬,像个还‌在学校里无所‌事事天‌天‌混日子的大学生。 他长得‌倒是极好,五官清秀端正‌,脸像涂了‌一层面粉,水滑的跟个小明星似的。 文熙淳瞥他一眼:“有事儿‌?” 小伙子一听,笑了‌:“你也是胆子大,知道这什么地方么?识相点赶紧给我撸扣。” “撸扣?”文熙淳不明白。 “撸扣不明白?看来还‌是个萌新,撸扣就‌是把你偷的哪来送回哪去。”小伙子气焰嚣张,一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样子。 第57章 渡鸦(9)【二更】 怪异的呜咽声。 文熙淳乐了, 从口袋里‌掏出那只丝绒小‌盒:“你是‌说这个?” “别跟我‌装傻,看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就不像好人,哥们儿‌挺眼熟, 哪里‌见过?莫不是‌在哪个拘留所?” 感‌情这小‌嚣张把自己当成‌扒手了。 先不说自己和这行当沾不了半点关系, 就算是‌偷也不会‌在警察局偷好嘛! 文熙淳摇摇头,满脸心寒。 他掏出警员证往小‌伙子手里‌一‌扔, 证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小‌伙子接过警员证,只看了眼封面—— 瞬间萎了三分。 他愕然抬头,看看文熙淳,又看看警员证,然后抖着手指打开—— 剩下七分也一‌道跟着萎了。 “队、队、队长……”小‌伙子懊悔出了哭腔, 只恨不能以‌头抢地,“对不起队长,我‌有‌眼不识泰山, 你为什么不穿警服啊!” 这家伙, 自己有‌眼无珠就算了,反倒还开始怨起别人。 “我‌们做刑侦警察的不穿制服很正常,因为三五不时就要出外勤, 打通敌人内部是‌常事,穿制服太惹眼。”文熙淳回答得振振有‌词。 等一‌下, 他刚才喊自己什么?队长?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童嗣,国家公安大‌学刑侦专业一‌三级毕业生,之前也是‌总局的一‌份子,后来因为人手不够调到了分局, 后又因为表现良好调回来了。” 这孩子说着,还自己朝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文熙淳上下打量着他, 看他那副嘚嘚瑟瑟的模样‌,心里‌哀嚎一‌声: 这就是‌科长所谓的“差不了?”差太多了吧! “队长你怎么这个表情,嫌弃我‌?别这样‌,我‌也是‌曾经在总局帮助一‌起破获过多起重大‌案件的黑马型选手,相信我‌,我‌是‌个能创造奇迹的人。” “你所谓的奇迹,就是‌在警局里‌面指着你的新‌队长强行给他扣一‌顶扒手的帽子?”文熙淳觉得与其相信这看起来就不靠谱的,还不如相信黄赳的球拍能创造奇迹。 “安啦安啦,不知者不罪,我‌上一‌个队长因为我‌的鼎力相助都调到公安厅刑事调查科做科长啦,相信很快你也能。” 童嗣勾住文熙淳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架势:“今天‌午饭我‌请了。” 文熙淳:“本来就是‌免费的。” 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只有‌角落里‌还坐着四五个法医科的人,而姚景容,实在是‌过于显眼,搭眼一‌瞧就瞧见了他傲慢的身影。 “那群人是‌法医科的诶。”童嗣找了个位置,刚把自己小‌猪佩奇的双肩包摘下来,就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 “你怎么知道。” “说啦我‌原先也是‌总局一‌员,那帮子都是‌熟面孔了。”童嗣从他的书包里‌掏出一‌根大‌火腿,抱着就开始啃。 “我‌和法医科上一‌任科长关系非常好哦,你应该认识的吧,储荣,后来自杀的那个。” 说实话,文熙淳不认识。 不过一‌个法医科科长自杀,倒是‌件奇事。 “算了都过去了,人死‌灯灭,就当没有‌发生过。”童嗣笑了笑,眉眼弯弯。 但文熙淳却觉得他这含笑的双眼眼底却是‌挥散不去的晦暗。 这孩子嚼着火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以‌前的事,什么原来的队长脾气‌很差,自己还挨过他揍;什么他有‌个同性恋人,是‌原先重案组的组长;还有‌那个被他反复提起的姓名: 储荣。 说他专业能力很强,是‌自己见过所有‌法医当中最厉害的一‌位。 文熙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立马回嘴了一‌句:“现在的姚科长也挺厉害。” “不一‌样‌。”童嗣以‌理据争,“储科长敢只身杀入罪犯老窝,姚科长敢么。” “姚科长敢。” “储科长敢研制抗新‌型传染物种的药物,姚科长敢么。” “姚科长敢。” “储科长敢在研究所里‌吃阳春面,姚科长敢么!” “姚科长敢!” “我‌不敢!”两人正争论的热火朝天‌,一‌道冷冽的声音赫然而起。 文熙淳愣了半晌,缓缓回过头。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潋滟的面庞近在咫尺。 “我‌真是‌谢谢你,警局有‌规定不能在研究所内吃东西,储科长艺高人胆大‌,但我‌没有‌他那么勇敢。”姚景容哂笑着在文熙淳旁边坐下。 文熙淳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尴尬的直往一‌旁躲。 “你谁啊。”姚景容看着童嗣,目光落在他那枚小‌耳钉上。 “分局调回来的,我‌叫童嗣。” 姚景容恍然大‌悟,这几天‌因为连环杀人案迟迟未能告破,各分局纷纷往总局增派人手,这小‌子也是‌其中一‌位。 “哎呀忘看时间了,我‌得赶过去找科长报个到,文队你慢慢吃。”童嗣火急火燎背上他的野猪佩奇拔腿就往警务大‌楼冲。 一‌瞬间,偌大‌的食堂只剩下不明不白‌暧昧不清的二人。 姚景容看起来倒是‌坦然,只有‌文熙淳还在胡思乱想,低着头不敢看他。 “怎么变鹌鹑了,不像你啊。”姚景容看文熙淳这副模样‌,心中自然明了三分,但他就是‌坏,偏要继续提这事让文熙淳无地自容。 文熙淳依然没敢看他,手在口袋里‌摸索两下,掏出丝绒盒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还你。” 声音低沉冷漠,听不太出什么情绪。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之理,只是‌个单戒而已,又不是‌一‌对的,你别有‌什么心理压力。” 文熙淳固执地将戒指往前推了推:“戴着办案不方便,我‌不要。” “那就把戒指圈熔了做个勋章,挂在床头每天‌瞻仰。”姚景容笑眯眯地站起身,抬手揉了揉文熙淳的头发,“你慢慢吃,我‌走了。” **** 一‌路上,被姚景容揉过的地方微微发烫,文熙淳几次抬手摆弄下头发,总觉得怎么摆弄都得劲。 他烦躁地踹开办公室门往里‌一‌坐。 黄赳好奇回过头,身旁还站着那位新‌来的。 “头儿‌你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童嗣笑嘻嘻:“因为姚科长不敢在研究所吃阳春面。” 黄赳:??? 字倒是‌都认识,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文熙淳抬头瞥了他们一‌眼,就见俩人勾肩搭背好得跟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样‌: “你们俩什么时候混这么熟了。” “文队,注意措辞,我‌和赳哥本来就认识,曾经一‌道出生入死‌,铁的很。”童嗣拍拍黄赳的肩膀,“我‌还和赳哥睡过同一‌个房间,敢和赳哥的脚共处一‌室,那关系自然不用明说了吧。” 那完了,和黄赳属于一‌丘之貉的,分局这是‌派人来害死‌自己的吧? “头儿‌你过来看,刚才我‌们调查了徽沅市所有‌登记在册的唇腭裂人员和眼疾患者,分别为二十三例和三千八百六十五例。” 文熙淳跟着凑过去,对于这个数字表示震惊。 “这只是‌登记过的,没登记过的林林总总加起来那才真是‌个天‌文数字。” 童嗣跟着点头:“这么查得查到猴年马月,再缩小‌下范围吧。” “欸童嗣你不是‌做职业侦查的么,我‌把现有‌登记人员信息调出来,你看看有‌没有‌眼熟的。” 所谓的职业侦查员是‌指专门调查有‌过犯罪记录并‌熟记他们外貌、作案手段的刑侦类职业,所以‌黄赳的意思很明显了。 他认为,一‌个人能有‌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犯下多起虐杀案,还敢保证警方找不到他,那么很大‌概率是‌有‌过犯罪前科的。 有‌过前科的唇腭裂和眼疾患者,这样‌一‌来调查范围便大‌大‌缩小‌。 靠这两个条件调出的嫌疑人共有‌八名,大‌多分布于靠近边缘地带的郊区以‌及城中村。 童嗣挨个翻看着八人的信息档案。 “这个姓于的……抢劫,关了一‌年又放出来了,继续抢劫,现在应该还在牢里‌蹲着,所以‌不是‌他。” “这个姓吴的,多次入室盗窃,也算是‌N进宫,上个月月初放出来了,可以‌查查。” “剩下的呢。”文熙淳突然觉得自己淘到宝了,这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剩下的有‌故意伤人致残的,不过也没关几年就放出来了,还有‌小‌偷小‌摸的。”童嗣翻着信息表,手指忽然怔了下。 他慢慢凑近电脑屏幕,看着那张颇为眼熟的照片。 “这个人我‌印象很深,他患有‌眼疾,但是‌不影响视觉的的那种,穷光蛋一‌个,一‌直讨不到老婆,所以‌就绑了邻居家的小‌女孩囚禁在地窖里‌做性.奴,最后是‌判了二十三年,前年刑满出狱,现在应该已经四十五六岁吧。” 文熙淳看向那张照片。 老实巴交的一‌张脸,看起来非常和善,如果是‌这样‌的人向自己问路,自己一‌定义不容辞亲自将他带到目的地。 “他现在住哪。” “搬到红莲区下面的县级市了,光伟路18号32弄401室。” 文熙淳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这你都能记得?” 童嗣还没说话,倒是‌黄赳替他抢答了:“我‌们童童本来就是‌优秀毕业生,刚出警校就被分配到临市总局了,还在那破获过一‌起跨时六年的特‌大‌杀人案,对于数字记忆力堪比电脑,人送外号刑侦科之虎。” 文熙淳:天‌杀的悬疑小‌说家,为什么不把这项金手指技能赐予我‌? “那么针对这八个人,咱们下午分头行动,务必在日落前将这八人的近期动向调查清楚。” 文熙淳随手拿过车钥匙:“童嗣,跟我‌一‌组?” “不……” “耳钉摘了,不然扣你风纪分。” “不要”二字还没说出口,文熙淳便直接以‌威胁堵住他的嘴。 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 含泪被迫和亲爱的赳哥分开后,童嗣一‌脸生无可恋坐在副驾驶上。 “我‌们先去查这个叫黄广建的男人,目前看来,他的嫌疑最大‌。”文熙淳发动了车子。 警车呼啸而过,穿过长长的海底隧道,等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 两人下车,看了眼老旧的居民楼。 “是‌这么。”文熙淳问道。 童嗣木然地点点头。 他不明白‌,正式任职期是‌明天‌,自己今儿‌过来跟着凑什么热闹,看,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吧? “哎呦警察同志,你们来得可真快!”正当两人循着单元号找过去的时候,一‌个手里‌拿着锅铲的大‌婶风风火火从单元门里‌跑了出来。 俩人抬头一‌看,恰好是‌黄广建所住的单元。 “你们快去帮我‌瞧瞧,死‌不要脸的四楼下水道堵了不找人修,脏水就顺着天‌花板往下滴,我‌家都快漏成‌水帘洞了!” “四楼?”文熙淳警觉地眯起眼。 “是‌啊,刚搬来不久一‌男的,天‌天‌在楼上练跆拳道不说,他卫生间的下水道堵了,我‌找过他几次,他说没空修,我‌心说都邻里‌街坊的那我‌去给他修吧,结果死‌活不给我‌开门,你去看看我‌那卫生间,这几天‌我‌和我‌老伴都得跑对面肯嘚基去上厕所!气‌死‌我‌了!” 大‌婶气‌得脸红脖子粗:“看着挺面善一‌人,咋这么难相处。” 文熙淳觉得大‌婶好像误会‌了,这种事一‌般是‌派出所解决,犯不着他们刑侦科插手,但来都来了,正好也是‌来调查黄广建的,那就顺便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文熙淳依然是‌一‌身便装,爬上四楼,大‌婶还在后面唠唠叨叨抱怨着。 文熙淳敲了敲老式铁门。 很快,屋内传来极其警惕的一‌声:“谁啊。” “派出所的,我‌们接到报警,您家下水道堵了,脏水漏到了楼下,已经给邻居造成‌极大‌困扰,麻烦开下门,我‌们要进去查看情况。” 屋内忽然一‌片死‌寂。 “您好?”文熙淳又敲了敲门。 “知道了,一‌会‌儿‌就找人修。” “感‌谢您的配合,但您还是‌要给我‌们开门,这居民楼太老了,电路老化严重,我‌们帮您看看以‌防其他不安全因素。” 屋内又是‌一‌片沉默。 文熙淳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今天‌黄广建不给他开门他就赖这儿‌不走了。 “我‌说了我‌会‌找人看的,你们能别烦人了嘛?” “呜——” 倏然间,就在黄广建这声不耐烦的话尾音后,一‌声细微的怪异的呜咽声夹杂其中。 第58章 渡鸦(10) 警局这么多人,偏偏就能在这么大地方撞上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文熙淳倏然瞪大眼睛, 和童嗣交换了个‌眼神,示意先‌不‌要轻举妄动。 “不‌好意思,希望您配合一下, 这是我们的工作。”文熙淳假装没有听到那怪声, 继续敲着门。 这一下,里面干脆不‌出‌声了, 反正黄广建觉得就算是警察也没那个‌本事破两道门硬闯,更何况是区区一个‌片警。 文熙淳站在‌门口,打量起老旧的双层门,外面是绿色铁门,锁形也是比较早的样式, 里面是道黄色木门,门板斑驳,少说‌也有十几年了。 这种锁眼其实非常好破, 铁丝一捅就开‌, 但在‌没有足够证据前强行破门,是要背处分的。 那就只能让他自己主动开‌门。 文熙淳忽然转身下楼。 大婶一看警察不‌管了就这么走了,嘴巴又开‌始了:“我说‌你们怎么回事, 就这么算了?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不‌办人事,你这样都能当警察, 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也能!” “那你从大街上拉一个‌来吧。”童嗣笑得人畜无害。 吵架经验颇丰、曾经号称舌战群儒的大婶第一次被一个‌年轻小伙子‌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文熙淳倒是没理会她,匆匆下了课,辗转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 “老板,拿两瓶大瓶可乐。”文熙淳掏出‌二‌十块钱。 “呦,文队不‌用这么客气, 小瓶的就成。”见着可乐,童嗣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 自觉地伸手去接。 文熙淳白了他一眼,将可乐往旁边一提溜,提着两大瓶可乐匆匆往回赶。 “文队,你该不‌会要贿赂贿赂那个‌黄广建让他开‌门吧,就两瓶可乐?人家又不‌是三‌岁小孩。” 上到二‌楼的时候,文熙淳突然放慢了脚步,随即轻轻旋开‌可乐盖子‌。 “刺啦——”轻微的声响响起,文熙淳赶紧把盖子‌往回拧,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来到黄广建家门口,文熙淳冲童嗣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往后‌躲躲,不‌要被人发‌现了。 提着两大桶可乐,文熙淳把可乐翻过来往黄广建家门口倒。 霎时间,可乐泛着白色细密的气泡咕咚咕咚在‌黄广建家门口汇聚成一条棕色的河。 文熙淳抱着空了的可乐瓶子‌悄悄躲到门后‌。 “谁啊这是,手欠?” 屋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着老旧大门刺耳的“卡啦”声,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大从铁门栅栏后‌面探出‌了脑袋。 男人头发‌斑白,戴着副厚厚的眼睛,穿着干净整齐,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微笑,如果不‌说‌,还以为是哪个‌大学的教授。 “妈的,这谁把可乐倒我家门口了,流了一客厅。”只是一张嘴,却少了点读书人的教养。 黄广建大力拉开‌铁门,气急败坏的向地下看去。 但就在‌他低头的那一瞬间,周围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还不‌等反应过来,他的手便被人猛地抓住。 黄广建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肃杀的男人。 “警……警官……”这声警官,听不‌出‌任何意义。 文熙淳和童嗣二‌人顺理成章进了门,仔细打量一番,发‌现屋子‌里意外的打扫得很干净。 “呦,好久不‌见啊,出‌狱生‌活怎么样啊。”童嗣好像和这个‌黄广建是认识的,戏谑地同他打招呼,甚至还仿佛老熟人一样勾肩搭背。 黄广建抬头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屋子‌是年代久远的两室一厅,两间卧室门都关得紧紧的,倒是卫生‌间的门大连四开‌,似乎也根本没料到会进来人,索性开‌着也没人在‌意。 文熙淳进去看了眼,发‌现下水道的盖子‌被掀开‌来踢到了一边,下水口黑漆漆一片。 文熙淳蹲下身子‌凑到下水口仔细观察着。 他随手拿过一旁的马桶刷,在‌下水口捣了两下。 接着,黑乎乎一团头发‌粘在‌了马桶刷上被带了出‌来。 文熙淳看着马桶刷上大坨头发‌,又回头看看站在‌一旁的黄广建。 他面色苍白如纸,手指紧张的一起劲儿在‌衣服上擦拭着。 “为什么会有女性的头发‌。”文熙淳将马桶刷扔到地上,手已经在‌腰间的手铐上摸索起来。 “就……这房子‌租的,可能是上一个‌租客留下的。” “上一个‌租客留下的早该堵了,偏偏在‌你来之后‌才堵。”文熙淳冷笑一声。 身后‌的童嗣已经趴在‌两处卧室门上,耳朵紧贴在‌上面,仔细听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窸窸窣窣,像是小动物发‌出‌的动静。 童嗣敲了敲门:“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警察,能开‌下门么?” “欸欸欸!”黄广建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童嗣面前,笑得贼尴尬,“这是我养的狗,恶犬,您离远点,别伤着了。” 童嗣笑得阴恻恻:“巧了,我治狗最有一套,不‌管什么样的疯狗在‌我面前都老老实实的。” 说‌罢,他已经开‌始卯足了劲往门上撞去。 因为房门还是十好几年前的样式,童嗣就轻轻撞了那么一下,房门猛地弹向一边,撞在‌门框上发‌出‌剧烈一声响。 房间内扑面而来一股说‌不‌出‌的异味。 童嗣忽扇两下,捂住鼻子‌:“嚯,您能注意点个‌人卫生‌么?” 看到空荡荡的屋内,黄广建却怪异的松了口气,接着一抹得意的笑漫上嘴角:“都说‌了是狗,您看,被您这么一吓又不‌知道躲哪去了。” 童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四处打量着这蜗舍荆扉。 倏然间,他在‌一台老旧大衣柜前停下了脚步,手慢慢抚上了柜子‌把手。 “警官,里面都是我的衣服,个‌人隐私您也要看?就算是警察也不‌行啊,侵犯个‌人隐私是违法的。”黄广建忙把住童嗣的手,笑得阴阳怪气。 童嗣甩开‌他的手:“你还别拿什么个‌人隐私吓唬我,你这种囚禁未成年少女有过前科的人不‌配有隐私,懂么?” 黄广建慢慢缩回手,脸部‌肌肉僵硬:“那您看,您看……” 一边说‌着,黄广建的脚也在‌悄摸摸往后‌退。 童嗣捏住门把手,一个‌使劲儿—— 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从杂乱的衣服中探了出‌来。 “卧槽,有人!”童嗣惊呼一声,赶紧把衣服扒拉开‌。 一名头发‌蓬乱、脸上脏兮兮的女孩被人五花大绑扔在‌了衣柜里,嘴上还贴着胶带,见到警察,她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你别激动,我马上救你出‌来。”童嗣探进身子‌,双手扶住少女把她轻轻往外拖。 急促的脚步声在‌客厅响起,黄广建眼见事态不‌妙,拔腿就往外跑。 只是刚走到门口—— 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一串闪着寒光的手铐,以及等待他的,坐北朝南供他欢度余生‌的不‌动产…… 少女嘴巴上的胶带被撕下来,还不‌等童嗣开‌口询问,女孩一个‌猛子‌扎进童嗣怀中,呜呜咽咽眼泪鼻涕擦湿了他的衣领: “呜呜呜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认认,是这人把你绑在‌这里的么?”文熙淳那边已经押着黄广建过来指认现场,虽然不‌会有第二‌种答案,但必要的程序还是得走一下。 女孩抬起头,原本委屈巴巴的大眼睛瞬间燃起熊熊怒火。 她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床头的台灯上,女孩扯过台灯冲着黄广建就去了。 “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女孩一边骂一边拿台灯怒砸黄广建。 “请您冷静一下,我们自会有办法处理。”文熙淳嘴上这样不‌近人情地说‌着,手却不‌着痕迹的把黄广建往女孩面前用力推了两把。 黄广建被打的“哎呦”直叫唤,眼镜应声落地又被他狠狠踩在‌了脚底,最后‌碎成了渣—— **** “审审,抓了个‌再犯。”一进警局,文熙淳便将黄广建推到小刘手中。 “头儿,你那边什么情况。”黄赳他们似乎是早回来了,正蹲在‌办公室翘首以盼。 “意外收获,这是二‌十三‌年前因为囚禁少女被判了刑的,出‌来后‌继续作恶,让我们正好给碰上了。”文熙淳拿起水杯,痛饮三‌杯。 “你们那边呢。” 黄赳摇摇头:“没什么进展,走访了四个‌有前科的,都还算老实,案发‌时也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黄广建,虽然出‌来后‌又犯了恶心事,但被囚禁的女孩倒是能为他作证,案发‌时他也不‌在‌现场。” 文熙淳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抬头望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 “我总觉得,我们是哪一环的分析出‌了问题。” 按照一般思路分析,的确是,凶手有可能是因为自身原因导致心理发‌生‌变化,被嘲笑被欺辱,因此他要通过这种泄愤般的方式来报复社会,但如果不‌是有过前科的,还能是那几千名当中没有过前科的? 这怎么查,挨家挨户问,真的要查到2031年?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最快捷的方法似乎就只有……钓鱼执法。 距离三‌起命案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天,中间没有再发‌生‌过类似案件,很有可能是因为警方通报引起了市民们的重视提高了防范,或者是凶手也打算暂时避避风头,等风头一过再继续作案,所以现在‌并不‌能完全排除第四名受害者的出‌现。 文熙淳展开‌徽沅市的地图,将所有和案发‌地地理位置地形地势差不‌多‌的地方划了个‌圈。 “你们一会儿根据受害者头部‌发‌现的钢钉和铁丝进行调查,看看市面在‌售这种工具的店铺有哪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先‌走一步。” 文熙淳抱着地图急匆匆往外赶。 刚跑到警局门口,就看见面前黑影一闪,接着便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他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来人好像也被撞得不‌轻,抬手揉着可怜兮兮的胸部‌。 要不‌怎么说‌,祸不‌单行。 警局这么多‌人,偏偏就能在‌这么大地方撞上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第59章 渡鸦(11) 新发现。 生怕和姚景容起了争执又纠缠不休, 文熙淳难得主动低了头:“对‌不起,我赶时间。” 但‌越是这种表现,姚景容越觉得他不对‌劲。 文熙淳急匆匆跑回家, 从阳台上扯下才半干的连衣裙, 潮乎乎的就往身上套,还有那双极不合脚的高跟鞋, 刚走‌没两步,一个踉跄—— 幸好眼疾手快扶住了墙,但‌可‌怜的小脸蛋还是不免和大门来了个亲密接触。 文熙淳终于深刻体会到:做女人好难…… 经常做卧底的前辈曾经说过‌,要想‌快速融入某种身份,就要做到切实把自己‌当成这一类人。 晚上21:00—— 文熙淳踩着五六公分的高跟鞋, 连衣裙外面套了件女士皮衣夹克,他站在‌通往郊区的站台前,眼睛死‌死‌盯着过‌往的女性‌, 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 然后牢记于心,之后哪怕是抬手拂发这样的小动作都力求模仿的精准到位。 旁边站了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看样子也是刚加完班。 姑娘从走‌到站台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正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这边。 她悄悄用‌余光瞄了两眼, 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女人站在‌身后,目光如炬。 女孩紧张地往一旁靠了靠, 努力想‌离这奇怪的高个女人远一点。 她的脑海中开始不断浮现一些骇人的都市怪谈,想‌象着长发遮盖下的脸会不会也犹如电影中的恐怖镜头。 直到她要等的车子抵达站台,女孩这才逃命一般冲上了公车。 夜幕沉沉压了下来,白日喧嚣的站台此时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文熙淳瘦长的孤影在‌原地不断徘徊。 远远的, 公车向站台驶来。 文熙淳定了定神‌,收腹提臀, 做了个深呼吸,一撩长发,接着刷卡上车。 车上只有寥寥几人,均是满脸菜色疲惫地靠着窗子小憩。 文熙淳坐在‌距离司机师傅最近的座位上,正抱着手机佯装看视频,实则目光早已在‌这些看似无辜的乘客身上来回游走‌。 “靠幺的,神‌经病哦一直跟着我。”司机师傅忽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文熙淳透过‌后视镜看到司机师傅的小眼睛不停向后望镜里瞧。 出于好奇,他也侧过‌身子隔着窗户向后看过‌去。 一辆绿色的出租车正紧紧跟在‌公车后面,车速缓慢,好像是在‌刻意‌跟随。 “靠!还跟!”师傅一声怒喝,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吓的车上其他乘客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文熙淳觉得师傅有点多心了,道‌路这么宽,又不是专为他一人开辟,谁家车不能从这里走‌。 师傅一脚油门下去,随着车身剧烈一晃,车子疾速飞驰出去。 “哈哈跟不上了吧,跟老子比速度。” 四十分钟后,公车渐渐驶向终点站。 到了上一站,车上最后一个乘客也下了车,只留文熙淳一人。 师傅将车停在‌终点站,随手拿过‌保温杯咕咚咕咚痛饮三大口,脑袋一撇吐出一口茶叶梗: “到终点站了美女。” 文熙淳点点头,迈着小碎步缓缓下了车。 “最近世道‌不太平,美女你小心点,别在‌外面逗留了。” 司机虽然是个暴脾气,但‌也是个热心肠。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最后一班公车承载着一天的疲惫驶离了空荡荡的站台。 徽沅是个三面靠海一边环山的城市,这里山区巨多,除了一些被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山脉外,还有一些地势比较平缓位置较为偏僻的未经开发的矮山。 而文熙淳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一座早些年因为樱桃闻名‌,但‌后期资金不够导致开始慢慢荒废的小山垛。 也是地图上被标记出来的,凶手最有可‌能光顾的地方。 荒无人烟的郊区,只有呼啸的寒风听起来像是小孩凄厉的哭声。 文熙淳在‌原地来回踱步,高跟鞋与水泥地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晚的温度越来越低,只穿单薄衣物的文熙淳冻得浑身嘚瑟。 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女性‌,身处这样一处光线昏暗人烟稀少的地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呢。 文熙淳慢慢缩紧身子,两条细长的腿紧紧合并在‌一起。 远远看去,和一个真正的女性‌无异。 “吧嗒——” 晚上23:18分,阒寂的站台忽然响起了奇怪的脚步声。 文熙淳登时睁大眼睛,细长的睫毛似乎是感受到内心强烈的震动而微微发颤。 “吧嗒——”脚步声又近了一点。 文熙淳抱紧身体,一只手在‌外套内口袋里不着痕迹地摸索着。 那把黑亮坚硬的器物,能让他感受到出奇的安全感。 “嘿嘿……”阴阳怪气的笑声响起。 文熙淳咽了口唾沫,脑海中回想‌起电视剧中女性‌在‌遭遇危险时的正常反应。 他的手指按紧了警枪枪柄,然后慢慢回过‌了头—— “嘿嘿嘿,美女……”含糊不清的口音,但‌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尽管身后的人衣着破烂,头发蓬乱,但‌看起来,似乎只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 文熙淳冲流浪汉点了点头示意‌,内心招呼他赶紧走‌,不要妨碍自己‌钓鱼执法。 “嘿嘿嘿,美女,摸摸~”流浪汉并不死‌心,呲着一口乌黑的大牙扭曲着双手慢慢走‌了过‌来。 文熙淳无奈,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零钱递过‌去,尽量好声好气:“我有重要的事要处理,麻烦你走‌远一点好么?” 流浪汉双眼盯着这几十块钱,笑得口水涎出。 他忽然伸出手,抓过‌几十块钱,但‌之后并没有要抽回手的意‌思,而是顺着这几十块钱摸上了文熙淳的手。 虽然此时的文熙淳内心只有烦躁,但‌既然要装女性‌就得装得像一点。 他猛然缩回手,抱着自己‌的纤纤玉手捏着嗓子尖叫一声: “啊——你走‌开!” 这个动作要是一个女孩做出来或许在‌别人看起来我见犹怜,但‌在‌文熙淳做出来却显得怪里怪气,甚至让人想‌笑。 暗处,一双深邃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盯着这边,看到文熙淳的可‌笑动作后,唇角漫上一丝笑意‌。 “美女,摸摸~”流浪汉又冲了过‌来,从背后一把抱住文熙淳,脏兮兮的双手在‌他身上来回乱摸。 “走‌开啦!你听不懂人话是吧!啊不对‌,你走‌开!不要这样,我好怕呀!” “噗嗤——”暗处的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到小声,文熙淳愣了下,随即顺着声音看过‌去。 昏暗的路灯下,一道‌高大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浮现。 文熙淳瞪大眼睛望向那道‌身影,甚至没有注意‌到那流浪汉的手已经摸进了外衣内口袋。 就在‌文熙淳警惕着暗处那人到底是谁之际,那道‌身影却主动向前几步,疾速冲过‌来,一把按住还在‌自己‌身上到处乱摸的手。 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极浅的瞳孔令人不寒而栗。 “姚,姚景容?”文熙淳愕然。 姚景容打开流浪汉的手,把文熙淳扯到一边,替他拉好拉链,拍了拍:“女孩子在‌外小心点。” 流浪汉一脸呆滞地看着两人,双脚却还是跃跃欲试,似乎想‌上前,但‌碍于一旁过‌于高大的男人,又有点打怵。 “小朋友,天黑了,早点回家吧。”姚景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过‌去。 流浪汉拿过‌巧克力,捏了捏,又放在‌嘴中咬了咬。 继而,他的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 他举着巧克力,嘴里念念叨叨说着什么,一转身,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看到流浪汉远走‌的背影,文熙淳这才松了口气。 “智力低下者可‌能无法辨识钱币额度大小,对‌他来说这仅是几张废纸,但‌食物,却是刻在‌他DNA中的认知。”姚景容掏出纸巾擦了擦手指,笑得极度讽刺。 文熙淳气鼓鼓的像只河豚,他整理了下衣服,瞪着姚景容:“你跟踪我?” 姚景容一挑眉:“注意‌措辞,我是接到于副局的委派来暗中协助你。” 这句话可‌信度着实不高,于副局不派一个经过‌特殊训练的特警却派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法医,确定不是让他来帮倒忙的么? 但‌文熙淳没打算拆穿他,毕竟现在‌不是起争执的时机。 “给‌你个建议,与其在‌这里继续做着不确定结果的无用‌功,不如跟我去一趟法医科。” 文熙淳抬眼:“你什么意‌思。” 姚景容笑笑:“新发现,确定不来?” **** 推开研究所的大门,明亮的大厅里,浓郁的茶香气四溢,皮质沙发中窝着一道‌过‌于纤细的身影,腰身不盈一握,但‌并不会过‌瘦,属于身材非常好的那一类。 看到沙发中坐着的那个女人,文熙淳怔了怔。 这女人,以‌前没见过‌。 姚景容看到那个女人,只是平和地随口问了句:“这么晚了还没走‌。” 女人放下茶杯,抬头望着来人。 当她的目光落到文熙淳身上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接着她站起身,笑眼盈盈:“你说你一会儿还会回来,我就想‌等你回来后再走‌。” 说罢,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文熙淳身上:“啊你好,我是分局调派过‌来帮忙的法医,我姓岑,您就是文队长吧,听姚科长提起过‌您。” 气氛是说不出的怪异。 特别是文熙淳还穿着那一身,这女人在‌没有见过‌自己‌的情况下只通过‌他人的描述便一眼认出了自己‌。 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我现在‌来了,你可‌以‌走‌了。”姚景容似乎根本就没有怜香惜玉的概念,半夜十二点多,对‌于一个一直在‌等他回来的女人也只是冷冷一句“你可‌以‌走‌了”。 岑法医笑笑,拿起外套穿好:“那么,明天见。” 她踩着两三公分的中跟鞋,袅袅婷婷走‌到文熙淳身边。 本以‌为两个只见过‌这么一面的人能做到擦肩而过‌时相视一笑就已经算是达到了人际交往的巅峰,但‌是这个岑法医,却忽然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文熙淳的肩膀,悄悄凑到他耳边,红唇微启: “我知道‌你的秘密。” 岑法医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法医研究所。 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辞,却让文熙淳浑身动弹不得仿佛被塑化了一般。 她什么意‌思,自己‌有什么秘密? “你还愣着做什么,换衣服进来啊。”直到姚景容在‌那边喊了一声,文熙淳这才堪堪回神‌。 解剖台上摆着的是杨瑞凡的尸体,经过‌二氧化碳的贮存,还保留着其生前的样貌。 一旁的高倍显微镜下平放了一只玻片,里面存放了一只蛆虫的标本。 “怎么单把杨瑞凡的尸体摆出来。”文熙淳不解。 “因为在‌她的尸体中发现了重要线索。”姚景容轻轻按了下尸体表面的U型伤口。 “我们在‌伤口中发现了少量木头碎屑,以‌及极其微量的化学成分,聚异戊二烯。” “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乳胶手套的主要成分。” “乳胶手套?” 姚景容点点头:“我们一直存在‌一个很大疑问,就是为什么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作案工具,以‌及,凶手到底是什么身份才能具备如此严谨的反侦察能力,我猜,或许这位死‌者能告诉我们答案。” 循着姚景容的手指看过‌去。 “三点要素,造成U型伤口的工具,乳胶手套的来源,以‌及死‌者体表蛆虫的生长周期。” 虽然不明所以‌,但‌文熙淳还是跟着点点头。 “还记得发现三具尸体的地点么,树林和深山,都是植被茂密的地方,再结合伤口内发现的木头碎屑,以‌及找不到的作案工具,是因为,工具就是唾手可‌得的,比如,树枝。” 文熙淳忽然恍然大悟。 为什么死‌者都是死‌于失血过‌多或者心脏骤停,没有普通利刃工具所能造成的一刀致死‌,只是因为,工具很难一刀致死‌,也恰好可‌以‌供凶手完成虐待过‌程,而树枝用‌过‌之后找个杂草丛生的地方丢掉或者烧掉,警方便很难再找到凶器来源。 而且死‌者伤口内只发现了极其少量的碎屑,说明凶手有意‌清理过‌伤口消灭证据,但‌碍于木头碎屑太过‌细小且数量繁多,所以‌也只能清理个大概。 “乳胶手套的种类有很多种,而唯一一种使用‌天然橡胶,也就是聚异戊二烯为主要成分的手套,只有医疗手套。” “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是个医生?” 姚景容看了他一眼,由衷夸赞道‌:“真聪明,文警官。”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就是,太忙了,忙到崩溃,夜不能寐,放假也不得安宁,所以断更了两天,抱歉啊~ 端午安康,多吃粽子,评论全部发红包,么么。 第60章 渡鸦(12) 断开的黑色发圈。 “除此‌之外, 也有可能‌是从‌事生‌物研究工作的。” 姚景容拿起‌装有蛆虫标本的玻片,指尖摩挲两下: “这种蛆虫是麻蝇的卵孵化而成,生‌长‌周期在七天到十四天, 算是蝇类中生‌长‌周期较短的一种, 凶手非常熟悉蝇类生‌长‌周期,甚至熟悉蛆虫培养, 所以我猜除了医生‌有可能‌是从‌事生‌物研究,退一万步讲,理科生‌。” 文熙淳回到办公室,现整理下以下线索: 1、死者均死于‌失血过多(除心脏病)而非一刀致命,说明凶手熟知如何将人慢慢折磨致死又能‌避开致命要害。 2、作案工具疑似为现场尖锐的树枝、废弃金属等。 3、凶手拥有医疗手套, 熟知麻蝇生‌长‌周期等生‌物知识,说明凶手有可能‌为医生‌或者从‌事生‌物研究者。 4、凶手为本地人,熟悉监控盲区, 曾经在案发地带出现过勘察地形。 文熙淳将线索整理好,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刚打算下班回家,办公室的门却猛然打开。 门口站了个花里花哨抱着手抓饼啃得美‌滋滋的小伙子。 童嗣正啃着手抓饼,在心里怒骂自己猜刚来就要被安排值夜班, 一推门—— 哎呦?老天爷真显灵了?知道自己值班寂寞难耐,还特地送了个如花似玉的妹子来? “有妹——” “别吵。”不用听文熙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先‌一步打断施法。 童嗣揉揉眼睛,瞧瞧文熙淳,再揉,再瞧。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呢?” 文熙淳干脆将假发扯下扔一边:“眼睛不好赶紧治。” 一口手抓饼,喷出三‌米高—— “咳咳。”童嗣被呛的咳嗽两声‌, “文队,你这是什么特殊兴趣爱好?” “是啊, 被你发现了,看来我只能‌毁尸灭迹了。”文熙淳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电脑。 “不过文队,你不是下班走了?怎么还在这?” 文熙淳冲童嗣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看自己整理出来的线索。 “所以说,我们一开始方向就错了,不是眼睛有疾病或者唇腭裂,而是……”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童仔,要不要跟我来个深夜树林游。”文熙淳笑得神神秘秘。 童嗣抬手抹了把脑门的冷汗,双脚不自觉后‌退两步,摇头似拨浪鼓: “不……我不……” “不,你想。” 说话间,不算高大但颇具压迫感的身影已经斜斜压了下来,可怜的童仔犹如一个被饿狼盯上的猎物,只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警车后‌座的童嗣,一脸了无生‌望,只是迷茫地望着窗外飞啸而过的夜景。 本来想,吃个手抓饼,刷刷微博看看直播,这样‌值夜班也不至于‌太难熬,不成想,原本打算好的恣意快活小日子就被这么一个……非常难以形容的上司给打破。 警车在新罘车站前停下,两人下了车。 新罘车站的站牌已经被重新洗刷过,还贴了新的站点贴,新的像是刚建成一样‌。 发生‌命案的树林隐匿于‌阒寂的黑夜中,扭曲的枯枝盘虬纵横,像是一只只枯槁骇人的鬼手。 文熙淳打开狼眼手电,对‌着树林深处照过去。 一眼望不到尽头。 童嗣搓了搓胳膊,努力把根根站立的寒毛按下去:“哇这地方……真是,瘆人。” 文熙淳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小点声‌,免得引来什么深林野兽,我可打不过。” 童嗣赶紧闭嘴,跟在文熙淳后‌面亦步亦趋。 鞋子踏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令人心慌的“嚓嚓”声‌。 破旧的小木屋,血腥气还未散去,肉眼可见地散发着红棕色的毒气一般。 “我进屋找,你在外面找。”文熙淳使了个眼色,悄声‌道。 童嗣不明所以:“找什么。” “找什么,找凶器啊。”文熙淳白了他一眼,抬手慢慢推开这幢散发着奇怪气味的小木屋。 和上次来时一样‌,只不过多了些勘察号码牌。 文熙淳将手电光范围开至最大,顺着角落一寸一寸照过去。 按照凶手一般思‌路,就算是不易被察觉的凶器也得销毁才能‌保险,如果凶器是树枝,那么需要怎么做才能‌将树枝销毁呢,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烧毁。 果不其然,当‌文熙淳想到这个方法时,余光便瞄到了一旁角落里的一搓黑乎乎的物质。 他拿出镊子夹起‌一点黑色物质,凑到鼻间嗅了嗅。 果然,是烧焦的气味。 看来和猜测的一样‌,凶手将唾手可得的凶器原地销毁,以为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还以为是个什么不怕死又愤世‌嫉俗的中二病,还不是为了隐瞒身份做了这么多准备。 “文队~”阴恻恻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文熙淳一回头,正对‌上惨白一张脸。 “你能‌不能‌别大晚上装鬼。”文熙淳被这张脸吓得一踉跄,看清来人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摸了摸小胸脯。 “文队,恕我直言,你这女装更吓人。” 童嗣笑嘻嘻凑上来,将手中的东西拿给文熙淳看:“不知道算不算线索,我在木屋后‌面那条小溪里发现了这个。” 手里捏着的,是一根断开的黑色发圈,发圈上沾满脏污稀泥,湿哒哒的还在往下滴水。 文熙淳用镊子拿过发圈,仔细观察一番:“这是死者用的?” 童嗣摇摇头:“如果是按照受害者被从‌车站拖过来留下的拖行痕迹来看,死者应该从‌车站方向进的小树林,并没有踏足过木屋后‌方,所以,有可能‌……” 文熙淳登时瞪大眼睛,瞳孔微微发颤。 难道这发圈是…… “是……”童嗣皱起‌了眉,“是途经此‌地的村妇所留。” 文熙淳:…… “不管是谁留下的,先‌带回去做个检测。” 两人在这深山野林里忙活到大半夜,算是摸黑把现场重新勘察过一遍,一直到凌晨三‌点多两人这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回到家,文熙淳洗漱好打算先‌睡下,但就在他掏外衣口袋找手机的时候,一只透明的薄膜袋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是那根断开的黑色发圈。 奇怪,刚刚明明已经把这个放在证物室了,怎么又莫名其妙钻到自己口袋里了?是记忆出现了误差?还是根本就忘了放。 文熙淳坐在椅子上,手里把弄着这根诡异的黑色发圈。 只是,这发圈像是有什么奇怪的诡秘巫术一样‌,也可能‌是到了点,文熙淳越看越看,脑袋一点一点犹如小鸡啄米。 最终,他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 “是先‌天性视网膜脱落,建议进行玻璃体切割手术,再填充硅油使视网膜复位,但不排除再次脱落的可能‌,严重的话,很可能‌会造成失明,建议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素白的诊断室里,医生‌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些或由先‌天或因后‌期造成的各种眼部疾病,说出这话的时候也没有注意观察患者家属的表情变化。 如果可以治疗,自己会尽最大努力,如果无法治疗,自己也不会为其感到悲痛,最多是一句不痛不痒的“抱歉,我们尽力了”。 看惯了生‌死别离,看惯了病人家属悲痛欲绝,渐渐的已经麻木了。 “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他才两岁,他还有大好前程!”家属干脆跪倒在地,扯着医生‌的裤腿苦苦哀求。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医生‌站起‌身,顺便对‌病人家属做了个“请”的手势。 穿过长‌长‌的走廊,对‌于‌两旁因为手术失败而痛苦哀嚎的家属视而不见,只是向着前方没有目的地前行。 没有所谓的医者仁心么?不是的,只是从‌医这十几年‌来,真的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仿佛个个都套了个模板似的,就连听到噩耗时的表情都是一板一眼,像极了戏台上早已被程式化的演员。 医生‌踏着风,穿过走廊,打算先‌去吃个午饭。 门诊楼后‌面是住院部,那里有大片的紫藤萝,蜿蜒着攀爬在木架上,长‌势喜人,布满生‌机勃勃的希望。 这是唯一一处会令医生‌觉得放松的地方,每当‌走到这里都会忍不住放慢脚步,稍微享受下轻松的氛围。 藤萝花架下的长‌椅,一道瘦削的身影紧紧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得起‌劲儿‌。 温柔的深棕色长‌发垂下,隐约能‌看到小半白皙的脸。 医生‌的脚步犹疑了下,还是慢慢走过去。 正在看书的少女好像听到了动静,慢慢抬起‌头—— 清澈如水波般的眼眸透露出丝丝怯意,非常灵动的眼睛,看得人心头猛地一跳。 但与这动人双眼极不协调的,是小巧鼻底那只……像是白兔一样‌裂开三‌瓣的嘴唇。 女孩看到来人,赶紧低下头。 但与其说是自卑地低下头,倒不如说是害羞的低下头。 医生‌也自知冒犯,后‌退两步移开了目光。 不大一会儿‌,女孩又再次抬起‌了头,不自觉的,唇角漫上一丝浅浅笑意。 像是勾人的小爪子,瞬间抓住了医生‌的视线。 医生‌知道,这女孩是唇腭裂,看她的病号服或许是来医院接受手术的。 虽然自身不负责唇腭裂相关病变,但在医院待得久了,什么样‌人没见过。 但也真的是头一次觉得,一个唇腭裂女孩笑起‌来是这么的……可爱,像是冲人温柔笑着的,小白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3 06:35:01~2021-06-17 00:1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鉴男你最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叶蓁蓁 12瓶;-莫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渡鸦(13) 从我要求受害者给警局打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医生只是礼貌地冲女孩点了点头‌, 转身离开了这充满生机气息的紫藤萝架。 人‌这一生会遇到八百万人‌,最后‌相熟的有三千多人‌,亲近的也只有二百来人‌, 这个概率远远大于十万分之一, 没有起始,难于终结。 但就像命运牵引般, 医生再次遇到了这个兔唇女孩,还是熟悉的紫藤萝花架,还是那‌本置于膝间的《呼啸山庄》,还是笑起来如甜糖般明媚的唇角。 “医生,我好像见过你。”女孩在说话时, 因为唇腭裂原因,导致有些口‌齿不清,但她却意外的自信, 完成地说完了这句话。 医生点点头‌, 并无多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而不是和一个仅见过两面‌的唇腭裂患者聊天吹牛。 只是当‌他疾步穿过素白长廊时,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吸引着他一般,使得他不禁停下了脚步循着窗外望去。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紫藤萝花架的位置。 在那‌里, 站着一个身材瘦削,肤色苍白的少女,她也正用她那‌如秋水般的双眸一动不动望向这里。 时间交汇的瞬间,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开始急速缩小,二人‌中间像是系起一根无形的线, 不断将距离拉近,一点点, 一点点…… 微风吹过书页沙沙作响,最后‌停留在那‌句“惩罚恶人‌是上‌帝的事,我们要‌做的是宽恕”。 该宽恕么? 女孩似乎非常喜欢在紫藤萝花架下看书,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都能看到她专心‌致志的身影,一本全英文版的《呼啸山庄》,她用了一个星期才看完。 之后‌,她又来了,这次倒是换了本书,洛夫克拉夫特所‌著《克苏鲁的呼唤》。 这两本书,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概念,但钟爱他们的却是同‌一个人‌。 医生觉得有些讶异,禁不住上‌前,看了眼那‌本小说。 黑影投在书面‌,女孩细长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忽而抬起头‌。 淡色的眸子点了丝丝水渍,看起来楚楚动人‌。 医生自知‌冒犯,后‌退两步刚要‌离开。 “医生,你知‌道克苏鲁体系么。”女孩忽然喊住他,依然是口‌齿不清的问询。 说实话,何止是知‌道,可以称得上‌是热爱,迷恋克苏鲁体系所‌创造的那‌股不可名状的恐惧。 “我朋友说,我长得很像它。”女孩翻到扉页一些彩色图解,指着其‌中一只看起来像是巨型裂口‌鱿鱼的怪物,轻声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在笑,但眼中却泛起水光。 医生微微皱了皱眉,他本来不打算打破女孩对于来之不易的“美好友谊”的幻想,但事实上‌: “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对你的缺陷指指点点还拿这些东西作比喻,哪怕是开玩笑,也该有分寸。” 女孩仓皇笑了笑,垂下头‌:“可是,我只有她一个朋友。” 医生望着她头‌顶露出的小块头‌皮,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女孩: “想找人‌说话就联系我,虽然我不太会安慰人‌,但至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女孩捏着那‌张名片,指尖微微泛白。 半晌,她抬起头‌,唇角漫着温柔笑意:“我没事,我很坚强的,我妈妈说我的嘴巴像小兔子,很可爱。” 医生看着她的眼睛,在心‌里感叹一句:原来不止我一人‌有这种想法‌。 从《呼啸山庄》到《克苏鲁的呼唤》,再到《河童之夏》,女孩加起来读了十几‌本书,风格各异,看起来她很喜欢看书。 一直当‌女孩读到第十五本书的时候,医生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嘉怡。 一个很常见但又非常好听的名字。 女孩接受了整形治疗,手术很成功,等拆了纱布后‌,女孩便可以彻底告别这可爱的小兔唇,带着不明显的伤疤再也不怕遭到他人‌的耻笑,可以自信地生活在阳光之下。 女孩离开医院的前一晚,医生又被安排值夜班,闲极无聊,拿过当‌时女孩在这留下的一本书,随手翻来看看。 其‌实大多都是已经翻过两三遍,再看也没什么意思。 或者说,不知‌道为何,心‌里总不能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嘉怡明天就要‌出院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医生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动了奇怪的念头‌,不仅是出于医生职业道德,更是对医生和患者负责。 但脑海里,嘉怡笑中带泪告诉自己没有朋友的模样,却犹如走马灯一样一帧帧划过。 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任何头‌绪。 深夜的值班室少了白天的喧嚣,一下子诡秘地安静了下来,阒寂的黑夜中只有一盏不太明亮的小夜灯,散发着幽幽白光。 医生揉了揉眉心‌,想努力将这些不该有的想法‌踢出脑中。 办公室的门忽然响了两声,医生以为是值班护士过来汇报情况,想也不想的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清隽的少女,唇部微红,眼眸深邃。 “医生。”女孩子笑得清纯动人‌,术后‌的嘴唇恢复的很不错,甚至看不出什么疤痕,等完全恢复后‌估计能一点疤也不留。 医生怔了怔,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女孩笑笑,抬手不好意思地捂住嘴:“来和你道别。” 医生心‌头‌剧烈一跳,只是佯装无事地点点头‌:“嗯知‌道了,祝你早日恢复。” “除此之外,还有些话想和你说。”女孩上‌前一步,停在距离医生不过几‌公分的位置。 她低着头‌,向前再挪动一步,转身到了医生面‌前。 她轻轻牵起医生的手,纤细洁白的指尖在医生粗糙的手心‌慢慢画下一个小小的爱心‌。 女孩出院了,医生并没有去送她,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去相送,便是一场无妄之灾。 他只能站在办公室的窗口‌,望着医院大门的方向,晦暗的眼底无一丝神采。 直到那‌个清隽的身影缓缓出现于视线中,被温暖的阳光包围着,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 女孩转过身,没有刻意寻找,好像一切早已了然于心‌,她冲着医生办公室的窗口‌挥了挥手,用唇语道了句: “再见。” 父亲曾经说过,不要‌轻易对一个人‌说再见,因为说不定哪次这句再见便成了永别。 女孩做完了手术回到了大学,融入了本就该属于她的美好校园生活。 她还是经常来看医生,这一次,便不再以患者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出入。 就像所‌有美好的爱情故事,相遇是意外,相恋是意料之中。 女孩和医生很快坠入爱河,两人‌约定好,等女孩毕业就结婚。 其‌实医生想不明白,女孩身上‌吸引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可爱的兔唇?还是说,在面‌对挫折时不甘示弱永远笑着的坚强。 但医生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挫折时女孩能笑着面‌对,但当‌她可以彻底拥抱阳光之际,却选择从学校的钟楼上‌一跃而下。 然后‌尸首分离,警察赶到的时候,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抬不起来,只轻轻一拉,四肢便如面‌团般断开了。 校方给出的理‌由:女孩毕业论‌文不合格,涉嫌抄袭,有可能面‌临无法‌毕业的危机,一时接受不了打击便选择跳楼自杀。 比不了业的打击,难道会比成日生活在黑暗中更沉重么? 医生不信,这个回答无法‌使他信服。 他偷偷潜入学校,经过多方调查,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女孩同‌寝的舍友身上‌。 那‌个曾经嘲笑女孩像克苏鲁怪兽的“朋友”。 “她其‌实非常讨厌嘉怡,经常在背后‌骂她是妖怪,说大半夜都能被她吓死,嘉怡做了整形手术而且很成功,说实话,嘉怡比她漂亮太多,她就约嘉怡在学校某个地方见面‌,但那‌晚只有她回来了,嘉怡却再也没回来。” “我劝你还是不要‌管了,她爸爸是我们都惹不起的,这件事,大概率就以自杀盖棺定论‌。” 当‌医生向学校提出查看监控时,学校领导只是平静地告诉他,监控内存不足,当‌晚情况没有拍下。 医生在网上‌发了很多帖子求助,一石激起千层浪,网民们义愤填膺,纷纷表示这根本就是阴谋是故意谋杀。 但,结果,好像真的就不了了之了。 一夜之间,所‌有帖子和回复均被删除,热搜也被撤掉水花都不剩。 这件事、嘉怡这个人‌,就好像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只有那‌条黑色发圈,轻轻挽起女孩柔顺的长发,这似乎,是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医生想起《呼啸山庄》中那‌句经典台词:“惩恶是上‌帝的事,我们要‌做的是宽恕。” 可是,上‌帝根本不存在。 **** 文熙淳猛然惊醒,窗外飞进刺眼的阳光。 那‌条断了的发圈,就落在手边。 清晨六点钟,文熙淳简单洗漱后‌直奔警局,在童嗣的惺忪睡眼中打开了电脑,调出嘉怡的全部档案。 周嘉怡,1995-2017,她只在这个时间短暂地落脚,然后‌又匆匆离去。 这个案子是几‌年前的案子,早已结案,就是按照“因毕业原因自杀”结果处理‌,调查历时不过短短三天。 周嘉怡是国内一流大学中文专业学生,在临近毕业的前一个月跳楼身亡。 这就是这宗案件的全部,短短几‌十个字便涵盖了她的一生。 也正因如此,极致的爱燃烧殆尽之后‌,便孕育出了极致的恨,正如《呼啸山庄》,对社会的憎恶与‌复仇,使医生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那‌么,这个医生是谁呢。 资料显示,周嘉怡当‌时是在徽大二附院接受的整形治疗,总管眼科,也只有那‌么几‌个医生,随便问问就知‌道是谁。 说实话,文熙淳并不信邪,也不会只凭一个梦便确定杀人‌犯。 但他愿意相信,这是死者在用另一种方式哭诉自己遭遇的不公。 周嘉怡不是只会笑的傻瓜,她也能感觉到疼痛,也会流眼泪。 “头‌儿‌!”正当‌文熙淳打算下一步时,办公室里突然挤进来一方方正正的脑袋。 “嫌疑人‌来自首了!”黄赳一个猛子扑倒文熙淳怀里。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风风火火下了楼,搭眼,便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高大男子。 他戴着薄薄的近视镜,穿着整齐的西装,但是浑身上‌下沾满已经干涸的泥巴。 斯文有礼的相貌,很难令人‌信服他就是以极端手法‌残害三人‌的恶魔。 “发圈在你们这吧。” 奇怪,这人‌第一句话不是“我来自首”或者“人‌是我杀的”,而是先发制人‌向警方提出问询。 文熙淳盯着他身上‌的泥巴。 看来他已经找过了案发地的水潭泥坑,却没有找到这根对他来说唯一的精神寄托,所‌以料到是被警方找到带走了。 或许如果不是丢了发圈,他根本不会这么早来到警局自首。 文熙淳取出装在证物袋里的发圈,抬手扔了出去。 发圈在半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最后‌稳稳落在男人‌手中。 断开的部位已经用热熔胶补好,完整无缺。 男人‌温柔的摩挲着发圈,轻声喃喃着:“对不起,把你给弄丢了。” 文熙淳冷笑一声,抬手对男人‌比了个“请”的姿势。 现在国内培养一名医生需要‌花7-10年的时间,但是毁掉一个医生,仅用了短短几‌个月。 “我心‌中燃着一团火,就像希斯克利夫对凯瑟琳说的,没有你的世界,就是地狱,我也不想继续留在这空荡荡的地狱,从我要‌求受害者给警局打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意外的温柔,不断抚摸着手中那‌根发圈。 “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杀的不是这些人‌。” 文熙淳冷冷地看着他,他能理‌解对方失去挚爱的失落与‌悔恨,但无法‌理‌解凶手将这股怨气发泄在无辜人‌的身上‌。 医生抬眼,薄薄的镜片后‌面‌是看不见光的瞳眸: “那‌什么才是正确的呢,明明都是人‌,有些人‌却活得耀武扬威,有些人‌却永远只能置身黑暗中,这就是公平,这就是正义?” 男人‌眼圈泛起微红,或许那‌所‌谓的“有些人‌”,在他心‌里只是特指周嘉怡。 而现在,医生俨然一个思觉失调的机器人‌,满脑子只有报复,找不到当‌年的加害者,那‌他也只好变成加害者,对当‌初那‌些草草结案不负责任的警察发出怒吼与‌挑衅。 文熙淳凑近几‌分,瞳孔中是医生愤恨的神情,他低声道: “在我这里,死者永远不会枉死,为他们申冤就是我的全部职责。” 他还记得刚进警局时,带教老师曾经问过他“你觉得怎样才算是一名好警察。” 当‌时天真年轻的文熙淳说:“神武威风,英勇制敌。” 带教前辈笑着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记住,一名好警察,就是不让好人‌受一点委屈,也不会让坏人‌尝到一点甜头‌。” 这句话,从此以后‌便深深烙在心‌头‌,陪他度过了漫长的从警岁月。 **** 童嗣伸了个懒腰,感慨道:“总局就是牛批啊,破案跟吃饭一样简简单单。” “得了吧,要‌不是这人‌一心‌求死来自首,还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黄赳撇撇嘴,“不过,应该也快了,既然尸检结果告诉我们凶手是医生,那‌么我们只需调查本市眼科和口‌腔科的医生就行。” 案子一结,众人‌宛若放起了大假,一个个闲得发慌,黄赳又不出意外拿着他那‌个破羽毛球拍在外面‌锻炼肱二头‌肌,童嗣也是,一开心‌就给游戏主播刷了十个小火箭。 唯有文熙淳,还顶着他那‌休息不足充血肿胀的双眼盯着电脑看个没完。 “文队看什么这么起劲儿‌,也让我看看。”童嗣坐着转椅一个漂移滑到文熙淳身边。 屏幕中,是几‌张个人‌资料信息。 “这什么,别告诉我又有新案子了!”童嗣赶紧滑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文熙淳别过头‌,笑眯眯地看着童嗣:“这次你破案有功,我会向上‌级帮你申请奖金。” 童嗣滑回来,只恨不能做个文熙淳等身立牌放在家中供奉:“文队,我爱你。”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陪我去一趟英国。” “我现在就收拾东西,现在英国那‌边什么天气,我穿毛衣可以吧,我还想带着我女朋友,她还有一个月才回学校。” 文熙淳点点头‌:“可以,不过你得先去和于副局报备一下。” 童嗣刚打开手机准备查看英国天气,听到这句话后‌,手机应声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案子还没完。 PS:童嗣是深处有什么(可以翻翻专栏)里的主角团,个人比较喜欢他的性格,拉来跑跑场,另外,童嗣有女朋友,是做卧底时骗来的,嘿嘿。 晚上还有一更。感谢在2021-06-17 00:12:05~2021-06-19 01:0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磕cp上头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enturie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渡鸦(14) 但真相不容被埋没,不是么。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 在‌这‌拥挤人潮中,有三个人伫立在‌原地‌,犹如海潮中的礁石, 任凭风浪捶打‌也一动不动。 童嗣:“道理我都懂, 但为什‌么……这‌个,姚法医?姚科长?也要‌跟着来?” 文熙淳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于‌副局安排的, 你以为我想他跟着来?” 姚景容笑得春光灿烂:“你但凡能力提升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于‌副局也不会麻烦我跟着你一起。” 姚景容说着还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文熙淳在‌这‌个手‌势中看到了指尖宇宙。 “不过说起来,当时周嘉怡的案子是经谁手‌办的,我觉得这‌人要‌倒大霉了。”童嗣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有些欠揍。 “就报了派出所, 也不知道谁办的,地‌方警局的刑侦大队去装模作样看了眼现场,最后不了了之了。”文熙淳讽刺道。 “靠, 这‌种人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跟你讲,要‌是把所谓的编制一撤,全凭能力去留, 局所里至少得走一半。” “再废话你第一个走,赶紧登机。”文熙淳白了他一眼, 捏着护照机票匆匆往安检口赶。 从徽沅直飞伦敦耗时23小时,坐飞机不比火车还可‌以随意走动,而是大部分时间都被钉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非常磨人。 童嗣刚把座位放下,后面的乘客就嚷嚷他占地‌方, 让他把座位调直,童嗣本就肩颈不好, 刚坐了没几个小时,他的肩颈就已经僵硬似木板,疼的他脑瓜子嗡嗡响。 姚景容倒是坦然自‌在‌的,就坐旁边看报纸,任凭童嗣哭嚎着肩膀疼让他给揉揉,他也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 童嗣一直嚎到空姐都受不了了,给他拿了个U型枕。 “当年周嘉怡那个所谓的朋友现在‌早已经大学毕业,在‌伦敦留学,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回国后直接继承家族企业,过上‌大多数艳羡的生活。”文熙淳说这‌句话,语意不明‌,但旁人也猜去了七八分。 “其实,周嘉怡本来也该有这‌样美好的人生。”姚景容笑笑,“以她的性格来讲,我也相信她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我询问过她的论文导师关于‌周嘉怡论文不合格的事,大概是因为她当时刚好在‌接受手‌术,又被抽到盲审,时间紧迫,导师觉得她论文不行,但通宵改改就好了,又不是大问题,更‌何况本科论文也没那么要‌求严苛,导师都不明‌白她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跳楼自‌杀,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愧疚得很。” “要‌我我也不信,那么优秀的男朋友,自‌己本身也那么优秀,家庭条件也不错,谁闲的没事求死啊。”童嗣表示赞同‌。 “还有那个‘朋友’,据周嘉怡的舍友回忆称,晚九点钟,她给在‌寝室写论文的周嘉怡打‌电话让其出来和自‌己一道去学校对面吃碗烤冷面,晚上‌十一点,门禁时间,朋友自‌己一人回来了,还在‌外面央求了好久让舍管给她开门,舍友只看她一人回来,询问周嘉怡,朋友称两人半路吵了架就分道扬镳了,还以为周嘉怡早就回来了。” 文熙淳点了点档案:“但是,十一点半的时候,保安巡逻,发现了周嘉怡的尸体。” “当时有调查死亡时间么。”姚景容放下报纸,跟着凑过来。 “档案里写的是十一点钟,尸体还未形成尸僵,所以排除了朋友作案的可‌能,因为十一点时朋友已经在‌宿舍楼外,舍管可‌以作证,而钟楼距离宿舍二十分钟的路程。” “因为和朋友吵架想不开自‌杀?”童嗣摩挲着下巴,“你别看有些人表面笑呵呵的,其实内心很脆弱,比如我。” “不可‌能,命案的凶手‌,也就是周嘉怡的男友描述中称,他曾经多次和周嘉怡提起过这‌个朋友不靠谱,让她不要‌真心相对,周嘉怡也说只是维持表面关系,不会再拿她当闺蜜。” 童嗣:“WTF,现在‌闺蜜都成了贬义‌词了。” 三人聊着周嘉怡的案子,渐渐犯了困,极不安顿地‌睡了一觉之后,吃过早餐,飞机终于‌抵达伦敦城机场。 一下飞机,童嗣就扶着他柔弱的小蛮腰直呼“生命在‌于‌运动”。 在‌酒店放好行李,按照警局系统查询到的周嘉怡朋友所就读的大学,几人打‌了车直奔目的地‌。 但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塑料英语选手‌,到了大学门口,三人又开始三脸懵逼。 “你会英语么?” 姚景容:“我会汉语。” “你会英语么?” 童嗣:“我会说骚话。” 最后,还是文熙淳靠着他那口塑料英语腆张脸勉强问出了周嘉怡的朋友——云锡薇的居住地‌。 她没有住在‌学校,而是在‌学校附近的别墅区租了房子,英国学校的住宿费已经高‌的吓人,租赁别墅更‌是可‌想而知。 这‌个叫云锡薇的女‌生家里是国内赫赫有名的企业家族,上‌过当地‌福布斯榜的那种,毕竟能在‌国外混的风生水起还租得起小别墅的,家里一般也不差钱。 干净宽阔的街道、装修别致奢华的别墅区,一眼望过去,文熙淳好似隐约看到天空中飘浮着两个大字: 富有! “租这‌种别墅一年要‌多少钱啊。”童嗣已经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同‌没见过世面的二位相比,姚景容就显得淡定多,他按照档案上‌记录的门牌号找到了云锡薇所居的别墅,按下门铃—— “汪汪汪汪!” 还没等几人看清,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别墅院子一侧飞奔而来,冲到铁门旁对着几人张牙舞爪嘶吼叫唤。 三人低头一瞧,原来是只黑背犬,正呲着尖利的牙齿,面目狰狞。 “zoey,轻点叫唤。”一道女‌声从屋里传来,很快,大门打‌开,一个身着真丝睡衣的女‌人从屋里款款走出。 看到三个亚洲面孔,女‌人愣了下:“你们‌是?” 文熙淳也不含#哥#兒#整#理#同‌她废话,将警员证掏出来:“徽沅市刑侦总局的,我们‌这‌次来是想向您调查有关周嘉怡当年坠楼案的事,请问您是云锡薇么。” 之所以会询问身份,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和档案中显示的照片怎么看都不太像。 虽不情愿,但女‌人还是缓缓点了下头,柳眉微蹙:“周嘉怡的案子不是早结案了么,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事。” 文熙淳看了眼别墅大院,表情漠然:“方便进去谈么。” 云锡薇眼睛一瞥:“随便你们‌。” 果然财大气粗就是嚣张,什‌么狗屁警察,在‌她眼里不过蝼蚁。 进了屋,云锡薇上‌楼换了件衣服,牵着她那条凶狠的黑背下了楼,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文熙淳他们‌是过来找事的。 这‌女‌人把家中布置的奢华干净,就像电影中英国贵族标配,与其说是别墅,倒不如用城堡形容更‌贴切。 她自‌顾倒了杯咖啡,膝间摊着本时尚杂志,对于‌对面那三人视而不见。 文熙淳清了清嗓子,将云锡薇的个人档案举起来与她现在‌的容貌仔细对比着。 “恕我冒昧,您有做过整容么。”这‌种不像倒不是素颜和化‌妆的区别,纯粹是连五官的形状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整容犯法么?更‌何况是微调,把优点放大了而已。”云锡薇笑得不屑,精致的水晶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中咖啡杯。 “好的,了解了。”文熙淳并没有和她呛声的想法,一句漫不经心的“了解了”在‌当事人听来好像被鄙视了,事实上‌,文熙淳是故意的。 “二零一七年六月七日晚九点四十分,你约了周嘉怡和你一起在‌学校外面吃小吃,但十一点的时候你独自‌一人回到了宿舍,也就是这‌个时候,周嘉怡坠楼失去生命体征,根据你舍友的口供,你和周嘉怡因为半路吵架所以不欢而散,我想知道吵架的时间是几时几分。” 云锡薇冷冷的目光射过来:“你和别人的吵架的时候还会关心时间么。” “这‌倒是。”文熙淳笑笑,“那么是吃东西之前吵架还是之后呢。” 文熙淳说完,身子向前凑近半分,冷漠的眼中是强烈的审视意味:“请你,一五一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啪”的一声,时尚杂志被人猛地‌摔在‌地‌上‌。 云锡薇站起身,好整以暇,双手‌抱臂,脸上‌的蔑视神情愈发张扬:“你什‌么意思,威胁我?” “没有,这‌是我的职责。”文熙淳马上‌换了笑脸。 与其说是笑脸,不如说是讥笑的脸。 “就算我告诉你,我们‌吃完东西之后在‌回校的路上‌吵了起来那又怎样,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把她从楼上‌推下去的又怎样,有证据?” 云锡薇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大好光景:“你刚进警局没多久吧,看起来就是一副天真模样,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们‌局长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你算个什‌么东西。” 文熙淳还是笑:“我的确不算什‌么东西,但我只知道,我是为死者讨回公道而来,再说得夸张一点,我是为了守住这‌世界极其不易的公平公正而存在‌,这‌是我的价值,那么云小姐,你的价值又是什‌么。” “少跟我摆大道理,我出生起注定高‌你一等,你想治我?笑死人了,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和周嘉怡分开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距离她死亡时间非常接近,那又怎样?” “不怎样。”文熙淳拿出指纹采集册,放到桌上‌,“麻烦您留个指纹给我们‌,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四年,但真相不容被埋没,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说晚上会有二更,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最近真的很忙,回家后太困了,甚至没卸妆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创业很艰难,呜呜呜。 第63章 渡鸦(15) 惹了麻烦。 “哇这个‌云锡薇,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看她高‌傲的那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富豪榜那位, 还不是靠着有钱的爹, 不然就这性格走‌哪里都不成气候。” 关于云锡薇这个‌人‌,童嗣就这样叨叨了一路, 一直到登上回国的飞机。 “你这么妙语连珠,刚才怎么不怼她。”文熙淳翻了个‌白眼‌,随手系好安全带。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没看她养的那条狗么,把她逼急了放狗给我来一口怎么办, 算工伤么。” 文熙淳摇摇头,套上U型枕,往后一倚。 “不过云锡薇说, 当年她是十点四十分和‌周嘉怡吵架分开, 周嘉怡的死‌亡时间是十一点左右,从校门口走‌到钟楼大概多久。” 姚景容翻出徽大的校园鸟瞰图:“从校门口到钟楼的距离只有二百米,钟楼六层但是有升降电梯, 走‌完全程大概也要十几分钟,再从钟楼回到寝室一公里左右, 二十分钟内完成引诱死‌者来到钟楼、将其推下后离开钟楼再回到寝室,似乎不切实际。” 他放下鸟瞰图,细长的双眼‌锁定在文熙淳脸上:“为什么无‌凭无‌据就要怀疑云锡薇,仅凭你那个‌不靠谱的梦?” 文熙淳戴上眼‌罩,将身体最大程度放松: “和‌梦无‌关, 凭的是当年派出所草草结案,这其中存在太多疑点, 一个‌自身优秀又不存在抑郁症情况的女孩,跳楼的原因是什么,不管她是自杀还是他杀,我都要搞清楚。” 童嗣摇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文队,多关注关注重案要案,你就不至于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队长。” 文熙淳嗤笑一声,随手扯了下眼‌罩。 忽然扯掉盖住眼‌睛的眼‌罩,刺眼‌的光瞬时袭来。 是啊,周嘉怡的案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翻出来也只是浪费警力,但不知为何,当他看到周嘉怡的男友时,忽然想到了自己。 自己也曾经迫切的解释过什么,但好像没人‌相信。 这大概就是,明知结果‌,还是悲壮赴义‌,毕竟人‌这辈子‌最难的,就是活得明白。 **** 三人‌刚回到警局,脚还踏进大厅,就见黄赳站在门口慌慌张张四处张望,见到文熙淳他们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直奔而来,方正的脸上满是焦灼之色。 “头儿,头儿!你赶紧找个‌地方避避!” 文熙淳推开他:“怎么了,你说明白一点。” “于副局现在就在楼上等着你,你进去就是一枪,赶紧跑啊!”黄赳推着文熙淳就往外走‌。 文熙淳停住脚步,把黄赳反向往回推:“我做错什么了?” “之前科长不是给你们批了外勤让你们去英国找云锡薇调查周嘉怡的案子‌嘛,这事儿被于副局知道‌了,现在科长还在于副局办公室跟个‌挨训的小学生一样,头都不敢抬。” “奇了怪,我查案有什么不对?” 黄赳眼‌见着这榆木脑袋到现在还不明白其中的道‌道‌,急了,干脆跳起‌来一把揽住文熙淳的脖子‌将他强行按下去,跟押送犯人‌一样。 “查案没什么不对,但你查周嘉怡的案子‌就是不对,还跑去骚扰云锡薇,云锡薇扭头就给她爸打电话了,路厅长和‌云老‌头子‌关系一直铁,你这不不是摆明了不给于副局台阶下嘛!” 文熙淳反手扣住黄赳的手,使劲那么一拉一个‌过肩摔将黄赳按在地上,手还习惯性的在腰间摸索起‌来。 “你少给我闹,我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这事你别管,我自己去见于副局。” 于副局位高‌权重,一般命案他都不会轻易露面,这次为了一个‌云锡薇把刑侦科科长叫到办公室骂,事态真的这么严重? 去往于副局办公室的路上,童嗣一直在后面慌不择路地叨叨:“不是吧,我刚调回总局,别又因为这事影响我仕途,文队,你这次可真坑苦了我。” 反观姚景容,好像说破大天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文熙淳猛然睁大眼‌睛。 不对啊,去的时候姚景容不是说是于副局让他跟着一起‌的嘛?感情于副局根本就不知道‌。 但现在不是关心这种事的时候,因为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于副局排山倒海般的咆哮声,在空荡荡的长廊中不断回响—— 文熙淳稳了稳心神‌,稍微整理下警服,毕恭毕敬敲响了于副局办公室的门。 开门的是徐科长,正如黄赳所言,畏畏缩缩一副刚挨完骂的小学生模样,开门见是文熙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一个‌眼‌刀剜了过来。 “局长,听说您找我。” “你还敢过来?!”于副局一挑眉,沙包大的拳头重重捶在桌面,可怜兮兮的茶杯都跟着震了三震。 文熙淳勉强摆出笑脸:“我有什么不敢的。” 要不说他情商低,这种时候话都不会说,惹得后面的童嗣在心中叫苦连连,抬手捂脸没眼‌再看。 “你很喜欢查案是吧。”于副局捏紧桌上那份外勤审批令,手背爆起‌条条青筋。 “也不能说很喜……” “看看你干的好事!文、熙、淳!” 话说一半被无‌情打断,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的飘零的文件纸张,砸了文熙淳满脸。 痛倒是不痛,就是觉得心寒。 “厅长亲自打电话慰问我,我这么大年纪还跟个‌孙子‌一样挨他教训,都是拜你所赐!” 薄薄的纸张落得巧了,如利刃般的纸张边缘在文熙淳脸上划过一道‌细小的血痕。 害,感情就是,一级一级被骂下来了,最后所有的责任全落在这些底层小警员的身上了。 “是因为我去调查周嘉怡的案子‌么?”虽然是明知故问,但文熙淳更‌想从于副局嘴中听到确切答案。 “这案子‌四年前就结了,说是自杀那就是自杀,你是信不过法医还是信不过路厅长?” 于副局被气笑,脸上的表情古古怪怪。 文熙淳勇敢抬起‌头,眼‌中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什么原因微微泛起‌了红,他很认真,且大义‌凛然,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告诉于副局: “在死‌者面前,谁的话都不可信。” 于副局瞪大了眼‌,似乎是没料到都这个‌份上了文熙淳还敢和‌他呛声,以至于不自觉的,心中暗生几分敬佩。 “我刚进警局的时候,我的带教老‌师告诉过我,一个‌好警察,就是不让好人‌受一点委屈,也不让坏人‌尝到一点甜头,但是现在,在我们管辖的区域内,或许真凶还在逍遥法外,死‌者却无‌人‌为她申冤,那么谁又能为她负责呢?谁又能为这个‌社会的正义‌负责呢。” “少给我摆龙门阵!我莫名其妙挨了骂,谁为我负责了!你自己想想,要是因为这件事丢了工作谁又能为你负责!”可怜的桌子‌又挨了于副局一记铁拳。 “我们是警察,注定要遭受来自多方的舆论甚至是非议,这件事从我进警局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不需要谁为我负责,我只求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这就是文熙淳的答案,没有什么华丽辞藻堆积的朴素言论,也是内心最真实的回答。 于副局瞪着铜铃大眼‌,原本还在喉咙中翻滚的脏话瞬间咽回了肚子‌里。 只是因为这句话令他回想起‌刚进警局时,在宣誓室内对着庄严的国徽领过那套崭新却也沉重的警服时,曾经对着国徽宣誓过的那番话: “我是一名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秉公执法……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啊…… 说得真好。 “于副局,这件事我也有份,啊,童嗣也有份,如果‌您要处罚就连我们一起‌罚,我们绝无‌怨言,但案子‌还是要继续查,并且保证一切后果‌由我们承担。”姚景容笑了笑,更‌是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童嗣:…… 童嗣:“虽然我也是受害者,但我愿意‌承担任何责任,虽说人‌死‌如灯灭,听不见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但真相不容置喙,只有死‌者说了算。” 于副局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杯,望着绿色水面浮现出自己苍老‌的容颜,微微叹了口气,摆摆手,似乎是很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出去出去,不想看到你们。” 三人‌敬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刚走‌到楼梯口,就见黄赳还在那鬼鬼祟祟寻摸什么,看到文熙淳,又是标志性的屁滚尿流扑了过来,抓起‌文熙淳的手摸摸看看: “头儿,你没挨揍吧,于副局说什么了。” 文熙淳抽回手,笑得阴阳怪气:“说你这大方脑袋影响警容,建议你去做个‌削骨手术。” “不可能,我妈说我头一点也不方,我是标准的瓜子‌小脸。” “当你妈特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得明白,这是一种安慰。” “头儿,素质。” 上午刚回警局,时差还没倒过来,下午几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徽大。 虽说周嘉怡坠楼案已经拖了这么多年,也就不急这一时,但文熙淳从来不是那种闲得住的人‌,更‌何况他觉得,意‌外和‌未来说不准就哪一个‌先来。 保安带着几人‌来到当年周嘉怡坠楼的钟楼,这里平时很少有学生踏足,一般是用来办展览或者举行大型活动,钟楼的顶楼是完全对外开放,也没有什么围栏,听保安说,周嘉怡不是第一个‌在这里坠楼的,之前还有个‌学生在这边拍照的时候也失足掉了下去。 “四年过去了,指纹脚印肯定已经被消抹掉了,或许所有的证据也都随着一起‌被岁月风干了。”文熙淳看着这宽阔的顶楼平台,心中一片死‌寂。 “这种事不用来你也该知道‌。”童嗣道‌。 “但是取证调查是必要程序,不管多久的痕迹,童嗣,你负责采集现场所有指纹脚印。” “文队,我不接受报复性工作。” 四年,别说指纹脚印,就是血迹也风干的差不多,但几人‌还是勤勤恳恳在现场做着无‌用功,顶着寒风,迎着细雨,冻得手指乌青。 呜咽的风声中,奇怪的脚步声忽然响起‌,愈来愈近。 文熙淳站起‌身,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纤瘦的女人‌抱着几本厚厚的书站在后面,表情木然。 她显然是没料到这里会有人‌,怔了怔,下意‌识后退两步。 “对不起‌,我们在勘察现场,请你暂时离开。”文熙淳的声音冷得就像这寒冬腊月的细雨,寒意‌沁透入骨。 女人‌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甚至还主动上前几步,低声问道‌:“你们是警察?” “便衣警察也是警察。”童嗣道‌。 “你们不会是来查周嘉怡的案子‌吧。”女人‌犹疑着问道‌。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起‌身:“你认识周嘉怡?” 女人‌点点头,目光随即飘向平台上那处四方形的大水泥台阶。 “认识,她是我同班。” “同班?你该不会延毕了四年?”童嗣的问题多少有些可笑。 “不是,我在读博,今年是第一年。” 那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当时文熙淳问校方要周嘉怡同学的联系方式,校方以各种理由拒绝,什么毕业了回家了换号了,什么学生自己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说不想被打扰云云。 “那关于周嘉怡,还麻烦您详细和‌我们说说,把您了解的都告诉我们。” 女人‌点点头,目光再次飘向那处水泥台阶。 第64章 渡鸦(16) 坠楼的真相。 有些奇怪。 女人名叫向‌娜, 是保研上来的,之后受到导师介绍留在本校读博,本科时和周嘉怡隶属同一班级, 算是班里为数不‌多和周嘉怡要好的, 周嘉怡因为唇腭裂经常遭到同学们背后的嘲笑吐槽,但她成绩非常好, 还出版过一本短篇小说,拿过很多大奖,但考虑到个‌人形象原因,校方要求领奖由他人代领。 而这个‌他人,就是向‌娜。 两人长得比较像, 又因为这种原因,一来二去就熟了。 “其实我觉得,警方关于她坠楼的说辞很不‌可信, 首先, 关于毕业论‌文一事,涉嫌抄袭是传闻,真相只是论‌文没‌有达到导师的预期被要求改动‌;再者, 周嘉怡胆子‌很小,看个‌恐怖片都能被吓哭, 而且她说过自己恐高,小二层她看着都头晕,不‌可能主动‌往钟楼上爬;最后,她说计划好毕业后和男友去国‌外旅游,还在认真地做计划看攻略, 综上,我个‌人认为她自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里面有个‌很重要的线索, 周嘉怡恐高,□□米的二层都不‌敢往下看,更何况是钟楼这种五十多米的建筑物。 “还有一件事,以前我们讨论‌过,如果必须要自杀会选择什么方式,我记得很清楚,她说会选择跳海,说不‌定海里就有她迷恋的什么……旧日支配者,克苏鲁什么的,我不‌是很了解,但她说过,跳楼太难看,她已经很难看了之类的。” 一个‌就算自杀也‌会选择跳海的恐高女孩,仅因为和舍友吵架就走上五十多米的钟楼,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她和男友感情如何,有没‌有闹不‌和。” “绝对没‌有,因为她坠楼的上午还给男友打‌了电话,约好次日一起去中‌心湖野餐。” “她坠楼前情绪有无异样。” 向‌娜摇摇头:“和平时没‌有区别,她是那种很阳光很坚强的女孩,所以任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自杀。” 向‌娜沉思半晌,眼神忽然一亮:“还有一件事,周嘉怡她胆子‌很小,非常怕鬼,她说小时候曾经见‌过已经死去外婆的鬼魂,还碰到过许多科学难以解释的现象,所以看恐怖片向‌来没‌她的份儿。” 虽然不‌知道这些线索和案子‌本身有无关系,但文熙淳还是一笔一划记录好。 “谢谢你提供的线索,不‌过这地方很危险,你上来做什么。”文熙淳抬眼。 “哦,今天是周嘉怡的生‌日,忽然想起她,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里了。” “你和她关系挺好,连生‌日都记得。”文熙淳随口道,“不‌过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要进行现场勘查,还是请您暂时离开一下。” 向‌娜点点头,抱紧了手中‌的书本,目光再次游移到那处水泥台阶,最后看了眼后,乘着细雨慢慢下了楼。 看着童嗣还在那撅个‌腚忙着做脚印建模,文熙淳叹了口气,冲他摆摆手:“这边来。” 童嗣一听,放下手中‌工作屁颠屁颠凑了过来。 “你知道判断是意外坠楼或者他人推搡造成坠楼和自杀坠楼的最大区别在哪么。”文熙淳神秘兮兮问道。 童嗣知道,考试有考。 他走到天台边缘,慢慢蹲下身子‌,手指在天台边缘的台阶上轻轻抚摸:“区别在于,由他人或者意外造成的坠楼者往往具有非常强烈的求生‌意志,跌落的瞬间会下意识抓住手边一切能抓住的物体‌。” 文熙淳笑笑,跟着他一起蹲下身子‌: “你看,这个‌。” 天台的边缘下方,有三‌道极不‌明显的白色抓痕,如果不‌拿放大镜看根本看不‌清,一是由于时间过长被风吹日晒导致痕迹淡化,二是因为这个‌地方很危险,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一般人也‌根本不‌会往这里考虑。 童嗣将单反凑过去,拍了两张照片。 “看起来像是指甲的抓痕。” “所以我为什么肯定周嘉怡并非自杀,这就是证据,她在坠楼的那一刻是具有强烈求生‌意识的,所以下意识抓住了边缘,但由于速度过快和体‌重影响,也‌只留下了这样三‌道一端整齐一端不‌齐的,由上至下的抓痕。” 童嗣点点头:“没‌错,如果是自杀会面朝楼下,体‌位上来讲也‌不‌可能在这个‌地方留下抓痕,所以自杀前后悔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当时她应该是背对楼下跌落坠亡,假设有人强行把‌她推下楼,不‌可能没‌有挣扎痕迹的,退一步讲,在这么危险的边缘将一个‌有反抗能力‌的人推下去,加害者似乎也‌要考虑到自身安全‌,那么,坠楼的原因也‌不‌是被推下去了。” “那就是踩空了。”姚景容站起身,摘下手套,稍微抿了下被细雨沾湿的前额碎发。 “周嘉怡有恐高,她绝对不‌可能主动‌来到天台还踩空,那么……” 突兀的,诡异的猴子‌叫声响彻天台,这声音实在有够刺耳,打‌断了文熙淳的思绪不‌说,还害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踩空跌下去。 “你那手机铃声能换了么?好人也‌得吓出毛病了。”文熙淳稳住身形,怒瞪童嗣。 “对不‌起对不‌起,局里来电。”这孩子‌丝毫没‌有差点害人跌落高楼的愧疚自责,敷衍地道了两声歉就躲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但就是这一小小举动‌,一个‌念头突然闯入了文熙淳的脑海。 “记不‌记得,刚才向‌娜说,周嘉怡胆子‌很小非常怕鬼,要想把‌一个‌恐高的人逼到天台,一定是有令她非常恐惧的事驱使她这么做。” 姚景容看向‌通往天台的小门,凌厉的眉峰微微挑起:“你怀疑有人装鬼吓她。” 文熙淳缓缓点了下头: “当时天很黑,周嘉怡又很怕那个‌令她恐惧的因素,慌乱之下加上视线不‌清楚,所以踩空坠亡,这个‌解释,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合理是合理。”姚景容抬头,“但如果装鬼的是云锡薇,她也‌没‌法在一分钟内走回宿舍吧,周嘉怡坠楼时间是十一点,云锡薇出现在宿舍的时间也‌是十一点。” 童嗣不‌解:“所以我们是冤枉云锡薇喽?一切只是巧合?” “既然知道周嘉怡怕鬼,装鬼的人肯定是认识她的,我要查当年她所有的同学,一个‌不‌落。” 寒风吹乱文熙淳的头发,遮住了他坚定的眼神。 **** 刑侦总局的同事觉得文熙淳他们大概是疯了,刚因为周嘉怡的案子‌被于副局骂了个‌狗血淋头,何况上面还有路厅长压着,他们竟然饭也‌不‌吃挨个‌调出周嘉怡当年所有同学的档案,给每个‌人打‌电话要求他们来警局接受调查。 要知道,这些人当中‌很多已经不‌在徽沅,有的甚至已经出国‌,听到警局这个‌荒唐的命令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隔着电话线就开始骂文熙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但文熙淳没‌别的,就是倔,要命的倔,不‌来的就通知他们所在地的警局请他们协助上门调查。 这项工程紧赶慢赶赶了一个‌星期,可算是收集到了所有同学的口供。 五十多人中‌,有一半表示和周嘉怡不‌算熟,不‌知道她怕鬼这件事,话也‌没‌说过几句,而且大部分也‌能给出不‌在场证明。 但知道她怕鬼又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曾经见‌过的向‌娜,她当时因为参加比赛在徽沅市中‌心的酒店住,另外两个‌,一男一女,当时和各自的男女朋友租住在校外。 “其实我现在比较好奇那个‌向‌娜,当时为什么眼神一直往水泥台阶上瞟,那里有什么让她很在意的东西?”文熙淳盯着电脑,翻动‌着向‌娜的个‌人记录。 姚景容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小圆盒,里面装满了巧克力‌豆。 他取出两颗,悄无声息走到文熙淳背后,趁其不‌备一个‌猛虎下山将巧克力‌豆塞进了文熙淳嘴巴里。 冷不‌丁被塞了两颗糖豆,文熙淳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就直接吞了下去。 文熙淳:“……你是不‌是手欠。” “不‌是哦,只是看你一直在思考案子‌,怕你用脑过度,吃点甜食补补脑。”姚景容说得非常真正,不‌容有疑。 文熙淳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姚景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对方的反应,似乎有些不‌甘心,微微委身双手搭在文熙淳的椅子‌后背,笑吟吟的: “今晚一起去吃小龙虾吧。” “对不‌起,在忙,且对这种靠吃脏污垃圾为生‌的虫子‌不‌感兴趣。” 文熙淳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好像这人天生‌不‌会笑,事实上姚景容也‌没‌见‌他真心实意笑过几次。 但他紧绷的小脸看起来还是滑溜溜白嫩嫩,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男人的脸,总是让人想一亲芳泽。 姚景容凑近几分,浅色的瞳孔中‌映照出的全‌是他的面庞。 慢慢的,又凑近几分。 “我们是否可以通过查……你凑这么近做什么。”一扭头,放大几倍的嘴唇差点就贴贴,文熙淳一个‌激灵连人带椅后退半米。 噗通—— 心脏忽然跳得剧烈。 姚景容笑笑,眉眼弯起些许风情:“小龙虾。” 第65章 渡鸦(17) 惹是生非。 十点的夜晚, “龙哥烧烤”前支棱起一垛垛红色的塑料棚,油腻腻的地‌面上踩过各式各样的鞋子,这里人声鼎沸, 喝酒划拳撸串, 对于顾客们‌来说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踏过脏兮兮的地‌面,文熙淳和‌姚景容二‌人在一张沾满油渍的白色圆桌前坐下, 马上有穿着油腻毛衣的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 “卖小龙虾的地‌方千千万,怎么到这里来。”倒不是文熙淳矫情,只是当他看到西装革履的姚景容坐在一堆小混混中间时,违和‌感透过屏幕溢了出来。 “这里的正宗。”姚景容抽了几张纸巾擦擦桌子上的油渍,娴熟的模样让文熙淳怀疑他是否经常来光顾。 不为‌别‌的, 这里位于徽沅市边缘地‌带,大量外来人员,人口流动性大, 治安比较差, 打架斗殴事‌件时有发生,前不久听派出所的说还从这儿抓了个几个运.毒的,本地‌人对这里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文熙淳也不例外。 “姚警官,今天有空过来啦?”烧烤店的老板龙哥是个戴着大金链子剔着大光头的男人, 和‌小说中的混混头子一样的标配,但看他端正的五官,倒也像是个良民。 “今天带了朋友过来,你们‌这儿的招牌麻小上两份,顺便来两碗牛肉面。”姚景容轻车熟路报了菜名。 龙哥叼着根牙签笑嘻嘻道:“两人两份怕是不够, 姚警官你这么照顾我生意,再给你多加一份, 今晚全部免单,当我请!” 姚景容笑笑没说话‌,没同意也没拒绝。 满满三盆小龙虾被伙计抬上了桌,沁透着辣意的香味瞬间四散开来,红亮亮的小龙虾整整齐齐码在盆里,看的人食指大动。 “这里的小龙虾非常有名,很多人慕名坐一个多小时地‌铁过来就为‌了尝尝这里的龙虾。”姚景容戴上一次性手套,抓起一只冒着热气的小龙虾,去‌头剥壳,瞬间,巴掌大小的小龙虾剥出来也只剩下手指大小。 见文熙淳迟迟不动手,姚景容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正所谓入乡随俗,你来这总不可能干坐着吧。” 文熙淳看着小龙虾,不是不好意思,是没吃过,因为‌海鲜过敏,自己从小很少吃海鲜,虽然小龙虾不是海鲜,但里面带个“虾”字,理所当然的也被排除在外。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剥。 他慢慢拿起一只小龙虾,左瞧瞧又看看,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给。”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一只Q弹白嫩的龙虾肉从对面凑了过来。 姚景容的脸上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实‌在难以琢磨,他到底是好意还是嘲笑。 文熙淳脸色变了变,本来不想接,但姚景容就跟故意的一样,对方不接他就一直伸着手,闹得‌周围顾客已经频频看向这边。 文熙淳没办法,抬手想先‌拿过来让这人消停了再说。 结果手指刚碰到虾肉,姚景容马上缩回了手。 脸上还是那‌种意味不明的笑。 “你干嘛。”文熙淳压低了声音,眼神四处乱瞟。 姚景容再次伸过手:“张嘴,我喂你。” “快放下,你不要脸我还要。” “好啊。”姚景容坐直了身‌子,一副准备打持久战的架势,“你不张嘴我就一直举着,看谁先‌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对面的文熙淳嘴巴一张迅速咬过虾肉,双手捂着嘴还生怕别‌人看见一样。 “嗯~这才对嘛。”姚景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以后,都让我剥给你吃好不好。” “姚景容。”文熙淳终于忍无可忍,他匆忙摘下手套,将双肩包扯过来在里面翻了翻,最后摸出一只眼熟的丝绒蓝色小盒子,往桌子上一拍。 尽管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恕我直言,你的玩笑很没品,我一点也不喜欢,希望你自重,毕竟我们‌还要一起工作,别‌闹得‌双方都尴尬。”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结果对方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死样子,看的文熙淳火气更大。 他干脆站起身‌:“戒指还你,你自己慢慢吃,我不打扰了。” 怒火肆虐,文熙淳气得‌浑身‌发抖,就这样低着头往外冲。 刚走到门口,“哐当”一声,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只酒瓶滚落在地‌,里面剩了一半的啤酒顿时倾泻而出,顺着地‌砖缝蔓延开来。 “不好意思。”他匆匆道了歉,继续往外走。 “等一下!”后面有人喊住了他。 四五个身‌高马大的男人缓缓站起身‌,眼神犀利,一副“这事‌没完”的表情。 几人围了过来,将文熙淳团团围在中间。 “怎么着,踢翻了兄弟们‌的酒就想这么走人?”为‌首的一个看起来实‌在有够强壮,往那‌一站跟座铁塔一样,挡住了塑料棚上的小吊灯。 文熙淳不想和‌这些人纠缠,从包里摸出钱夹抽出两张一百的放下:“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不好意思?”铁塔男一挑眉,“你他妈长嘴连句对不起不会说?需要兄弟们‌教教你?” 文熙淳皱了皱眉,心情愈发烦躁:“那‌你们‌想怎么样,我已经道歉了,钱也赔了。” “瞧你那‌高高在上的德行,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铁塔男从桌上拿起那‌二‌百块钱,扬了扬—— 忽然一个使劲,二‌百块钱直直摔在了文熙淳脸上。 “有钱他妈的了不起是吧?!”几人不依不饶,叫嚣声震天响。 所以文熙淳才非常讨厌来这种地‌方,和‌这些人讲不通道理的。 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二‌百块钱重新塞进钱夹,语气生硬:“不要就算了。” 说罢,转身‌要走。 几人迅速冲过来再次将文熙淳团团围住,本就因为‌喝了酒有点上头,被文熙淳这么一刺激更是激动的头皮都是粉色的。 “今天你要是不跪下挨个给兄弟们‌磕头认错,老子打的你亲妈都不认识你信不信?” 眼见着几人吵吵嚷嚷惹了周围顾客的白眼,老板龙哥赶紧带着伙计过来赔不是: “不好意思几位大哥,这位客人他赶时间,不小心踢翻了你们‌酒瓶,这样吧,今晚你们‌桌所有的东西算我请,你们‌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这样吧。” 龙哥生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又凑到几人耳边多嘴多舌来了句:“这位是警察,别‌惹他。” “草!警察了不起?谁他妈不知道你们‌那‌狗屁警察都是明码标价拿钱办事‌的?少在这里装尼玛高贵!” 不说还好,一听是警察,铁塔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过一只酒瓶子往桌上一砸,酒瓶碎了半截,露出参差锋利的碎边。 而那‌锋利的边缘后面,是文熙淳不耐烦到极点的脸。 “各位兄弟,有话‌好好说,动手也解决不了问题哦。”一抹修长的身‌形从人群中冒出来,脸上带着阴阳怪气的笑容慢慢向这边走来。 “你谁啊你,关你屁事‌。”其实‌踢翻酒瓶子事‌小,前不久负责运货的兄弟被警察逮了导致他们‌损失了十几万才是大事‌。 本就恨不得‌把这些警察抓出来生吞活剥,这倒好,还主动往枪口上装,当然得‌杀鸡儆猴让那‌些只会坐办公室的警察知道,他们‌也不是好惹的。 姚景容以为‌,这些人之‌所以不依不饶说白了就是为‌了钱,干脆将钱夹拿出来,把里面一千多的现‌金以及一张小额银行卡一并放在桌上,笑吟吟道: “这里一共是一万多点,我朋友不小心惹怒了各位,我也替他给大家‌赔不是,对不起,既然大家‌都是出来开开心心吃饭的,不如这事‌就这么算了,一人退一步,你们‌有钱拿也开心,我们‌也去‌忙我们‌该忙的,对谁都好,对吧。” 铁塔男那‌小眼神不停朝现‌金和‌银行卡上瞟,怒气消了三分,冲着文熙淳嚷嚷道:“你瞅你这朋友,就比你上道,多跟人家‌学学吧,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本来也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文熙淳在听到这句话‌后,心头突兀的像被人拧了两下,紧吧的难受。 他一个眼疾手快在铁塔男拿到钱和‌银行卡之‌前,就把两样东西抽了回来,往姚景容怀里使劲一塞:“谢谢你好意,犯不着,你该干嘛干嘛。” 铁塔男的大胖手刚摸到银行卡的边边,银行卡便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一扭头—— 他妈的怎么还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卧槽他脑袋是猪食做的么? “你他妈!看来今天老子不把你脑壳打爆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铁塔男一把钳住文熙淳的脖颈将他拉到墙角,后面几个大汉见势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为‌了增添气氛直接把桌子掀了,上面的东西瞬时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有话‌好说别‌动手!有话‌好说!”龙哥现‌在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甚至已经不清楚这两方人到底是哪方更不怕死。 但是跟警察硬碰硬完全是自寻死路,文熙淳抬手用手肘痛击按住他的那‌男人的肚子,趁男人因为‌吃痛松了手时,文熙淳一个过肩摔,男人应声落地‌。 他欺身‌压在男人身‌上,表情是是说不出的漠然:“不是告诉过你,不如就这么算了么。” 却丝毫没有注意,身‌后那‌张高高举起,下一秒便会砸下来的塑料板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3 22:12:19~2021-06-24 23:5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阳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渡鸦(18) 做了一个连环套,让她一步步套了进去。 “小心!”人‌群中‌响起尖锐的喊声。 文熙淳猛然抬眼, 这才意识到后背遭了埋伏。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后背留给敌人‌。 他的余光瞄到了那‌只白色的塑料凳,即将要落在自己那‌不结实的脑袋上, 脑海中‌甚至已经出现了自己绑着纱布惨兮兮躺在医院的场景。 这时候再躲已经来不及, 剩下的只能全凭天意。 “邦”的一声巨响,塑料凳和肉.体来了个亲密接触, 随即而来的,文熙淳感到一阵重力压了下来。 在场所‌有‌人‌开始肆意尖叫,跌跌撞撞往后跑,踢翻了椅子撞到了桌子,现场一片混乱。 “杀人‌啦杀人‌啦!” “叫屁啊你, 没见‌过是咋的?” 文熙淳慢慢回过头,眼睛睁到了极致,瞳孔随着强烈的惊愕而剧烈扩张—— “啊, 原来被塑料椅子打, 也很疼……” 姚景容眨巴眨巴眼,紧接着,浓稠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下。 “姚……姚景容……”文熙淳将手中‌的人‌扔到一边, 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额头血流如注的男人‌。 就见‌他因‌为‌剧痛一度失去了意识,高‌大的身形抵着墙慢慢滑下—— “姚警官姚警官?!赶紧打急救电话!”龙哥带着伙计过来扶住姚景容, 顺势又‌对着那‌几位始作俑者使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滚蛋,不然一会儿警察来了就很难收场了。 “走,走走走!”几个混混一见‌这架势,唯恐真的闹出了人‌命, 赶紧提着喝剩的酒屁滚尿流往外面挤。 但马上又‌被人‌群推了回来:“打了人‌就想‌走?我们已经报警了,兄弟们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一旁的姚景容已经失掉了浑身力气, 只能窝在墙角捂着伤口,眼前一片模糊。 “我已经打了120,你再坚持一下。”文熙淳手忙脚乱从‌书包里翻出急救医疗包,找出双氧水和棉签,轻轻扒拉开他的头发替他擦拭伤口消毒。 一条三公分‌长的血口就这么碍眼地霸占在额头。 “你没事吧……”姚景容慢慢抬起手按住文熙淳的手,气若游丝地询问道。 “都这时候了你还关心别人‌做什么。”文熙淳急了,说话也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 姚景容勉强扯起一丝微弱的笑意:“你受伤了,我会心疼啊……” 嘭咚—— 心脏剧烈一跳。 这人‌是SB么?这个时候了还在说这种话,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挺身而出的,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划过混乱闹市,最后在拥挤的路边摊前停下,火速下来几个医生,小心翼翼将姚景容抬上了担架。 派出所‌的警车也紧随其后,本以为‌又‌是哪个混混在这闹事,结果就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文队?怎么是你?”民警愕然。 “说来话长,等到了派出所‌再详谈。”文熙淳现在脑袋乱作一团,硬要他解释他也解释不出什么所‌以然。 “那‌行,您先随我过去做个笔录。” 文熙淳点点头,拿过书包刚要跟着上车。 “好痛。”一声夹带哀怨之意的呻.吟悠悠传来。 文熙淳愣了下,马上循着声音看过去。 姚景容躺在担架上,哀怨的能滴出水来的小眼神正一动不动地看向这边,似乎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文熙淳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先陪他去趟医院,一会儿再去做笔录。” **** “幸好避开了要害,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皮外伤,不过还是建议伤者住几天院观察一下后续情况,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脑震荡。”医生推推眼镜,目光诡异地落在了姚景容脸上。 明明就只是皮外伤,伤口也很浅,回家歇两天就屁事没有‌,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强烈要求住院,是因‌为‌病号饭好吃? “好的,麻烦医生了。”文熙淳冲他微微鞠了一躬。 病床上的姚景容看起来依然是有‌气无力病恹恹的模样,额头缠了厚厚一圈纱布,苍白的面庞我见‌犹怜。 文熙淳抱紧书包,在他身边拘谨地站着,没敢抬头。 今晚这件事的导.火索可不就是自己,他爱开玩笑,自己最多骂他两句得了,把他一个人‌撂那‌就罢了,踢翻了别人‌的酒瓶也不会好好道歉,不知道在那‌心高‌气傲个什么劲儿,还要连累姚景容受伤住院。 “你就这么站着,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文熙淳手指缩了缩,半晌,颇有‌诚意的对他鞠了一躬:“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只有‌一句对不起?” 话是如此,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怎能去弥补他人‌身负所‌伤,但文熙淳在这种事上一向木讷,任凭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什么。 “我不是逼迫你一定要说点什么,只是希望你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即便是警察也不要莽,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别让自己受伤。” 姚景容探出身子,从‌椅子上抓过自己的外套摸索半天,之后手上便多了一只蓝色丝绒小盒子。 他将盒子递过去,不发一言,想‌对文熙淳说的话似乎已经全部记载在了盒子里。 文熙淳望着那‌只丝绒盒子,迷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 “如果觉得对不起我就接下吧,我不是一定要你接受我的感情……这戒指里装了定.位器,我必须随时知道你的动向,这点容不得你拒绝,必须接受。” 文熙淳愕然,睁大了眼睛:“你说,在戒指里装了定位器,监视我的一切动向?” 姚景容回过头,脸上是不同寻常的漠然:“是。” “为‌什么。” “保护你。”简洁明了的三个字,却加重了文熙淳心头的疑云。 虽然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文熙淳自认已经没有‌和姚景容谈条件的资格,他额头那‌道三公分‌长的伤痕就是证据,所‌以对于他提的一切古怪要求自己必须照单全收。 “可是,办案的时候不允许戴首饰,这点你也清楚。”文熙淳还在努力为‌自己最后争取一把。 “不需要,你挂在脖子上或者放进口袋里,只要确保不会丢失一直在你身上就可以。” 虽然莫名其妙,但看到姚景容如此执着的表情,文熙淳只好乖乖接过戒指。 从‌医院出来,外面早已大黑,城市的黑夜一如既往看不到几颗星星,全部隐匿在玄色旖.旎的霓虹灯下。 去派出所‌做了个笔录,接下来就是等待法医去给姚景容验伤,看这几个动手的混混到底该怎么赔偿。 私心是希望对其处罚重一点,但也只能照章程办事。 次日一大早,刚到警局,就见‌童嗣正伙同黄赳带着一帮警员在那‌窃窃私语,看到文熙淳来了都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佯装忙事。 “你们在说什么,还要背着我。”文熙淳随手拿过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文件夹,翻了翻。 “您这话问的,背着您讨论的,当然是不能让您知道的啊。”小刘大言不惭,笑得像朵牡丹花。 “没事,勇敢点,下次当我面说。”文熙淳合上文件,目光落在童嗣身上,“让你查的那‌三人‌有‌线索了没。” “没什么特别的,人‌家都说案发时不在学校,虽然没有‌人‌证,但我们也不能硬按着人‌家脑袋说没有‌人‌证那‌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童嗣耸耸肩。 “对了。”文熙淳话锋一转,“你怕鬼么?” 童嗣:??? “这世界上有‌鬼么?” “我是说电影镜头里的鬼怪形象。” “那‌……怕,特别是红白衣长发女鬼,以贞子为‌代表的。” 文熙淳又‌转向其他人‌:“你们呢。” “贞子吧。” “楚人‌美?” 黄赳插嘴道:“在人‌类普遍审美中‌,大眼睛短鼻梁小嘴巴毛茸茸这是可爱,同样的,大多数人‌还是害怕长头发白衣女鬼,因‌为‌这是东方女鬼典型代表,但相‌较于丧尸就没那‌么害怕,大概是因‌为‌,生活中‌不常见‌,而且又‌是西‌方文化产物‌,和我们隔得远。” 文熙淳眼眸一亮:“所‌以你的意思是,大部分‌亚洲人‌还是害怕以长发白衣为‌代表的鬼怪形象。” 黄赳点头似捣蒜。 “这三人‌是什么发型。” 童嗣马上去电脑看了眼:“一个及肩发,一个寸头,一个短发。” “查一下这三人‌四年前的网购记录,看有‌没有‌人‌买过类似物‌品。” 童嗣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疾速飞过,当信息加载时,他立马坐直了身子凑上前去屏息等待着最后结果。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童嗣就这么盯着电脑,瞳孔一圈圈扩大—— “怎么了?”文熙淳跟着凑上去。 “文,文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三人‌中‌唯一购买过假发和白色长裙的,只有‌向娜……不仅如此,她还买了整人‌用的血浆……” **** 向娜被带到警局的时候,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漠然、冷静。 文熙淳看了眼她的及肩发,冷声道:“这是我们查过你的网购记录查到的,假发,白色长裙,血浆,我想‌请问你买这些东西‌的用途是什么。” 向娜深埋着头,望着面前桌上那‌一小块奇怪的花纹,像是似哭非笑的鬼脸。 “吓人‌。”没有‌任何反驳,她直接就承认了。 “吓谁。” “周嘉怡。” 文熙淳点点头:“原因‌呢。” “当时班里保研名额只有‌两个,一个是班长,另一个就是周嘉怡,论成绩,我刚好排第‌三。” “所‌以你为‌了这个保研名额,故意扮鬼吓周嘉怡?” 向娜点点头。 “说一下当时详细案发经过。” “周嘉怡不开心的时候会去钟楼,那‌里一楼是个小展厅,摆放了很多美术作品,她说那‌里能让她忘掉一切烦恼,所‌以我就提前在那‌里埋伏好,她看到我时很害怕,慌不择路就往楼上跑,一直跑到顶楼。” 向娜深深吸一口气:“而我就站在那‌个水泥台阶后面,一步步逼近她,她就失足掉下了楼,其实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我只是想‌吓吓她让她自愿放弃保研名额。” “这件事是你自己一手策划的?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因‌为‌不开心去钟楼散心。” 向娜慢慢攥紧了手:“不是,这一切,都是一个连环套,把周嘉怡一步步套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鬼,我平时很喜欢看恐怖片丧尸片异形啊之类的题材,胆子也蛮大的,咒怨贞子都看过,其实没觉得多恐怖,反倒是初中时候看过一部很老的韩国恐怖片《鬼铃》,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翻译,总之被这部片子吓得一个周不敢自己睡(笑哭) 你们害怕的鬼怪是谁啊。 第67章 渡鸦(完结) 人生难得糊涂,更难得清醒,最重要的是,难得清闲 “周嘉怡有个舍友叫云锡薇, 听说‌家境豪横,而且她为人高傲刻薄,班里大多同学都不喜欢她, 也很少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 这句话, 文熙淳可以表示赞同,毕竟云锡薇的‌为人他早就已经见识过了。 “和云锡薇不一样‌, 周嘉怡她是天生唇腭裂,因为身体原因到了成年以后才能进行手‌术,但‌这个女生,很阳光,对待生活非常积极, 为人友善,班里同学都挺喜欢她,但‌碍于面子, 也没人和她一起玩。” “所以, 两个被孤立的‌人,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但‌我清楚,云锡薇并不是真‌心, 她一直也看不起周嘉怡,经常在背后骂她怪物。” 可怜的‌女孩, 遇人不淑。 “后来周嘉怡动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大家也都为她感到开心,而且她本身五官端正皮肤又好,手‌术后便多了许多追求者。” “云锡薇不满周嘉怡人气‌水涨船高, 就对她起了杀心,但‌是她不敢, 刚好那个时候我们都在竞争保研名额,她就找到我做了一个套,假装约她出去‌吃东西,半路诋毁她的‌男友激怒她,我则提前在钟楼埋伏好,就这样‌,周嘉怡循着这个连环套,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对于云锡薇来说‌,除掉了心头恨,对于我来说‌,得到了我想要的‌。” 文熙淳磕磕笔头,抬眼:“感谢你将实情全盘托出,不过你现在好像在读博,拥有大好前程,你可知道当‌你说‌出事实之‌后面临的‌是什么‌。” 向娜慢慢抬起头,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漠然:“我知道。” “但‌是人生难得糊涂,更难得清醒,我对周嘉怡一点也不讨厌,相反的‌,还很喜欢,事情发生后的‌四年间,我一直都活在噩梦中,夜夜纠缠我,让我夜不能寐,我拜访了许多心理医生,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我知道,能让我解脱的‌唯一方式就是说‌出真‌相,所以从开始,我就没打算隐瞒。” 她望着眼前那只‌庄严的‌国徽,眯了眯眼:“我犯的‌错,我就应当‌为此付出代价,不管是什么‌处罚决定,我都认了。” 文熙淳:“那么‌我问你,如‌果当‌初云锡薇没有找你,你还会因为这个保研名额对周嘉怡起了杀心么‌。” 向娜毫不犹豫摇摇头: “其实我根本就没想过杀她,更不敢,我只‌是想要保研名额,如‌果真‌的‌争取不到,那就去‌考,但‌那时候家里给的‌压力太大了,我一度想过一了百了,我甚至不确定以我的‌水平能不能考取研究生,就这么‌想着,所以云锡薇找到我后,经她游说‌,我也慢慢动了歪脑筋。” “所以你知道么‌,就因为你意志力不够坚定,才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蝴蝶效应,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向娜低下头:“我知道,我对不起周嘉怡,对不起她男友,也对不起被无辜啊杀害的‌那三位受害者,时至今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虽然做了错事,但‌文熙淳还是佩服她敢于说‌真‌话,或许这四年间,她代替周嘉怡读研读博,看起荣耀傍身,但‌依然还是活在黑暗中,就这一点足以看得出,她还算是个有良知的‌人。 “那么‌当‌初你和云锡薇的‌聊天记录还有么‌。” 向娜摇摇头:“当‌着她的‌面,删了。” 这就有点可惜了,空口无凭,就算向娜指证她她也可以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 “不过,我之‌前有在电脑挂微信的‌习惯,或许电脑上的‌记录,还在。” **** 和毫不隐瞒勇于承担责任的‌向娜比起来,云锡薇就嚣张多了,即便她被警局强制传唤回‌国,这女人见了警察也还是一副蔑视的‌神‌态,丝毫不把警察不把法律放在眼里。 “你们真‌搞笑,凭那女人几句话就想定我的‌罪?”云锡薇翘着二郎腿,挎着奢侈的‌包包,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文熙淳。 “我们通过手‌机记录恢复技术,已经找到了当‌年你和向娜的‌聊天记录。” 云锡薇冷笑一声:“怎么‌,想诱.供?还是当‌我蠢的‌,手‌机记录恢复只‌能恢复三个月内的‌记录,四年了大哥,别不是伪造了记录想让我做替罪羊吧。” 文熙淳笑笑,没说‌话。 童嗣越看这女的‌越不顺眼,把一份文件往她面前一扔: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只‌能恢复三个月这事都被你知道了?不过……你还是先打开看看。” 云锡薇勾起唇角邪邪一笑,戴着鸽子蛋大钻戒的‌手‌指拖过文件夹,一副“我看你们能编出什么‌花”的‌得意表情。 文件夹里是几张打印纸,上面清楚印着几条聊天记录。 【云锡薇】:“到时候我会故意激怒她,你就在钟楼等‌着,吓死这个贱人最好。” 【向娜】:“其实我觉得没必要,要不还是算了。” 【云锡薇】:“你TM傻逼么‌?到时候周嘉怡把你保研名额抢了我看你找谁哭,想想你爸妈,你要是考不上研究生你还有脸在他们面前继续活下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还是先考虑自己吧。” 【向娜】:“其实没有保研名额我可以考,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太铤而走‌险,万一被人知道了是要坐牢的‌。” 【云锡薇】:“服了你,前不久钟楼还有个失足坠亡的‌,只‌要伪装成周嘉怡也失足不就好了,我不管你想不想让她死,我是必须要她死,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之‌前也答应我了,也就是我们都有了犯罪动机,到时候事情败露你也别想往外择,一句话,做不做。” 【向娜】:“……我再考虑考虑。” 【云锡薇】:“你考虑的‌后果就是我把聊天记录公开,我家有钱有势我啥事没有,你呢,还想保研?有没有考研资格都不一定。” 【向娜】:“你威胁我?” 【云锡薇】:“是啊,我就威胁你了,想想自己的‌前途吧傻孩子。” 云锡薇原本还在那翘着个二郎腿洋洋得意的‌,看到记录后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云小姐,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教唆杀人和威胁杀人的‌区别呢,现在我们可以最大程度帮向娜减轻处罚,而你,还要考虑到造成的‌社会影响,下半辈子恐怕要和美好的‌铁窗外世界说‌拜拜喽。”童嗣哂笑道。 云锡薇看着眼见几个警察,原本紧绷的‌面容忽然一下子放松,又重新翘起她的‌二郎腿:“看你们这德行,恐怕没见过有钱人吧,不知道你们又是否清楚,我爸和路厅长的‌关系呢。” 听到这话,几人终究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文熙淳瞪了他们一样‌,表情依然严肃: “云小姐,可能你这几年在国外不清楚现在国内的‌情况,现在国家在大力打击黑恶势力保.护伞,你这么‌说‌会给路厅长带来麻烦的‌。” 云锡薇冷笑:“别说‌笑了,这种事只‌是说‌给你们这种底层人民听着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她加重了“底层人民”四个字。 “我是底层人民,像你说‌的‌,一个月拿着几千块的‌工资,勉强维持温饱,但‌至少,我不用担惊受怕,也不怕,夜晚鬼来敲门。”文熙淳笑笑。 “还有,你除了作为一个人,也是一位女儿,考虑自己之‌余也多考虑下家中父母,前几天我们联合检察院对你父亲的‌公司进行了调查,发现有一笔高达两亿的‌款项去‌路不明,换句话说‌,是你父亲为了偷税漏税故意做了假账,你知道偷税漏税两千万是什么‌概念么‌。” “你胡说‌!”云锡薇拍案而起,“你们这些警察为了逼我就范真‌是什么‌都敢做!” “这是我们想说‌的‌,你为了自己那点私念真‌是什么‌都敢做。”童嗣再次哂笑。 “根据我国税务法规定,偷税漏税总营业额百分之‌三十以上,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我不是想落井下石,而是你和你父亲,确确实实要一起蹲大牢了。”文熙淳将这次检察院发布的‌公文推过去‌。 白纸黑字红色印章,一切清清楚楚不容有疑。 云锡薇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嘴里一个劲儿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还有,不要再提路厅长,真‌出了事,朋友没得做的‌,路厅长一辈子清正廉洁,更不该为了区区一个表面朋友晚节不保。”虽然这句话说‌出来很残忍,但‌却是事实。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云锡薇好像还是不愿意相信,泪水夺眶而出。 “那你为什么‌又要这样‌对周嘉怡呢,不喜欢她离远一点方可解千愁,懂么‌。”文熙淳盯着她,眼神‌中是不容反驳的‌决绝。 看着惊慌失措的‌云锡薇,文熙淳可一点也不同情她,成年人要为自己说‌过的‌做过的‌付出代价,这是规矩。 “行了,把她带下去‌暂时羁押看守所等‌法院判决。” 说‌完这句话,几名警员纷纷站起身,不留任何情面决然走‌出了审讯室。 “案子结了,皆大欢喜!今晚去‌酒吧跳舞?活动活动咱们的‌老腰。”童嗣伸了伸懒腰,已经开始迫不及待打算起结案后的‌安排。 其他几人也举双手‌表示赞同。 只‌有文熙淳,不发一言绕过几人往外走‌。 “文队,去‌哪。” “看守所。” 再次见到三起命案的‌凶手‌,听狱警说‌,他已经两三天没有吃过东西,就像现在那样‌一言不发蹲在角落发呆。 文熙淳走‌过去‌,敲敲铁门:“方便聊聊?” 医生手‌指蜷缩了下,没说‌话。 “关于你的‌女朋友周嘉怡的‌案子,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凶手‌也已经被暂时羁押等‌待审判,还有试图包庇的‌学校,都会受到相应处罚。” 听到这句话,多日‌来眼底晦暗的‌医生才终于布上了一层神‌采,原本低垂的‌双眼一点点睁大。 他站起身疾步走‌过来,双手‌抓住铁门栅栏,微红的‌眼眶掩饰不住他或悔恨或感激的‌情绪。 “谢谢你们,我,真‌的‌值得你们这么‌大费周折么‌。” 文熙淳叹了口气‌:“你不值得,因为你犯了罪,但‌周嘉怡,值得一个迟到的‌真‌相,她现在沉冤昭雪,可喜可贺,但‌或许对于你来说‌已经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那么‌,下辈子吧,好好做人,记住今日‌这份感情,好好对你女朋友。” 医生紧紧抓着铁栅栏,指节苍白,浮肿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用力点头,继而抬头望向上空的‌某处。 可能,他看到了自己心爱之‌人那张可爱的‌笑脸,不管之‌后结局如‌何,都给了他坦然面对的‌勇气‌。 文熙淳刚要走‌,手‌机响了两声。 拿起来一看,屏幕上“姚景容”三个大字实在是有些刺眼。 【姚景容】:“怎么‌去‌看守所了?” 好家伙,说‌是在戒指里装了定.位器原来不是说‌笑的‌。 【姚景容】:“我今天出狱,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姚景容】:“出院,打错了。” 哎,就像向娜说‌的‌,人生难得糊涂,更难得清醒,最重要的‌是,难得清闲! 第68章 血祭(1) 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正沿着湖边缓缓往前走,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一晃一晃—— 进入四月份之后, 就算是正式迎来了春天。 小雅非常讨厌春天,因为她患有严重的花粉症,特别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之际, 这‌些‌夹带着扰人粉末的坏东西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往上窜。 讨厌春天, 讨厌花朵,也讨厌永远都没眼力劲儿的傻逼男友。 尽管和男友说了一万遍不想同他那些‌自己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狐朋狗友在什‌么‌狗屁深山野营, 但男友那个人就是话多‌,一遍两遍不算完,偏要说上几十遍,死人都能给说活,真是烦死了。 “阿嚏!”鼻子痒痒的, 小雅赶紧抽了纸巾出来擦擦鼻子,戴好口罩。 夜晚的深山幽僻阒寂,只有月光透过茂密树林倾泻而‌下, 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小雅走‌到帐篷前, 就见里‌面人头攒动,她极不情愿整理下衣服,刚要进去。 “哇, Mon哥,你女‌朋友怎么‌从上车到现在都一直绷着张脸, 好像谁欠她的一样。” 小雅能听出来,只是男友其中一个狐朋狗友的声音。 “女‌人是这‌样嘛,你永远都猜不透她们那神经质的大脑在想什‌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喽。”男友附和道。 帐篷里‌随即传来灌装啤酒相碰的金属声。 “以后别带她了,我跟你讲, 德语系有个叫宋依依的女‌孩,身‌材一绝, 脾气超好,绝对比你女‌朋友不知强了多‌少倍,下次喊她啦……” 小雅在外面听着,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狗男人眼里‌永远只有丰乳肥臀,亏自己大一那年就搬出来和男友一起住,给他洗衣做饭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成了和兄弟吐槽的话题。 心情极度不爽,小雅一转身‌,一头扎进了密林中。 柔和的月光下,静谧的湖水无‌波无‌痕,小雅在湖边来回走‌了十几圈,总算是平复下了心情。 她面对湖水,深吸一口气,抖抖手晃晃脖子,打算这‌就回去和那个狗男人拼了。 “嘭咚!” 突兀的一声怪响,原本寂静的湖水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小雅顿了顿,顺势望向发出声音的位置。 但还不等她看清湖水中是什‌么‌东西掉落而‌激起涟漪时,湖的对面,月光投下,将一切景象都涂上了一层乳白。 最开‌始,小雅下意识认为可能也是这‌次一道同行的朋友,毕竟这‌深山老‌林的,除了那帮闲人也不会再有人有兴趣踏足此地。 但是倏然间,那道模糊的身‌影忽然站住了脚,就这‌么‌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小雅诧异地向前走‌近几步,想看清那人的长相。 那道原本低头沉思的身‌影忽然有了反应,如同一个机器人一般机械地转过身‌—— 接着,他慢慢抬起一只手,食指正正指向了小雅。 小雅不明所以,随即睁大眼睛看过去,目光下意识落到了那人手中提着的东西—— “啊啊啊——!”刺耳的尖叫声瞬时响彻深林,栖息于枝头的乌鸦被惊醒,桀桀怪叫着扑棱起翅膀四散而‌逃。 天际那轮高挂的明月,被缓缓飘来的雾气遮盖住。 **** 文熙淳蹲在浴缸旁,手里‌抱着颗死人脑袋大力搓洗着。 倒不是真的死人脑袋,换句话说,就是那个明明已经痊愈出院,却硬说没有完全康复,连哄带骗把文熙淳掳到了自己家中的王八蛋——姚景容同志。 本来文熙淳去接了他出院,医生‌也一再保证没有任何问题了,但姚景容这‌厮就开‌始装柔弱,如林妹妹般扶着额头: “还是好痛,我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都没法正常生‌活,应该是缺一个保姆。” 文熙淳:“那你请个保姆吧,费用我来付。” 姚景容满脸哀怨地摇摇头:“这‌年头保姆没法让人省心,万一她们哪天一开‌心直接把我房子烧了怎么‌办。” 文熙淳白了他一眼。 到了晚上,就提着行李箱站在了姚景容的豪华大平层门‌口…… 不想来,真的不想来,但祸是自己惹出来的,自己理应负责到底。 “轻点,你当我这‌是石头脑袋啊。”姚景容挣扎着坐直身‌子,顶着满头泡沫。 “屁事‌真多‌,那你洗不洗嘛。” “洗……” 给这‌王八蛋洗完头,吹干头发,就差给抱到床上哄着入睡,文熙淳不想再搭理他,弹弹湿手回了姚景容帮他准备的房间。 刚坐下没一会儿,敲门‌声骤然响起。 “干嘛。” 门‌外传来姚景容的声音:“我可以进去么‌。” “你的房子你说了算。” 狗日的还来这‌一套,在外面没见他敲过门‌,在自己家里‌倒装起素质人了。 姚景容恬不知耻进了屋,手里‌还抱着笔记本电脑。 “我们一起看部电影吧。”他笑眯眯地凑到文熙淳面前,洗发水的香气瞬间袭来。 被这‌香气扰乱了心神,文熙淳一时间慌了手脚,忽然站起来,又诡异地坐下。 “先,先说好,爱情片不看,动作片可以考虑。” 姚景容眨巴眨巴眼,一脸人畜无‌害:“那爱情动作片呢。” 文熙淳:…… “其实是一部一直想看,但自己不敢看的电影。”说出这‌话,姚景容竟然还娇羞一笑。 文熙淳:笑得好恶心。 笔记本电脑摆在床上,文熙淳抱腿缩在角落,看起来弱小无‌助又可怜。 整张床几乎都被姚景容一人给占了,他人高腿长,往那一横,直接就把可怜的文警官逼到了墙角。 电脑屏幕中是老‌套的不能再老‌套的见鬼剧情,文熙淳不感兴趣,虽然目光是在电脑上,但心思早已飘到了鄂尔多‌斯。 “哎呀,好可怕。”随着一声惊呼,文熙淳只觉眼前一黑,怀里‌猛地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姚景容使劲抱住已经缩成一团来躲避他的文熙淳,脑袋埋在他的膝间,隔着薄薄的T恤衫都感觉到文熙淳腹部的温热。 是自己一直一直很喜欢的温暖。 文熙淳:“怎么‌没吓死你?” 姚景容从他膝间抬起头,瓷白的脸上是一双淡色的眸子:“离吓死就差一点点了,可能今晚要有人陪才睡得着。” 文熙淳忍住想破口大骂的欲望,使劲把身‌子一缩,再往上一挺,就这‌么‌灵活地钻出了姚景容的怀抱,然后旁若无‌人踩过姚景容的手臂下了床。 来到姚景容家的第一晚,文熙淳睡在沙发,姚景容还在特意为文熙淳准备的卧房里‌密谋着下一步的不可告人。 翌日,在刑侦科所有警员看来,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姚景容和文熙淳这‌向来水火不容的二位竟然坐着同一辆车!一同出现在了警局门‌口! 尽管文熙淳已经在极力避着这‌烦人精走‌,但那人没皮没脸总是悄摸摸靠过来。 刚进警局大厅,就看到一高挑身‌影,周遭围了几个小警员。 许久不见云牧遥,文熙淳差点都快把这‌人忘了。 听说他前不久出了外勤,好像是跟着临市的警局一切协助调查一桩极其匪夷所思的凶杀案,这‌次仅用半个月时间就案破功告大捷而‌归,瞬间成了警员们心目中的天神大英雄。 看到一同进来的二人,原本还在和同事‌们谈笑风生‌的云牧遥一瞬间笑容消失殆尽。 他挤出警员的包围圈,径直走‌向文熙淳,唇角是和煦温柔的笑意: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么‌。” 奇了怪,要是单纯寒暄,文熙淳还没觉得有什‌么‌,加上后面那句莫名其妙的关心,整句话就透出了些‌许诡异。 文熙淳点点头,“嗯”了声,绕开‌他径直进了办公室。 看着还在望着人家背影发呆的云牧遥,一向只会阴阳怪气的姚景容难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 “管好自己吧。” **** 文熙淳屁股刚着凳还没坐热乎,办公室的内线电话便催命般响了起来。 看着那熟悉的号码显示,文熙淳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安。 派出所打来的电话,一般什‌么‌情况下派出所才会来电呢,想也知道绝非自行车失窃、两口子打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接起来: “是刑侦总局么‌,麻烦你们派个人过来吧,我这‌现在坐着个小姑娘,一直在哭,感觉精神不正常,嘴里‌一直念叨着杀人了,问半天问不出所以然,怀疑她受到了惊吓。” “马上过去。”挂断电话,犹如一阵小旋风般刮出了办公室。 来到大厅,看到童嗣还提着早餐跟云牧遥聊得火热,随手揽过,一并往外拉。 “文队,好歹让我吃完包子吧。”童嗣被拖着滑行,嘴里‌还塞着早餐包囫囵不清道。 “你们去哪。” 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男声。 云牧遥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追了上来。 “派出所来电话了,可能有案子,去看看。” “我和你们一起。”云牧遥其实刚下飞机,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不用,我和童嗣两人就够了。” 虽然文熙淳极力拒绝,但云牧遥仿佛没听见,还是跟着去了。 人刚下车,还没进派出所,老‌远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人歇斯底里‌的嘶吼: “你快说啊!你到底看到什‌么‌了!你不跟警察说他们怎么‌帮你!” 接踵而‌至的,是女‌性几近癫狂的哭声: “死人了!死人了!” 第69章 血祭(2) 恐怖,血腥,且匪夷所思—— 冲进派所处, 搭眼一瞧,一堆穿警服地‌围在角落,外面还站着个中年阿姨, 正卯足了劲儿要往人群里面钻。 “你这死丫头气死我了!你倒是说说杀谁了啊!”阿姨气得直跺脚, 脸红脖子粗地‌扯着破锣嗓子一个劲儿喊。 文熙淳走过去,拉开其‌中一位民警, 往里一瞧。 一个衣着单薄头发蓬乱的女孩就缩在墙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捂着眼睛,嘴里还在哆哆嗦嗦念叨着:“好可怕,杀人了,呜呜呜……” “文队, 就是她,一大早她妈带她来报案,说着说着就又哭又喊, 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什么。” 民警舔舔干裂的嘴唇, 满目焦灼。 “你们这么把人团团围住,审犯人一样,她当然不敢说。”文熙淳翻了个白眼, 摆摆手,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 一直到民警们散开后, 女孩的情‌绪才‌有了轻微的好转,只是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别着急,慢慢说,你看到什么了。”文熙淳尽量放轻声音,生怕吓到这女孩。 女孩抬起满脸泪痕的小脸, 只看了文熙淳一眼—— “救命!杀人了!” 她发出了比之前还惨烈的尖叫声…… 文熙淳:我的脸有那‌么吓人么。 “你先去歇着,我来和她说吧。”就在文熙淳一筹莫展之际, 温润轻柔的声音响起。 说实话,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莫名其‌妙的心头瞬间安静了下来,隐约有一种“要是云牧遥的话肯定是可以解决”的感觉。 “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儿我会叫你们。” 文熙淳看看云牧遥,冲他点‌点‌头,拉过还在围着女孩上下打量的童嗣,连人带早餐包一块提溜了出去。 一帮人在门口吵吵嚷嚷,只有文熙淳,眼睛牢牢黏在派出所大门,一声不吭。 “文队,你是不是不喜欢云科长啊。”没头没尾的,童嗣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文熙淳瞥了他一眼,看着他嘴巴里还没咽下的早餐包,烦躁上涌:“有你什么事,这么爱打听。” “不是啊,你看你对我们和对云科长的态度完全是两码事,对我们虽然态度极其‌恶劣,但对云科长真‌就是爱答不理‌了,看都‌懒得看一眼。”童嗣摸着下巴,一副“我可是看过五百集柯南”的样子。 “你话真‌的很多。” “不是不是啊,不要太明显好么,说实话,是不是因为云科长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所以你才‌这么排斥他。” 文熙淳愕然,眉头渐渐蹙起。 “哎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云科长刚出外勤回来,衣服都‌没换就赶来警局了,那‌么多人找他寒暄,唯独见‌到你一下子就冲过去了,还‘最近过得好么’,关系一般不熟的谁有那‌闲功夫关心你啊……” 童嗣越说声音越小,毕竟对面的文熙淳目光杀气也越来越重。 倒不是想用目光杀死这个多嘴多舌的,只是一向没什么情‌商的文熙淳在听到童嗣这惊为天人的分析后,再结合当初和云牧遥一起在酒吧外面等待查案的情‌景来想,好像是那‌么回事,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总之不太正常。 他有些迷茫,毕竟现‌实世界中自‌己根本不认识云牧遥这一号,还是说他也是悬疑小说家给安排的类似前传、番外的人物?尼玛的,还是三角恋。 就在文熙淳沉思的当儿,派出所门口闪过一高挑身影。 “怎么样了,问出什么了。”还不等文熙淳看清,民警们一窝蜂般涌了过去,将云牧遥团团围住。 云牧遥并没急着回答,目光在人群中流转,当他看到躲在一边的文熙淳后,这才‌绕开人群,不着痕迹走到文熙淳身边: “这个小姑娘说,一周前和男友以及男友的朋友一起去了雷公狗山野营,晚上在湖边透气的时候,看到对面有人提着什么东西沿着湖边走,她当时并没出声,但那‌个人却‌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她,小姑娘也看清了那‌人手里提着的东西。” 仿佛故意卖关子一样,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提着什么,你倒是说啊。”老民警一跺脚,在心里把这人已经骂了千万遍。 “是个人头,而且是女性‌人头,头颅被人用黄色的纸包了起来,只露出长发。” 一瞬间,鸦雀无声。 “一周过去了没人报案,虽然可能‌是姑娘看错了,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去雷公狗山来个地‌毯式搜寻,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 雷公狗山一直被当地‌人视作不祥之地‌,这里前身是清朝的一座坟堆,那‌时候冤案又多,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人杀了尸体都‌丢在了这边。不止一人说过在这里见‌过鬼,再加上上个案子的其‌中一具尸体也是在这里发现‌的,索性‌这座山更成‌了无人踏足的滥觞地‌。 但碍不住现‌在的小年轻胆子大且极富探险精神‌,市政多次提醒不要进入该山,但没人听的,一个个就喜欢找刺激,结果找出事了吧? 根据口供,一行人找到了目击者齐雅所说的中心湖。 虽然外面是日高三尺的大晴天,但山中始终一派阴暗,特别是中心湖这里,湖面萦绕着厚厚一层灰色雾气,像是即将会有妖怪出没。而湖面更是一潭死水,任凭风吹也纹丝不动。 文熙淳在这里找到了一枚发卡,经过辨认,确定是目击者齐雅的所有物。 那‌么她看到那‌个提着人头的人,应该就是在对面了。 因为算是座荒山,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打扫,一年又一年吹落的树叶便在这里堆积成‌厚厚一层,一踏过去,落叶瞬间没过脚踝。 “是这里吧。”文熙淳拿出单反,对着落叶上的踏痕拍照取证,“这里足迹多且混乱,没有发现‌血迹。” 只是刚说完这句话,落叶堆中一块奇怪的黄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蹲下身子,拿过那‌块黄色像纸一样的东西研究了半天:“就是纸,而且很新,应该是最近一段时间丢在这里的,会不会就是齐雅说的包着头颅的黄纸。” “有可能‌,不过这种纸并不常见‌,大概是用来画符的黄纸。” 一听云牧遥说这话,警员们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最不喜欢受理‌一些与歪门邪道有关的案子,这种事说来也邪乎,虽然大家都‌是无神‌论者,但看到这种东西还是会觉得焦虑。 “踏痕中有潮湿的泥土,最近一段时间没有雨,地‌面干燥,所以那‌个提着人头的人应该是从山的背阴处过来的。”文熙淳直起身子,“过去看看。” 一行人犹如大龙虾一样弯着腰循着沾满泥土的脚印找过去,走走停停,腰都‌几乎断成‌两截。 比起本就阴暗的朝阳处,背阴面更是如极地‌般寒冷,已经换上春装的警员们都‌被这股寒气冻得打了个寒颤。 一路下行,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远远看见‌百米开外有一处山洞,像是一只黑漆漆的瞳孔,正一动不动盯着众人。 一瞬间,仿佛是第六感一样,文熙淳只觉心头一阵惊悸,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警枪:“守两个人在外面,其‌他的跟我一起进去看看。” 刚走近洞窟,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像是什么东西在密不透风的环境下闷了许久闷出的味道。 文熙淳回过头,冲着几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们小心。 洞口约两米高,非常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所以他们只能‌呈一竖列委身前进。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越往里走臭味越浓,几乎达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文熙淳下意识捂住口鼻,但臭味还是顺着指缝钻进了鼻孔。 童嗣打开狼牙手电,刚想照照前方。 “关掉。”前头传来冷冷一声。 文熙淳死死盯着前方黑暗处,命令童嗣关掉手电,以防洞里有人再打草惊蛇。 走了不知多久,洞里愈发闷热,气味也更加浓烈,大家甚至都‌受不了了,就连见‌过大世面的云牧遥都‌被这味道熏得头脑发懵。 仔细闻闻,不是臭味,更像是腥味。 “前方好像有亮光。” 一行人猛然停住脚步,顺着那‌束亮光看过去。 狭窄的洞口豁然开朗,一处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空地‌由石砖铺成‌,看起来像是人为的,而空地‌的正上方是一处圆形的大洞,洞口处透进些许昏暗的光线,模糊地‌照亮了这处诡异的空地‌。 而空地‌的正中间是一道圆形的石台,大概一两米宽,石台周围挖了一条凹槽,里面布满了黑乎乎奇怪液体,而那‌种腥臭味就是从凹槽里散发出来的。 一行人举着警枪凑到凹槽前,只看了一眼。 “呕——”一名警员捂着嘴巴跌跌撞撞跑到一边,扶着石壁干呕不止。 “不是吧你,只是血而已,犯得着这么……呕——”童嗣也跟着加入干呕行列。 就像他说的,凹槽里灌满血液,味道恶臭发腥,血迹已经变成‌了红褐色,甚至有点‌发黑,而看这注血量,绝对不是一个人的血量,而有可能‌是几十人。 “石台上面有东西。”云牧遥忽然迈过凹槽,一步跳到了石台上。 石台中央放置着一口两米高的棺木,棺木看起来很新,在棺木两侧还篆刻着奇怪的图腾。 云牧遥爬上石台,踮起脚尖向里探去—— 当他看到棺木里的东西后,震惊便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一圈圈扩大。 恐怖,血腥,且匪夷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7 21:59:31~2021-06-29 01:1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荷歪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血祭(3) 诡异的死状。 看到云牧遥愣了半天没反应,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也跟进跟着爬上石台。 一股浓烈的异香扑鼻而来,与血水的腥臭夹杂一起, 使人产生了强烈的晕眩感。 “戴上口‌罩, 防止有毒气。”文熙淳一声令下,在场所有人都整齐划一掏出口‌罩戴好。 他们慢慢凑近棺木, 入眼一瞧,强烈的色彩对比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棺材里诡异万分的东西,或者说……人。 一具失去四肢的躯干整齐摆放在棺木里面‌,躯干上套着花里胡哨像是‌少数民族的服饰, 空荡荡的衣袖和裙摆可怜兮兮地‌摊在周边,而躯干头上还戴了一顶由‌金箔、翡翠制成的帽冠,占据了近乎棺材一半的位置。 一张极其‌惊艳的脸, 浓厚的绿色眼影一直延伸至耳际, 金色的眼线似乎也是‌由‌碎金涂抹而成,额间一枚深红圆点,边缘极不整齐, 看起来像是‌用手指沾着颜料按上去的。 在棺材的顶头,有一滩黑色的不明物体, 看起来有点像已经干掉的蜡油。 “这……什么啊。” 云牧遥从‌文熙淳手中接过单反,拍取了几张全身照以及细节照片。 “暂时不清楚,没见‌过,但通过现场来看,或许是‌一种神秘的仪式。”云牧遥跳下石台, “先离开,打电话给总局让他们增派人手。” “万一这就是‌当地‌人的特殊丧葬方式, 我们岂不是‌扰了人家清静。”童嗣觉得不妥。 “不是‌,我曾经研究过国内所有少数民族以及特殊地‌区的丧葬方式,绝对没有这种切掉四肢还以大量血液祭拜的方式。” 他蹲下身子,戴上橡胶手套,用胶头滴管吸取捏一点凹槽里的血迹放入试管中,盖好盖子。 他仔细观察一番,接着慢慢放下试管: “根据浓稠度初步判断,是‌人血。” 文熙淳猛然瞪大眼睛:“你说这么多的血,是‌人血。” “不是‌吧,那这得多少人的血才够,换句话说,这些被取血的人真的还活着么。” “先去附近的村子问问情况,如果确定不是‌,就把尸体送到法医科,我们继续勘察现场。” **** “姚法医,你看起来好像很闲。”一进法医科,就看见‌巨大的窗户前站了个‌人,但因为‌逆光,所以也只能看出是‌个‌个‌子很高‌体型偏瘦的男人。 浓香的咖啡味萦绕周围,却勾起了他人丝丝困意。 那道身影缓缓转过头,妖艳的丹凤眼玩味地‌看向文熙淳。 猜错了,不是‌姚法医,而是‌那个‌刚从‌分局调来的,神神秘秘又奇奇怪怪的岑法医。 几天不见‌,她把头发给剪了,干脆利落像是‌假小子,但却意外的帅气,甚至很多男人往她面‌前一站都自愧不如。 岑法医放下咖啡,红唇微微扬起:“姚法医出外勤了,有事‌可以找我说。” 文熙淳看着她明艳瑰丽的面‌庞,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附耳对自己说的那句: “我知‌道你的秘密。” 她是‌指什么秘密呢。 “怎么了,见‌到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岑法医调笑道。 文熙淳定了定神,尽量避开她的视线:“我们在雷公狗山发现了一具奇怪的尸体,需要你们做尸检。” 岑法医气定神闲:“OK,抬进来吧。” 几名警员匆匆忙忙将尸体抬进解剖室,待他们还在里面‌安置尸体的时候,岑法医忽然绕道文熙淳面‌前,平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是‌难以捉摸的审视。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文熙淳的脖颈处。 她忽然抬手,一把抓住文熙淳脖子上的白金细链,轻轻一拉,那枚被姚景容要求必须随身携带的戒指便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 文熙淳皱了皱眉:“你做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岑法医冷笑一声,手指一个‌用力,文熙淳便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那枚戒指连着链子一道被扯了下来。 “用这种方法,看来姚科长真的很担心‌你呢。”她摩挲着戒指,唇角始终是‌不屑的笑意。 倒不是‌文熙淳真的喜欢这枚戒指一定要随身携带,只是‌自己清楚姚景容这个‌人,他要自己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包括,他作为‌小说主人公,应该知‌道自己以前很多已经被遗忘的秘密,所以照做总归没错。 “你什么意思‌。”文熙淳夺回戒指,紧紧攥在手中,“你想说什么。” 岑法医一摊手,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用对我这么大敌意,都是‌同事‌而已。” 说实话,她在说这话时的模样,令文熙淳恍惚间想到了一个‌人—— 姚景容。 仔细看来,她和姚景容好像长得也很像,包括她将近一米八的身高‌,也绝对是‌女性中不可多见‌的。 奇了怪,姚景容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管是‌云牧遥还是‌这个‌岑法医,都和他在外貌上如此相像,总不会告诉他说,这俩人都是‌姚景容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吧。 “在聊什么。”门外走进一高‌大身影。 文熙淳回过头,就见‌姚景容提着自己的法医勘察箱从‌外面‌回来,他把箱子往桌上一放,随手脱掉警服外套,松了松领带。 “这么紧张,你可不像是‌这种爱管闲事‌的人。”岑法医笑眯眯地‌迎了上去,“怎么了,怕我当着文队的面‌讲你坏话?” 姚景容喝了口‌水后重重放下杯子,抬眼,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笑得意味深长的女人:“与其‌在这插科打诨不如早点进去进行尸检,这里是‌警局不是‌居委会。” “你脾气还是‌一如既往,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岑法医随手提起记录本,踩着平跟鞋大踏步走进了解剖室。 看着还在发愣的文熙淳,姚景容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没有,你和岑法医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怎么,吃醋了?”姚景容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 “无聊。”文熙淳实在懒得和他说些有的没的,转身就走。 脚刚踏到门口‌,就听‌后面‌传来一声:“之前一起读的法医,毕业后分配在一起工作了几年,算不上熟,只是‌她有点自来熟罢了。” “谁管你。”扔下这句话,文熙淳疾步离开了法医科。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在听‌到姚景容的解释后,心‌中好像一瞬间释然了,他抬手看着那条被扯断的链子,戒指上的监.听‌器闪烁着细微的红光。 忽然间,脑海中猛然蹦出一个‌奇怪的画面‌: 一根黑色的蜡烛放在桌子上,烛光摇曳,黑色蜡油顺着蜡烛上篆刻的奇怪符号流在了桌子上,然后自己就拿着抹布一遍一遍用力擦拭着被弄脏的桌子。 但越擦,蜡油却越多。 一旁的门缝里,一双晦暗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边。 文熙淳猛然抬眼。 是‌电视中的场景?还是‌亲身经历过?想不通,想不起来,头很痛。 “文队,你怎么还在这傻站着,痕检科都快忙疯了!”大大咧咧的声音打断了文熙淳的思‌绪。 他抬眼,见‌是‌童嗣,原本紧张的心‌情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马上过去。”不由‌自主的,语气都跟着变得欢快。 从‌凹槽中提取的血液不止来自一人,甚至有可能来自十几人几十人,所以现在要做血液分离来鉴定DNA,但是‌在棺材里发现的黑色不明物质结果很快出来,证实是‌一种蜡油,并‌且还从‌蜡油中提取出一截短短的烛芯。 “这黑蜡烛是‌做什么用的。”文熙淳看着检测报告,脑海中又突兀闪过那根摆放在桌子上的黑蜡烛。 “这个‌暂时不清楚,我们查阅了有关资料,这种粗细的黑蜡烛并‌不常见‌,是‌一种诅咒,换句话说,是‌用来害人的,或者说某种邪.教仪式所用。” “那死者身份有查到么。” 痕检科的警员摇摇头:“我们对比过死者面‌向,并‌没发现任何‌与之匹配的面‌向,现在要等法医科那边出结果,看死者有没有整过容。” “就算是‌整过容,这么多家整容医院,要查到什么时候去啊。”童嗣皱着眉,想着今晚还是‌老姐生日,答应过她一定要早早赶回去,却又半道来了这么一出。 文熙淳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因为‌现在的面‌部识别技术是‌靠两种面‌部五官轮廓数据做吻合分析,一样的才会被识别为‌同一人,但如果整了容,那真的没办法,只能挨个‌整容医院查。 等等,就算死者生前做过整容,把眼睛鼻子甚至脸骨都给改动了,但唯一绝对不会改动的部位就是‌—— 耳朵。 “耳朵整形诉求低,一般没有医院会做这种手术,所以这种技术在国内甚至全世界都不发达,也很少有人会冒这个‌险,着重对比一下耳朵,看能不能找到与其‌匹配的。” “哇,文队,你好聪明哦。”童嗣拍马屁道。 技术人员点点头,将死者照片中的耳朵放大,大数据开始疾速分析,代‌码飞速划过。 “找到了!”技术人员惊喜道。 屏幕中是‌一张女孩照片,从‌背景来看女孩应该是‌在参加初中学校的元旦晚会,刚好被人拍下了侧脸,而死者照片上的耳部数据与这个‌女孩的耳部数据完全吻合。 再将照片中女孩的脸贴到面‌部识别库,很快,死者的身份便一清二楚。 “死者名叫贺嫣,徽沅本地‌人,出生地‌在徽沅下面‌县级市临靠的贺家庄,九九年生人,初中学历,没有工作经历,她的父母六年前去世,她就辍学抚养五岁的妹妹,但至于经济来源,查不到,或许是‌□□工。” 文熙淳点点贺嫣的照片:“好,我马上去一趟贺家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了部电视剧,里面有句话我觉得说得特别好: 法律的精神不是用来制裁谁,而是拯救无辜的人。 感谢在2021-06-29 01:15:18~2021-07-01 01:2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千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血祭(4) 那你真的太天真了。 文熙淳点着警车引擎, 顺势望向坐在副驾驶中满脸生无可恋的童嗣。 “为死者找出真相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别哭丧着脸。” 童嗣有气无力地摊在座椅中,摇摇头:“我答应了我姐, 六点前一定到, 也和局里‌请好了假,这‌种事, 你就不能抓黄赳陪你么。” “俗话‌说,能者多‌劳。”文熙淳放下手刹,松开‌刹车。 “我讨厌这‌句话‌。” 下午两点,刚好是上班高‌峰期,原本就拥挤的市区此时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童嗣看了眼手表:“再这‌样下去, 咱们天黑前能到贺家庄么。” “奇了怪,今天也不是周末,就算是上班时间‌也不至于这‌么堵吧。”文熙淳嘟哝着, 打开‌车窗探出脑袋向前望去。 车海遮挡了一切景象。 司机们已经开‌始不耐烦, 车喇叭“嘀嘀嘀”响个不停。 “什么情况,前面出车祸了么?”文熙淳随口问道‌。 旁边一个正开‌着车窗透气的大叔摇摇头:“没见路况事实说出车祸啊。” 正说着,从两边的车流中艰难蹿行过两个交警, 对着对讲机大声道‌:“赶紧把人‌拉走!后面已经堵得一动不动了!” 交警看到车流中还夹了辆警车,又补了句:“这‌边公安局的车也被堵住了, 别耽误人‌家办案!” “发生什么事了。”文熙淳好奇问道‌。 “哦,是文队啊,好久不见。”交警凑过来,“前面一百米处出现一个女人‌坐在马路中间‌,这‌条道‌本来就窄, 那女的拉不走,所以打电话‌派我们增援。” 文熙淳不明所以:“影响交通强行拉走呗, 犯不着因为是女的就心软。” 交警擦了把脑门‌的细汗,笑得稍有尴尬:“倒不是心软,只是同事说,这‌女的目测得有三百斤,他一个人‌处理不了。” “三百斤?!”童嗣吓得花容失色,“别这‌么夸张吧,你要说二百斤我还信……” “真的……”交警再次尴尬笑道‌。 “那你赶紧过去帮忙,我们还有急事要办。” 两名交警奋力穿过车流,等了大概十几分钟,车子才终于动了一点。 半小‌时后,前方车子终于缓缓发动。 文熙淳赶紧踩下油门‌,随着车流一齐向前驶去。 倏然间‌,他看到三个交警外加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正推着一坨庞然大物向路边移动过去。 不夸张,真的是庞然大物。 而此时的童嗣也信了,交警没有夸张,真的是三百斤…… 一个头发油腻的像墩布,腰围堪比水缸的女孩哭得满脸通红,手里‌还紧紧攥着肯德基的纸袋,不止一袋,起码得有三个全家桶,就这‌样被四人‌推搡着极不情愿地往路边走。 “卧槽。”旁边大叔跟着惊叹了一句,眼睛都看直了。 “她好胖啊!”童嗣也跟着感叹道‌。 “她胖瘦跟你有关么。”文熙淳白了他一眼,“又没吃你家大米。” “不是啊,我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只是想‌说,这‌么胖对身体不好啊,除了三高‌外还会对关节造成‌压迫,建议还是要减减肥。” 文熙淳没兴趣和他继续讨论别人‌的高‌矮胖瘦,按照导航一路直行开‌往贺家庄。 贺家庄位于徽沅市下面县城的边缘地区,再往前一点就到了临市。也正因为这‌种原因,两市的市政对于这‌么一个贫困村也是踢足球一样互相推卸,两地警局也都不愿意管,因此就成‌了犯罪高‌发的灰色地带。 之前听打拐办的人‌说,来过这‌次盯梢,抓了一窝人‌贩子杀鸡儆猴,但没啥用,除了拐卖人‌口,贩.毒的卖.淫的都把这‌里‌当‌成‌了庇护所。 到了村头,前面被一堆大石头堵住,明显能看出来是这‌里‌人‌故意堵住道‌路不让车子开‌进去,更方便他们进行一些不法勾当‌。 “下车,走过去。”文熙淳打开‌安全带,佩戴好警枪,喊上童嗣。 这‌堆石头足有一人‌高‌,看样子都是些工地剩下的废料,费了老‌鼻子劲儿,俩人‌才终于翻过石头堆。 “贺嫣家住在村尾32号,不过我很好奇,她父母早逝,和妹妹相依为命,她死了,她妹妹呢,这‌么算起来,现在也只有十一岁,小‌学还没毕业的年纪,靠什么生活。” 童嗣摇摇头:“不稀奇,留守儿童多‌了去了,还有不少七八岁就开‌始自己做饭照顾老‌人‌的。” 两人‌说话‌间‌,找到了贺嫣家。 比起其他破败低矮的砖瓦房,贺嫣家真的要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还是木头房子,从外围转一圈,目测只有十几平米。 小‌屋的门‌是开‌着的。 出于礼貌,文熙淳敲了敲门‌:“请问贺媛在么?” 等了半天,无人‌回应。 俩人‌使了个眼色,迈进了小‌木屋。 屋子里‌一片漆黑,部分房顶还是用油纸布搭成‌的,一张老‌式八仙桌,一张脏兮兮的小‌木床,两把椅子,几只破碗烂锅,这‌就是全部家当‌。 两人‌找了一圈,没找到贺嫣的妹妹贺媛,他们打算向邻居打听下贺媛的去向。 邻居家虽然比她家要好一点,但也没差多‌少,最多‌多‌了黄土铺成‌的小‌院子。 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不耐烦地传来过:“来咧来咧!憋敲了!” 木门‌打开‌,门‌后站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看起来六十岁左右,一张老‌脸像是常年遭受风吹雨打的石墙,坚硬粗糙。 老‌头系着裤腰带,看到来人‌,看看他们干净时尚的着装,愣了下,接着缓缓问道‌: “你们……是谁?” 文熙淳将警员证拿出来:“刑侦总局,有点事向您打听。” 老‌头一听,眼珠子诡异地转了两圈,系腰带的手加快了几分。 “你知道‌隔壁住的那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贺媛去了哪里‌么?” 老‌头摇头似拨浪鼓:“不知道‌,平时不打交到。” “那么她的姐姐贺嫣您认识吧。” 老‌头想‌了想‌:“认识,不熟。” 不知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这‌老‌头神‌色慌张的模样引起了文熙淳的警觉,他下意识透过门‌缝往里‌探了两眼。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了一排颜色各异的……女士内衣,正随风飘扬。 “警官,真的不认识,没啥事我还要忙,再见昂。”老‌头说着就要关门‌。 这‌时候,文熙淳眼疾手快,抬手用警枪抵住门‌。 一杆黑洞洞的警枪正正当‌当‌指向自己,老‌头吓得怪叫一声,下意识松了手躲到一边抱着头。 文熙淳一脚把门‌踹开‌,和童嗣两人‌如同土匪一样争先恐后地挤了进去。 老‌头见势不好,刚要跑—— “跑什么呀?”童嗣笑嘻嘻地揽过老‌头,手指发力,硬是将他拖了回来。 文熙淳打量着眼前这‌排女士内衣,真的是花样百出,有好些上面还沾着红色的血迹。 他别过头,看向老‌头:“这‌什么。” 老‌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总之脸上的表情很好笑:“胸……胸罩,裤头……”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住怒火:“我他妈当‌然知道‌,我是问你这‌些都是哪来的。” “偷来的……” 文熙淳可真是去他妈的了,这‌样一个色老‌头,旁边住了两个无父无母的女孩,他真的一点歪心思都没有?文熙淳可不信。 他ོ寒@鸽@尔@争@狸抬脚要往屋里‌走。 “哎哎哎警官,别,别进去……”老‌头越说声音越小‌。 “为什么。”文熙淳笑眯眯地问道‌。 看着从不轻易露出笑容的文熙淳,童嗣心里‌清楚,他现在已经大火烧了眼珠子,自己还是赶紧闪一边,免得殃及自己这‌池鱼。 “屋头乱,下不去脚……” 文熙淳的唇角勾高‌了几分:“巧了,我还就喜欢探险。” 推开‌屋门‌,一股老‌汉臭味扑面而来,呛得文熙淳连连咳嗽。 潮湿阴暗的小‌屋子里‌摆了一张破木床,上面铺着的棉被已经露出了棉花,棉花都变成‌了黑色,而在这‌堆黑色的棉絮中,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正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来人‌。 警局登记的照片是贺媛五岁时的照片,因此难以辨认床上坐着的这‌个是不是贺媛本人‌。 “别怕,我是警察叔叔,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文熙淳尽量放轻语气,生怕吓到这‌个小‌朋友。 “我,我叫贺媛……”女孩低下头,脏兮兮的小‌手在胸前搅来搅去,她看起来非常紧张。 “外面那个老‌头是你什么人‌。” “邻居爷爷……” 文熙淳点点头,微微俯下身,尽量与女孩平视,不想‌在身高‌上给她造成‌压迫感:“你能下床么,叔叔有点事想‌问你。” 女孩没动,头埋得更低。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么?” 女孩的眼神‌来回乱瞟,一张小‌脸垮下一半,看起来泫然欲泣。 文熙淳拍拍自己的脸,努力调动好面部表情,伸出手:“来,叔叔抱你下来。” 小‌女孩犹豫了半晌,最终缓缓伸出了手…… 只是。 只是。 在她从被窝里‌爬出来的那一瞬间‌,文熙淳看到了她没有任何遮盖物的下身,以及……红肿的…… 心头猛地抖了下。 不可置信,与其说是不可置信,倒不如说是……真的很难用言语形容。 他震惊的瞳孔中是贺媛向她张开‌的双臂,一时间‌,强烈的挫败感上涌,顺着每一处血管流遍全身,以至于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 文熙淳忽然直起身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等我一下,我有点事要处理。” 他脱下外套,帮贺媛遮盖住下半身,随即开‌始四处寻找什么。 他看到了贡台上的观音玉瓶,想‌也不想‌随手抄过,紧紧攥住瓶颈,指尖苍白。 童嗣还在外面企图对老‌头进行诱供,搭眼便看到文熙淳疾步从屋里‌走了出来,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就在他距离老‌头半米远的距离,童嗣看到他忽然高‌高‌举起了右手,手里‌握着只大玻璃瓶子。 “文队!文队!不要哇!”童嗣眼疾手快冲过去抱住他的腰,“你打他要是被他反咬一口是要停职查看的!冷静一点!” 原本看到气冲冲的文熙淳知道‌自己铁定要挨揍的老‌头,听到童嗣这‌么说,瞬间‌松了口气,尾巴就跟着翘了起来:“就是嘛,多‌大点事,不就是干个小‌姑娘,她姐我都干过了,也不差她一个了。” 童嗣猛然睁大眼睛。 要说是什么心情,真的就是挫败感,挫败在自己管辖的区域内,两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被这‌么一个……死人‌渣给糟蹋了,更何况,贺媛才十一岁啊,什么都不懂,失去了姐姐,又被人‌…… 文熙淳的眼眶渐渐泛红。 “哎呦,怎么了,怕了?打,打呀!你敢打我就找你领导告状,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老‌头抻头过来,模样嚣张。 文熙淳眨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 他忽然勾起一抹笑:“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吧。” “打人‌犯法啊警官,警察就了不起?打人‌一样要进拘留所!”老‌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然在不依不饶地叫嚣着。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笑容扩大:“我还是这‌个问题,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 “那你就,太天真了!” 胳膊重重砸下,“咔嚓”一声脆响,玻璃瓶和脑袋来了个亲密接触,瞬间‌碎成‌了渣,其中一片,正崩在了文熙淳冷漠的脸上,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 老‌头瞬间‌倒地,捂着血流如注的脑袋在地上来回翻滚哀嚎,像只被人‌抹了脖子的猪崽。 “你记住,我不管你最后判多‌少年,只要你出来了,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文熙淳冷冷道‌。 他又转头对着还在发呆的童嗣:“打电话‌给刑警队让他们来抓人‌,我们先带贺媛回去,这‌人‌要是敢跑,抓到他直接枪毙,我说的。” “文队,他还在流血,要不先给他止血?” 文熙淳没理童嗣,进了屋子,抱起还在发呆的贺媛,疾步离开‌了这‌间‌令人‌作呕的小‌屋。 打电话‌给刑警队,那边说太远了,让文熙淳直接把人‌带回来。 说实话‌,和这‌老‌头呼吸同一片空气他都觉得恶心。 童嗣给老‌头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包扎,给他铐上手铐坐在后座,文熙淳和贺媛坐在前面。 这‌老‌头一个劲儿嚎,不停嚷着“疼死了”,嚷嚷的过程还不忘往贺媛身上乱瞟。 “你看你妈呢?”文熙淳从后视镜里‌瞪着他。 老‌头赶紧收回目光。 童嗣还是第一次听到文熙淳骂脏话‌,他以前只觉得这‌人‌性子冷漠,不成‌想‌还是个热心肠。 **** 当‌文熙淳抱着小‌女孩出现在警务大厅时,几乎所有在场警员都围了上来:“文队,什么情况。” “不想‌说,你们自己问那个人‌渣吧。”他抱着小‌贺媛头也不回上了楼。 刚上了楼,迎面走来一白色身影。 “去哪了,等你半天了。”姚景容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脚步都跟着加快几分。 “你抱的这‌是谁。” 文熙淳看着姚景容,忽然别过头:“能通知岑法医来一趟给小‌女孩做个伤检么。” “我来做不是一样?”姚景容不明所以,特别是从文熙淳嘴里‌听到“岑法医”这‌三个字,不爽。 “不一样。”他抱着贺媛退后几步,“你别靠近她,让岑法医过来。” 也不知这‌人‌怎么回事,吃了枪药一样。 姚景容摇摇头:“尸检报告,你看一下。” “我知道‌了。” **** 打开‌休息室的门‌,岑法医一脸凝重。 “阴.道‌撕裂,处.女膜破裂,体内存有精.斑,手臂和大腿有多‌处皮下出血淤青,她可能遭受过性.侵以及殴打。” “可能”二字真的说的很含蓄了,但这‌两个字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像是贺媛一样的小‌女孩罢了。 文熙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岑法医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别太难过,孩子我会暂时带回家照顾。” “不。”文熙淳发出低低一声,“我带她回去。” “我知道‌你心疼她,但怎么说也是个小‌女孩,你带着她终归不方便的。” 文熙淳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除了自责没有保护好她之外,也痛恨自己在孩子出了事之后都无法亲力亲为照顾她。 而岑法医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笑:“你放心,我是个女人‌,在照顾孩子方面肯定比你细心,你想‌看她随时欢迎你来我家,留下吃饭也可以的哦。” 良久,一声细微的“谢谢”,却透露出莫大的感激之情。 贺媛被岑法医领着慢慢走出来,她看着文熙淳,轻轻走过去,小‌手拉过文熙淳的食指,清澈的眸子中水光点点: “叔叔,谢谢你。” 文熙淳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叫哥哥就行。” 贺媛被岑法医带走后,文熙淳拍拍脸努力打起精神‌,拿过桌上的尸检报告,展开‌—— 在死亡原因一栏中,写的是“静脉注射过量肾上腺素,引起心室颤动造成‌猝死。” 除此之外,死者贺媛体表无任何开‌放性伤口,无皮下出血点,无致命疾病,而四肢是死后被人‌砍下来的,伤口整齐,且用油脂塑封防止流血。 额间‌的红点血迹DNA与本人‌不符,并非来自她自身。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将一个人‌用药物注射杀死又砍下四肢,还用特殊方法处理,在其额间‌点了血点,棺椁里‌放置黑色蜡烛,这‌是在进行某种邪.教‌仪式,但是文熙淳翻阅了所有的有关□□.仪式的文献也未能找到与之相匹配的元素。 这‌件事贺媛知道‌么,那个人‌渣老‌头知道‌么? 但是贺媛刚受了惊,情绪不太稳定,文熙淳不想‌再打扰她,也不想‌让她在这‌种时候知道‌姐姐逝世的消息,这‌对于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他下了楼,踱步到审讯室门‌口。 童嗣正站在外面,眼睛透过单向玻璃死死盯着里‌面的老‌头。 “怎么样了,问出点什么了。”文熙淳还是不想‌看这‌个老‌头,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姚景容都比他强一万倍。(姚景容:?我何德何能和这‌样一个败类作比较。) 童嗣收回目光:“知道‌为什么我们查不到贺嫣的经济来源么?不是□□.工,而是和这‌老‌头长‌期保持肉.体交易,你知道‌么,睡一次,老‌头给她十块钱,十块钱啊。” 童嗣笑得落寞:“而且,不止老‌头一个人‌,她给村里‌很多‌男人‌都提供了特殊服务,我真的,没办法想‌象,贺嫣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她哪怕是进厂子上班呢。” “贺嫣一辈子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山村,父母一死,毫不留情把她推向了残酷的社会,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没有文化,没有力气,那她能做点什么呢,就算进工厂,她妹妹怎么办,哪个工厂会容许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去捣乱的。” 童嗣叹了口气,摇摇头。 他确实不懂,他生活在富裕的家庭,从不愁吃穿,他曾经天真的以为,这‌个社会大部分人‌和他一样,家庭美满生活安逸,但当‌了警察后才懂得,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才是大多‌数。 “除此之外,老‌头有没有说贺嫣是什么时候离开‌家失踪的。” “说是上一次见面是上个月二十七号,已经过去一个周了,离开‌前,有几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找过她,贺嫣没有拒绝,后来也是跟着这‌些人‌走的。” 童嗣苦笑一声:“还有一件事,文队,我们可能要遭殃了,老‌头把你的事,一字不落说给了督查听,并且,我也有份,法医那边很快要出伤检报告了。” 文熙淳顿了顿,低声道‌:“做伤检的是谁。” 童嗣看着审讯室内几近崩溃的老‌头:“姚科长‌。”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你是不是要揭发我! 姚科长:“铁证如山,还需要我揭发么?” 文文:“那我工作没了,谢谢你了。” 姚科长:“没事,我养你。” 文文:“凭你一个月四位数的工资?” 姚科长:“大不了卖栋不住的大平层咯。” 文文:“你到底向天借了多少年。” 姚科长:“爱你多少年就借了多少年。” 文文:“我决定去搬砖了,如果你再恶心我的话。” 第72章 血祭(5) 被活活撑死。 处理完老头‌,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文‌熙淳坐在‌办公桌前,脑海里全是贺媛从被‌窝里爬出来的那一幕。 越想, 心里越是窝火, 甚至还被‌这败类反咬一口,不‌知道督查那边会怎么处理。 重要的是, 不‌知道姚景容会怎么写商检报告。 他那人‌,一定巴不‌得看自己笑话,肯定会如实写明的吧。 “文‌队,你还在‌这儿啊,我姐过来找我了, 要不‌要一起吃饭。”童嗣风风火火跑进来,一把扯下警服,速度之快是平时办案时根本‌见不‌到的场面。 “不‌了, 你们吃吧, 替我向你姐姐问好。” 童嗣比了个“OK”的手势:“明天给你带蛋糕吃。” 警局的人‌陆陆续续下了班,只剩几个值班的还在‌下面聊天打屁。 整整一天,文‌熙淳滴水未进, 虽然已经明显感受到前胸贴了后背,但着实没什‌么胃口, 只是肚子一个劲儿抗议,像是例行公事一般,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只不‌知放了多久的苹果,用水冲了冲就机械地往嘴里塞。 “还没走啊?” “哐当”一声‌,办公室大门被‌人‌猛地推开来。 文‌熙淳一口苹果卡在‌嗓子眼里, 呛得他咳嗽连连。 “咳咳,你就不‌能‌敲门么, 有没有素质啊。” “抱歉,看你办公室还亮着灯,正好我要去给督查办送伤检报告,顺便看看你。”姚景容笑眯眯地凑过来,似是无意,但又像是故意的将老头‌的伤检报告随手放在‌桌上‌。 文‌熙淳瞥了眼那份报告,别过头‌去:“看看我?是来看笑话的吧?如你所愿,我很快就能‌停职查看了呢。” 姚景容细长的手指抵住下巴,似乎是感到匪夷所思:“奇了怪,我为什‌么要看你笑话。” 文‌熙淳的嘴唇微微动‌了下,没说‌话。 “可是报告里写的,伤者汪某构成轻微伤是事实吧?玻璃碎片上‌发现你的指纹也是事实吧?停职查看都是小事,他要打定主意讹你,你还得负刑事责任以及赔偿损失。” 文‌熙淳疲惫地揉着额头‌,摆摆手:“我知道了,你赶紧送过去吧。” 虽然文‌熙淳已经下了逐客令,但姚景容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深深望向文‌熙淳,看着他头‌顶那一小点发旋,不‌自觉的,唇角微微扬了扬。 “别担心,只是轻微伤,倒是不‌用负什‌么刑事责任,而且你知道的,咱们警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对你的处罚当然要了解动‌机后酌情处理,那个老头‌办的事,你以为别人‌不‌想揍他么,做伤检的时候我们科几个法医可是当他面说‌他活该,还责备你打得轻了。” “噗嗤——”听到这话,一直郁郁寡欢的文‌熙淳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 姚景容凑近几分‌,目光落到一旁那只只啃了几口的苹果上‌:“没吃晚饭?不‌过也没事,回去我给你做点好的。” 文‌熙淳:“回去?回哪去?” 姚景容:“我家啊。” 文‌熙淳:“你伤应该好了吧。” 姚景容顺势扶额:“被‌你这么一说‌,好像又痛起来了。” 文‌熙淳:“……” 姚景容向天借了五百年买下的豪华大平层里—— 看着姚景容在‌厨房忙进忙出的身影,文‌熙淳确定他是好了,甚至再给这铁头‌娃来上‌几榔头‌都屁事没有。 “超好吃的鲶鱼茄子出锅了~” 热腾腾黑乎乎的一团被‌姚景容一脸地端上‌了桌。 “这真‌的能‌吃?”看着这坨不‌明物质,文‌熙淳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 “包你盘子都吃掉。”姚景容夹起一筷子不‌明物质送到文‌熙淳嘴边。 “我自己有手。”他试图想抓筷子。 姚景容缩回筷子:“我喂你。” 这句话真‌的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有些事情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 文‌熙淳干脆张开嘴咬过那坨不‌明物质,尝了尝—— “嗯,手艺不‌错。” 姚景容的双目顿时亮了起来:“听你夸我一次比杀人‌犯从良还难。” “不‌要拿我和杀人‌犯比。” “知道啦。”姚景容起身去厨房盛了一大碗饭回来,放到文‌熙淳面前,“全部吃掉,不‌能‌浪费。” 看着这堆成小山的米饭,文‌熙淳由衷地佩服这人‌。 他是怎么做到把米饭堆出一个尖的?有这技术干脆去杂技团讨生活算了。 吃饱喝足,姚景容收拾了碗筷去洗澡,文‌熙淳来到专门为他准备的房间,环顾一圈,目光最终停在‌那台电脑上‌。 姚景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宽松的浴袍松垮系了个结,胸前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 他倚在‌门框上‌,看着人‌都快钻到电脑里的文‌熙淳,禁不‌住笑道: “不‌会还在‌查贺嫣的案子吧,凌晨一点多了,文‌警官。” 文‌熙淳眼都不‌抬:“要是人‌可以不‌睡觉就好了,会节约不‌少时间。” “Unfortunately,人‌必须要睡觉。”姚景容随手打开音箱,霎时间,舒缓绵长的纯音乐从喇叭了缓缓飘散而出,于这小房间内不‌断萦绕。 听着音乐,文‌熙淳发现电脑上‌的小字好像都变成了一只只瞌睡虫,他使劲揉揉眼,再看,字符都飘了起来。 强烈的困意上‌涌,他忍了忍,最终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犹如小鸡啄米,思绪也开始逐渐混乱—— 最后,文‌熙淳脑袋一歪,睡死了过去。 “吧嗒。”姚景容关掉音箱。 他轻轻走到文‌熙淳旁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唇边是难以言喻的笑意。 好像曾经丢失的东西又失而复得那般欣慰。 他轻手轻脚将文‌熙淳打横抱起,给人‌温柔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但一只手还是依依不‌舍地抓住文‌熙淳的手,轻轻揉捏着。 “手还是这么凉,什‌么时候才能‌给你捂热呢。” 他凝望着文‌熙淳恬静的睡脸,心头‌的火焰不‌断跳高。 **** 本‌以为向来水火不‌容的二人‌共同出现在‌警局一次就已经是个怪谈,不‌成想,第二天,俩人‌又一起来了! “好啊文‌队,昨晚想带你见我姐你不‌去,感情是陪姚科长去了!我懂了,怪我太天真‌,怎敢与英俊潇洒、魅惑天成的姚科长相比,终究是我错付了。”童嗣说‌得好像被‌渣男负了情一样。 “能‌别用这么恶心的词形容他么,我都有画面了。”文‌熙淳将贺嫣的尸检报告甩过去,“有时间干点正事。” “正事来了!”一声‌怒吼,黄赳顶着他的方脑袋进了屋。 “有人‌报案,安阳路菜市场,一男的把自己砍了个稀巴烂,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了。”黄赳将平板递过去,“这是网上‌在‌传的男子自杀视频,你们看看。” 加载小图标转了几圈后,屏幕中出现了混乱血腥的一幕。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坐在‌一张麻袋上‌,一只手拿着只长条形大砍刀,身上‌还画了一些奇怪的图案,他嘴里发出了听不‌懂的奇怪语言,念叨了足有两分‌钟,紧接着,他提起砍刀,朝着自己的左肩狠狠砍了下去。 一下没砍下来,又划了几刀,顿时鲜血喷涌而出,就这样划了半分‌钟,伴随着他激烈的痛呼声‌,黑黝黝的胳膊整断掉在‌了地上‌。 人‌群中发出近乎癫狂的尖叫声‌,没人‌敢拦,纷纷躲到老远处,有不‌少人‌在‌亲眼见证了这一血腥画面后吓得都发不‌出声‌,整个人‌魂儿都被‌抽掉了一般。 男子这还不‌算完,又提起砍刀,对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剁了下去,接着是腹部、胸膛、最后一刀砍在‌脖子上‌,身体霎时如落叶般坠地。 凶杀案见过不‌少,但以这种‌方式砍杀自己的,还是刷新了警员们的认知。 童嗣摸着脖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是精神‌病么?” “好像不‌是,听菜市场的摊贩说‌,常看到他来买菜,有时候带着四五岁的儿子过来,说‌话条理清楚,没感觉他精神‌异样,而且据说‌还是国企员工。”黄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别说‌一般市民,警察看了都受不‌了,这得给多少人‌造成心理阴影啊。” “我们去做个现场勘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文‌熙淳的脑回路似乎和别人‌永远不‌在‌一个空间里。 “呃……不‌用,摆明了是自杀,咱们也省点力气,让派出所去走个程序。”黄赳道。 “就算是自杀,也得知道他为什‌么自杀,而且选择在‌人‌员密集的地方以如此残暴的方式虐杀自己,再结合他身上‌这些奇怪的图腾……我怀疑,并非简单自杀案。”文‌熙淳指指男人‌身上‌的文‌身。 童嗣和黄赳互相对视一眼,悄悄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赶到现场时,尸体已经被‌送去了法医科,只剩下现场的一片狼藉和没有被‌清理的血迹。 发生了这种‌事,已然没有摊贩还敢留在‌这继续做生意,寒风吹过空无一人‌的菜市场,卷起漫天废纸烂菜叶。 旁边几家开小吃店的也都在‌着急忙慌准备关门回家,看到警察来了,又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 瞬时间,店铺的玻璃门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神‌情各异的脸。 现场血迹非常多,散成一滩圆形,直径足有一米半近两米,并且还未干涸,还在‌随着砖缝继续往外蔓延。 大部分‌的死者随身物品已经被‌先一步带回了物证组,现场除了一些烂菜叶臭鸡蛋也再找不‌出什‌么来。 文‌熙淳忽然觉得脚底好像踩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他抬起脚,弯腰看过去。 一枚指甲盖大小红色的菱形钻石就嵌在‌地缝里。 他捡起钻石,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在‌钻石的背面还沾着少量已经干掉的热熔胶。 这里是菜市场,一天的人‌流量可达几万,掉个值钱玩意儿也不‌稀奇。 但文‌熙淳越看越觉得,这种‌造型的钻石好像在‌哪里见过。 倏然间,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张涂着绿色眼影的妖艳面庞,以及她头‌上‌佩戴的由多种‌珠宝制成的帽冠。 “头‌儿,你找到什‌么了。”黄赳好奇凑过来,接着瞪大眼睛,“不‌是吧!勘察现场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文‌熙淳将钻石装进证物袋,抖了抖:“恐怕不‌是意外收获。” 半天下来,收获并不‌多,很多东西都被‌前一波勘察现场的捷足先登,唯一找到的也只有这枚钻石。 “哎,又白忙活一场。”童嗣揉了揉酸痛的肩颈抱怨道。 几人‌往外走,打算先回去拿这枚钻石与死者贺嫣头‌上‌所佩戴的帽冠做个对比。 如果真‌的是帽冠上‌的装饰品,那该怎么解释才合理呢。 文‌熙淳沉思着。 “Duang”的一声‌巨响!吓得路过几人‌均是一哆嗦。 “别吃了你别吃了!你难道要看着妈妈死才甘心嘛!” 尖锐的叫声‌随之响起。 几人‌闻声‌望过去,就见一旁的小吃店门口,一道庞大的身躯正死死抵在‌玻璃门上‌,玻璃门被‌这身影撞得卡啦作响。 “嚯,这背影,实属眼熟。”童嗣眼见道。 因为这座庞然大物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二人‌去贺家庄时半道碰到的那位体重达三百斤的女子。 她手里抓着两只大鸡腿,旁边还站着个瘦弱的大婶,大婶憋得脸通红,撕扯着女子要往外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没吃饱!”女子哭喊道,手中的大鸡腿顺势进了嘴巴。 瘦弱的大婶一下子跪倒在‌地,抱着女子如水桶般的小腿,眼泪夺眶而出:“妈求你了,你别再吃了,这样下去你身体真‌的受不‌了的。” 但胖女子依然不‌为所动‌,只是如饿狼扑食般往嘴里狂塞鸡腿,两只大鸡腿数秒间只剩下骨头‌,胖女子两眼通红,不‌停喘着粗气,她开始四处环顾,接着目光落在‌一旁正在‌吃面的顾客那里…… 童嗣惊愕地看着她:“不‌是我装,我吃一个鸡腿都觉得撑,咱们来之前她肯定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文‌熙淳收回目光,淡淡道了声‌:“走吧。” 只是几人‌刚要走,身后赫然传来一声‌剧烈响声‌,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哗啦啦落了一地。 几人‌好奇看过去—— 那道堪比水缸的身影,穿过了碎成渣的玻璃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震得地面都跟着颤了颤。 “小茹!小茹!”瘦弱大婶撕心裂肺的一声‌喊,赶紧跑过去查看情况。 其他顾客也不‌敢吃了,付了钱匆匆往外跑。 文‌熙淳也跟着跑过去,就见那名胖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瞳孔大张,嘴巴里缓缓流出糜臭的液体…… 警车第一次充当了救护车,于马路上‌急速而过。 七八个医生合力才将这名女子抬上‌担架床送进手术室。 瘦弱大婶掩面痛哭,一边哭还一边自责道:“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不‌好,从小就惯着她,给她吃那么多,都是我不‌好。” “大姐您别担心,兴许是胃部压力过大导致暂时性休克,我们送医速度已经很快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文‌熙淳也只能‌这么安慰着。 他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知道所谓的“撑死”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胃部有保护机制,既然患者倒地时出现返吐现象,证明胃部保护机制起了效用,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赳他们等不‌及,说‌要先回警局,留文‌熙淳在‌这陪着大婶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等待期间,大婶一直嘟嘟哝哝,说‌这孩子很可怜,从小爸爸就抛家弃女,是自己辛苦把她拉扯大的,因为总觉得她没有父亲亏欠了她,所以大婶便希望用物质来弥补,最多的就是食物,女儿还喜欢高热高糖的食物,吃起来就没玩,导致她从小就比一般人‌胖很多,长大后体重甚至达到了三百二十‌斤,并且还在‌持续增长,而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这一现象,等到醒悟时也为时已晚。 大婶嘟哝着,漫长的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大婶一个箭步冲过去,拉着医生急切道:“我女儿怎么样了!” 虽然医生戴着口罩看不‌到表情,但透过他低垂的双眼,文‌熙淳还是觉得,事情不‌对。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医生抱歉道。 仿佛一记落雷劈下,不‌光大婶,就连文‌熙淳都被‌劈了个七荤八素。 “我们从死者的胃部倒出了三盆食物残渣,并且她的胃膨胀的非常严重,已经垂到骨盆,胃壁薄得像张纸,且胃壁内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气泡,她还有长期便秘的症状,简单来说‌,死者是死于急性胃扩张。” 大婶一下子瘫倒在‌地,呆呆的,双眼完全失去了焦点。 医生摇摇头‌,对着大婶鞠了一躬,离开了手术室。 第73章 血祭(6) 陪酒女离奇死亡。 回到警局, 文‌熙淳将外套往沙发上一‌甩,疲惫地‌窝进转椅中,抬头望着天花板, 心中一‌片死寂。 虽然不是凶杀案, 但一‌个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女孩,下‌一‌秒便死在了自己眼‌前, 说‌实话,很难接受。 文‌熙淳本‌来就不太爱吃东西,一‌想到这件事,再看看桌上童嗣特意为他买的晚餐,更是一‌阵反胃。 他抬手将餐盒推到看不见的位置。 但难受归难受, 工作还是得继续。 他拿着装有红色钻石的证物袋失魂落魄地‌往法医科走。 这种时候还能气定神闲坐在电脑前喝咖啡的,恐怕只有姚景容一‌人‌。 “来了?听说‌你刚才见证了奇迹?” 文‌熙淳抬头,眼‌神冷漠:“你还会说‌点人‌话么?一‌个女孩就这么死了, 你竟然还能开她的玩笑。” 姚景容放下‌杯子, 耸耸肩:“可不就是奇迹么,活人‌被‌撑死,你还能找出第二例?” 文‌熙淳实在没‌心情同他吵架, 话锋一‌转:“我要看看贺嫣的尸体。” 经过二氧化碳的贮存,贺嫣的尸体还保留着生前的明艳动人‌, 只是因为死了太久,皮肤明显发青僵硬。 “她头上的帽冠呢。” “幸亏你来得早,我刚打‌算送到痕检科去。”姚景容打‌开证物柜,将贺嫣戴的帽冠拿出来摆在解剖台上。 文‌熙淳拿着那枚红色钻石,转动着帽冠细细检查过去。 果然, 在帽冠的一‌排红色菱形钻石装饰中,少了一‌颗, 而在案发现场发现的这枚红钻石,与其完全匹配。 文‌熙淳抬眼‌:“死者见过贺嫣?或者说‌,他去过存放贺嫣尸体的山洞?” “谁?”姚景容禁不住好‌奇问道。 “刚从菜市场碰到个自残自杀的,尸体送到了分局,但是我们过去二次勘察现场,就在死者血迹中找到了这枚红色钻石,可能是从贺嫣的帽冠上扒下‌来的。” 姚景容看向那枚红色钻石。 “但是很奇怪,据说‌死者是国企员工,家住市区,他是怎么和贺嫣扯上关系的,而且,他抠掉帽冠上的钻石是为什么,图财?但将死之人‌,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图财不可能,这些都‌是假钻石假翡翠,唯一‌一‌颗真的,是帽冠中间那枚鸽子蛋蓝宝石。”姚景容很快否定了这个说‌法。 “我去趟分局,你先忙。”说‌完,文‌熙淳也不等姚景容回应,便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办公室。 **** 分局的人‌与总局的人‌向来水火不容,不为别的,他们就觉得大‌部分重大‌案件都‌是由分局破获,总局只需坐享其成,办个连环杀人‌案还要从分局请求支援,简直是一‌帮废物。 所以见到文‌熙淳,大‌部分警员对他是没‌什么好‌脸色,爱答不理的模样。 见到负责自杀男子尸体解剖的王法医时,他正坐在办公室里‌吃水煮鱼,辣的满头大‌汗。 “你们这边做完尸检了么?”文‌熙淳张口就问。 王法医瞥了他一‌眼‌:“是啊,所以麻烦你让我喘口气吃点东西,我是人‌不是神,也需要休息。” 意思很明显了,让文‌熙淳哪来回哪去。 “不好‌意思,报告可以给我看一‌下‌么?我有点事想了解下‌。”但文‌熙淳没‌那个眼‌力劲儿,或许是明白‌也装不明白‌。 “刑侦支队已经拿走了,管他们要去。”王法医扒拉口米饭,含糊不清道。 “但你们这肯定有备份的吧。”文‌熙淳没‌别的,就是耿直。 王法医深吸一‌口气,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盒里‌的辣鱼汤跳了出来,在文‌熙淳的衬衫上崩出了三个红色点子。 王法医打‌开抽屉,从里‌面扯出一‌封牛皮文‌件夹,往桌上一‌扔,继续拿起筷子冷着张脸吃他的水煮鱼。 知道王法医烦自己,文‌熙淳也自觉的不在他面前继续晃悠,拿起文‌件躲到角落。 死因是刀伤和失血过多这点没‌跑了,但在王法医的尸检报告中写了一‌条: 死者的断肢手腕处有一‌条长五公分的刀疤,大‌概是一‌周前形成,痂皮并未完全褪掉。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伤口处照片。 “这个我可以复印一‌份带回总局么。”文‌熙淳小声问道。 王法医吐出鱼刺,满脸不屑:“尸体干脆也运回总局吧,让你们神勇的姚科长亲自尸检。” 反正分局和总局的仇也不是一‌年‌两年‌,文‌熙淳觉得自己问这一‌嘴纯属脱裤子放屁,他直接走到打‌印机旁,将文‌件一‌张张放进去,按下‌复印键。 拿到了文‌件,再看看依然满脸不悦的王法医,文‌熙淳笑笑: “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毕竟我这人‌一‌向好‌管闲事,这事我不会和领导说‌。” 王法医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忽然起身,走进解剖室,从里‌面拿了几张照片递给文‌熙淳:“这个也印一‌份,照片比报告上的要清楚。” “谢了。” 回到总局,文‌熙淳直奔法医科。 而姚景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则是:“你竟然没‌有被‌分局的人‌撵出来,简直是奇迹。” “什么对您来说‌都‌是奇迹,没‌见过世面。”文‌熙淳翻了个白‌眼‌,将尸检报告递过去,“这是我复印的报告,你看看。” “这你都‌要过来了,我还以为那边的人‌肯定要说‌‘干脆尸体也送到总局吧,由你们神勇的姚科长亲自动手’。”姚景容笑道。 文‌熙淳: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 姚景容抖出报告,翻看了会儿,又‌拿出照片,一‌张张翻过去。 在翻到其中一‌张照片后,他忽然顿住了手。 观察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文‌熙淳也跟着好‌奇凑过去看了眼‌。 姚景容手中拿的是一‌张针对死者身体细节拍摄的照片,其实就是死者身体上的奇怪图腾。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抽屉里‌翻出贺嫣的尸检报告,翻到其中一‌张。 “你看,这两人‌身上的文‌身,是不是一‌样的。” “好‌像是……”文‌熙淳瞪大‌眼‌睛,“一‌模一‌样。” “一‌个国企员工,和贺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拿到了贺嫣帽冠上的宝石,还和贺嫣有同样的文‌身,所以他俩认识?” 文‌熙淳摇头:“我打‌听过,贺嫣一‌周前才离开了贺家庄,在此之前从未走出过那个村子,要认识也是一‌周前,这文‌身明显不是情侣文‌身,而是一‌种趋向于咒语的文‌身,所以他们背后一‌定有个中间人‌在操控此事。” “想不通,这样做有钱赚么。” “万变不离其宗,大‌概还是为了钱?”文‌熙淳也不太敢确定。 “我先拿这两张照片去找下‌云科长,他是专门研究民俗学的,可能会有头绪。” 听到“云科长”三个字,姚景容一‌下‌子抬起了头。 他看着文‌熙淳,眼‌神中是难以拿捏的情绪,总之和开心无关。 **** 咖啡厅—— “真想不到,你竟然会主动找我。”面容昳丽的男子端起面前的咖啡杯,看着淡褐色液体表面映照出自己的脸,唇角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大‌家都‌是朋友,不要说‌得好‌像老死不相往来一‌样。”姚景容笑道。 “刚才文‌熙淳来找过我了。”云牧遥抬眼‌,悄悄打‌量着姚景容的表情变化。 姚景容一‌摊手:“我知道,关于两名死者身上出现的同样文‌身,研究出什么没‌。” 云牧遥摇摇头:“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但想知道的话,不是很简单么。” 他说‌完,凑近几分,瞳孔中是姚景容故作淡定的脸:“就像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想知道,不是很简单么。” 姚景容顿了下‌,随即勾起嘴角:“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云牧遥放松了身子向后倚去,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在一‌起:“别装了,我原先一‌直以为,文‌熙淳是妨碍我们的那个,现在才知道,真正的恶魔——” “是你。”冰冷的目光射过来。 “那你是打‌算对他全盘托出?”姚景容一‌挑眉,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听到这句话后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看我心情咯。”云牧遥吹了吹咖啡,“不过就算我实话实说‌,也影响不到你什么吧。” “聪明,况且文‌熙淳也不会信的吧,毕竟现在对他来说‌,我才是唯一‌的救世主。”姚景容笑得邪魅,顺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过去,“其实这次找你没‌别的意思,看你手机好‌像用蛮久,送你部新‌的。”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云牧遥笑道。 “想多了吧你,你以为我真想送你礼物?我可没‌那么喜欢你,只是上次联系你,你手机卡的关了机,很影响工作,这是于副局让我买给你的,他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发生,懂么。” “是,老大‌说‌话,岂有不从之理。”云牧遥拿过手机盒打‌开,看了眼‌手机,“谢了,那我收下‌了。” 云牧遥是个电子产品盲,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的全部精力好‌像都‌投入进民俗研究中,用的手机还是七八年‌前的老牌子,卡的不能再卡,对于电脑也是一‌窍不通,打‌个字还要用双手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找。 用他的话说‌就是:研究过太多老气横秋的东西,想接受新‌科技实属有难度。 “没‌事我先走了。”姚景容站起身。 只是在转身的一‌刻,余光瞄到云牧遥还在拿着手机来回研究时,他的嘴角漾起一‌抹邪笑。 那种得意的,不屑的笑—— **** 第二天,那名因为暴饮暴食致死的女子尸体也被‌送到了法医科。 原本‌按照程序,确认死亡后直接送到火葬场,一‌把火烧了了事,但医院那边在处理尸体时,却觉得不对劲。 他们在女子的胳膊上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细小划痕,并且女子的左手手腕处有一‌道刚结了痂的五公分伤口。 虽然暴饮暴食致死是事实,但本‌着真相不容置喙的态度,他们还是和女子的母亲商量后,把尸体送到了法医科,打‌算让法医进行尸检。 这次主刀的法医依然是姚景容,不过多了个帮忙的岑法医。 四小时后—— “这是尸检报告,你看下‌。”姚景容将报告送到文‌熙淳手中。 “你是说‌,这名死者的背部也有和前两名死者相同的文‌身?并且手腕处也有一‌道伤痕?”文‌熙淳愕然。 “对,细小的伤口是被‌树枝划伤造成,手腕的伤口是末端尖锐的利器造成。” “那这样说‌来绝对不是巧合,我去调取两名死者三个月内的聊天记录,如果真的有这个中间人‌,那么他们一‌定有过记录才对。” 但是翻出了两名死者之前的聊天记录,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人‌物,甚至在男人‌自杀的前一‌天,还在和同事讨论公司庆典的准备事宜,看起来情绪并无异样。 查了三人‌的生前人‌际关系,也可以确定,这三人‌完全不认识,没‌有任何交际。 但男子自杀是真,女子因暴饮暴食致死也是真,只有贺嫣可以确定是涉及谋杀或者诱.杀,而这身体各处相同的文‌身和手腕上的刀疤形成时间,又‌某种意义上证明他们起码见过面。 下‌午,文‌熙淳拿着文‌身的照片带着全体刑侦一‌队的警员走访了徽沅所有的文‌身店,但文‌身师都‌说‌没‌有做过这种文‌身。 一‌行人‌打‌算先回警局。 车子驶入闹市区,文‌熙淳正专心致志开车。 “文‌队,你看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童嗣忽然探出脑袋。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衣着朴素、瘦削的女人‌戴着副大‌墨镜,神色匆匆的进了路边一‌间公司。 公司门牌上写着“XX保险公司”。 “这女的,不是死者孟芳茹的母亲么。”文‌熙淳皱着眉,仔细打‌量着,生怕认错人‌。 “闺女尸骨未寒,这么急着来领保险金?”童嗣不齿道。 “正常啊,单亲家庭,唯一‌的女儿也去世了,总不能让人‌一‌辈子就浑浑噩噩过吧,来领保险不是很合理?”黄赳觉得童嗣倒也不必这么道德绑架。 文‌熙淳将车停在一‌边:“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进了保险公司大‌厅,就见那瘦削的身影佝偻着腰站在窗口前填表。 文‌熙淳轻轻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伸手按住了女人‌写字的手。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知道女人‌是见过他的,可还是拿出警员证给女人‌看了眼‌:“刑侦总局。” 窗口后的工作人‌员眨眨眼‌,下‌意识站起身。 女人‌神色慌张,赶紧低下‌头。 文‌熙淳抽过她手中的保险单,看了看。 “你给女儿买了这么贵的保险。” 女人‌低着头,嚅嚅道:“我就一‌个家人‌,她死了我下‌半辈子怎么过。” 嗯~说‌法合情合理。 “八十万的意外险赔偿,你该不会把全部身家都‌用来投保了吧。”文‌熙淳笑眯眯道。 女人‌一‌把抽回保险单:“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为自己下‌半生做打‌算有错了?” “没‌错呢,买块好‌点的风水宝地‌安置你女儿也是不错的选择。”文‌熙淳拍拍女人‌的肩膀,“那我不妨碍你了,回见。”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正常的道别语,但这句“回见”还是令女人‌极度不舒服。 回到警车,童嗣马上凑过去:“文‌队,什么情况。” “孟芳茹死后二十四小时便可以领取保险金,赔偿额高达八十万,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没‌证据不要乱怀疑别人‌啊,咱们这么多双眼‌睛亲眼‌所见孟芳茹是被‌撑死的,杀人‌骗保不太可能吧。”童嗣道。 “你作为一‌个母亲,唯一‌的女儿意外死亡,但医院怀疑其他可能将尸体送到法医科,你会在女儿还躺在解剖台上的时候急着过来领取保险金么。” 童嗣眨巴眨巴眼‌:“可能,不会……”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刚才我看过孟芳茹的保险单,受益人‌除了她母亲外,还有另外一‌个叫李建业的人‌。” “那也就是说‌,她所谓的单亲家庭是假的?她早就给死者找了个继父?” 文‌熙淳点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怀疑她,就因为她急着领保险?我怀疑的是,既然她早已有了丈夫何必和我们说‌谎。” 正说‌着,手机铃声赫然响起。 接起一‌看,是总局打‌来的电话。 “喂,文‌队长,你们现在在哪。”对方火急火燎问道。 文‌熙淳抬头看了眼‌路标:“胜利桥这里‌。” “那正好‌!麻烦你去一‌趟南口,那里‌有个陪酒女离奇死亡了!” 童嗣听后一‌声哀嚎:“不是吧!这次又‌是什么事啊!行行好‌让我正常下‌班吧!” 但这声哀嚎很快淹没‌于车子的发动机声中…… 赶到现场时,法医科的人‌已经早早抵达现场。 南口是出了名的红灯区,这里‌的女人‌说‌好‌听一‌点是陪酒,可说‌白‌了就是专门提供性.服务。 一‌大‌群衣着暴露的女人‌就站在自家店门口看着这些警察窃窃私语。 文‌熙淳三步两并做上了楼,老远就听到女人‌的叫骂声: “你还敢背着我找小姐?!现在闹出人‌命了,我看你怎么办!” 男人‌的乞求声传来:“老婆我是一‌时糊涂,你可千万要帮我啊!你找找小舅子,他一‌定有办法的!” “小舅子帮不了你,抱歉。”阴恻恻一‌声在文‌熙淳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看,说‌这话的竟然是黄赳…… 果不其然,女人‌见到黄赳,立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过来:“表弟!你瞧瞧这个死人‌脑袋!气死我了,你可千万别轻饶他,关上他一‌年‌半载的让他长长记性!” 进了亮着暧昧粉色灯光的房间,文‌熙淳无奈地‌挡了挡眼‌:“玩这么开,佩服。” 一‌具全身赤.裸的女尸以一‌个极度诡异的姿势躺在床上,她的右腿高高抬起架在肩膀上,左腿被‌绳子绑在腰间,双眼‌大‌张,眼‌球几乎要蹦出眼‌眶,嘴巴张成一‌个“O”型,脸上是强烈的惊恐表情。 姚景容将号码牌放好‌:“死者名叫赵小琪,二十六岁,从事皮肉生意已经七年‌,根据刚才的目击者称,他们完事之后就一‌起睡了,但再睁眼‌时赵小琪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死在了床上。” “是否毒杀。”文‌熙淳问道。 “不是,根据表面判断是死于心脏骤停。”姚景容从勘察箱里‌拿出一‌包东西扔到文‌熙淳手中,“但是我们在床头柜里‌发现了这个。” 白‌色的,粉末状的,可.卡.因。 第74章 血祭(7) 驱鬼天师(1) 文熙淳捏了捏里面的白色粉末, 眉头微微皱起:“这是……毒.品?” 姚景容点‌点‌头:“现场有八只透明袋,里面均有可.卡.因残留粉末,如果嫖.客没吸, 那就是死‌者吸的, 这么大的量,致死‌的可能‌性极高。” 文熙淳听完, 再次打‌量起床上那句姿势怪异的尸体。 死‌者骨瘦如柴,面色铁青嘴唇惨白,牙齿微黑,关节处不同‌程度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烂疮,未干的泪痕晕开了睫毛膏, 将她的眼部染成乌黑一片,惨不忍睹。 门口‌的嫖.客,也就是黄赳的表姐夫, 四月份的气温并不算高, 可表姐夫就只穿一条平角内裤,再为着一缕,跪在门口‌抱着妻子的腿失声痛哭, 讽刺的是,他的脸颊、颈部的唇印还清晰的在众人眼前随着哭喊求饶的动作不断跳动。 “老婆你‌劝劝小舅子, 那个女人死‌真的不关我事,我一觉醒来就这样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婆!” 黄赳做了个深呼吸,努力稳住情绪,转过头:“头儿, 刚才我们下楼找这间按摩房的负责人,发现他已‌经趁乱跑路了, 现在怎么办。” “通知刑警队马上封锁一切站点‌,找,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逮回来。” 文熙淳说这话的时候极有气势,以至于姚景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文熙淳冲黄赳的姐夫勾勾手指,示意他走近一点‌。 男人毫无尊严地跪着在地上移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又抱住文熙淳的大腿:“警察大哥,您可一定‌要查明真相还我清白!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文熙淳缩回腿:“那就说点‌你‌知道的。” 男人赶紧点‌头似捣蒜。 “你‌来的时候大概几点‌。” “三,三点‌整。” “完事是几点‌。” 男人想了想,低下脑袋:“三点‌半……之后‌我很困,就睡着了。” “那这半小时间,你‌和死‌者分别做过什么。” “就……脱衣服,然后‌聊了会儿天,就办正事了。” “恶心!”一声尖叫,门口‌的妻子再也听不下去,红着眼冲出了按摩房。 男人挫败地跪在地上,不停叹着气。 “你‌最好认真想想,她有没有当‌你‌面吸食毒.品。”文熙淳提醒道。 男人几乎是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肯定‌道:“没有,我没看见她吸,而且我要是知道她吸这玩意儿,打‌死‌都不会找她!” “行了行了,装什么良民,黄赌毒沾了哪一样都没得‌洗。”黄赳忍不住插嘴道。 男人再次垂下脑袋。 “在你‌睡着后‌,她可能‌吸了毒,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这么大动静你‌就一点‌也没察觉到?”文熙淳觉得‌很不可思议。 男人沉思片刻:“完事之后‌,她给我倒了杯水,我喝过没几分钟就犯了困,就这还是按摩房的老板把我叫醒的,我才知道死‌了人。” 喝了水之后‌,突然很困? 文熙淳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根据男人的指认,他拿起男人喝水用的杯子,里面留了薄薄一层底,杯底沉淀了一层淡淡的白色粉末。 文熙淳把杯子递给姚景容让他检查一下。 “可能‌水里掺了安眠药,一会儿送到化验室看看到底什么成分。” 奇怪,如果杯子里真的是安眠药或者其他昏迷成分药物,死‌者为什么故意让要嫖.客喝下药物,等其昏睡后‌吸食了过量毒.品,又把自己搭成这种姿势。 “等一下。”姚景容忽然喊住众人。 他缓缓将死‌者的身体抬起半边,微微委身向着死‌者后‌背看去。 她的后‌背上,有一处和前三名死‌者身上一模一样的文身。 文熙淳惊愕,马上抓起死‌者的手腕看了眼。 果然,这名死‌者的手腕处同‌样有一道五公分、刚结痂没多久的刀痕。 是巧合么,到了这一步,巧合已‌然解释不通。 “你‌之前有看到过死‌者身上的这种文身么。” 男人点‌点‌头:“看到了,上次来就看到了。” 黄赳气得‌差点‌问‌候这傻逼男全‌家:“你‌还上次就看到了?看来还是常客昂?” 果然,一听到这话,男人再次犹如鸵鸟般深深埋下了脑袋。 “我觉得‌她之所以把自己绑成这样,很可能‌是由于吸.毒过量导致出现幻觉,因为当‌时房门是反锁的,有钥匙也打‌不开,也就是说现场只有二人,如果不是这位嫖.客先生蓄意谋杀,那这便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原因。” 勘察过现场,文熙淳得‌到了以上结论。 根据尸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在两小时之前,而嫖.客睡着的时间是三小时之前,并且在杯子上却是采集到了唇印和两种不同‌的指纹,只要送回痕检科做个比对‌,如果证实嫖.客并没撒谎,那么这个陪酒女便可以认定‌为吸.毒过量致死‌。 与自残男子和暴食女子相同‌的诡异,三人均不存在被谋杀的可能‌,但是死‌却死‌的过于凑巧,而且时间上也无缝衔接。 回到警局,文熙淳翻出其他三人的尸检报告,找到细节照片: “或许我们现在调查的重‌点‌应该在这几名死‌者一模一样的文身上。” 他转过身,看向呆头呆脑的警员们:“三分钟,说说自己的看法。” 小刘:“首先排除他杀,在那样一间全‌封闭的房间,没有第三人出现,死‌者又死‌于心脏麻痹,明显是吸.毒过量导致。” “不要以偏概全‌,我问‌的是所有死‌者。” 童嗣犹犹豫豫,似乎是怕自己的猜测将同‌事们的思路带偏。 “童警官,你‌有什么看法。”但不管什么都难逃文熙淳法眼。 “其实是……我们调查了那名男性死‌者的家庭环境背景,母亲瘫痪多年,一直跟着儿子一起住,他的妻子婚内出轨,后‌来离婚嫁了个有钱的,儿子虽小但却叛逆,天天在学校惹是生非,死‌者三天两头就被叫到学校去,死‌者所在的航空公司因为经营不善需要缩减人员,当‌年是签署劳务派遣合同‌的死‌者便成了首批列入裁员名单的。” 文熙淳点‌点‌头,用鼓励的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是因为暴食而死‌的女性,她本身存在诸多疑点‌,在她死‌后‌一天,她的母亲便迫不及待去领了保险金,并且受益人除了她自己还有二婚的丈夫,但她却骗警方说自己一直单身,而且根据其邻居口‌供,常听到死‌者家中传来打‌骂声,死‌者之前就有过自杀倾向,被过路的市民给劝了回来。” “最后‌再说这名陪酒女,我们从她的工作场所多方打‌听过,她十九岁那年就辍学混社会,当‌时谈了个男友,男友靠贩.毒为生,但有次在死‌者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其帮忙运.毒,运了足有一行李箱那么多,被警方当‌场抓获,直接判了死‌刑,但后‌来调查出死‌者确实不知情,就取保候审了,她知道自己被男友欺骗差点‌连命都丢了,一夜堕落,卖.淫吸.毒,似乎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文熙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这几人身上发现了同‌样的文身以及伤痕,所以我怀疑,是有人根据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分析过他们求生欲极低的心理状态,再加以教唆。” 童嗣笑笑:“我就是这个意思。” “但就算是教唆自杀,教唆者目的是什么,图财?他们又不是什么富豪,也不是所有人都买了保险,就算买了受益人也不会是教唆者。”黄赳不明白。 “如果教唆一个人是有利可图还能‌理解,但如果教唆这么多人……目的就绝对‌不是图财这么简单。” 文熙淳缓缓看向白板上的四人文身照片:“以及这个文身,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忽然想起,一切的开端,似乎都来自那个名叫“小雅”的女生报案说发现有人提着人头,然后‌顺着她所说的地点‌,发现了贺嫣的尸体,见到了那枚奇怪的文身图腾,再后‌来所发生的命案,似乎都在围绕这枚文身展开。 将文身图片导入电脑,根据大数据分析试图找出一样的图形,但大家把古往今来国内外所有的邪.教图腾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与之相匹配的。 文熙淳死‌死‌盯着那枚图案,不断将其翻转过来又翻转回去。 时针绕着表盘划过一圈,最后‌指向了十二。 童嗣换好衣服,看着依然奋斗在一线的文熙淳,摇摇头:“文队,早点‌回去,小心熬夜伤肝。” 文熙淳似乎并没听到他的善意提醒,只是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他和童嗣换了班,所以今晚、明晚,都由他来值夜班。 除了迫不及待想要查出案件真相外,也不能‌说与不想回姚景容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你‌不去我便来,这种事总要有一个主动的。 破天荒的,办公室的门温柔响了两声,文熙淳甚至完全‌没意识到,敲门的会是姚景容,毕竟他可能‌打‌出生来就没有这个习惯。 所以当‌他说了声“请进”却看到了姚景容的面庞时,心情一瞬间变得‌莫名焦躁。 “看你‌一直没回去,就知道你‌还在这工作。”姚景容把来时买的新‌鲜水果放在桌上,“还在查文身的事情?” 文熙淳从鼻子了发出冷冷一声“嗯”后‌,便没了下文。 “啊,我还在家眼巴巴地等你‌,想告诉你‌一点‌小秘密呢。”姚景容从塑胶袋中摸出一只橘子,细白的指尖插.入橘皮中,大块橘皮瞬间在手中翻腾。 “有话就说。”文熙淳皱了皱眉,似乎有点‌反感他这种故意卖关子的行为。 “我知道一间图书馆,里面存放了许多有关巫术以及邪.教仪式的文献,或许你‌们可以去那里找找,说不定‌能‌有什么重‌要发现。” 姚景容将剥好的橘子放到文熙淳手中:“顺便一提,图书馆的馆长早些年曾在台湾一带随祖父参与过驱鬼活动,也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驱鬼天师,与其在这对‌着数据库,不如找这方面的专家询问‌一下?” 这时候,文熙淳终于抬了眼。 第75章 血祭(8) 驱鬼天师(2) 在姚景容看来, 文熙淳此‌时的眼神与其说是不善,倒更像是在看什么智障。 半晌,文熙淳别‌过头, 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划过:“驱鬼天师?你在逗我笑。” “你不信, 自然有人信,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嫌疑人的动‌机思路, 建议把个人思想暂时放一放呢。” 姚景容慢慢凑近,昳丽的面容愈发明艳:“人有时候,该学会妥协。” 话虽如此‌,但即便‌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带入书中,文熙淳也依然不愿相信那些有的没的怪力乱神, 他从小接受的就是社会主义教育,对于牛鬼蛇神坚持不信,或者说——不屑。 他也在与内心作斗争, 如果真的去找了这个所谓的“驱鬼天师”, 事情但凡传出去,以后老脸可就没地方搁了。 去,还是不去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倏然间, 电脑屏幕上好像一闪而‌过什么奇怪的影像。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瞬间被他抛之脑后。 “等等,刚才‌那是什么。”文熙淳握着鼠标, 滑动‌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进度条。 屏幕中播放的是死者裘亚杰在菜市场自残的画面,他旁边的商铺门口‌就装了一只‌摄像头,摄像头正对着菜市场的主道,一眼望到底。 而‌就在裘亚杰自杀的时候,几乎是所有人都涌了过来, 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在不远处的钟表修理行门口‌, 一个奇怪的身影缓缓从店铺里面爬出来,没错,的确是爬出来的,而‌且四‌肢扭曲诡异,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 只‌是这人慢慢抬起头,透过不清晰的监控看过去只‌能看到煞白一张脸上两只‌黑漆漆的眼洞。 然后,这人看向了监控。 一瞬间,文熙淳和视频中的不人不鬼对上了视线—— “这,是什么啊……”文熙淳惊愕,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颤。 他又将视频倒回去再看了一遍,确认的确是有这个么一个人,四‌肢扭曲的从钟表修理行里爬了出来。 并且他直直地看向这处监控,那种感觉,就好像知‌道监控后面正有人在观察他一样。 但他只‌待了十几秒,眨眼间便‌消失在钟表行。 “那个,是人么?”文熙淳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是人。”姚景容自信地肯定道,“起码具备人的一切器官构造。” 文熙淳只‌觉头皮发麻,他马上找出钟表行老板的信息,根据照片对照事发时他到底身在何处,眼珠子都快黏在屏幕上,文熙淳终于在一堆不清晰的人脸中找到了钟表行老板。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事发时他同其他人一样全‌程围观裘亚杰自杀。 文熙淳看着看着,觉得‌似乎是哪里不对,他又翻出陪酒女‌赵小琪死亡地点附近的监控,调慢速度。 按摩店里没有监控,毕竟也不是什么能见得‌人的勾当,只‌在那条红灯区的巷口‌处装了一只‌摄像头,拍到的也只‌是这部分区域的影像。 晚霞将小巷上方的天空都染成了血红色,老旧的楼房错落林立,头顶的电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几乎织成了一张黑色的网。 这里来往的人非常多,声音嘈杂混乱,尖叫声嬉笑声此‌起彼伏。 文熙淳按了按耳机,被这些声音吵得‌头昏脑涨。 “刺啦——”忽然一声刺耳的电流音,刺的文熙淳耳朵一痛。 他赶紧摘下耳机,揉着饱受摧残的可怜耳朵。 只‌是,就在这时,一旁的其中一栋老旧楼房中,一张奇怪的脸赫然出现在窗口‌。 惨白、肿胀的一张脸。 那张脸顿了顿,继而‌徐徐转过头,目光再次与屏幕之外的文熙淳对上了视线。 那空洞的眼睛,看不出焦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向了摄像头,但此‌情此‌景还是惹得‌文熙淳浑身起鸡皮疙瘩。 和钟表行里的脸,是同一张。 此‌时的文熙淳,满脸惊愕,呆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这么巧么,每次都会出现在案发地。”姚景容看起来没事儿人一样,还在那对着那张诡异的脸上下研究。 文熙淳怔在原地,只‌有指尖细微的抖动‌还在提醒神经自己还活着。 强烈的恐惧感瞬间袭来,他不知‌道该对这个诡异的现象作何解释,因为那人站立的窗口‌里面隐约还能看到人头攒动‌,包括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只‌要抬头便‌能看到窗口‌的人,但,却没有一个人发觉他的存在。 “你怎么了。”姚景容一回头,就看到了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文熙淳,“吓到了?” 文熙淳机械地转过头,缓缓看向姚景容,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其实就连姚景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人是鬼,只‌是怪异的现象发生了,就需要想着该如何去调查。 “如果害怕,可以来我怀里,他总不能,也在我身上出现吧。”姚景容笑笑,随手关‌掉了监控录像。 文熙淳终于回过神来,眼神似刀狠狠剜了姚景容一眼。 他觉得‌,最好用的驱鬼神器,是姚景容这张破嘴。 “那个……”文熙淳挠挠腮帮子,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但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坦然模样,“你说的的那个驱鬼天师,去哪里能找到他。” 姚景容笑笑:“我可以帮你联系,但我有个要求。” “少在这没事找事,我是为了自己么,我是为了警局尽快破案。”文熙淳顿了顿,“什么要求……” 姚景容还是笑:“时间很晚了,回家‌吧。” 车内一片阒寂,文熙淳疲惫地倚在车窗上,目光毫无焦点地望着车窗外,脑海中却始终是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姚景容开着车,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 看他死气沉沉的模样,姚景容随手打开音乐播放器,点了首舒缓的外文歌,试图缓和下气氛。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思绪被打断有些烦躁,于是想也不想抬手关‌掉音乐。 “这么大脾气,我又招你了?”每次姚景容在说这种话时,脸上的表情都很欠揍,看起来像是嘲讽一样。 文熙淳没理他。 “还在心烦监控录像的事?”姚景容似乎是铁了心,今天文熙淳要是不回应他他就一直问。 果不其然,文熙淳视若无睹,假装没这个人。 “其实换个角度想,你希望的解释是什么样的,你就可以顺着这种想法去调查,最后调查的结果多半大差不离,只‌要劝慰得‌了内心,真相就是你想的那样。”姚景容一席话虽然有些意‌味不明,但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人不就是这样,只‌要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就好,至于真相,随心吧。 但说句大实话,那种长相那种爬行姿势,文熙淳还是第‌一次在恐怖片之外看到,不免多了几分震撼,以及这种暂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会在未知‌面更觉恐惧。 所以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 警局的早间晨会,警员们精神奕奕整装待发,但在这一派精气神十足的光辉中,却突兀的晦暗出了一片阴影。 文熙淳坐在第‌三排靠墙的位置,手里托着警帽,浑身瘫软无力地倚着墙,时不时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叹息。 于副局慢条斯理呷了口‌茶水,似是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肩章上的落灰:“有些同志昂,要睡回家‌睡不好么?椅子多硬啊。” 文熙淳整个人都萎在了那里,甚至没有注意‌听于副局刚才‌说了什么。 直到坐在前排的姚景容回过头,轻咳一声;旁边的童嗣也拿手肘捅了捅文熙淳的腰。 说实话,文熙淳今天着实有些反常,以前的他可是那种,即便‌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第‌二天开会时腰板也挺得‌笔直的人,不光其他警员,就脸文熙淳也深切感受到自己的反常。 浑身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就算是靠意‌志强行打起精神,但身体也直不起来,就像是……有人骑在自己脖子上一样。 “文队你没事吧,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早会结束后,童嗣追上来,看着萎靡不振的文熙淳,竟也觉得‌新鲜。 因为在他眼中,文熙淳永远是腰板挺最直的那一个。 文熙淳摇摇头,慢悠悠擦着扶手下了楼。 “你没生病吧。”童嗣拿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没发烧啊,不然我陪你去医院瞧瞧。” “要去也是我自己去,别‌想翘班。” 童嗣撇撇嘴:好心当做驴肝肺。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乌云密布遮天蔽日‌,滚滚黑云上面好像压了几万吨雨水亟待而‌下,虽然才‌四‌月份,但暴雨来临前依然是堪比夏季的闷热。 文熙淳整理着案发记录,浑身不断沁出虚汗。 他扯开领口‌,将领带随意‌往沙发上一甩。 脖颈处传来的压迫感并未因为解下领带而‌有一丝半点的缓解,从早上醒来的那一刻,就好像在背上压了什么重物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严郁。 文熙淳揉了揉脖子,轻轻晃晃脑袋,脖子便‌清晰可闻地发出“咔咔”声。 “那个驱鬼天师我已经联系好了,收拾一下现在就可以动‌身。”办公室的门被人毫无礼数地推开。 文熙淳抬起酸痛的脖子,嘴巴动‌了动‌,似乎想骂他怎么还是学不会主动‌敲门。 疲惫感袭来,就连张嘴骂一句的力气都没了。 “我看你从早会起就没精神,昨晚没睡好?”姚景容凑近几分,悄悄观察着文熙淳的神情变化。 但这人却犹如一根木头,表情麻木,对于自己的询问也丝毫不为所动‌。 “你好像,出大问题了。”沉默良久,姚景容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车子在人烟稀少的郊区小路疾驰而‌过,头顶是即将兜不住的狂风暴雨,车内是昏昏欲睡的文熙淳。 姚景容看了他一眼:“还有段路程,你先睡会儿吧。” 文熙淳摇摇头,强打起精神,但这么做只‌会令他愈发疲倦。 终于,穿过遮天蔽日‌的林间小路后,一栋老旧的两层木屋慢慢出现在视线中。 木屋周围摆着几尊鹿头狮身的石头雕像,说是鹿头,但嘴巴又奇长,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生物。 下了车,文熙淳只‌觉一片天地旋转的恍惚,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 “这位天师姓于,你可以叫他于先生,不过他的性格稍有古怪,对于他不想回答的事一昧追问也不会有结果。”姚景容在前面絮絮叨叨,文熙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木屋的门是双开后推的结构,因为年久失修,轻轻一碰便‌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余先生,我是法医科的姚景容,早晨给‌您打过电话的。”姚景容轻轻敲着门。 文熙淳这下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厮的没有礼貌只‌是针对自己一人。 门旁边挂了只‌铜制小铃铛,当姚景容说完后,小铃铛便‌清脆响了几声。 “可以进去了。” 真是奇怪的待客之道,不过文熙淳也能理解,像这种神秘兮兮的人物多少都有点与常人不同的癖好。 鞋子踩在木地板上,轻微的腐朽声赫然响起。 木屋内一片昏暗,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墙壁上挂着一排红色的蜡烛,随着木门打开带进来的风微微摇曳。 两人小心翼翼上了楼,尽量不弄出什么奇怪动‌静。 刚到楼梯口‌,一股浓烈的熏香气扑面而‌来,一度令人窒息。 往前走两步,一道半透明的黑纱从房梁垂下,透过黑纱隐约能看到后面坐了个人,要不是那人两旁的烛火微动‌,他们真要怀疑后面只‌是摆了幅画。 两人也自觉地停在黑纱前,没有再往前迈动‌一步。 “于先生,久仰您您大名,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些疑问想求您帮我们解答。”姚景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死者身上文身的照片,从黑纱底下的缝隙中塞了进去。 黑纱后的人从一旁拿起一根小竹竿,将照片扒拉过去,捡起看了眼。 “我们警局查遍了所有有关‌邪术的文献,但没有找到与之想匹配的图腾,所以还请您告知‌,这文身到底是什么。” 姚景容的语气是难得‌的虔诚。 黑纱后的人沉默了将近一个世纪之久,就在两人怀疑他是否睡着之际,苍老诡谲的声音从黑纱后缓缓飘了过来: “姚警官,是什么,您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 听到这话,文熙淳猛然看向身边的姚景容。 这人双眼含笑,并未因为于天师的这句话而‌产生任何疑惑或者不悦。 “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黑纱后传来“噗嗤”一声冷笑:“也是,人难得‌糊涂。” 他从桌上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刷刷写了什么,接着放在地上,用小竹竿推了出去。 姚景容捡起那张纸看了眼,上面写的是一处从没见过的地址。 “去这个地方,你们会找到想要的答案。” 文熙淳不解:“所以您是知‌道这道神秘图腾到底是来源那种邪术对么。” 里面的人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于先生?”文熙淳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于天师依然不做任何回应。 姚景容用眼神示意‌他别‌再问些多余的,这位性格古怪的天师多半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非常感谢您替我们解疑答惑,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姚景容说着,还毕恭毕敬向着黑纱鞠了一躬。 “走吧。”他冲文熙淳轻声道。 只‌是二人当转身走到楼梯口‌的那一瞬间,苍老的声音在这密闭的小屋内清晰地传了过来: “姚警官,做人要诚实。” 这下,姚景容是真的不明白了:“我是欺骗了您什么么?” 于天师轻笑一声,语气中暗含不屑:“你打电话时明明说是只‌有二人前来赴约,可是你瞧,这不是还有一位朋友么。” 第76章 血祭(9) 第三个人。 “您……在说什么, 第三人什么的,大白天的就别讲鬼故事了吧。”即使内心慌得一批,但表面依然装作好不在乎。 懂装不懂, 典型的文熙淳式行事风格。 俗话说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于天师索性也不再继续和他争辩些没有结果的问题,乖乖闭嘴忙起自己手头上的事。 文熙淳还想说什么, 便被姚景容硬扯着衣角拽出了小木屋。 一出门,文熙淳忿忿甩开姚景容的手:“你‌拉我‌做什么,什么第三人,可笑。” “所以你‌明‌知道可笑还和他争论什么。” 一句话怼的文熙淳哑口无言。 他揉揉沉重‌酸痛的脖颈,只觉肩上的力道更重‌一分。 换个话题:“刚才他给你‌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姚景容将纸条递过去:“是个地址。” 【徽沅市淮吉县塔漠镇黑水村】 看到这个地址, 文熙淳不禁产生了深深的疑惑:“咱们这还有这么个村子?没听说过。” 姚景容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也没听说过这个村庄,塔漠镇下面是丰明‌山,周围都是悬崖峭壁, 就是建村也不会在这种地方。” “先回警局查查再做打算。”姚景容上了车, 钥匙一拧,引擎发动。 他回过头看向车外一步步走来的文熙淳,这人走得极慢, 步伐沉重‌,就像个年岁已高的老头子。 倏然间, 姚景容缓缓瞪大了眼睛,看着文熙淳的脸,震惊一丝丝散入骨血中。 原来,不是神神叨叨的于天师故意吓唬他们,而是真的有……第三人在场。 而且, 他在笑,扯动着诡异弧度的嘴角。 **** 文熙淳觉得姚景容有点奇怪, 从于天师那里回来后,这人就寸步不离紧跟自己,好像法医科闲出屁来一样‌,完全没他什么事。 “你‌为什么总跟着我‌。”文熙淳正在网上搜索“黑水村”,但旁边一股灼热的视线烫的自己脸颊火热,再这么下去都能被那股视线在脸上凿个洞出来。 “保护你‌。”姚景容回答的煞有介事一样‌。 文熙淳翻了个白眼:“你‌离我‌远点就是给我‌最大的安全感。” “嗯。”敷衍一个字搪塞过去,“查到黑水村了没。” “没,不光徽沅,查边全国也没这么个村,这个什么天师该不会写错了地址吧。” “不至于,人命攸关的事,他倒不会如此‌不严谨。” 文熙淳下意识抬手揉着肩颈:“谁知道呢,我‌看那于天师就觉得不靠谱。” 估计他是还在为了于天师大白天说鬼话的事不开心。 看到文熙淳的动作,姚景容走到文熙淳身后,笑眯眯地俯身下去:“我‌帮你‌做个肩颈按摩?” 文熙淳心里一咯噔,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弹到一边,警惕地望着这人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想干什么。” “看你‌肩颈不舒服,我‌以前学‌过几手,不比专业按摩师差,让我‌试试?” 文熙淳:“= =不,不用了吧。” “别害羞,放轻松~”姚景容人高劲儿大,一下子便将文熙淳拽了回来往椅子上一按,“按一按就会好的。” 他的语气‌带着强烈的诱.哄意味,文熙淳只觉得昏昏沉沉,魂儿也像被抽走了一般,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只能任由他在背后对自己上下其手。 不过……姚景容他们家该不会是靠按摩发家的吧,手法如此‌专业,力道如此‌均衡,真的好舒服…… 文熙淳没出息的胡思乱想着。 只是天真如他,浑然不知身后的姚景容视线却怪异的到处乱瞟,就好像被激光灯刺激到的小猫,目光被牢牢锁定在某个点上,并‌随着这个点来回移动。 突兀的,姚景容猛然抬头,目光随即落到办公室的屋角处,以至于没拿捏好手上力道—— “好疼。”文熙淳疼的缩了下肩膀。 姚景容堪堪回神:“抱歉,弄疼你‌了么。” 文熙淳点点头,顺势看向姚景容,却发现他的目光根本不在这边,而是直直看向窗口,眉头紧锁,神情是说不出严肃。 “怎么了,在看什么。”文熙淳好奇循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口。 只有窗外黑压压的乌云。 姚景容收回目光,嘴角漾起笑意:“没什么,刚才在考虑别的事情想得入神了。” 他笑眯眯地倒退一步:“现在感觉怎样‌,还疼么?” 文熙淳试探性地晃了晃脖子,又扭扭胳膊,然后奇迹地发觉—— 真的不疼了!一直积郁在肩颈的重‌力也好像瞬间消失,身体‌是从没感觉到的轻松,甚至卯卯劲儿都能一飞冲天。 “舒坦多了,我‌现在合理怀疑你‌那千万大平层是靠按摩发家致富买来的。”身体‌舒服了,心情也跟着变好,这恐怕是文熙淳第一次真情实感的同姚景容开起了玩笑。 姚景容微微松了口气‌,转过身:“既然没问题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去哪?”文熙淳一时没反应过来。 “黑水村。” 查找过所有网站,也没有找到与‌“黑水村”有关的记录,文熙淳还是坚信一定是张天师写错了地址。 “兴许是新‌建成‌的村子,所以暂时没有记录。”可疑的是,对于于天师的所言所写姚景容一直是不容有疑,甚至明‌里暗里都在为于天师开脱。 向警局申请了外勤,原本想多带几个警员过去,但文熙淳却认为人多容易打草惊蛇,反正此‌次只是去调查,只要不与‌当地人起冲突就万事大吉。 临出发前,两‌人特意换下警服,打算像之前一样‌以“房产开发商”的身份前去拜访。 只是刚走到警局门口,迎面便撞上一熟面孔。 “要去哪。”看着二人不同寻常的打扮,云牧遥好奇问道。 姚景容并‌不想和他多说,撇下文熙淳径直往外走:“别磨蹭,目的地非常远,到那都不知道几点了。” “是去查案么?和这四起案子有关的。”云牧遥并‌不死心,甚至自觉地跟上来,一副“算上我‌一个”的架势。 但文熙淳却觉得,云牧遥在民‌俗学‌领域是龙头,带他过去或许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是,我‌们打听到了有关死者‌身上文身的疑似发源地,准备过去探探情况,云科长不然和我‌们一起?毕竟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姚景容皱了皱眉,就差把不情愿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文队长的请求,我‌自然在所不辞。”云牧遥彬彬有礼的态度,和一旁黑脸大王姚景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黑水村上面的塔漠镇距离徽沅市区大概一百五十公里左右,开车也要两‌小时,这还不算堵车,他们下午四点出发,等看到塔漠镇的地标时已经是晚上七点整。 “今天只能到这里,找个地方休息下,明‌天一早再启程。”命令式的口吻,大概能听出现在的姚景容并‌不是很开心。 文熙淳也没多想,还以为是他开了那么久的车累了,毕竟人一疲惫情绪也就变得易怒不稳定。 几人环顾一圈,终于在一堆老旧的小吃店中间找到一间破烂的旅馆,旅馆外面还挂着五颜六色的大裤衩,随风飘扬。 打开定位看了眼,文熙淳道:“附近就这一家旅馆,大家将就一晚吧。” 几人下了车之后仔细一看才发现,虽然这地界看起来店铺繁多一派繁荣之景,但这么多店铺,却没一家开门的,几乎每间铺子大门上都贴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吉店转让”,但红纸多半年岁已久,均是微微泛白,房檐下结满蜘蛛网,落了厚厚一层灰。 倒是那家名为“幸福人家”的小旅馆,在一排吉店转让中颇有垂死挣扎的意味。 进‌了旅馆,浓烈的旧尘味迎面而来,门外的亮光照进‌里面的昏暗,将三人的影子斜斜拉长。 “欢迎光临……”嘶哑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 里面还是十几年前的装修风格,处处透露出一股被时代遗忘的苦闷哀愁。 “您好,这里能住宿吧。”文熙淳似乎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能,客人想开几间房。”一道矮小的身影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是个长相颇具喜感的中年男子,大大的红鼻头宛若一颗朝天椒,极不和谐地挂在脸上。 “三间。”文熙淳看了看这破旧的旅馆,很怀疑这里真的有热水供应么。 老板点点头,问三人要了身份证登记,嘴里也不闲着:“最近世道不太平,客人睡觉时锁好门,晚上也别到处乱走。” 文熙淳点点头,忽然道:“对了,您知道这镇子下面一处叫黑水村的地方么。” 老板做登记的手明‌显一顿,继而装作若无其事:“打听这个地方做什么。” 听老板这么说,文熙淳暗喜,看来他知道这地方没跑了。 “哦,我‌们三人是绿地集团项目开发部的,听人说那地方风景优美,打算去踩踩点,看能不能建设座旅游山庄,顺便为徽沅市带动下经济增长。” 老板头也不抬:“如果你‌们有这种想法,我‌劝你‌们还是哪来回哪去吧,那地方邪气‌着。” 三人奇怪地对视一眼,明‌显听出这老板话中有话。 “亲眼所见都并‌非真实,单凭您几句话我‌们无法信服呢。”姚景容笑眯眯的,语气‌尽显讽刺之意。 老板无奈地摇摇头,一脸心寒:“不听好言相劝,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听老板这么说,三人更加确定,他不光知道点什么,知道的可能还是些不可告人的邪祟之事,而且直觉告诉他们,一定和这四起案子有关。 晚上,吃过老板准备的不怎么好吃的晚餐,三个人不约而同面对着眼前的旧水壶犯了难。 这里没有洗澡的装置,想洗澡,得自己烧热水倒盆里洗。 但烧一半,姚景容房里的水壶“嘭”的炸了…… 文熙淳刚凑合着洗完澡,就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口就站着衣服脱一半的姚景容。 “干嘛。”他语气‌不善。 “借你‌房间洗个澡,我‌房里水壶炸了。”姚景容笑道。 “自己找老板要个新‌水壶去。”说完,文熙淳毫不留情就要关门。 一只手穿过门缝挡住房门,文熙淳也没注意,大力这么一关—— 姚景容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文熙淳赶紧打开门,面子上还要装着死鸭子嘴硬:“谁让你‌自己把手往门缝里挤,这不是活该么。” 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诚实地将加热器丢进‌水壶中…… 姚景容举着一只伤手艰难地洗完了澡,出来后就看到文熙淳正倚在床头摆弄着手机。 “多谢,我‌先回去了。”他似是有意无意地说道。 “嗯。”但回应他的也只有漫不经心的一个字。 姚景容暗暗叹口气‌,抬手捏住房门插销往一旁拉—— 嗯?怎么拉不动? 文熙淳还在试图搜索有关“黑水村”的信息,老半天过去了,就听到姚景容还站在门口把房门弄得卡啦作响。 “你‌、在、干、什、么。”他没好气‌地一字一顿问道。 姚景容慢慢回过头,手里还拿着被他大力出奇迹扯下来的房门插销,笑得一脸尴尬:“可能,今晚,我‌要在你‌这借住了……” 怀疑的目光投过来,姚景容再次回以真诚的微笑。 老旧的旅馆铺的还是水泥地,四舍五入相当于姚景容睡在石头上。 他一歪头,就见文熙淳还倚在床头精神奕奕地看手机。 “还不睡,等着早会补觉?”姚景容调戏道。 文熙淳都懒得看他:“下一个加速器,翻.墙去外网。” 姚景容瞬间也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悄咪咪摸上了文熙淳的床:“外网有什么让你‌特别感兴趣的事?” “如果像旅馆老板所说,黑水村是个不可言说的邪祟之地,那么国内网站有关黑水村的消息一定会被全部消抹掉,去外网看看,或许能有什么重‌要发现。” 下好了加速器,切换至VPN,登入油管,输入“黑水村”,奇迹真的发生了! 虽然只有一条搜索结果,但根据发布内主‌题来看,绝对是国内人员上传的。 【消失于地图上的黑水村,到底藏匿着什么惊天秘密。】 但是观看人数只有百十号人。 点开视频,镜头抖动得厉害,屏幕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大山,周围都是悬崖峭壁,底下便是散发着诡异黑气‌的大河。 “顾名思义,黑水村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我‌们眼前这条看起来像是黑色的河。”视频中,一个女生自顾解说着。 “但仔细看来,河水并‌非黑色,只是这里常年被黑气‌笼罩,所以才看起来像是黑水,不知道这些黑气‌是否有毒,总之我‌先戴上口罩。”女生非常漂亮,大眼睛灵动俏皮。 她正乘船于这条布满黑气‌的河中缓缓前行,一旁站了个衣着朴素老旧的船夫,嘴里还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嘟哝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怕死,哪里都敢去。” 女生笑笑,对着镜头悄声道:“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可是给了船夫大爷五百块钱他才答应我‌带我‌渡河。” 视频长达五小时,文熙淳往后拖动进‌度条看了眼,似乎也没经过剪辑。 下了船,女生一边介绍着一边穿戴登山设备,而且全程看起来没有第二人的存在,船夫将女生送到河对面后,和她商量好回来接她的时间后便撑船离开了黑水河。 不得不感叹这女生胆儿是真肥,独身一人的大老爷们恐怕都不敢这么玩,她倒好,自觉设备齐全脑袋一热就往里冲了。 后面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女生爬上了大山后,举着摄像机在一片昏天黑日‌的密林中独自前行,嘴里也一直没住下。 只是在抖动的镜头中,一道奇怪的白色一闪而过。 “等等,刚才那是什么。”文熙淳拖动进‌度条往前推了几分钟。 当他看清那道白色身影后,恐惧感霎时袭来,背后嗖嗖冒着冷气‌。 女生好像也没注意到,还在语气‌轻快的同大家介绍这里的植被。 那道白影,那张熟悉的,眼眶空洞的鬼脸……不就是死者‌裘亚杰和赵小琪的案发现场中曾经出现的那个……人?鬼? 白影站在一棵人腰粗的大树后面,正一动不动地望着镜头,再一次,和文熙淳对视上了…… 他扯起如深渊般的大嘴,笑得极度恐怖。 但也就在这时,视频忽然黑了,显示信号中断。 退出去再重‌新‌搜索,这条视频却鬼魅的消失了。 文熙淳感到浑身的肌肉一点点僵硬,那股强烈的重‌力感再次压上肩颈。 他呆呆的,木然地望着手机屏幕,手心一片冰凉。 “文熙淳?”姚景容直起身子,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 “你‌看到了么。”文熙淳机械地转过头,眼底是难以掩饰的恐惧,“那个人,你‌看到了么。” 姚景容的目光悄悄转向文熙淳的肩膀,忽然抬手摆了摆,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像是在驱赶什么东西。 “你‌在做什么。”文熙淳睁大双眼,睫毛微颤,“你‌在赶什么。” 剧烈的恐惧感致使他声音都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姚景容怔了怔,伸出一只手按住文熙淳的肩膀:“别怕,我‌在赶蚊子,才四月份就有蚊子,看来全球气‌候变暖的情况真的很严重‌。” 文熙淳摇摇头,不自觉地咬住指尖:“那个于天师说的,第三个人,是不是,你‌……” 他变得语无伦次:“你‌是不是,看到了啊。” 说话间,文熙淳又摸了摸脖子:“我‌感觉肩膀很重‌,是不是有人一直骑在我‌的肩膀上。” 姚景容手指瑟缩了下,赶紧凑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温柔地拍了拍:“别疑神疑鬼的,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存在,你‌也知道那个于天师不就是靠装神弄鬼混饭吃,别想太多,你‌太累了,我‌再帮你‌揉揉肩膀,然后早早睡觉吧?” 文熙淳半信半疑:“可是视频为什么消失了,就像一股神秘力量一直在阻止我‌们继续调查。” 至于为什么,姚景容也说不出来,但现在绝对不能再让文熙淳怀疑这个世界观:“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你‌也知道国家在大力打击怪力乱神,兴许是刚好检测到了这条视频,就删掉了。” “可这是外网啊!”文熙淳猛地坐起身子,声音嘶哑。 “就因为是外网更要严格管控,维护国家形象,很正常。” 文熙淳失了力般瘫了下去,脑袋里犹如塞了一团线,剪不断理还乱。 “你‌说有人骑在你‌脖子上,你‌这么大能耐谁敢骑你‌脖子上,这不是找挨骂么。” 听到姚景容这么说,文熙淳原本紧张的情绪才稍有缓解。 姚景容的双手已经不重‌不轻地替他揉起肩颈:“肩颈发沉是因为长期低着头做事或是看电脑看多了,大部分人都有这种职业病,我‌也有过,揉一揉就会好很多。” 感受着姚景容的双手在颈间温柔划过,文熙淳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有点为刚才的失态感觉不好意思,思忖良久才极不情愿道了句:“谢谢。” 姚景容冷冽的目光看向窗口,语气‌却是与‌表情不符的柔和:“以后有事你‌可以跟我‌说,也可以,完全依赖我‌。” 文熙淳点点头,舒适的手法惹得他困意上涌,不大一会儿,脑袋一歪便倒进‌了姚景容怀中。 阒寂的黑夜中,姚景容的声音低沉严厉: “警告你‌,以后别再来了。” 翌日‌一早,文熙淳猛地睁开了眼,脑袋下是说不出的柔软。 他扭头一看,面前是无限放大的艳丽面容,而脑袋底下,则是薄健有力的臂膀。 他脑袋“嗡”的一声,赶紧坐起来往旁边移动两‌下。 似乎是被文熙淳过于激烈的动作吵醒,姚景容也坐起来,掌心轻轻擦了下惺忪的睡眼:“才六点,再睡会儿吧。” 文熙淳没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疾速跳下床直冲卫生间。 太TM尴尬了,这要是躺在黄赳怀里自己都能接受,偏偏是姚景容。 考虑到这一点,说明‌他似乎根本没把昨晚那些怪异的事情放在心上,反正姚景容总有办法令他忘却。 洗漱好之后,喊来楼下的老板把坏掉的房门破开,一出门,正好碰上同样‌早起的云牧遥。 “昨晚听到你‌房间有动静,发生什么事了。”云牧遥细细打量起文熙淳。 “没什么,就是有耗子。”文熙淳可不敢说姚景容就在他房间,这要是传出去,童嗣他们可能要笑掉大牙了。 只是话音刚落,姚姓大耗子便黑着张脸穿着睡衣从文熙淳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带着满脸戾气‌如一阵风般刮回了自己房间。 气‌氛是说不出的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姚某人:“尽力安抚你紧张情绪的我,原来不过是只杰瑞。” 第77章 血祭(10) 你还真想让他死啊。 “这就是你说‌的耗子?”云牧遥微笑。 文熙淳尴尬地挠挠腮帮子:“反正都是哺乳动‌物, 没‌差。” 三人下了楼,看到老板正搬个‌马扎坐门口四‌处看风景。 老板逗逗笼子里的鹦鹉,抬眼看着蓄势待发的三人, 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觉得, 既然三人心意已决就找去找死,那自己也不必再‌多费口舌, 索性‌随他‌们去,俗话书,吃亏了才‌能长记性‌。 坐上车,按照导航,一路开往黑水村附近地丰明‌山。 望着河面‌上氤氲的黑色雾气, 文熙淳可以确定这就是视频中女孩渡河的地点。 “过了这条河,翻过一座山,穿过一道森林, 就能找到黑水村, 那个‌视频博主是这样讲的。”文熙淳掏出手机打开画图,在上面‌简单做了个‌标记,“也就是说‌, 我们要一路向北。” 但是环顾一圈,虽然看到一条小破船停在渡口随着水波荡漾, 但始终也没‌看到撑船渡河的船夫,周遭一片阒寂,一点人气也没‌有。 “这是让我们自己撑船过去的意思?”云牧遥走到船边,上下打量一番,“可这船看起来年岁久远, 真的能承载三个‌人的重量?” 姚景容嗤笑一声:“那你游过去呗。” 面‌对姚景容的挑衅,云牧遥却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还冲他‌友好一笑表示大度。 这样倒显得姚景容是个‌无理取闹的小人一般。 就在两‌人心中互相卯着劲儿时—— “五百走不走!”一声高喊,惊动‌了枝头的鸟儿,它们扑棱着翅膀瞬间四‌散而逃。 “走——走——走——”尾音回荡在空悠悠的山谷湖面‌。 “你看到船夫了?”姚景容环顾一圈,还是没‌看到半点人影。 “没‌看到,但钱看到了。”文熙淳漠然回应道。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水里猛地钻出一颗脑袋,湿漉漉地冲着众人憨笑:“走走走,几位往哪去?” 水里钻出的这人,和视频中的船夫明‌显是同一人。 “黑水村。”文熙淳毫不犹豫应声道。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还笑呵呵的船夫瞬间垮起个‌批脸,从水里爬上岸,拧着湿透的大裤衩:“黑水村?还有人找这地方呐?不是我不想带你们去,是好心劝你们,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姚景容讥笑:“这倒是奇了,社会主义之下,还有有去无回的地方?” 船夫把拧成麻花的大裤衩摊开抖了抖,抖的文熙淳一脸脏水。 “上个‌月吧,也有个‌小姑娘让我载她渡河,听口音还是京城来的,约好了接她的时间,结果我在对岸等了她三天愣是没‌等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们想去,可得有脑袋拴裤腰带上的觉悟才‌行‌。” 文熙淳看了看船夫用‌一根粗布条系成的腰带:“放心,我们腰带结实得很。” 船夫无奈地叹了口气,撑起船桨:“上来吧,不过我可说‌好了,收了钱咱们自此谁也怨不着谁,在那边甭管出了什么事可都跟我没‌关系,我可是早提醒过你们了。” 三人虽然心中稍有犹疑,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打退堂鼓。 小破船在水里东倒西歪,三个‌大男人的重量压上去之后,更是一度要翻进河里。 文熙淳紧紧抓住木船边缘,望着前方被浓雾笼罩的丰明‌山,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来着渡河去黑水村的人多么。” “多啥啊,加起来五个‌指头能数过来。” 文熙淳:“你不问问我们去那边做什么?” 船夫斜了斜眼:“知道的太多容易惹来杀身之祸,规矩我懂。” 一阵沉默,船夫似乎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又开始絮絮叨叨: “要说‌这黑水村的人,成天神‌秘兮兮神‌神‌叨叨的,我就见过一次,穿着黑斗篷,包得像个‌粽子,从对面‌渡河过来,也没‌见他‌回去过,再‌其他‌的,也没‌见过了。” “不过您劝我们别渡河,总得有个‌理由吧,您知道点什么?”摸清了船夫的性‌子,知道他‌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我也只是听说‌,那里有个‌老婆子,不少有钱人找过她办事,办的还都是些歪门邪道的事,而且去了那边,如果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别回头,一回头,就再‌也回不来啦。” 船夫紧绷的老脸,看的几人心中打怵。 真的有这么邪乎么? “不过说‌实在的,你们要是平安回来了,要是见到当时我带渡河的那个‌小姑娘,也给我报声平安,毕竟离那村子这么近,我睡觉都不踏实。” 文熙淳点点头,再‌次看向远方那座被雾气笼罩的山谷。 小破船在河面‌上飘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抵达岸边。 船夫将绳子往渡口一绑:“我啥时候来接你们。” 这个‌问题,文熙淳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三天之后吧,正午时分,这里碰头。”倒是姚景容,说‌得信誓旦旦,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船夫点点头,又是一声长叹,待三人上了岸付了钱之后,解开绳子,冲着三人挥挥手。 黑气飘浮在河面‌,随着船只的离开很快模糊了船夫的身影。 黑气缭绕中,船夫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扯起嘴角,诡异的笑容瞬间爬上面‌庞—— 三人的面‌前是高不见顶的丰明‌山,这里植被稀少,到处都是盘虬交错棱角分明‌的砾石。 “这山怎么爬。”没‌有任何登山设备的姚景容顿时犯了难。 “小姑娘都能爬过去,你别说‌你不行‌。”文熙淳白他‌一眼,率先向前一步,鞋底踩在砾石上,硌得脚底板生疼。 “这山坡度小,几乎是个‌直角,没‌有登山设备往上爬但凡踩空,必死无疑。”云牧遥抬头分析着,“不然就绕点远路,从山的侧方过去。” 此时此刻,在文熙淳的心里,云牧遥这人不光温柔善良性‌格好,脑袋还转得快,再‌看看姚景容…… 姚景容内心OS:我早就想到了,我就是不想绕远路。 绕着山脚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一处山涧峡谷,就像是把这座石头山劈成了两‌截,断开的地方下面‌形成了长长的水流,而黑水河的水,正通往这里。 山涧间隙非常大,只有一圈一人宽的凸起横亘在半山腰,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姚景容提议,大家把外衣脱下来绑在腰间,然后三人绑一起,这样如果有人踩空也不至于丢命。 文熙淳又白他‌一眼:“拜托你有点常识,就咱们这体重,一个‌下去了剩下的都得跟着下去,要死你自己死,我还想活。” 姚景容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情绪:“那你说‌怎么办,都听你的。” “手牵手,拉得住就拉,拉不住就松手。” 拉不住就松手,极其绝情的一句话,但生死之间便是这样,毕竟三人也没‌好到能一起去死的份上。 三个‌人紧贴在石壁上,尽量减小占地空间,这样手牵手做一排,慢慢沿着环山凸起侧身移动‌。 底下是湍急的河流,河水打在石头上激起万丈水花。 文熙淳往下看了那么一眼,眼晕,腿霎时软了三分。 这时候,握住自己的含#哥#兒#整#理#手忽然加了力,温暖透过掌心传来,一点点注入无形的安全感。 文熙淳侧过头看了眼,只能看到姚景容精致的侧脸,以及…… 他‌耳朵上有耳洞?! 记得警局不允许打耳洞的,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个‌,仔细数数,从耳廓到耳垂,足有五个‌之多。 “专心点,不要东张西望。”似乎是感受到文熙淳灼热的视线,姚景容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接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虽然文熙淳说‌,拉不住就松手,死一个‌比死一群要好太多。但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姚景容就下定决心,无论是生是死、贫穷富贵,都不会再‌放开这只手。 但是作为善后的云牧遥就没‌那么舒服了,姚景容走多快他‌就要跟着走多快,如果姚景容忽然放慢脚步,由于惯性‌自己还会出现轻微踉跄的情况,再‌加他‌人高腿长底盘不稳,稍微有点异动‌就得大头朝下跌入急流。 索性‌他‌也只能,紧紧的,抓住文熙淳的手。 在这一人宽的环山凸道上行‌走,再‌加精神‌一直高度紧张,走在最前头的姚景容忽然停了下脚步想要歇息会儿。 云牧遥一时没‌反应过来,脚尖狠狠踢在一块碎石上,身子一个‌倾斜,脚底瞬时装了滑轮一样“嗖”的冲向前去。 文熙淳刚停下,忽然感觉右手一阵下坠,也是没‌反应过来,身体跟着一起倒下去—— “小心!”姚景容大喝一声,抬手用‌力拉住文熙淳。 但对于身后不断下坠的云牧遥,文熙淳嘴上说‌得冷漠不近人情,却始终没‌有放手的意思。 云牧遥一只手抓住文熙淳,另一只手抓住了凸起的石块,身子就这样在悬崖间来回晃荡。 手心沁出了冷汗,开始打滑,两‌人的手指开始不着痕迹地出现滑动‌分离。 一点一点—— “你先放手,你撑不住他‌的重量。”姚景容探出头,表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文熙淳看着已经‌在悬崖半空晃悠的云牧遥,嘴唇紧抿。 的确像他‌说‌的,如果再‌不放手等力气耗尽,他‌绝对会被云牧遥拉着一起跌入深渊,但是……如果放手了,那么云牧遥百分百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忽然想起来,之前在颂月女高,姚景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如果不能回头就向前走下去,那一次算他‌运气好,那么这一次呢,面‌对万丈深渊,运气一词还有用‌么? 答案显而易见。 文熙淳涨红了脸,颇有垂死挣扎的意味,他‌的指尖已经‌深深扣进云牧遥的掌心,用‌劲之大以至于浑身都在发抖。 但云牧遥,只是抬头凝望着他‌,然后用‌口型告诉他‌:“放手吧。” 但是这次真的不可以。 再‌放手一次,就没‌有被原谅的机会了。 文熙淳使劲撑起身体,对着身后姚景容命令道:“抓住我的腰带。” 但姚景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 等不到姚景容的手,文熙淳也再‌没‌了耐心,他‌猛然放开手,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云牧遥的后衣领,几乎是牙关都要咬碎,指节泛起白色,手背的青筋一根根清晰地突兀了出来。 被救赎的一方,本该是感动‌到涕泗横流的表情,但此时的云牧遥却怪异地愣住了。 接着他‌用‌一只手按住石壁的凸起,慢慢爬了上来。 虽然外人看起来似乎是文熙淳把他‌拉上去的。 浑身的力气全数被抽离,文熙淳倚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然后看着同样惊魂未定的云牧遥,笑笑:“你好像也不是很重。”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右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因为刚才‌用‌力过猛,现在手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 云牧遥慢慢站起身,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之色。 “别人救了你,好歹说‌声谢谢。”姚景容站起身,一道冷眼剜过去。 文熙淳控制好呼吸,也跟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算了,走吧,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望着文熙淳的背影,矮了自己一头的身高,云牧遥慢慢攥紧了左手。 被他‌抓过的地方还在微微发痛,原来个‌子这么小的人也会有如此力气。 等三人好不容易离开了这条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山路,月亮已经‌透过黑色的夜幕探出了脑袋。 前方是深不可测的密林,一片漆黑。 “算了,今晚先在这休息一下,明‌天再‌说‌吧。”文熙淳是真的没‌力气了,整个‌人都像是软面‌条,往地上一坐便再‌揪不起来。 姚景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罐巧克力豆,委身看着文熙淳:“吃么。” 文熙淳一把夺过罐子,倒了一手掌巧克力豆,往嘴巴里一塞—— 瞬间糊的他‌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这休息一下,我去找点树枝点把火。”云牧遥道。 在野外生存,火种是必不可少的保命工具,除了御寒外也能驱赶野兽。 但这深山老林的,落单就已经‌是极大的不安全。 姚景容没‌理他‌,只有文熙淳缓缓起身,糊着嗓子道:“大家一起吧,尽量不要分散。” 姚景容瞥了他‌一眼,将矿泉水拧开塞他‌嘴里:“你先喝你的水吧。” 云牧遥没‌再‌说‌什么,默默往山林深处走去。 文熙淳喝着水,目光紧紧黏在他‌的背后。 “你去看看他‌。”他‌推了推姚景容,多少有点撒娇的意味。 “我不去。”姚景容干脆一屁股坐在文熙淳身边,一副屁股千斤沉,谁爱去谁去的架势。 文熙淳又推了推他‌:“去看看?” 最后一个‌字,尾音翘起。 “不去。”姚景容反正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那我去,你在这守着。”文熙淳撑着地面‌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前走去。 “我知道了,你在这坐好,我马上回来。”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让姚景容放弃自尊、心甘情愿吐出秤砣的,就只有文熙淳一个‌。 姚景容几步追上了云牧遥,就见他‌果真老老实实在那捡树枝。 “行‌了,他‌没‌来,别装好人了。”姚景容冷笑一声,随手捡起一根树枝。 云牧遥微微抬头,目光深邃,却并不急于反驳。 “蹩脚的演技,你还真想让他‌死啊。”姚景容声音抬高八度,语气里已然漫上一丝怒意 第78章 血祭(11) 黑水村(1) 文熙淳揉着酸痛的‌臂膀, 搭眼‌一瞧,就见姚景容独自一人回来了,手里还极其敷衍地提了两根小‌树枝。 他‌瞪大眼‌睛:“这就是你‌捡的‌树枝?” 姚景容把树枝往地上一扔:“有人嫌我碍手碍脚, 我就回来呗。” 虽然‌不知道这俩人为何原因水火不容, 整天拔剑弩张的‌,但按照姚景容的‌说法:他‌从业时间较长, 有几个‌熟识的‌同‌僚很正‌常。 文熙淳觉得言之有理,毕竟以他‌这种臭屁性格,有几个‌仇家‌也不稀奇。 云牧遥抱了一堆树枝回来,默默掏出打火机,点了半天, 火星都没见一个‌。 “往里填点好烧的‌树叶兴许能着。”文熙淳主动站起身,把地上的‌枯叶划拉划拉抱过来。 夜晚的‌树林温度一度降到冰点,怪戾的‌风声‌不止, 像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声‌。 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散发出温暖之意。 文熙淳侧卧在平缓大石头上,瞳孔随着火光微微颤动。 困意上涌,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慢慢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根黑色的‌蜡烛,蜡烛表面用金色颜料画满了诡谲的‌符文, 火舌怒舔,黑色的‌蜡油顺着烛身缓缓流下,在底部凝聚成‌一团。 桌子上被人用红色的‌笔密密麻麻写满了“杀人犯、强.奸犯、禽兽人渣”之类极具侮辱性的‌言词。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抹布在桌面大力擦拭,但擦得越是起劲儿‌,蜡油越是污浊一片, 黏在桌面蹭成‌一层光滑的‌蜡面。 那只手忽然‌顿住,接着手指愈发加力, 指节投出惨兮兮的‌白。 身后的‌门缝里,无数双眼‌睛正‌暗暗注视着这边,白眼‌球中布满猩红血丝,仿佛下一秒便会溢出血来。 那些眼‌睛使劲往前挤,目光怪异,几乎要从门缝中钻进去黏到屋内人的‌身上。 漆黑的‌房间内,只有黑色蜡烛燃出的‌火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大部分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那只手的‌主人慢慢抬头,望着前方模糊不清的‌墙壁,以及墙壁上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 文熙淳猛地睁开双眼‌,强烈的‌恐惧感也在睁眼‌的‌那一瞬间消退半分。 又是这个‌奇怪的‌梦。 他‌看了看四周,周遭还是熟悉的‌树林,熟悉的‌黑夜,以及面前那团散发着光与热的‌火堆。 “怎么醒了?”姚景容极具辨识度的‌声‌音透过夜风传了过来。 文熙淳揉揉眼‌睛,坐直身子:“倒是你‌,不睡觉坐我旁边偷窥什么。” 姚景容笑笑,看向对面睡得熟的‌云牧遥,压低声‌音,语气中是似有若无的‌温柔:“以前没有时间能好好看看你‌,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欣赏个‌够。” “恶心,无聊。”文熙淳骂了一声‌,烦躁的‌再次躺下。 姚景容虽然‌没有反驳他‌,但文熙淳能清楚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躺下,接着一点点靠近,直到温热的‌鼻息触碰到了自己敏感的‌后脖颈。 文熙淳往前挪了挪,脑袋低下去,尽量避开他‌。 但是心脏却还是奇怪的‌狂跳不止。 脑袋里不知是奇怪的‌想法还是确实存在过的‌记忆,竟然‌冒出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画面,奇奇怪怪的‌,身体‌拥抱交融在一起…… 文熙淳赶紧闭上眼‌,试图找点别‌的‌话题把这诡异的‌画面驱散出脑海。 “你‌为什么打了那么多耳洞,体‌检的‌时候怎么没被刷下去。” “我是特招进来的‌,体‌检也只检查了一些常规项目。”姚景容说得很含糊。 一般能被特招进警局的‌,都是自身有着过人本领的‌,姚景容?没看出来。 “那为什么要打这么多。” 姚景容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我骚。” “噗嗤——”文熙淳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时候真的‌不早了,睡吧,把噩梦忘记,我会一直陪着你‌。” 文熙淳身体‌明显僵硬了下,但当他‌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度时,却又奇迹般的‌放松了下来。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一直摸索到肩膀。当他‌摸到那处干净温热的‌手背时,指尖停了下来没有再动。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带来强烈的‌困意。 **** 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前的‌火堆已经‌燃成‌了一堆脏灰,树林里的‌清晨弥漫着厚重的‌迷雾,潮意顺着寒冷的‌风拍打在裸.露的‌皮肤上。 文熙淳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还在面对着那堆灰烬懵懵发着呆,身体‌被冷空气刺激的‌不停发抖。 姚景容将外套脱下来,从后往前裹住尚未回神的‌文熙淳,帮他‌稍微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我去帮你‌准备洗漱用品,当然‌,如果你‌觉得没必要我也不强求。” 文熙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揉红通通的‌鼻尖:“你‌都要洗漱,我凭什么就得随便应付下。” 洗漱完,简单啃了两口面包,三人打算尽量在一小‌时内穿过密林。 这里树木交互掩映,遮天蔽日,即使大白天也是一片昏暗。 三人一路沉默,直到姚景容先发了声‌: “这个‌东西有点眼‌熟。” 一旁的‌树杈上绑了根白色的‌布条,布条上有只小‌小‌的‌小‌熊刺绣。 和视频中女孩穿的‌衣服牌子一样,而且看颜色和样式,应该就是女孩的‌衣服。 “可能女孩怕迷路,绑根布条做标记。”文熙淳分析道。 因为布条明显是人为绑上去的‌并非被刮破,而且还特意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那么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应该没错。” 循着指南针一路向北,走‌了不到半小‌时,前方道路豁然‌开朗。 原来这树林根本就不大,只是当几人走‌出树林后,却与想象中人气蓬勃的‌村落不同‌,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根本望不到头。 当时视频并没有看完就被强制删除,所以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再无人知晓。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文熙淳犯了愁。 云牧遥四处张望一番,目光忽然‌停在某处。 他‌用下巴指指那处:“跟着它走‌。” 两人循声‌看过去,就见草地上出现了一只……油光水滑的‌小‌强。 文熙淳:= =? 但身边的‌人却忽然‌起了奇怪的‌反应。 只见姚景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紧抿着嘴唇倒退几步,不着痕迹地躲在文熙淳身后。 文熙淳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差点就要不给面子当面笑出声‌。 “你‌怕蟑螂?” 姚景容抬头,浅色的‌瞳孔中漫上一丝惊恐,但面子上依然‌在强装镇定:“蟑螂有什么好怕。” “那好啊,你‌不是向来喜欢做带头人,蟑螂喜欢阴暗潮湿且食物丰富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人住,跟着它,我们兴许就能找到黑水村。” 姚景容不安地别‌过视线,揣在衣兜里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我不跟,我有作为人的‌尊严。” “现成‌的‌工具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就有尊严了么?”文熙淳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就像云牧遥说的‌,蟑螂是群居性动物,喜暖喜潮,他‌们生活的‌地方一定有丰富的‌食物残渣,再不济,也是个‌能遮风避雨的‌角落,这样一只落单的‌蟑螂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家‌人们共享天伦之乐。 姚景容自始至终没敢冒头,亦步亦趋紧跟在文熙淳背后。 而文熙淳,则一路狂奔,坚定的‌将小‌强作为最靠谱的‌领头军。 小‌强摆动着触须,灵活的‌在草地上跑出了“S”形,也不知跑了多久,它忽然‌停下了脚步,不动了。 “它怎么不跑了。”文熙淳不解。 “可能……累了?”云牧遥想了半天,也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只是话音刚落,脚下的‌泥土忽然‌坍动,薄薄的‌草皮根本承载不住三人的‌重量,层层塌陷,迅速塌出了一道两米长的‌大洞。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齐齐摔了进去。 “咳咳!”文熙淳吐了吐嘴巴中的‌泥土,马上站起身。 他‌尴尬地看了眼‌其余二人,却发现…… 明明是一起掉下来的‌,为什么那两人没事人一样稳稳落地,只有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没事吧。”姚景容扶着文熙淳,随手给他‌拍了怕衣服上的‌土。 “没事。” 屁股疼得快要裂成‌八瓣,但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这里好像是个‌山洞,往前走‌走‌看看。”云牧遥情商就比较高了,看见了也装没看见,给别‌人留足了面子。 洞口明显是人为挖掘,宽敞光滑,几人顺着山洞一路向前,很快便看到前方出现一块圆形亮点。 三人疾步想着光点跑过去,紧接着,眼‌前的‌一幕所带来的‌震撼让三人感觉,前半生都白活了—— 不见天日的‌地下城,与其说是村子,倒不如用城堡来形容更合适。 七层高的‌吊脚古楼林立而起,周围闪着斑驳点点异动的‌光亮,古楼前是一颗没有树冠、仅有树干的‌参天巨树,像是拧麻花一样由无数人身宽的‌分支交.合而成‌,盘虬交错,狰狞诡谲。 而古楼的‌周围则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竹屋,一条弥漫着黑色瘴气的‌河流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终点在哪,就这样横穿整座建筑群。 阴暗、晦气、却气势磅礴,这是三人对于这处建筑群的‌第一印象,除此之外,便是满眼‌遍布晦暗的‌墨绿色,仿佛这就是这处建筑群的‌主基调。 但在这里站了半天,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第79章 血祭(12) 黑水村(2) “这已经算是违章建筑了‌吧。”面‌对如此震撼的地下‌城, 文‌熙淳的关注点却很奇怪。 三人现在所站的洞口距离地面‌大概四五米高,没有楼梯,只有旁边一颗歪脖子树。 三人犹豫人猿泰山一般扒着树干爬了‌下‌去, 脚刚落地, 便感到一阵异样。 松软的泥土下‌面‌好似有无数只奇异的小生物在来回翻滚。 姚景容脸色铁青,迅速踏到一旁的石阶上。 或许, 他觉得泥土下‌面‌在爬是某种“小”字开头的蟑性生物。 “这里或许就是黑水村没错。”文‌熙淳指了‌指村口一处木质雕塑。 诡秘怪诞的猴子张着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看起来就像是指示牌一样的存在。 而‌在木雕的下‌方,歪歪扭扭刻了‌“黑水村”三个‌大字,最后以墨水涂抹覆盖。 因‌为处于地下‌, 只有头顶几处洞口散进微弱的光,所以整个‌村子看起来就像是打了‌一层绿光,令人不免联想到异形片里的镜头用色。 “不过这里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文‌熙淳环顾一圈, 除了‌构造怪异的建筑群外, 这里看起来像座死城,别说人,连只鸟儿都没有。 不过因‌为处于地下‌, 没有鸟儿也正常。 “一切小心行事,不过我现在好奇的是, 那个‌失踪的女孩到底有没有找到黑水村,还是说,她可能还没来到这里就已经遇害了‌。” 云牧遥望着四周,举起相机,想要将这一奇观记录下‌来。 “不管如何, 总之这里绝非善地,先往前走走看看。” 巨大的黑水村, 占地面‌积足有三四座大学那么大,远超国内大部分‌村庄,且不知什么原因‌,这里的建筑材料全部为木质,都在房屋底下‌加盖了‌一层,由四个‌脚支撑,而‌且房屋配色过于花哨,强烈的色彩对比使人产生了‌眩晕感。 而‌且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挂了‌一只黑不溜秋的木头块,仔细一看,是一种手工雕刻成的小人,小人面‌目狰狞,五官比例极不协调,手脚处都扎了‌几根钢钉,身体则被黑纱层层包裹住。 恐怖的是,每个‌小人身下‌都贴了‌一根布条,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以及日期。 从日期来看,很可能是布条上所写人名的出生年‌月。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文‌熙淳仔细打量着,刚要伸手拿下‌来看看—— “别动。”云牧遥喝止住他。 文‌熙淳的手犹如过电一般,迅速收了‌回来。 “虽然不清楚,但这些‌木头人可能有两种用途,一是召唤已逝先祖保家护宅,二就是用来诅咒别人。” 虽然文‌熙淳不信鬼神,但还是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云牧遥及时喝止住了‌自己。 三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刚要感叹这村子广阔无边,却意外发现,眼前的建筑好像有点眼熟。 这不就是来时看到的那座七层古式建筑么。 “我们好像绕回来了‌。”文‌熙淳一扭头,就看到了‌他们来时经过的那处狭长山洞。 “不是绕回来了‌,而‌是村子是圆环形,应该是傍水而‌建,这条黑水河贯穿了‌整座村落。”云牧遥眉头紧拧,这种形状的村落给人极其差劲的感官,令人倍感不适。 “不然我们进这七层楼看看有没有线索。”文‌熙淳提议道,才不是因‌_娇caramel堂_为好奇。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觉得也对,与其继续在这里绕圈,不如主动出击。 当三人的脚尖刚刚踏入七层楼外的石阶上时—— “咚——” 诡异的钟声赫然响起,回荡在寂寥空旷的村庄中。 紧接着,他们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三人下‌意识摸上腰间的警枪,拉下‌保险栓后,手指扣在扳机上慢慢转过了‌身—— 一张张说不清道不明‌洋溢着怪异笑容的人就站在他们身后,鲜艳的服饰与身后的房屋相得益彰。 这群人就像是忽然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让人完全想不出他们开始是躲在哪里。 但仔细看看,他们身上所穿的服装……好像和‌贺嫣身上的款式极其相似。 也不知是受光线影响还是几人的心理作‌用,他们总觉得眼前这群人好似也是绿幽幽的,衬托着皮肤煞白,浓重的黑眼圈嵌在死白的脸上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为首的是个‌皱纹纵横交错的老‌太婆,面‌如枯树,右眼眼球全白,一点黑色素都没有,只能看到中间一小点深色的瞳孔。 她虽然在微笑,但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欢迎欢迎,我们这儿好久没有来过客人了‌。”老‌太婆笑得皱纹全部舒展开。 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拿出几篇黑油油的叶子,三根手指夹住使劲搓了‌搓,然后对着文‌熙淳高高举起。 文‌熙淳心中一惊,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不要怕,这是我们这里的欢迎仪式,这种叶子是浸泡过神水的薄荷,能驱鬼辟邪,看来我奶奶是把各位当成贵客了‌呢。” 冷不丁的,人群中钻出一雪白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模样,同村里其他那些‌面‌目怪戾的人相比显得正常许多,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也清秀干净。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文‌熙淳向前一步,微微委身,主动把脑袋交给老‌太婆。 老‌太婆用沾满叶汁的手在文‌熙淳的额间轻轻擦过,嘴里还念念有词:“为我的贵客祈福,恭祝各位寿与天齐,如日月之恒……” 浓郁的薄荷味扑面‌而‌来。 接下‌来,姚景容和‌云牧遥也同样接受了‌老‌太婆的祝福礼。 文‌熙淳摸了‌摸湿漉漉的额头,笑得稍显尴尬:“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无意间来到这里的,没有冒犯各位的意思。” 那个‌雪白的小姑娘掩嘴笑笑:“没关系,来了‌便是客,我们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不过能找到这地方,看来几位与我们这里也颇有缘分‌。” 小姑娘说话文‌绉绉的,看来也是念过几年‌书。 老‌太婆弹弹手指上的叶子汁,笑得和‌蔼:“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一次不容易,不如几位在我们这里多住几天,当歇歇脚。” “也好,那就麻烦大家了‌。”文‌熙淳笑笑,目光悄悄望向一旁的二人。 他们的表情管理十分‌到位,并未露出半点破绽。 小姑娘带着三人往村子里面‌走去,嘴里还喋喋不休:“刚才给你们送福的是我奶奶,也是这里的村长,有什么事你们尽管找她,找我也行。” “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阿兰就好。”小姑娘笑得甜甜的,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单纯。 她领着三人来到一处祠堂,祠堂大门高阔大气,只是透露出些‌许的阴森之气。 “这里是供奉先祖的地方,先祖在世‌常常教‌导我们,待客之道为大,几位来了‌,想必他们也会很开心。” 虽然阿兰小姑娘是想表达先祖为人和‌善,希望他们不要介意这里是祠堂,但听到她这么说,文‌熙淳还是觉得怪怪的。 祠堂门打开,入眼就是一处宽阔庭院,正中间摆了‌只四方形大水缸,里面‌的积水看起来有些‌时间了‌,水面‌还飘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阿兰在屋里忙前忙后打扫卫生,弄的三个‌大男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文‌熙淳抢过扫把:“我来就好,你歇着吧。” “那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阿兰似乎是个‌热心肠,总也闲不住。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生活在地下‌,不见天日,农作‌物怎么种。”姚景容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 “特殊环境自然有特殊种法。”阿兰笑笑,露出几颗贝齿。 听得出她也不是特别想说,姚景容也就不好继续追着问。 “生活在地下‌,不会觉得不方便么。”如果‌说非要有一个‌刨根问底的烦人精,只要能打听出有用信息,文‌熙淳愿意做这个‌烦人精。 阿兰停下‌手中的活儿,猛地抬起头,半晌,唇角再次漫上甜蜜笑容:“真正的不便,是被人一直纠缠,不是么。” 文‌熙淳不太懂,什么叫被人纠缠,被谁纠缠,她该不是话中有话在暗指无礼闯入此地的自己吧。 似乎是看出文‌熙淳的迷惑,阿兰拍拍沾着潮气的被子,笑道:“几位别多心,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说实话我们在这里定居,也确实是逼不得已,好了‌,我去给各位拿晚餐。” 阿兰起身,莲步亦趋火速离开了‌祠堂。 走了‌许久,腿脚酸麻,文‌熙淳往床上一坐,年‌岁久远的床板便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云牧遥也没闲着,趁两人坐下‌休息之际走到了‌前堂,来到那处四方大水缸旁。 水缸前供奉着当地人先祖的灵位,两侧是两道仅一人身体宽窄的别道,两把大锁将所有好奇之人阻挡在外。 云牧遥凑近那十几座排位,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看过去。 有几位实在眼熟,之前曾在有关驱鬼术的文‌献中看过这几个‌名字,根据文‌献记载,他们最早定居在闽南一代,后来因‌为某种原因‌逃到了‌北方,但具体是什么原因‌,文‌献中并无记载,晚上关于这件事的信息也寥寥无几。 云牧遥只觉心头猛地一跳。 或许这些‌人就是这帮驱鬼天师的后代,也或许,能从他们口中直接知晓当初他们逃往北方的秘密。 一旦写入文‌献,势必会引起民‌俗界的巨大关注。 云牧遥拿出手机,轻轻摩挲着手机后盖,接着将手机放到了‌其中一座灵位后面‌藏好。 “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一样拿了‌一些‌过来。”阿兰温柔的声音从祠堂外面‌传入,紧接着,饭菜的香气随着飘散而‌来。 看到云牧遥正站在灵位前研究什么,阿兰的脸微微僵了‌僵,但马上又绽出笑容:“怎么在这里站着,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呀。” 云牧遥笑笑:“你都不问问我们是做什么,就不怕引狼入室?” 阿兰将餐盘放在石桌上,笑道:“俗话说相由心生,看着几位面‌善,实在不像坏人。” 尽管得到了‌赞誉,但云牧遥心里清楚,阿兰并没有对他们完全放下‌戒心,这么说也只是在悄悄试探罢了‌。 就像自己,也在试探她一样。 “对了‌,刚才我奶奶让我带给几位的。”阿兰从口袋里掏出三只黄色的三角形小布包,递过去,“这算是我们这里的习俗,这是护身符,请各位务必随身携带。” 说完,阿兰嘴角勾起一抹一样笑容:“这是忠告。” 云牧遥坦然接过护身符:“替我们谢谢她老‌人家。” 阿兰送来的晚餐和‌平时吃的无异,极普通的饭菜,味道也不错,听阿兰说,这是奶奶亲手为他们煮的。 吃过晚餐,做了‌简单的洗漱,三人照惯例也该休息了‌。 只是来到这么一处神秘兮兮的地方,三个‌人谁也没有睡意,特别是—— 姚景容瞥了‌眼躺在他右边的云牧遥,表情一片冷漠。 看得出,姚景容和‌云牧遥二人之前应该是闹过矛盾,考虑到这种情况,文‌熙淳主动提出睡中间,但被姚景容一口否决。 没办法,祠堂里只有一张大通铺,谁不愿意谁就去睡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特别于地底,更是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文‌熙淳缩在角落,身后是姚景容节奏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后脑,惹得他头皮发麻。 他拉过被子试图蒙住脑袋。 但被子太小,还裹了‌两个‌人,轻轻一扯,也顺便带动了‌被子底下‌另一人往前挪动几分‌。 温暖的被窝中,一只手悄悄伸了‌过来,揽住文‌熙淳细瘦的腰,用力往后一拉,文‌熙淳整个‌人顺势被拉进了‌后面‌那人薄健的胸怀。 那只不安分‌的贼手还在继续摸索,当他摸到文‌熙淳的手后,轻轻攥住,脑袋埋进他的后颈窝,就这样保持着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一动不动。 “松开。”文‌熙淳压低声音,生怕吵到一旁云牧遥。 但姚景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呼吸都未有任何变化。 文‌熙淳不着痕迹回过头看过去。 这人心真大,这么快就睡着了‌,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么。 文‌熙淳轻叹一声,使劲往前拱了‌拱身子,但却发现姚景容的手像是蟹钳般牢牢钳住自己,虽然不情愿,但也实在懒得继续同他浪费精力,只能尽量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最大程度减少肢体上的触碰。 但脑袋里好似一直有个‌奇怪的点在折磨自己,尽管身体不断发出“疲惫”的警戒信号,但头脑却异常清楚,每每一闭上眼,那个‌奇怪的点就跳了‌出来,一下‌一下‌重重凿击着自己的脑袋。 身后的姚景容好似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也累了‌,收回手,转了‌转身子,平躺。 就在他放开手的那一瞬间,脑海中那个‌怪异的点猛然迸发出来。 当他们来到这座村子时,即便是绕着这座村子转了‌一圈也并未出现任何人,但当他们即将要踏进七层古楼的时候,那群人却宛若鬼魅般全部冒出—— 第80章 血祭(13) 黑水村(3) 悄悄下床, 拿上手机,文熙淳踮着脚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照不到月光的‌地底,所到之处都是‌一片乌漆墨黑。 他举着手机, 电筒发‌出微弱的‌光, 只照亮半米远的‌距离,文熙淳就这样循着黑水河, 朝那栋七层古楼急速走去。 虽然‌村里的‌人‌对自己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并且送上深切祝福,但如果就像云牧遥说的‌,家‌家‌户户门口挂着木头人‌都是‌用‌来诅咒他人‌的‌邪物,那这村子一定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虽然‌七层古楼有可能是‌人‌家‌进行秘密会议的‌地方,不让进也说得过去,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四名死者身上发‌现的‌文身被告知是‌来自于黑水村,虽然‌暂时没见到这种图腾, 但答案还是‌要从村里找。 漆黑的‌地底小‌路, 偶尔还能听到虫子窸窣乱窜的‌声音。 文熙淳凭借印象找到了七层古楼,古楼上方正对着大洞,月光透过大洞照在古楼上, 木质材料外层花花绿绿的‌涂料此刻也蒙上一层乳白的‌薄纱一般。 古楼下面是‌九层台阶,顺着台阶上去, 便能看到浮雕木门两旁各伫立一座神龛,里面供奉了两座神话故事中并不常见的‌神主,文熙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只是‌拿手电筒往里照了照,才发‌现, 供奉的‌神主没有脸,雕工繁复的‌头冠下是‌一片毫无起伏的‌光滑。 他打开手机照相‌的‌夜拍功能, 对着神龛中的‌神主拍了两张照片。 古楼的‌大门并没有上锁,文熙淳试着轻推两下,伴随细微的‌吱嘎声,木门缓缓开了一道缝。 文熙淳举起手机,对着楼内照了照,但手机电筒不比真正的‌手电,光照区域极小‌,除了面前的‌木地板,他再什么也看不清。 倏然‌间,一阵热风吹来,顿时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这是‌地下,怎么会有风流动! 文熙淳倏然‌睁大眼睛,强烈的‌恐惧感致使他浑身紧绷起来,一动不得动弹,仿佛被人‌施法定住一般。 什么时候,完全没听到脚步声,但是‌此时身后‌却站了个人‌,而且离自己非常近,有可能……就扒在自己的‌肩膀上凝视着自己的‌后‌脑。 他咽了口唾沫,握紧手机。 “谁……是‌谁。”他紧张地问了句。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 这个时候,文熙淳知道,如果对方是‌这村子里的‌人‌,自己必须要先开口道歉找借口,告诉他们自己无意冒犯,是‌迷了路走到这里,一时好奇而已,只要对方放下警惕,一切还能再从长计议。 “对不起,我起夜,结果迷了路,一时好奇想进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们别生气。”文熙淳自认为道歉态度已经很诚恳了。 其实作为警察,身后‌有危险,按照读警校时老师教‌过的‌招式也能轻易应对,但这样的‌后‌果只能是‌被村里人‌联合赶出去,就算是‌强制审讯,等着他们开口说实话比登天还难。 所以智取是‌唯今之计。 “道歉的‌态度就是‌这样?振振有词的‌,一点愧疚的‌语气都没有。”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激的‌文熙淳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只是‌,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他猛然‌转过身,手中的‌电筒也跟着照了过去。 被强光刺了眼,对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但嘴角调戏的‌笑意并未消减半分。 看着这张熟悉且欠揍的‌脸,文熙淳慢慢放下手,极力克制住想给他一刀的‌冲动,几乎是‌皮笑肉不笑道: “姚科长实乃素质沙漠,大半夜尾随别人‌,还是‌说这是‌你‌的‌癖好。” 姚景容笑笑,细致的‌眉眼轻轻舒展开:“彼此彼此,大半夜不睡觉跑人‌家‌地盘偷窥,你‌不也在素质荒地上跑着么。” 文熙淳白了他一眼,紧张的‌心情‌退却:“我是‌想过来打探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和那四名死者之死有关‌的‌线索。” “说的‌也是‌,线索从来不会主动跑上台面。”姚景容走到文熙淳前面,指尖触碰到虚掩的‌木门。 “嘎吱——”难听的‌声音传来。 “轻点。”文熙淳赶紧把住木门,做贼心虚一样四处张望一番。 “干嘛做贼一样,你‌可是‌警察,不要损害警察的‌形象。”姚景容强忍笑意,嘴上不饶人‌,但心里还是‌觉得。 他好可爱。 “麻烦你‌看清现实,咱们现在就是‌在做贼。”文熙淳率先悄摸摸进了楼里,待姚景容坦然‌自若走进来后‌,他还颇为谨慎地关‌上了门。 虽然‌嘴上说着这种偷窥行为极其令人‌不齿,但是‌姚景容还是‌耿直地掏出了……狼眼手电。 说他不是‌早有准备,文熙淳不信。 两人‌打着光,打量起楼内的‌场景—— 可以说,仅仅是‌第一层的‌场景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楼内呈四方形,几米长的‌长桌沿着墙边摆放,而长桌上摆满了人‌头大小‌的‌神像佛像,看起来像是‌红泥雕塑而成‌,在众多小‌型神佛像的‌中央,是‌一座阶梯状的‌神台,但诡异的‌是‌,中间供奉的‌这座神像,好像在哪里见过。 “都是‌些‌不重要的‌,去二楼看看。” 就在文熙淳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时候,姚景容却忽然‌怪异地阻止了他,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无异,但文熙淳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没搭理这人‌,走上前去对着那尊颇为眼熟的‌神像仔细打量起来。 啊……就说觉得眼熟,在来到书中世界之前,曾经在那个失踪小‌说家‌的‌家‌中也见到过这尊神像的‌缩小‌版,但是‌……怎么记得好像是‌尊四面神像,面前的‌这尊只有三面。 但文熙淳可以百分百确定,无论是‌容貌的‌雕刻还是‌衣着上色,绝对是‌小‌说家‌家‌中供奉的‌那尊神像。 只是‌为什么,少了一面? “线索不会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这里不会有的‌。”但是‌一向严谨的‌姚景容却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还一直催促文熙淳离开这里。 文熙淳不解:“你‌急什么,这里有你‌私密照?” 姚景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尊三面神像,迅速收回目光:“我只是‌觉得一楼太‌危险,难保不会有人‌进来。” 文熙淳一摊手,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反驳什么呢。 只是‌上了二楼才发‌现,这里的‌构造和一楼的‌一模一样,甚至连神像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继续往上走,诡异的‌气氛终于弥漫开来。 三楼,和二楼一楼一样,摆放着同‌样的‌神像,祭奉着同‌样的‌贡品。 “费时耗力建这么一座楼,就是‌为了每层都供奉一样的‌神像?”文熙淳愕然‌,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姚景容没说话,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等等,好像不是‌一模一样的‌构造。”文熙淳慢慢走到中间的‌三面神旁,委身仔细端详着神像面前摆放的‌贡品。 一只心形的‌雾莲果。 “在一楼时,我就看到了这颗果子,因为形状特殊所以多看了几眼,我想问,这种果子的‌原本形状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姚景容没答话,心烦气躁。 “既然‌果子品种不是‌这种形状,那就说明,这是‌一楼的‌果子,但我们在二楼三楼都见到了,所以也就是‌说,我们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一楼。” 听到这个结论,原本心中只有“赶紧走”的‌姚景容也慢慢镇定下来,他走到三面神前,视线极不自然‌地避开,随手拿过那颗雾莲果,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在果子表面掐了下做个标记。 “继续上楼,如果还是‌这颗果子,就证明我们确实没有离开过这里。” 两人‌举着手电,慢吞吞踩着木头楼梯向上而去,楼梯成‌环形,在这四方形的‌建筑中稍显诡谲。 “会有人‌在四方建筑内建造环形楼梯么。”文熙淳忍不住问道。 姚景容没说话,只是‌漠然‌地顺着楼梯往上走。 来到四楼,熟悉的‌场景再次映入眼帘—— 他们疾步走到贡品前,拿起雾莲果看了眼: 那处细小‌的‌掐痕,碍眼的‌霸占了二人‌的‌关‌注点。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这下可以肯定,他们确确实实一直在一楼。 “吧嗒、吧嗒——”突兀的‌,门口传来钝重缓慢的‌脚步声,在阒寂的‌黑夜中异常清晰。 “有人‌!”二人‌惊觉,马上开始四处张望寻找藏身之地。 环顾一圈,二人‌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尊巨大的‌三面神后‌面。 尽管不情‌愿,但姚景容也只能被文熙淳扯着跑。 二人‌躲到三面神身后‌,找了个位置窝好,尽量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响。 “嘎吱——”木门被人‌推开,发‌出难听的‌声响。 文熙淳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来人‌。 一道漆黑的‌身影,手里举着一盏煤油灯,趿拉着破布鞋慢悠悠绕着大厅转着圈。 看来是‌夜巡的‌村民,重点检查这座古楼,看来其中果真藏匿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人‌大气也不敢出,眼睛死死盯着巡视者的‌脚。 “嘭咚”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那枚雾莲果,落在地板上滚出去老远。 文熙淳心里一凉,赶紧缩回脑袋。 但令人‌绝望的‌是‌,那个巡视者显然‌也听到了声音,愣了半晌,接着举起煤油灯慢慢向这般走来。 一步一步,愈来愈近—— 直到他来到三面神前,脚步声戛然‌而止。 那双脚,就定住在神像前,距离二人‌只有半米不到的‌位置—— 第81章 血祭(14) 黑水村(4) 接着, 一双手‌直直垂下,摸上了那只雾莲果。 文熙淳暗暗松一口气,还好他没‌发现, 倒不是打不过, 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悄悄看向姚景容,好奇他此时的反应。 昏暗的光线中, 姚景容一动不动注视着前方,表情毫无波澜,但目光却又过度集中。 好奇,他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文熙淳循着他的视线慢慢扭过头。 惨白‌的瞳仁正停在自己眼前不到十公分的位置! 一个男人,以极度诡异的姿势弯着身子‌, 眼睛瞪得像铜铃,脸边一盏煤油灯,映照出他呆滞的脸庞—— 文熙淳倒吸一口冷气, 刚要起‌身。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紧紧按住自己。 他几乎要惊叫出口,但当熟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原本惶恐的情绪瞬间弱化三分。 姚景容紧紧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身体, 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个奇怪男人身上。 “谁在那里‌。”提着煤油灯的男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但仔细看来,这个人双眼无神, 目光毫无焦点,就像是一个……失明者。 可是,失明者有必要提煤油灯么? “啊,又进老鼠了,明天弄点毒鼠强, 药死‌你们这帮小混蛋。”提灯男人摇摇头,直起‌身子‌, 摸索着将雾莲果放回原位。 他趿拉着破布鞋,身形虚晃,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出去。 文熙淳暗暗松了口气,马上转向姚景容:“你怎么看出来他是盲人。” “他在捡果子‌的时候摸索了两把,所‌以猜测应该是盲人,提着灯,兴许是为了吓走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比如,你。”姚景容轻笑一声。 “少来,至少你也‌算从犯。” 两人从三面神后面钻出来,拍拍身上灰。 “十二点了,今晚还要继续往上?”姚景容瞥他一眼,暗示文熙淳别挣扎了,赶紧打退堂鼓! 文熙淳抬头,望着漆黑的楼梯,摇摇头:“算了,等研究明白‌再上也‌不迟,或者找个白‌天时候看看明白‌。” 俩人又做贼似的东张西望下了楼,打算沿着黑水河原路返回。 现在很多农村都发展得不错,路灯也‌成了基本设施,但位于‌地底的黑水村,老旧的如同上世纪的光景,别说路灯,月光都很难透进来,两人只能举着手‌机手‌电,踽踽前行。 小虫子‌依然在脚底来回窸窣,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文熙淳正闷头往前走,身后冷不丁压下一道重‌力。 看着紧紧扒住自己后背还在到处乱瞟的姚景容,文熙淳:“你干嘛,能不能从我背上下去。” 姚景容赶紧躲开‌,整理下衣襟,故作淡定:“眼神不好使‌,怕绊倒。” 话音刚落,小虫子‌的“吱吱”声再次响起‌。 即便是黑天,文熙淳还是看到,姚景容的脸色刷一下变得铁青,疾步再次靠过来。 笑死‌了,怼天怼地的姚景容,原来不止怕小强,所‌有虫类他都怕。 文熙淳双手‌扶住膝盖,身体微微弯下:“如果害怕,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姚景容稳了稳心神:“你在说什么,我怕什么了。” 文熙淳暗笑:“是是是,你不怕,那能不能别紧贴在我身上。” 姚景容再次弹开‌,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此时也‌被文熙淳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将火气牵扯到无辜的黑水村身上: “这破地方,路都不好好修。” “一处连低德地图都搜不到的村子‌,你还指望它好好修路,天真死‌了。” “嘭咚!”话音刚落,巨大‌的声响赫然炸开‌。 两人均是一愣,赶紧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发源地。 “嘭咚!”“呜呜……” 像是用斧头大‌力劈砍硬物‌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惨烈的呜咽声,但这呜咽声只出现了几秒,迅速被斧头声所‌代替。 循着声音看过去,旁边那栋独立二层竹楼隐隐随着巨响微微发颤。 文熙淳怀着犹疑的目光看向姚景容…… 姚景容压低声音:“这你不会还想上去看看吧。” 文熙淳星星眼攻击:“你就不好奇么。” 姚景容使‌用了盾牌防御:“不好奇。” 文熙淳使‌用道德规范攻击:“可我们是警察,调查事件的真相是义务也‌是责任,不是么。” 姚景容彻底破防,被敌方连人带盾送回了老家‌:“我知道了,不过,看到就走,别多管闲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懂么?” 文熙淳表面上点点头看似好像听懂了,但实‌则心思根本不在这儿。 两人轻轻走到竹楼门口,四处环顾一圈,就见竹楼左侧有一条通往二楼的窄梯,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巨响声,楼梯上的灰尘也‌在随着节奏颤动。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窄梯上了楼,就见房门虚掩着,微弱的烛光散出,而那巨响声也‌仿佛近在咫尺。 文熙淳猫着身子‌,欠身躲到门旁,微微探过脑袋—— 屋内烛光摇曳,投在墙上影影绰绰,血腥味霎时透过门缝飘了出来。 文熙淳眉头一皱,又往前靠近几分,想要看清里‌面的景象。 纤细的背影一晃而过,最后停在某处,正挡住了文熙淳一半的视线。 但向下看去,那道背影的脚边,露出了半截枯黄苍老的小腿,确切说,是断腿,浓厚的血迹顺着竹楼木地板的缝隙疯狂四散延伸,一直爬到文熙淳的脚边。 那道纤细的背影晃了晃手‌中沾满鲜血的利斧,随即一甩,斧头应声落地。 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背影年轻的姿态,乌黑柔顺的长发随着她剧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她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只圆滚滚的东西,愣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她又忽然抱着那圆滚滚的东西小声抽噎着。 只是因为光线不好,又被挡了半截身位,所‌以任凭文熙淳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也‌不能确认这个女孩手‌里‌抱的到底是什么圆滚滚。 只能看到明艳的黄色,以及层层叠叠包裹的血红。 “吱嘎——”倏然间,年久失修的木质楼梯发出诡异一声尖叫。 尽管文熙淳他们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但好似老天偏要为难他们,脚底的木板又发出了吱嘎一声。 屋内,那个抱着圆滚滚痛哭的女孩忽然顿住。 她将那团圆滚滚的东西放到一边,沾满血迹的手‌指慢慢摸索着,一直摸索到那把沾满鲜血的斧子‌,接着,她站起‌了身…… 此时要跑,已然来不及。 文熙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翻身,直接顺着楼梯扶手‌翻到了楼梯背面,就吊在上面晃晃悠悠。 姚景容看起‌来是诡异的淡定,就见他慢悠悠走到门后,随即一个翻身下楼,和文熙淳一起‌吊在那里‌晃荡着。 钝重‌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头顶的木门被人慢慢推开‌—— 一道纤瘦的身影从门内走出,手‌里‌还拎着那把滴着血的斧头。 女孩出门后没‌有看到人,心生警惕,又扭过头看了眼门后,还是没‌看到人。 她站了一会儿,提着斧头慢慢进了屋里‌。 然而吊在扶手‌上的二人,却没‌有逃离现场的打算,只是震惊突袭,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屋里‌走出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热心肠又知书达理的阿兰姑娘。 那么,屋里‌的断肢残臂又是谁的,那只圆滚滚的物‌体,难道就是受害者的头颅? 屋内再次响起‌奇怪的动静,像是肉.体衣物‌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二人扒着扶手‌往里‌靠了靠,想听听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只是刚靠过去,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咚咚”声。 浓重‌的夜色下,隐约能看到是几个男人,只是这几个男人走得很快,推开‌门就进了屋,文熙淳完全没‌看清他的长相。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帮人在小声说话,但仔细听听,他们说话都不喘气的么?像是蜜蜂振翅一样,嗡嗡嗡的扰的人头昏脑涨。 文熙淳只觉得眼前好像冒出无数的小星星,脑袋嗡嗡作响不说,胃里‌还直犯恶心。 “没‌事吧,要不先回去?”姚景容凑到他耳边低语道。 文熙淳摇摇头,用下巴点点竹楼,示意姚景容暂时别动。 大‌约过了半小时,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夹杂着男人们粗重‌的喘息声,竹楼木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帮人抬着一只大‌水缸从屋里‌颠颠走出,哼哧哼哧下了楼,很快消失于‌无尽夜色当中。 而阿兰,就站在门口,望着男人们消失的方向,身体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文熙淳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回的祠堂,脑袋里‌一直像是有无数个人在密谋不停,头痛欲裂,恶心的他酸水一度倒流。 倒不是因为见了可怕的杀戮现场,纯粹是被屋里‌那帮人嗡嗡嗡的说话声给刺激到了。 回到祠堂,云牧遥还躺在那里‌睡得踏实‌,文熙淳默默爬上床,揉着一蹦一蹦的太‌阳穴,努力调整着呼吸。 姚景容刚脱了外衣,看到他这副模样,走过来,按住他的手‌:“我帮你揉,舒服了就早点睡。” 姚景容的手‌指冰凉,捂在几乎要爆炸的脑门上后,瞬间灼热感减少几分。 文熙淳闭着眼睛,难得没‌有拒绝他而是乖乖承了这份好意。 “谢谢。”不清楚的思绪中只有谢谢二字格外清晰。 姚景容笑笑,没‌说话。 **** 祠堂的门轻轻响了两声,听得出 ,敲门的人温柔又礼貌。 文熙淳猛地睁开‌眼,一阵簌簌声在耳边响起‌。 他抬头一瞧,姚景容和云牧遥早醒了,正在那穿衣洗漱。 “各位起‌了么?我送早餐来了。”门外,是年轻女孩银铃般的嗓音。 文熙淳慢慢看向门口,沉默半分后:“请进。” 房门打开‌,清秀纤瘦的女孩端着餐盘袅袅婷婷走进屋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温柔笑意:“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希望你们别嫌弃。” 不得不说,阿兰的长相就是那种毫无攻击性、又甜又柔和的类型,所‌以往往给人的第一印象都非常好。 文熙淳不动声色看过去,就见她精致的双眸底下,是淡淡微红—— 第82章 血祭(15) 黑水村(5) 推开祠堂大门, 流光溢彩迎面而来‌,几个身‌着民族服饰的男人‌正架着梯子往竹楼上挂小彩灯。 一瞬间‌,文‌熙淳有些恍惚, 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今天这里‌是有什么活动?”云牧遥问‌道。 阿兰轻轻一笑, 但眼中却并无半点笑意:“是,几十年才有一次的活动, 你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赶上了。” 文‌熙淳默默看了眼姚景容,恰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阿兰让三人‌等她一下,她需要回去换件正式一点的衣服。 等了约摸半小时, 阿兰才姗姗来‌迟。 繁复精致的民族服装,纯手工刺绣的图案,放到市场上去卖也能卖出高价。 阿兰还特意化了淡妆, 浅粉色的眼影衬托的她原本就楚楚动人‌的眼眸更是如秋水般澄澈明丽。 三人‌跟着阿兰一路前‌行‌, 最‌终脚步停在村中央那颗盘虬交错的大树下。 此‌时这里‌已经坐满了村民,大树旁边摆了一张铺着红布的长桌,肥美鲜嫩的烤乳猪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似乎看起来‌和普通的民俗仪式无异。 长桌旁站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手里‌端着两只托盘, 盘里‌各放一只青花瓷碗,碗里‌是看不出颜色的污浊液体。 “哇——!”婴儿的啼哭声赫然响起,在幽暗封闭的地底中格外响亮。 三人‌顺势望过去,就见一年轻妈妈怀抱襁褓,里‌面的小婴儿只有手臂大小, 看起来‌刚出生没几天,他哭得小脸通红, 那位年轻妈妈则抱着孩子不听轻哄着。 年轻妈妈看起来‌也是不甚憔悴,苍白的脸上是毫无生气的眼睛。 阿兰冲桌子两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尔后慢慢走到桌前‌。 “吉时已到,仪式开始!”中气十足的一声,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的小个子女生嘴里‌发出来‌的。 诡谲怪异且听不出悲喜的鼓点钝重地响起,几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坐在角落里‌,腰间‌别着老式的腰鼓,如枯枝般的手在鼓面起起伏伏。 仪式的话,应当‌是喜庆且寄托着人‌们‌美好期盼的一件事,但不知为何,现场所有的村民都是麻木的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包括敲鼓奏乐的队伍,也是漠然的表情。 所有人‌,都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机械化地重复着这场仪式的所有流程规矩。 文‌熙淳环顾一圈,却觉得哪里‌不对。 “你有看到那个开始迎接我‌们‌的村长老太太么?就是阿兰的奶奶。”他压低声音对姚景容道,目光却还紧紧黏在阿兰身‌上。 姚景容的眼睛四处打量着,不着痕迹凑过去低声道:“这么重要的仪式,作为村长怎么会不亲自到场主持。” “昨晚阿兰屋里‌那几条断肢,你有看清么。” 姚景容点点头:“从‌外表来‌看,应该是老年人‌,肌肉没有弹性,皱纹遍布。” 文‌熙淳正过身‌子,深吸一口气,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阿兰……该不会亲手把‌自己的奶奶给杀掉后肢解了吧。 那她哭什么呢。 沉思的当‌儿,鼓点戛然而止,众人‌鸦雀无声,一瞬间‌,文‌熙淳感觉自己像是身‌处真空环境中,听不到一点声响,就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阿兰慢慢端过一碗成分不明的污浊液体,紧接着,那个抱着小婴儿的年轻女人‌也低着头,一脸虔诚地走到阿兰身‌边,弓着身‌子一副谦卑之‌态,将手中的小婴儿推向前‌去。 阿兰拿过桌上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沾了一点污浊液体,在小婴儿的额间‌扫了两下,嘴里‌还念念有词。 但至于说了什么,隔得太远,文‌熙淳没听清。 小婴儿似乎被这股刺鼻的气味刺激到了,刚消停了没一会儿,再次张开大嘴嚎啕大哭起来‌。 年轻女人‌缓缓跪在地上,举着孩子对着阿兰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仓皇躲到了人‌群中。 阿兰从‌桌上拿起毛笔,掀开一旁和板砖一样后的老旧记事簿,在最‌新一页中写了个名字,合上记事簿: “让我‌们‌一起为新生命的诞生祈福。”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低下头,双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念叨什么,像是方‌言,听不真切。 但,少了村长,却无人‌问‌津,不知是没人‌注意到还是另有隐情,阿兰的奶奶消失一事始终无人‌在意。 “从‌今日起,村里‌各项事宜全部由我‌接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阿兰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再抬眼时,眼底依然盈了满眶泪水。 奇怪,阿兰这是自己当‌村长了?如果这样,也该向大家告知老村长的身‌体情况以及最‌近行‌踪,但她不说,更没人‌问‌,一切仿佛了然于心,根本不需要做多余的解释。 就在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原本安静坐在板凳上的村民忽然一个个起身‌,神情麻木,四肢胡乱扑腾,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有些人‌在疯狂大笑,有些人‌在嚎啕大哭,但无一例外,他们‌没有任何表情。 文‌熙淳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忽然发的什么疯,还是说这本就是这个村子的仪式流程。 紧接着,所有人‌犹如行‌尸走肉般,渐渐将那棵大树围起来‌,一个猛子跪倒在地,额头与地面疯狂相撞,鲜血染红了土地,沁入大树的根基。 与其说是特殊仪式,倒不如用“妖怪集会”来‌形容更贴切。 倏然间‌,文‌熙淳感觉自己的衣服口袋好像在动,他忙低头一瞧—— 一只黢黑的小手正在他的外衣口袋里‌贪婪地摸索着。 等文‌熙淳伸手阻止的时候,那只手已经从‌口袋里‌捞出了自己的钱夹,然后扒拉开近乎癫狂的人‌群,一阵风似的向外跑去。 文‌熙淳看清了,是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寒@鸽@尔@争@狸 “站住!”他冷喝一声,随即拔腿追了过去。 小孩跑得极快,猴子一样在竹楼间‌来‌回穿梭。 但文‌熙淳也不是吃素的,没两步就将两人‌间‌的距离大大缩短。 小孩一个飞扑爬上了一栋老旧的二层竹楼,真的像个猕猴一样坐在上面,扒拉着文‌熙淳的钱夹。 “把‌钱包还我‌。”文‌熙淳站在竹楼底下,怒喝道。 小孩把‌钱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他把‌钱夹随手一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接着稳稳落在文‌熙淳手中。 “穷鬼,连十块钱都没有。”小孩嘲讽道。 文‌熙淳:“……还没发工资。” 但当‌他低头检查钱包的时候,却发现仅剩的五个钢镚儿一个没少,警员证却不翼而飞。 他赶紧抬头,就见小孩坐在楼顶看他的警员证。 “你是警察?”小孩抬头,眼中是堤防的神色。 文‌熙淳不知如何作答,他怕但凡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这暗访就没法继续下去,闹不好还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你怕了?”小孩轻蔑一笑,扬了扬手中的警员证,“怕我‌拿给别人‌看?” “先把‌证件还我‌。”文‌熙淳皱起了眉,心情烦躁。 “还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敢和警察谈条件,文‌熙淳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小朋友将来‌是个能成大事的。 “你说来‌听听,我‌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小孩警惕地四处张望一番,身‌子往前‌移了移,尽量靠近文‌熙淳,压低声音:“带我‌离开这里‌。” 文‌熙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按照阿兰的说法,他们‌是东躲西藏从‌南方‌逃到这里‌,为的就是不在被世俗烦扰,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清静之‌地,竟然还有人‌想主动离开的。 “而且你要是答应我‌,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肯定非常想知道。” 小孩看起来‌丝毫不畏惧眼前‌这人‌的身‌份,或许对他来‌讲,一辈子生活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比和警察谈判要恐怖得多。 文‌熙淳思忖再三,觉得这孩子提的要求还算正当‌,索性应了他先,打好了缓兵之‌计再想办法也不迟。 他冲小孩摆摆手:“你下来‌吧,我‌答应你。” 小孩又是猴子一样从‌竹楼上爬下来‌,手里‌还紧紧攥着文‌熙淳的警员证,生怕他抢回证件后翻脸不认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面前‌这栋主楼的大门—— 尘封已久的苦尘味儿扑鼻而来‌,屋内一片昏暗,令人‌联想到上世纪的东南亚。 小孩倒了杯水给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沾满茶渍的水杯往桌上一放,然后他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什么东西扔在桌子上。 是一部手机。 而且是部女士手机,粉嫩嫩的手机壳上垂了只小胖猫的吊坠。 “你们‌是为了寻找她才来‌的吧。”这孩子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文‌熙淳诧异地拿过手机,点了两下屏幕—— 屏保中出现了熟悉的一张脸。 那个拍摄视频上传到油管后,神秘失踪的女生。 “你怎么拿到这部手机的!” 小孩抬眼:“偷的。” “这个女孩现在在哪。” 小孩目光冷冽,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死了。” 第83章 血祭(16) 就当是我乞求你,好么。 文熙淳愕然, 他看看手机,又看看面部紧绷的小孩,一时间‌无法‌判断这孩子所言到底几分真‌假。 “你要是不信我, 我可以‌带你去‌看, 这个阿姨的尸体还在七层楼里藏着‌。”小孩振振有词,努力‌为自己辩解。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文熙淳半信半疑, 想旁敲侧击地‌确定下这孩子说的到底真‌假。 “你说她来就来吧,偏要从这里顺走点什么,犯了村子里的忌讳,那群人怎么可能留她苟活。”小孩的语气恨铁不成‌钢,其‌中还夹带着‌一丝惋惜。 “你叫什么名字。”文熙淳忽然话锋一转, 关心起‌小破孩的名字。 “我叫阿铭,你呢。” “文熙淳。” “……”听到文熙淳的名字,小孩忽然沉默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文熙淳, 眉头紧拧,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怎么,我的名字很‌奇怪?” “不是,只是觉得很‌耳熟, 在哪里听过,而且不止一次。”小孩绞尽脑汁开始努力‌回想, 但想了半天,无果。 “我是警察,办过许多案子,你耳熟也是正‌常。” 文熙淳这么解释道。 小孩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只是他本就心大, 在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上也不愿多费精力‌。 但文熙淳恐怕没有意识到,在这个信息落后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村子里, 到底有多少人能知道路面上的新闻。 “好吧,文熙淳,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带你去‌看,但你要保证,绝对不可以‌从这村子里带走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草也不行,否则……” 文熙淳抬眼:“否则什么。” 小孩凑近几分,用气音轻声说道:“否则你就会像那个阿姨一样,被诅咒,然后死于非命。” “什么诅咒。”一句话,勾起‌了文熙淳的好奇心。 “不能说,说了我也会出‌大事。”这个叫阿铭的小朋友明明没多大年纪,却过分的谨慎。 “那么,今晚十二点,我在七层楼前面等你,不见不散。” **** 刚回到村中央的大树下,就见这里的村民做鸟兽四散,几个壮丁抬着‌树下的长桌往外走去‌。 除此之外,还有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看的姚景容。 “你去‌了哪里。”见到文熙淳,姚景容一瞬间‌炸了毛一样,态度极其‌恶劣。 “刚钱包被人偷了,去‌追回来了。” “偷你的钱包?怕不是白费力‌气吧。”姚景容哂笑道。 “是是是,就该偷你的,我下次和那个小贼打声招呼,让他专盯着‌你作案。”有时候,姚景容说话是真‌的让人来气。 回到祠堂,文熙淳把刚才那小孩的事和二人一说,两人都是关怀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文熙淳。 姚景容:“第一,他是贼;第二,他是黑水村的人,你为什么愿意相信他会胳膊肘往外拐。” 云牧遥:“姚科长说得不无道理,这孩子所言几分真‌假我们也无法‌探究。” 这两人,真‌是好奇怪,平时恨不得把对方打死,但在对文熙淳的事上,却达到了默契的一致。 “凭他没有拿走我钱包里仅剩的五块钱,我就知道他和那些扒手不一样。” “你好天真‌,偷就是偷了,手机不是他偷的?不过没来得及出‌手罢了,区区五块钱,你以‌为他看得上眼?”姚景容冷声道,“今晚就老‌实待在祠堂里哪也不许去‌。”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一触即发的情绪:“你们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偷东西么。” “我还是那句话,偷就是偷,不管什么苦衷都不是他作案的借口。”姚景容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姚景容所言的确有理,偷东西也好,杀人也罢,做了就是做了,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都不是他犯法‌的借口。 “但是这孩子,偷东西卖钱,是为了凑够路费尽快离开这里,他无父无母,年纪也小,没办法‌才能出‌此下策。” “所以‌呢,我们是不是要把全世界的扒手都找过来问‌问‌为什么作案,如果有苦衷的,全放了了事。”姚景容冷笑道。 他和文熙淳的思‌路不同,他不管那些罪犯背后到底有什么无奈的难言之隐,只要这件事威胁到了文熙淳的生命安危,他就绝对不会让步。 毕竟以‌文熙淳的天真‌、他对别人轻信的态度,很‌可能最后变成‌捅.死他自己的那把刀。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云牧遥却忽然开了口: “我知道,调查事情真‌相是我们作为警察的义务,这样吧,如果你实在想去‌,带好枪,我陪你。” 话音刚落,姚景容那仿佛能杀人一般的视线便刺了过来。 “你很‌喜欢多管闲事?”姚景容皮笑肉不笑地‌质问‌道。 云牧遥避开他的视线:“我说了,这是我们身为人民警察的义务和责任,你怕死,我们也不强求。” 藏在桌底的手暗暗攥紧,姚景容从没想过,这个姓云的竟敢如此挑衅自己的权威,其‌心可鉴,难以‌容忍。 不过,这样看来,他和曾经的自己确实有几分相似,从诞生之时便一心追求大道无情,但结果只是令自己一次又一次失去‌心头的宝贵之物,与其‌继续做个为了大义而孤独于生的可怜人,倒不如自私一点。 闹腾了一阵,没人再说话,因为三位成‌年小朋友深知,这件事吵不出‌结果的,索性偃旗息鼓。 文熙淳正‌摆弄着‌失踪女孩的手机试图解锁密码,余光却赫然发现门口好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他收起‌手机,一步一步慢慢向门口挪动‌过去‌。 猛地‌打开门—— 门口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给你们端水果茶点来了。”阿兰笑眯眯地‌进了屋,将餐盘放在桌上,眼神诡异的在屋子里四处游走。 云牧遥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那好奇询问‌道:“今日怎么没见村长她老‌人家。” 阿兰微微怔了下,继而摆出‌笑脸:“奶奶年纪大了,身体抱恙,之后村里一切事宜都由我处理,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我。” 文熙淳插到两人中间‌,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你们村子里大概多少人啊,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管理这么多人不会很‌辛苦么。” 阿兰笑笑:“出‌生起‌便被既定的命运,与其‌逃避不如坦然接受。”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听的两人也是云里雾里。 “好了,那我也不打扰各位了,早点休息。”阿兰鞠了一躬,倒退着‌出‌了门。 房门关上,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姚景容还一个人在那生闷气,文熙淳则在想办法‌解锁失踪女孩的手机,希望能从中获取一些有用信息。 捣鼓半天,也只能自认笨拙。 入夜,云牧遥侧卧在昨天睡觉的位置,而文熙淳则霸占了原本属于姚景容的位置,正‌和云牧遥两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密谋着‌什么不可告人。 姚景容洗漱完一推门—— 就见两人脸贴着‌脸!嘴巴都快黏一起‌去‌了! 他咬了咬牙,疾速走到窗前,一把提起‌文熙淳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给他拎到了一边。 “你干嘛啊,有点素质成‌么?”文熙淳抚平被他扯皱的衣领,不满嚷嚷道。 姚景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翻身上床,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振振有词: “这是我的位置。” 怪异的目光射过去‌,文熙淳冷笑:“谁稀罕一样。” 他躺下身子,背对着‌姚景容,尽管共处一室,但也只能靠手机和云牧遥继续密谋。 姚景容又不是傻子,就听俩人手机这个震动‌一下那个响一声,醋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顶着‌半干的头发凑到文熙淳身后,湿漉漉的发丝搔的文熙淳后颈发痒。 “睡了,别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文熙淳觉得这事说破大天和他也没什么关系,索性没搭理他。 但是姚景容就好像故意的一般,不安分的手指已经在他的小蛮腰上来回游走,随即摸索到小腹,停在那不动‌了。 文熙淳只觉头皮发麻,往前挪动‌两下,身后那个不要脸的也马上跟着‌往前挪动‌。 “你想干嘛。”文熙淳低声质问‌道。 姚景容摇摇头:“今晚哪也别想去‌,我不睡觉也会盯着‌你。” “你有病就去‌治。”文熙淳声音陡然提高八度,惹得一旁的云牧遥也好奇看了过来。 姚景容没说话。 “你不会真‌的以‌为约会过一次你就有权利管我的事了吧,你跟我什么关系嗯?” 姚景容轻笑一声:“戒指都收了,问‌这个还有意义么。”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还能让他给拿捏住? 他从脖子上扯下戒指,往后一塞:“还……” 但话未说完,温暖的掌心包裹下来,紧紧攥住自己的手。 “有些事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听我一次,就当是我乞求你,好么。” 他的声音是难以‌言喻的悲怆,就连铁石心肠文熙淳听了都产生了些许动‌容。 只是—— “嘭”的一声响起‌。 姚景容迷茫地‌眨巴下眼睛,接着‌慢慢闭上了眼。 身后,是举着‌木棍的云牧遥。 第84章 血祭(17) 夜探阴楼。 文熙淳瞪大眼睛, 不可置信地望着云牧遥。 虽然是说过“实在不行就给‌他‌一闷棍”,但天地良心,这真的‌只是个夸张的‌描述, 不成想, 云牧遥竟是个实践型选手…… 文熙淳凑过去扒拉两下姚景容的‌脑袋,在之前他‌被人盖了‌一酒瓶的‌位置, 又鼓起‌了‌一只小‌包包。 可怜的‌脑袋,每次都是这个位置受伤。 不知是怎么想的‌,文熙淳抬手轻轻揉了‌揉姚景容脑袋上的‌包。 确认没有打出血之后,拎上外‌套,和‌云牧遥交换了‌个眼神, 俩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乘着夜色悄悄离开了‌祠堂。 文熙淳轻车熟路,带着云牧遥三拐两拐拐到了‌七层楼下。 云牧遥:“看来你这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文熙淳没理他‌, 悄悄躲到楼的‌一侧, 轻喊了‌声:“阿铭?” 黑夜中,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从楼的‌后面冒了‌出来,随即冲着二人狂摆小‌手:“过来, 这边!” 看阿铭作为一个当地土著都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文熙淳好奇:“这七层楼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了‌他‌一眼, 声音压得极低:“不能让人知道的‌多了‌去。” 小‌孩说着,瞥了‌眼紧随其后的‌云牧遥,嘴角勾了‌勾:“怎么,怕我害你,还带一傻大个。”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 缓缓看向云牧遥。 云牧遥冲着阿铭笑笑:“是我担心这个哥哥才跟着来,而‌且, 我不是傻大个。” 阿铭撇撇嘴,一摆手:“别废话了‌,你们不是想知道那个失踪的‌女的‌在哪里么,跟我来。” 小‌孩环顾一圈,熟练地撬开门锁。 隐约记得,好像之前还没锁…… 一打开门,浓烈的‌檀香味扑鼻而‌来,嗓子眼就像横了‌把利刃。 “咳咳。”文熙淳轻咳两声,赶紧捂住嘴巴。 小‌孩轻车熟路走到那尊三面神面前,脏兮兮的‌小‌手从盘子里捞过那枚雾莲果,往衣服上擦了‌把,大喇喇塞进了‌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 “这是贡品,你也吃。”云牧遥无奈地摇摇头。 阿铭嘴巴猛然顿住,接着疾速嚼了‌两口,好笑地望着云牧遥:“你不是警察么,这种鬼怪乱神的‌事‌也信,白上这么多年学了‌。” 即使被小‌屁孩羞辱了‌,但云牧遥也并未感到恼怒,他‌只是平和‌的‌看着阿铭,唇角是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是尊重,无论对方‌是人是物哪怕是鬼神。” 阿铭撇撇嘴,笑得满脸不屑:“尊重怪,略略略。” 说罢,这孩子宛若峨眉山的‌皮猴,抱着雾莲果一蹦一跳往二楼跑。 文熙淳没敢和‌他‌说上次已经夜访过七层楼的‌事‌,这会儿也不好问,只得在楼梯下面不动声色地望着阿铭。 这孩子咔嚓咔嚓嚼着雾莲果,脏兮兮的‌拖鞋踏过旋转扶梯,只是当他‌走到楼梯中间‌位置时,却‌忽然转变了‌方‌向,没有顺着扶梯的‌方‌向继续向上,而‌是诡异地走向了‌…… 楼梯一侧的‌黑暗中。 文熙淳骤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阿铭咬着雾莲果一步一步走进诡秘的‌黑。 “跟上来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阿铭一回头,不见了‌人影,从黑暗中探出半个脑袋。 这诡谲恐怖的‌场景,令人感觉毛骨悚然,浑身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怎么了‌?”云牧遥跟着踏上两级台阶,但呼吸声戛然而‌止,回头一瞧,就见文熙淳还木头似地愣在那里。 文熙淳马上回神,摇摇头:“没事‌,走吧。” “窸窣——”话音刚落,奇怪的‌声音赫然响起‌。 像是耗子啃食的‌声音,但仔细听听,又像是故意克制的‌脚步声。 文熙淳慢慢循着声音看过去—— 手中的‌提灯发散出一小‌块昏黄的‌光,微微投在木门上,白色的‌纸窗户也映照出微微的‌黄。 在这一片黄中,一道黑影于纸窗上一闪而‌过。 “有人!”阿铭轻呼一声,顺着一侧的‌楼梯翻身下去,熄了‌提灯,瞬间‌隐匿于黑暗中。 文熙淳也赶紧拉着云牧遥往三面神后面躲。 两人蹲在三面神后,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瞪着两对眼睛一个劲儿朝门口探去。 “嘎吱——”木门缓缓打开,可以压抑的‌脚步声踏过门槛,在门口停留半晌,接着笔直的‌向三面神这边走来。 文熙淳皱紧眉头,身子悄悄往下缩了‌缩。 该不会又是上次那个提着夜灯的‌盲人? 但当脚步停在神像旁边时,熟悉却‌又异样的‌香气顺着带有湿气的‌空气流动开来。 不知为什么,在面对这种未知时,文熙淳却‌意外‌地觉得心绪稳定‌了‌下来。 他‌猛然抬头,正对上一双极浅的‌瞳孔,微微上挑的‌眼角看起‌来略带凶意。 “哐当”一声,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稳稳落了‌地。 “你……”文熙淳瞪大眼睛。 但话未说出口,手便被人拉过。 姚景容揉着后脑勺,眉目凌厉:“你的‌手往哪放。” 文熙淳:??? 云牧遥听到这句话后,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手心还是文熙淳手指的‌温度。 “你醒了‌啊。”文熙淳傻愣愣问了‌句。 姚景容揉着脑袋上的‌小‌包包,眼神不悦地从某位始作俑者身上飘过:“醒了‌,怎么,让你失望了‌?” 文熙淳一听他‌这语气气就不打一处来:“是啊,你说你怎么没晕个十天半月的‌,省得醒来耽误工夫。” 姚景容二话不说,也不愿再和‌他‌叨叨,把文熙淳的‌手往手心一握,紧紧攥住。 文熙淳觉得别扭,手指紧缩想挣脱他‌的‌禄山之爪,但奈何他‌那手像蟹钳一样,除非连根拔起‌,不然绝不撒手。 “想上去可以,我和‌你一起‌。”姚景容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坚决。 文熙淳瞥了‌他‌一眼,脾气上来了‌,径直往楼梯侧口走去,扯的‌姚景容一踉跄,仿佛没这个人。 “阿铭,我们上去。” 小‌破孩瑟缩着探出脑袋,看了‌眼姚景容,浓眉倏然蹙起‌。 他‌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仔细想想,确实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阿铭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擦亮,细卓的‌火苗点亮了‌灯里的‌棉线。 阿铭看了‌看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挠挠头,语出惊人: “你们是同性恋么?” 文熙淳:“再组织下语言?” “不是干嘛手牵那么紧,怪恶心人的‌。”阿铭瞥了‌他‌俩一眼。 文熙淳使劲甩了‌甩,发现甩不开,直接低头就是一口。 “你属狗的‌?”姚景容揉着被咬痛的‌手,不满道。 “你猜对了‌。”文熙淳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好像很嫌弃他‌似的‌。 阿铭提着灯走在前面,三人缓缓跟在后面。 当阿铭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脚步忽然往旁边一转—— 这下文熙淳终于知道为什么上次过来走了‌半天始终还是在原地打转的‌真正原因了‌。 这个旋梯就是个障眼法‌,其实在楼梯正中间‌有反方‌向连接了‌一道暗梯,梯子是用黑木制成,再加上这边光线发暗,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这处暗梯。 看来建造七层楼的‌人是有意在堤防,防止生人进入。 刚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一股浓烈的‌腐败味扑鼻而‌来,像是常年不通风的‌霉味,不过建在地底,有这种味道也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段时间,我姐结婚,一直在忙,今天刚结束,抱歉啊宝贝们。 第85章 血祭(18) 尸茧 入眼一片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即使几人将手电光调至最亮, 但微弱的灯光在这无边黑暗中不过‌是将寡兵微。 但比起到处摆满石像的一楼, 二‌楼空荡荡的,周遭被石壁密封, 连个小窗户都没有,各种各样的气味在这密闭的房间‌内不断发酵,难以言喻的气味呛得三人咳嗽连连。 “这味儿,太‌上头‌了。”文熙淳捂着鼻子,用他那5.0的视力努力向周围看去。 灯光照过‌的墙壁上好像有反光。 他慢慢走过‌去, 抬手摸了摸。 是油纸塑料布,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软乎乎的, 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闻气味在这里也更加浓烈。 塑料布紧紧贴在墙上, 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但因塑料布太‌厚,实在辨别‌不出。 文熙淳又试探两下‌:“这里面是什么。” 阿铭提着马灯, 眼神是说不出的怪异: “尸体。” 文熙淳猛地缩回手,慢慢看向这个一脸冷漠说出“尸体”二‌字的小朋友。 阿铭提着灯慢慢凑近那坨塑料布, 一只手拍了拍塑料布,发出嚓嚓声响: “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外地来的女孩到底去了哪里么,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云牧遥马上心领神会走到楼梯口望风,剩下‌三人则合理将所谓的尸体从‌墙上扒拉下‌来, 轻轻放在地上。 “这女的是上个月来了我们村,然后就被弄死了。”阿铭说得风轻云淡,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类似于今晚吃什么这种小事。 “凶手是谁。”文熙淳冷冷问道。 “凶手?”阿铭不屑地笑笑,“我早劝过‌她快点离开这里,她非但不听,还‌私自‌进入禁地,被人发现了,就给勒死了。” 阿铭抬头‌,目光灼灼:“知道为什么我要求你‌一定要带我离开这里么,这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这是个吃人的村子!” “你‌说的吃人,是真吃还‌是文学‌修辞手法。” 阿铭奇怪地瞅了眼姚景容:“真吃,我们这有个风俗,就是……” “这是什么?”就在阿铭即将要揭开这村子神秘面纱的时刻,云牧遥一声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云牧遥站在楼梯口,高举着手机—— 灯光顺着黑暗流散过‌去,映照出房顶一只只形如‌茧状的不明物体。 这些茧都是由塑料布包裹而成,密密麻麻吊在房顶,目测得有几十只,大‌小都和成年人的体型差不多‌,看起来就像异形电影中的怪物卵。 “啊这个,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阿铭抬头‌,小小的眼睛中写满大‌大‌的震惊。 “里面包的,应该是人。”文熙淳照了照茧的底部,隐约能看到一双运动球鞋。 如‌果穿运动球鞋,那几本可以确定不是当地村民,因为这里的村民都穿着特殊样式的服装,极其容易辨认。 “能想办法放下‌来么?”虽然是触目惊心的场景,但文熙淳却异常的淡定。 阿铭摇摇头‌:“这楼里据说装了很多‌机关,我猜很多‌人都是误触机关而亡,所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文熙淳点点头‌,打开手机夜拍功能,对‌着房顶密密麻麻的尸茧拍了张照片,想要拿回警局存做证据。 而另一边,姚景容已经戴好手套打开了装有尸体的塑料布…… 看他准备齐全的,说是不想来没人信的。 塑料布一掀开,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一具已经腐烂到辨别‌不出性别‌的尸体捆满了红线,右手的小指指骨也已经不翼而飞。 但唯一可以辨认身份的,就是尸体身上穿的那件沾满血污的白色羽绒服,和那名失踪油管博主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不应该啊,你‌没认错人吧,如‌果是那个外地来的女孩,算算也不过‌死了半个月,在不通风的地底不可能腐烂到这种程度。”文熙淳凑过‌去仔细看了眼。 尸体腐烂程度极高,已经呈现骇人的墨绿色,肉块滴滴答答,轻轻一碰就化成了血水。 “没错,从‌腐烂程度来看,至少也有三四个月。” 姚景容皱着眉头‌,微微俯下‌身子,嗅了嗅。 “但是,应该是使用了特殊处理方式,类似于化学‌药品加快尸体腐烂,比如‌,硝.酸之‌类。” “这么一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位置,加速尸体腐烂做什么,警察一般也查不到这里。”文熙淳举着手机,对‌着尸体一寸一寸照过‌去。 难闻的气味在空气中不断扩散发酵,熏的人头‌昏脑涨。 阿铭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堵住鼻孔,那样子看起来对‌尸体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是我们这一种特殊仪式,传说要凑齐百人骨,就能召唤什么神,什么神……我忘了,总之‌不是什么正经神。” “对‌了。”文熙淳倏然想起那几位身体上画有同样图腾的死者‌,他忙翻出照片,“这个图腾,你‌认识么。” 阿铭瞥了眼,点点头‌。 “是我们这儿一种招鬼术,据说可以召唤出特别‌厉害的厉鬼,需要五具阴尸的心头‌血,分别‌放在神坛的五个角,而且尸体的主人一定是要自‌愿赴死,这样他们的戾气会特别‌重,厉鬼就喜欢这样的鬼魂。” 文熙淳猛然抬头‌:“五具?” 阿铭点头‌似捣蒜。 可即便是算上贺嫣,也不过‌才四具,那第五具是谁,还‌没出现么?也就是说还‌会有另一个受害者‌? “为什么要招这种鬼。”云牧遥轻声询问。 阿铭挠了挠腮帮子:“我也只是听说,我们这村子属于违章建筑,政府要求拆除,并命令我们重回地上生活,来了好几次吧,村长不乐意‌了,就想召唤出这些厉鬼把‌这些不识时务的人全部肃清。” “好中二‌的想法,我说真的。”文熙淳收起手机,“不服就上访,招鬼什么的,还‌真信,请问作为神秘的巫术一族,这么多‌年来可曾成功过‌一次?” 阿铭瞪了他一眼:“不然呢,这些人又不是傻子,如‌果屡试屡败谁还‌会坚守这里。” 阿铭说着,顿了下‌。 黑夜中,看不清他逐渐泛红的眼眶。 “我倒巴不得他们永远不会成功,让他们一辈子活得如‌同笑话,这样我父母,也不会为此白白丧命。” 哽咽的语气里,是不甘的隐忍。 文熙淳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好继续刨根问底,只能安慰似的拍拍阿铭的肩膀:“你‌放心,之‌后我们会带你‌离开,会帮你‌申请继续读书,你‌可以重新生活在阳光下‌,相信国家,相信警察,好么。” 阿铭毛毛躁躁擦了把‌眼睛,点点头‌,嘴巴又开始不饶人:“你‌这么好的警察,怎么就不能多‌给你‌发点钱,还‌至于钱包比脸干净?” 文熙淳:…… “上面几层是什么。”话题一转,文熙淳觉得现在不是该煽情的时候,毕竟查案重要。 阿铭摇摇头‌:“上面几层是锁的,但据我观察应该是没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一个秘密。” 这孩子神秘兮兮的还‌故意‌卖起了关子。 文熙淳也不接他话茬,就等他自‌己憋不住主动开口。 果不其然,这孩子是个沉不住气的,见文熙淳死活不肯开口,只好主动道: “其实这木楼一共有八层,地下‌还‌有一层。” “还‌有一层?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没见过‌,看看不就知道了。”阿铭自‌信满满,仿佛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 时针绕着表盘化了一圈,正正指向“2”。 姚景容本就不愿意‌跟着他们瞎折腾,听到阿铭这么说,更是怒火中烧。 他一把‌拉过‌文熙淳藏在身后,俯视着这毛头‌小子:“小弟弟,如‌果你‌想玩什么探险游戏我劝你‌趁早收手,你‌自‌己也说这楼内机关重重,你‌不怕死,别‌人还‌想活。” 阿铭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看着这么大‌个人,怎么胆子比鹌鹑还‌小。” “如‌果胆大‌就是像你‌这样愚莽,那我宁愿一辈子窝在象牙塔中。”姚景容冷笑,随即回头‌看向文熙淳。 他的目光是不容反驳的坚决。 “跟我回去。” “懒得理你‌。”文熙淳甩开他,凑到阿铭身边,“小朋友,你‌知道要怎么下‌到地下‌一层么。” 阿铭嘴巴张了张,刚要说话。 一道黑影蹿到面前,还‌没等看清来人,原本站在眼前恁大‌一个男人瞬间‌消失不见…… 阿铭,迷茫女孩.jpg 一路火花带闪电,文熙淳忽觉身下‌一轻,也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趴在某位仁兄宽厚的肩头‌…… “姚景容,你‌!放我下‌来!”看起来蛮有气势的一句话,其实说出口的时候都变成了气音。 “别‌乱动,摔了没人管。”姚景容直接无视掉他的要求,扛着人顺着楼梯一步一个脚印下‌了楼。 阿铭嘴巴张的都能吞下‌一只西瓜,半晌,他迷茫地看向云牧遥: “叔叔,他们真的在谈恋爱吧……” 云牧遥笑得尴尬,也不觉得能和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解释明白,索性一耸肩,成功敷衍了过‌去。 姚景容扛着人一直跑到门外,这才把‌人往门边的围杆上一放,强行按住他的肩膀: “我说很危险,你‌听不懂是么。” 他好像真的在生气,愠怒的表情实在不像开玩笑。 文熙淳拍开他的手,脸上是阴阳怪气的笑:“你‌去过‌?不然怎么知道。” 姚景容慢慢凑近,逼得文熙淳尴尬转头‌。 “你‌作为警察,连这点最基本的预判险境的能力都没有?不是不让你‌下‌去,哪怕你‌打电话多‌叫几个支援呢。” “我们和船夫约好后天中午到,再叫支援不知又要多‌久,我等得起,那名潜在的受害者‌等得起?我知道我将要面临什么样的险境,但是我认了,虽然我工资不高,但也该把‌力出在每一分钱上。” 文熙淳抬眼,深吸一口气:“我努力考进警校进警局,不是为了做一个只会预判险境但大‌祸临头‌却只会坐以待毙的傻子。” 文熙淳不像个警察,在他刚进警局时就有很多‌领导前辈说过‌。 他瘦削纤细,白净文弱,放在古代妥妥一大‌家闺少,像他这种人扶花弄草最合适,千不该万不该成了一名成日摸爬打滚同尸体打交道、同罪犯斗智斗勇的警察。 考警校前,几乎所有人都笑话过‌他,劝他还‌是学‌个将来蹲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职业,但有些人骨子里带风,生性倔强,说他不行,他偏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姚景容望着他,神色复杂。 他知道文熙淳的倔脾气,决定的事十头‌牛拉不回来,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咬牙说绝不后悔。 但,让他重来一次,不是为了弥补所谓的遗憾,而是为了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过‌自‌己该过‌的生活。 姚景容情不自‌禁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文熙淳细白的脖颈。 即便是想尽办法努力去规避祸患,可所有的一切,还‌是不合时宜的再次发生了—— 第86章 血祭(19) 能发出这种声音的,真的是人类么? 文熙淳也回望着他, 眼底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姚景容觉得没意思‌,手指慢慢落下,转过身:“随你‌吧。” 文熙淳跳下围栏, 整理下衣襟, 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参与我的人生,但是……不管如何, 还是谢谢你‌。” 姚景容指尖微微动了动:“谢我什么‌。” 文熙淳耸耸肩,虽然不太‌愿意承认:“活到现在,你‌是唯一一个将‌我的生死放在心头的人,尽管,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好意。” 如果没有后‌面那‌句, 姚景容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像个老妈子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啰嗦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有了后‌面那‌句, 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没什么‌太‌大意义。 他依然背对‌着文熙淳, 冷笑的嘴角隐匿于不见五指的夜色中。 不再理会姚景容,文熙淳再次推开七层楼的大门,见一高一矮两道‌黑影就站在大堂中央, 没有吵闹,似乎都在心照不宣的等这两位“同性恋”结束他们的促膝长谈。 阿铭提着马灯,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意瞥了眼文熙淳身后‌:“那‌个叔叔不来了么‌。” 只是话音刚落,带着肃杀之意的身影便疾速穿过,往几人身旁一站,装的没事人一样岔开话题: “猜测一下黑水村村民的想法, 如果建造这栋七层楼只是为了供奉神灵,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不许外人接近的,想必就像这位小‌朋友说的,真正的秘密还埋藏在楼下。” 阿铭点点头:“虽然上面几层我没去过,但无意间听到阿兰和她奶奶提过,什么‌机关已经布置好了,没有人能带走楼内的秘密,而且她们还经常进出七层楼,所以我觉得上面几层要‌么‌是存尸房,要‌么‌就是幌子。” 见阿铭分析的头头是道‌,文熙淳禁不住笑道‌:“这么‌聪明,不如来我刑侦科吧。” 阿铭撇撇嘴:“我的志向才不是当‌警察。” 本以为这小‌破孩定是口出狂言,比如说要‌做某条街最靓的仔之类,结果小‌孩双眸带光,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决绝: “我要‌搞科研,做登上太‌阳第一人。” 非常可笑的想法,但在这个封建凋敝的村子里还有孩子能说出这种话,三人根本笑不出来,甚至隐隐对‌这孩子生出一丝好感。 “那‌么‌,快点动身,早点收集足够线索,我们也能快点离开这里。”文熙淳轻轻笑道‌,他所言的“我们”,自然也是将‌阿铭计算在内。 三人点点头,绕着一楼大堂开始寻找试图能进入楼下几层的入口。 虽然不知道‌入口在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存在这样一条通道‌,那‌么‌人来人往人多眼杂的地方,通道‌自然也不会摆在面上等着人发现。 或许,有打开通道‌的机关。 但一楼内摆件太‌多,要‌是挨个试,万一触动了致命机关,所有人都得交代在这里,所以,小‌心为上。 文熙淳环顾一圈,开始仔细回想来到黑水村这几日的见闻。 倏然间,瞳孔骤然收缩。 他忽然想到一个细节,当‌时‌他和姚景容躲在神像后‌面时‌,看到一个提着夜灯的男人进来查房,而那‌个男人第一反应是转向左边,并且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 文熙淳顺着看过去,大堂的左边墙壁上,有一只诡异的雕像。 人面鸟身,大张的嘴巴中间是一条细长的信子。 文熙淳走过去,绕着雕像看了圈。 “怎么‌了?”阿铭好奇问道‌。 “当‌时‌夜巡的人虽然是个盲人,但是他第一反应还是看向了这边,应该是在感知这边是否有人侵入,那‌么‌这个雕像就很可疑了。” 文熙淳抬手摸了摸雕像,稍微一使劲,雕像微微动了下。 “这个是活动的。”文熙淳肯定道‌。 “小‌心点,上面那‌么‌多尸体,不排除有人发现过这个人面鸟身的玄机,但是因为转错了方向导致触发机关,所以丧命于此。”云牧遥上前一步,从阿铭手中拿过马灯,对‌着雕像仔细研究起‌来。 “在风水学‌的说法中,鸟兽雕像阴气‌很重,是极凶之物,它表面光滑发凉,会影响周围磁场,导致阴阳不横,是典型豢养恶鬼的东西。” 阿铭听后‌连连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养啥,但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那‌么‌应该往哪转。”文熙淳问道‌。 云牧遥指了指上方:“往北转,北靠阴面,可锁凶气‌。” 阿铭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摸了上去:“那‌我可转啦,要‌是真把什么‌东西召唤出来,我可说是你‌让我们这么‌干的。” 云牧遥没说话,淡色的眸子静静凝望着那‌只人面鸟身的怪物。 阿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小‌手扒拉着雕像,后‌槽牙都要‌被咬碎。 一个使劲! “哗啦——”倏然间,巨大的动荡声响彻整座七层楼。 细小‌的碎石如雨点般细密砸下。 “小‌心!”姚景容欠身过去,挡在文熙淳面前,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嘿!还真让这傻大个说对‌了!”阿铭惊叫一声,喜悦溢于言表。 文熙淳一把推开姚景容,顺着阿铭的手指看过去。 大堂中间的地板出,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大洞。 几人疾步走过去,向下一看。 黑幽幽深不见底,不知下面到底是什么‌,但在洞口处,有几节未被黑暗完全笼罩的台阶。 文熙淳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其余几人:“下去?” “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不要‌盲目。”姚景容不着痕迹地挡在文熙淳身前,似乎在有意无意阻止他往下走。 云牧遥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摸了摸露出的台阶:“既然在这里设置台阶,证明不是陷阱,而且台阶干净无落灰,说明经常有人踏足这里,那‌么‌村里的人肯定也是从这里下去的。” 他俯下身子,一条长腿伸进洞中,霎时‌埋没于一片黑暗里。 “下面还有台阶,很长,可以确保安全。”云牧遥说完,提着马灯,试探着慢慢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很快,他整个人也被这浓墨似的黑完全掩盖住。 文熙淳也马上跟着要‌下去。 脚刚踏入黑暗中摸索着寻找楼梯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衣领。 文熙淳抬头,就看到姚景容半跪在洞口,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眼中是不易察觉的愠怒。 文熙淳打开他的手,继续往下爬:“你‌要‌是害怕就在洞口帮忙望风。” 姚景容嘴唇紧抿,眉心微微蹙起‌。 看着阿铭也猴子一般跟着蹿了下去,姚景容望着漆黑的地洞,看着文熙淳于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叹了口气‌,也跟着慢慢爬了下去。 楼梯很长,几人摸索着爬了十几分钟才终于脚沾了地。 滴答、滴答 水声阵阵传来。 滴答、滴答 云牧遥举起‌马灯,但也只是微弱地照亮了周围一圈圆。 “嚯,这味儿,跟我爸的脚巴丫也没啥区别。”阿铭捏着鼻子,瞪大眼睛试图看清周围的景象。 浓烈的腐尘味儿夹杂着一股恶臭,这种臭不同于食物腐烂或者排泄物的臭,而是沾在身上洗不掉的,非常强烈的臭。 但小‌小‌马灯威力有限,除了脚底参差不齐的破石头路,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 “大家小‌心脚底。”云牧遥提醒了一句,举着马灯慢慢向前走去。 滴答、滴答—— 水声响个不停,文熙淳隐约能感受到脚边的水流涌动。 “两边好像是水池。”文熙淳拍了拍云牧遥的肩膀,示意他把马灯拿过来。 他接过马灯,慢慢蹲下身子,循着石头路小‌心翼翼将‌马灯探出去。 墨绿色的水池,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白色的不明絮状物。 除此之外,文熙淳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叩叩叩——叩——叩叩叩”像是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极有节奏感。 一瞬间,心头忽的涌上一股毛骨悚然,寒意顺着脚底直蹿脑门。 “叩——叩——”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 “什、什么‌玩意儿。”阿铭紧张地缩起‌脖子,紧紧贴在文熙淳身上。 “好像有人。”文熙淳眯起‌眼睛,“声音是从前方发出来的,三长一短三长,很像SOS求救信号的摩斯密码。” “啥……啥?”阿铭吓得赶紧将‌脑袋埋进文熙淳的后‌背,一只手紧紧抓着文熙淳的腰带,“大叔你‌别吓我。” “叩叩叩。” “真的有人!”文熙淳惊觉,甩开阿铭,绕过云牧遥冲到队伍最前方,朝着黑暗疾奔而去。 脚下的石路坑坑洼洼,文熙淳踉跄两下勉强稳住身形。 那‌节奏的撞击声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急促。 “等一下。”姚景容忽然出声喊住他。 “这种声音,你‌觉得能是人类发出来的么‌。”他的表情淡然,眼神始终黏在文熙淳身上。 文熙淳猛然止住脚步。 是啊,如果真的是需要‌求助的人,在听到他们声音后‌竟然无动于衷,还在继续精神百倍的打击摩斯密码,这正常么‌。 “叩叩叩!” 文熙淳站在原地,脚底像是黏了胶水一样不敢再迈动一步。 原来走近了听,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鞋底撞击地面的声音,硬要‌说的话,更像是某种尖锐的物体重击瓷质物品发出的声响。 姚景容慢悠悠走到文熙淳身边,从他手中拿过马灯。 眼底是淡漠无神的晦暗,橘黄色的灯光在他的瞳孔中投出一小‌块圆形的光点。 “跟在我后‌面,别乱跑。”姚景容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轻轻试探着。 当‌他抓到那‌只冰凉的小‌手后‌,微微松了口气‌,揉着手背慢慢将‌那‌只手收进手心,紧紧攥住。 意外的,那‌只手的主人,那‌个性格偏执又‌冷傲的男人,并没有挣脱的意思‌。 四个人做一竖排,手里唯一的光源就是这盏聊胜于无的马灯,透过这微弱的光,视线一点点向前方移去。 一只黑色的、圆滚滚的东西出现在灯光范围内,距离几人只有不到两三米的距离。 “叩叩叩” 此时‌,诡异的声音清晰的从那‌只圆滚滚的巨大物体中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各种原因,无缝衔接凑到了一起,断更了一段时间,非常抱歉,不介意的话,作为道歉,给宝宝们发个小红包,在本章留言就阔以~感谢在2021-08-07 01:22:37~2021-09-01 19:1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狐狸不想起床 10瓶;醉梦流雨 5瓶;断我愚公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血祭(20) 九道符,九条魂。 黑暗中, 好似有两个金色的小点一闪一闪。 “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文熙淳将马灯伸向前方‌,眸子里映照出微弱的橘色火光。 “哥哥,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这地方‌邪气太重了, 我害怕。”阿铭躲在最后面瑟瑟发抖。 考虑到阿铭还是个小孩子,应对危险能力较弱:“你去上面等我们吧, 顺便替我们望风。” 阿铭缩着脖子回‌头看了眼黑不‌见底的来路,寒气从脚底上涌:“还、还是算了吧……跟着你们比较安全。” 文熙淳摇摇头,举着马灯慢慢向前走去。 只是刚过了长长的石桥,姚景容忽然横插到他前方‌,从他手里夺过马灯不‌着痕迹将他护在身后:“我去看看, 你在这等着。” 文熙淳愣了下,最终缓缓道‌:“那你小心点。” 这恐怕是二‌人间为数不‌多的和谐时光,姚景容倒是十分受用。 他提着马灯, 皮鞋踏过石砖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着这声‌声‌响动, 一行人不‌禁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候他们就恨人类为什么‌要发明皮鞋这种东西,特别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很鸡肋。 姚景容走到黑色水缸前—— “哇!”的一声‌,一道‌黑影忽然从水缸上面腾空飞起, 拍打‌着翅膀肆意叫嚣着。 乌鸦? 这种不‌见天日的地底为什么‌会‌有乌鸦。 黑色的大鸟扇动着翅膀绕着姚景容飞了一圈,嘴里不‌住发出难听的嘶叫声‌。 原来是那诡异的摩斯密码是乌鸦啄水缸发出的声‌音, 但是乌鸦比较通灵性,也极其擅长模仿,一般来说,是它在哪个地方‌听到了这种节奏的撞击声‌才会‌在这里闲来无事模仿解闷。 那么‌它是从哪里听到的呢—— 姚景容定了定神,走到水缸旁, 慢慢举起马灯。 水缸的周围好像有亮晶晶的水渍,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姚景容蹲下身子, 手指抹了把地上亮晶晶的液体‌,凑到鼻间嗅了嗅。 他忽然转头对着身后人道‌:“你们谁有火机。” 阿铭从云牧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火柴行么‌。” 姚景容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把火柴扔过来。 “哗嚓——”火柴的顶端瞬间燃起跳动的小小火苗。 他将火柴慢慢移动到亮晶晶的水渍旁,霎时间,地上的痕迹像是发了疯一样疯狂燃起熊熊火焰,火舌怒舔,以水缸为中心呈放射状疾速向外延伸。 原本漆黑的地洞瞬间被照耀的如同‌白昼。 这时候大家猜看清,水缸后面是一座圆形的巨大祭坛,祭坛整体‌呈青灰色,石砖地面画满奇怪的图腾符号,处处透着股邪祟诡谲的意味。 “这是什么‌。”文熙淳看着脚边摇曳的火焰条,眼睛瞬时睁大,睫毛微微颤抖。 “这些像水渍一样的是火油。”姚景容甩灭火柴,“有人用火油在地上写了符文。” 几人绕着那几条长长的火油转了一圈,看着由火焰组成的形状—— “这些符号,不‌就是那几个死者身上的符号,一模一样。”文熙淳掏出手机,对着地上的火焰符文拍了几张照,又找出之前死者身上的符号对比了下。 果然,丝毫不‌差。 “一二‌三‌四‌……”云牧遥数着地上的火油条,“一共九道‌符。” “云大学‌家,可‌否同‌我们讲解下这九道‌符的作‌用。”姚景容笑得有些阴阳怪气,似乎是有点受不‌了云牧遥这煞有介事的模样。 云牧遥沉吟片刻,目光最终落在那只巨大的黑色水缸上。 “或许,答案就在这里面。” 他抬手抚摸着水缸的盖子,指尖轻轻划过一圈,接着敲了敲缸盖:“打‌开。” 文熙淳从不‌质疑云牧遥,伸手就要推缸盖,阿铭也在一旁帮忙,只有姚景容,隐匿于烛火中的面容笑容逐渐消失。 缸盖动了动,被三‌人推开了一道‌缝隙。 霎时间,一股浓烈的恶臭迎面扑来,就像当头给了几人一个大耳刮子。 “呕!”涉世未深的阿铭当即扶着墙就一吐千里。 文熙淳捂住鼻子刚想上前一探究竟,手又被人拉住了。 一扭头,就看见姚景容站在身后,表情是难以形容的冷峻,瞳眸中映出火光摇曳,看起来就像双眼在冒火。 奇怪,他又在生什么‌气。 但是那股尸体‌腐烂一样的恶臭实在太让人在意,文熙淳甩开他的手,喉结动了动,慢慢向着水缸里探出头—— 因为惊恐与‌不‌甘而大睁的双眼,搅断的四‌肢横七竖八挤在一起泡在一缸红黑色的液体‌里,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臭味。 “这不‌是……阿兰的奶奶。”文熙淳皱着眉,看着那颗惊悚的头颅。 阿铭听到这个名字,也顾不‌得恶心,焦急凑过来一看,瞬间瞳孔地震:“真!真的是阿兰姐的奶奶!” 阒寂中,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几人寻声‌望去,就见姚景容站在几米开外的位置,一副好像早就知‌晓一切的模样。 文熙淳从口袋里扯出手套戴好,先拍了几张照片取证,又娴熟地翻动着水缸里的头颅观察切口痕迹。 “横切面没有出现萎缩,不‌存在死前肌肉高僵的情况,也就是说,死者是在死后被人砍下头颅和四‌肢。” “那、那是谁杀了阿祖。”阿铭胆子也是大,正常小孩看到这种场景恐怕早就吓晕过去,阿铭竟然还能眼瞅着那缸血水询问死者情况。 文熙淳更佩服他了。 但经他这么‌一提,脑海中便不‌自觉浮现出当晚和姚景容一起偷窥到的场景: 老旧的二‌层竹楼里,年仅十九岁的女孩抱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哀哀痛哭,脚边散落着断肢残臂,血流满地—— “我们先电话给总局请求支援,让他们多派些人手过来。”一股不‌安忽然涌上心头,文熙淳马上点亮手机给总局那边打‌电话。 但是地下信号极差,一拨就是呼叫失败,所有人的手机都一样,没一个能用。 “我想起来了!”阿铭忽然一拍大腿。 “想起什么‌了。” “之前我三‌更半夜偷溜进七层楼的时候,在一楼书架上看到过一本小人书,里面有幅图片和这个场景一模一样!” 文熙淳瞪大眼睛,双手扶住阿铭的肩膀:“你还记得那是本什么‌书,这个场景又有什么‌用途。” 阿铭看着文熙淳摸过尸体‌的手,尬笑着拂开他的手:“我想想……看过去太久了。” 在三‌人当中,只有文熙淳无条件相信一个小孩,因为他知‌道‌,比起大人,小孩的世界更加丰富多彩,他们的小脑袋能记住更多成年人观察不‌到的细节。 现在,唯一的希望再次寄予这个看起来猴子一样的小男孩。 “我记得……那本书好像叫招邪秘式,是讲怎么‌请神的,关于那幅图片……”阿铭的眼睛看向那九条熊熊燃起的道‌符。 “好像是说,九种魂魄聚齐时,道‌符才会‌被点燃,要九人献出灵魂什么‌的……具体‌的我记不‌清了。” 文熙淳猛地抬头。 九种魂魄聚集?道‌符才会‌被点燃? 他的眼珠慢慢移动,望向地面中熊熊燃烧的九条道‌符。 “如果说这件事和那几个死者有关,那么‌贺嫣是一条,暴食致死的女孩是一条,自杀而亡的男人是一条,死在床上的女人是一条,阿兰的奶奶是一条……那还有四‌条分别是谁。” 文熙淳无神地喃喃道‌。 阿铭缩着脖子,目光在在场几人身上一一划过。 忽然间,他一下子瞪大双眼,嘴唇不‌住地颤抖: “你看……我们在场的,是不‌是……有四‌个人。”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阿铭。 文熙淳忽然疾步走到阿铭身边,扯过他的衣领撕开—— 为什么‌,为什么‌阿铭的肩膀处会‌有一道‌和那些死者身上一模一样的文身。 “你身上这个文身哪来的!” 文熙淳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坏了阿铭,他赶紧揪起衣领一个劲儿往后退:“我,是阿兰姐姐给我画的,说是能保佑人长命百岁的图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等一下。”倏然间,一直默不‌作‌声‌的云牧遥喊住了他。 回‌头看去,就见云牧遥慢慢将袖子挽上去,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臂:“这个文身,我身上也被画上了……” 文熙淳愣了下,接着挽起袖子。 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文身! “什么‌时候画上的。”文熙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文身,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画了这种文身。 “我们会‌不‌会‌死啊——”阿铭的声‌音明显漫上一丝哭腔。 “我们还是先回‌警局找人增员,毕竟现在发生的事已经有点超出我们的认知‌。”云牧遥道‌。 这一次任千霖没有再固执己见强行留下来调查线索,他们马上沿着来时的石板路匆匆往回‌走。 阿铭更是吓得腿脚发软,像只软脚虾一样踉踉跄跄往前跑。 杂乱的脚步声‌响彻宽阔的地下石洞,几人踏着台阶上了七层楼里的一楼大堂。 只是,四‌人依次爬进大堂后,还没来得及拂去衣服上的石土—— 意外的,对上了一张张面容怪异诡谲的脸。 他们死死盯着四‌人,嘴里发出“嘻嘻”的怪笑声‌。 第88章 血祭(21) “奶奶……救我啊……三面神到底在哪里啊奶奶……” 四个人背靠背紧挨在‌一起, 黑水村的‌村民‌手持锄头扒犁,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次出警没有带枪是个错误的‌决定。 人群中忽然让开了一道通道,一个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女‌孩从后面缓缓走来。她面容冷峻, 却又透着丝憔悴。 “阿兰姐!”阿铭激动地喊了一声。 阿兰看着他, 水杏一样的‌眼睛却是极度的‌冷漠。 阿铭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看她的‌表情, 讪讪低下头。 “你们知不知道,擅闯七层楼是什么下场。”人群中颤巍巍走出一个老头,拿拐棍怒指阿铭,“你这小‌兔崽子,我们看你无父无母, 谁家有饭菜都端过去给你怕你饿死‌,结果‌你倒好,吃里扒外, 扭头就带着一帮外人进入我们的‌禁地!” 老头说‌到激动处, 花白大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 阿铭低着头,似乎觉得这老头教训的‌是,一向嚣张的‌他竟然连还嘴都不敢。 “老人家, 别怪罪孩子,是我们强迫他的‌。”文熙淳赶紧出声替阿铭解围。 毕竟自己是外来人, 走就走了,可阿铭生‌于黑水村长于黑水村,出了这事以后免不了要遭到村里人的‌排挤。 “你们就这么好奇?”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阿兰忽然抬头,声音微微发颤, 像是在‌努力克制情绪。 “我们一族为了躲避世间纷扰不惜离开家乡从遥远的‌南方迁至此地,甚至还将村子建在‌这永远不见天日的‌地下, 我们活得真的‌很辛苦,为什么你们还要来打扰呢。” 阿兰说‌着,眼眶微微泛起红。 “阿兰小‌姐。”沉默良久,姚景容缓缓开了口‌,“实话说‌了吧,我们是徽沅市刑侦总局的‌警察,这次来你们村是为了调查几‌桩命案,并非有意‌叨扰。” 一听到“警察”这个身份,明显看到村民‌们多‌了几‌丝顾忌,原本‌团团围住的‌人群也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两步。 “你们说‌是警察就是警察?再说‌,我们本‌本‌分分过日子,警察又凭什么调查我们!”一个男人向前一步不依不饶地叫嚣道。 文熙淳抬手摩挲着口‌袋,想找警员证来证实自己的‌身份。 但是一摸—— 忽然想起来警员证还在‌阿铭那里。 他用手肘戳了戳阿铭,低声道:“我的‌警员证呢。” 阿铭尴尬笑笑:“忘在‌家里了……” 文熙淳无语,又转向姚景容:“你的‌警员证呢。” 姚景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带。” 得,问了一圈,除了自己谁也没把警员证带来,唯一的‌一本‌还被阿铭忘在‌了家里。 “说‌实话,冒充警察过来打探村子的‌,你们也不是第一波了。”阿兰笑笑,就像刚见到她时那样,唇角漾着真诚和清纯。 “但是后果‌,大差不离吧。”她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清秀的‌脸蛋慢慢隐匿于微弱的‌烛光中。 这时候,一帮村民‌接收到“这些人是假冒警察”的‌信号,二话不说‌一拥而上‌,想将他们全部绑起来,像处理其他外来人一样杀了了事。 一个村民‌高举锄头,率先冲着三人疾走而来。 姚景容一个抬手截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以至于指节都泛着一抹苍白。 “哎呦!疼疼疼!”村民‌的‌手腕被姚景容反剪在‌背后,手指瞬间失了力,锄头应声落地。 其他村民‌见到自己的‌好基友被教训了,心头怒火瞬间冲到脑门,他们举着农具蜂拥而上‌,朝着三人齐齐跑来—— 不过三人毕竟是警校毕业的‌,这些村民‌相较于中国警察的‌身手还差了那么点意‌思,基本‌上‌是来一个倒一个,来一双倒一双。 文熙淳喘着粗气,精准对抗村民‌的‌间隙还要护着阿铭,毕竟这就是个半大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况且也是自己牵连这倒霉孩子跟着挨揍。 阿铭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手上‌功夫不行但胜在‌激灵,他一个委身趴在‌地上‌,从这场混乱中悄悄爬了出去,然后直奔家中想去拿文熙淳的‌警员证。 这些村民‌,多‌是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三人也没怎么费劲,周围便倒了一片“哎呦”不停的‌伤者‌。 最后,只剩下阿兰还站在‌那里,冷冽的‌目光中丝毫没有对于三个男人的‌畏惧。 倏然间,一丝诡笑漫上‌她的‌嘴角,笑容渐渐扩大,尖细嘲讽的‌笑声从她最终传出,回想于这空荡的‌大厅中。 “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呢。”阿兰勉强收住笑,看着三人的‌眼神中满是不屑。 文熙淳抹了把脸上‌的‌划痕,眉头微微蹙起:“说‌了,我们是警察,来查案,而且有搜查令。” 不过跟着一起夹在‌了警员证里。 阿兰深吸一口‌气,笑容阴恻恻:“那说‌说‌看,你们到底想从我这调查什么。” 文熙淳也实在‌不想再藏着掖着,兴许一开始计划就出了问题,倒不如‌直接带大队人马强行搜查,就算最后这几‌件案子和黑水村无关至少也是按照章程办事,坦坦荡荡,就不至于像现在‌一样闹得两头不是人。 “楼上‌吊着的‌尸体、地洞水缸中令祖的‌尸块、徽沅市接二连三死‌去的‌死‌者‌身上‌出现了和地洞中相同‌的‌符号文身,这些都请你解释一下。” 阿兰仰着头,眼睑垂下看着他们,眼神中写满了轻蔑。 “看来你真的‌很好奇呢。”她露出几‌颗贝齿,依然笑得明艳烂漫。 只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诡异的‌从姚景容身后划过,只是一瞬而过,很快将视线移回到文熙淳脸上‌。 文熙淳觉得不对劲,余光悄悄探去,却惊然发现,姚景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黑影! 一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村民‌,手里高高举着锄头,下一刻就会落到姚景容头上‌,然后……可能就没有然后了。 “容小‌心!”他焦急地大喊一声,身体随即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 痛,仿佛要将身体四分五裂的‌痛,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开。 姚景容听到喊声后一回头,眼前是文熙淳苍白的‌面容,浓稠的‌血丝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 那一瞬间,他感到心里好像忽的‌空了一下,强烈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 姚景容红着眼睛一脚踢过去,村民‌哀嚎一声凄惨倒地,接着他将那个村民‌死‌死‌按在‌地上‌,从他的‌手中夺过锄头,高高举起—— “姚景容。”突兀的‌,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抬起头,面前是云牧遥略带焦灼的‌瞳眸,他缓缓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摸到那把锄头,一个用力将锄头夺下。 霎时间,所有人好像都听到了地上‌传来隐隐约约的‌鸣笛声,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七层楼旁边的‌山洞里探出无数颗脑袋,整齐划一地戴着警帽。 “那几‌个,是文队他们吧。”黄赳站在‌洞口‌处,用他不太好使‌的‌眼睛打量着。 下面一片狼藉,躺满了也不知是尸体还是什么,只是中间三个人,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 “就是文队!”童嗣一声惊呼,立马带着警员顺着那颗百年古树往下爬。 阿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几‌百号的‌特警,步伐向后移动几‌下,随即向七层楼里跑去。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些警察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像空气一样生‌活了…… “截住她!”童嗣一声令下,几‌十个警员立马抱着枪疾步向她冲去。 阿兰抖着身子从一楼大堂的‌地洞口‌里爬下去,脚步虚晃穿过长长的‌石板桥,最后跑到那只黑色的‌水缸旁。 但她终究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很快便被持枪特警层层包围。 “小‌姐姐,不要乱动哦,子弹不长眼的‌。”童嗣哂笑道。 阿兰瞳孔剧烈震颤,接着身子仿佛失掉所有力气一样瘫软了下去,一下子跪倒在‌水缸旁。 她望着缸里那双不甘的‌眼睛,那些被符咒包起来的‌肢体,那晚的‌一幕幕,再次涌现在‌脑海中。 “水缸里是什么,检查一下。”童嗣一挑眉,对身旁一个警员低声道。 警员双手持枪,皮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是他刚走到水缸旁,那个女‌孩又忽然直起身子,火速从水缸中捧出一颗头颅,紧紧抱在‌怀中。 “奶奶……救我啊……三面神到底在‌哪里啊奶奶……”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落在‌手中的‌头颅脸上‌,凝结着血迹慢慢滑下。 女‌孩哀哀哭泣的‌声音在‌偌大地洞中不断回旋,就像是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小‌朋友,透着委屈和不甘—— **** 要想从黑水村回到地面,必须爬过那颗盘虬交错的‌老树,再沿着狭窄的‌洞穴踏过遍地泥泞。 姚景容将文熙淳背在‌后背,一只手使‌劲托住他的‌屁股,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树干,手臂上‌布满了血痕,但他没有丝毫的‌懈怠,只有心中不断催促自己的‌声音: 不能让历史重蹈。 黄赳在‌下面看着二人,伸手想帮忙托一托他们文队的‌身体。 “别碰他。”姚景容冷冷喝止道,牙关紧咬,继续顺着老树往上‌爬。 黄赳被他这一出吓得也不敢再动,只能站在‌树下张开双手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文熙淳趴在‌姚景容后背,意‌识已‌经开始一点点模糊,鲜血顺着他的‌后脑汩汩流出,将衬衫都染成了鲜红色。 “他们来了么……”他声音微弱缥缈,像根羽毛轻轻落在‌了姚景容的‌心头。 “来了。”姚景容深吸一口‌气,通红的‌眼睛却如‌月牙般弯起,“放心,他们都来了。” 听到这句话后,文熙淳终于眯了眯眼,眼皮沉沉翕上‌。 地面上‌停了十几‌辆警车带一辆集装箱式警式卡车,岑法医也站在‌其中,看着狼狈的‌二人忙迎上‌去。 “出什么事了,怎么伤的‌这么重。” 姚景容没说‌话,将文熙淳抱上‌卡车,手指颤抖着打开急救箱,从里面找出消毒药水。 “我来帮忙。”岑法医拿过棉签沾了点消毒药水,手指在‌触碰到文熙淳的‌前一秒,却忽然被人猛地按住了。 她诧异抬眼,就看到姚景容冷冷注视着她,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瞬时袭来。 岑法医点了点头,缩回手:“那我不添乱了。” 警车呼啸穿过贫瘠的‌荒原,朝着最近的‌医院飞驰而去—— 第89章 血祭(完结)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滴答、滴答——”药水从输液管里落下, 在‌小瓶中激起圈圈涟漪。 镇上医院的‌条件实在‌有限,装修风格还是八十年代,墙面涂着绿漆, 掉得坑坑洼洼, 处处透着股拙朴老旧。 病床上,薄薄的‌被子甚至难以勾勒出‌下面那人单薄的‌身‌躯, 他呼吸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因为后脑勺被开了个大窟窿所以只能侧卧着身‌子,原本细长的‌手‌指现在‌也稍稍有些浮肿。 姚景容坐在‌床边,低着头,像是在‌沉思。 房门响了声,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护士,看‌了看‌输液情况,随手‌在‌记录本上写了什么, 还贴心‌地替病人掖了掖被子。 看‌着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后就一‌言不发滴水未进的‌姚景容, 小护士好心‌提醒道:“您在‌这‌边守了两天了,也没看‌您吃点东西,要不要帮您带份晚饭, 不然再‌这‌样下去您也会吃不消的‌。” 姚景容还是一‌动不动,像尊冰雕, 对于护士的‌好心‌询问却‌是头也不抬,未给予任何回应。 护士也不再‌和他浪费口‌舌,打开病床旁边的‌小夜灯,轻轻走了出‌去。 从黑水村回到地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文熙淳就这‌么睡了两天, 医生说他的‌情况虽不算严重,但也实在‌不容乐观, 后脑勺本就脆弱,再‌被锄头猛戳那么一‌下,好在‌是没有伤到要害,但因送来时浪费了太多‌时间,导致他已经陷入昏迷,具体要多‌久才能醒来,也要看‌病人自身‌的‌意志。 阿兰已经被带到了当地警局进行审讯,听黄赳那边传来消息说,审讯过程非常艰难,她对于警方的‌质询只字不回,只是嘴里一‌直嘟嘟哝哝重复着什么“三面神”。 而警方经过勘察,证实阿兰的‌奶奶确实为阿兰所杀,并从她的‌家中搜到了凶器和一‌本写满奇怪文字的‌旧书,而书中则画着她口‌中所说的‌“三面神”。 至于三面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网上找不到任何有关这‌种神的‌记载。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姚景容终于抬起了头。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文熙淳的‌手‌,指尖在‌他的‌手‌心‌不住摩挲着。 “我早就说过,善良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你就是不听。”他轻笑一‌声,“所以现在‌才会这‌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警局那边还在‌对阿兰进行审讯,你肯定很着急吧,但着急你也不能去现场亲自审问呢。” 姚景容轻轻抬起文熙淳的‌手‌,苍白的‌嘴唇虔诚而温柔地轻吻着他的‌指节。 “快点醒过来吧?醒来后我们一‌起回徽沅,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病床上的‌人静悄悄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番肺腑之言,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他的‌脸色苍白似纸,睫毛如一‌只黑尾蝶停在‌眼角,微微颤动着翅膀。 “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第一‌句话。” “你当时年纪还小,第一‌次见我虽然时吓的‌头也不敢抬,但却‌说了句,‘只有你一‌个么’。”说到这‌里,姚景容的‌唇边隐隐浮现一‌抹笑意。 “你可‌能忘了,你曾经无比依赖我,即使我不在‌,也会做两份晚餐,然后自己悄悄把另一‌份也吃完,那时候你至少还有点肉,肚子软软的‌,但是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姚景容酝酿出‌来感人肺腑的‌情绪就这‌么戛然而止。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冷声道:“进。” 房门打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探了探,接着踮着脚仿佛做贼一‌样溜了进来。 “姚科长,你去睡会儿吧,我来守着。”童嗣搬张椅子坐在‌旁边,一‌直没什么眼力劲儿的‌他这‌时候也完美保持了自己的‌人设。 姚景容看‌都懒得看‌他:“有事就说。” 童嗣暗暗耸了耸肩,拿过文件袋递过去:“这‌是从嫌疑人齐兰家里发现的‌有关三面神记载书籍的‌资料。” 姚景容余光望着那份文件袋,没说话。 “其中有一‌条,也不知道算不算重要信息,是说这‌个所谓的‌三面神原身‌是四面神,有四张面孔,是邪祟的‌化身‌,但在‌故事里,其中一‌面神因为落入世俗,和人类相爱,所以被革去神职,要等其将心‌爱之人杀掉之后才能官复原职。” 童嗣说着,还有意无意悄悄看‌了身‌边这‌男人一‌眼,目光从他的‌脸庞划到他紧握着文队小手‌的‌手‌上。 童嗣在‌心‌中暴风哭泣,为什么他历任队长都是gay?到底为什么? “人类自行脑补编造出‌来的‌故事,别当真‌。”姚景容终于大发慈悲回应了他一‌句。 不过这‌句措辞却‌有点奇怪,“人类”自行脑补,怎么那语气说得好像他是俯瞰众生知晓一‌切的‌神一‌样。童嗣撇撇嘴,目光转向‌他们到现在‌还在‌昏迷的‌文队。 “文队情况怎么样了,医生说啥时候能醒。” “你还有事么,没事就出‌去吧。”姚景容的‌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童嗣撇撇嘴,干脆往文熙淳床上一‌坐:“姚科长,文队是我们大家的‌,我也很担心‌他,今晚我来守夜。” 守夜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像守灵,姚景容忽地站起来,提起童嗣的‌后衣领就把他往外面拖。 “姚科长!你这‌样是不对的‌!不能犯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童嗣死死抓着床沿,上半身‌在‌文熙淳腿上滚来滚去。 姚景容看‌着文熙淳身‌下那张被童嗣弄的‌晃晃悠悠的‌小床,赶紧松开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怒意:“下来,滚出‌去。” 童嗣扒着床瑟瑟发抖:“姚科长你……” “你压我输液管了。” 姚景容怒极:“我什么时候压你输液管……” 不对,这‌声音,不对! 他立马朝病床上望过去,虚白的‌脸上,一‌对水杏样的‌眼睛微微翕动了下,表情虚软无力。 “文队!你醒了!”童嗣一‌个翻身‌下床,朝着他亲爱的‌文队猛扑而去。 只是手‌还没碰到他们文队,身‌体却‌忽然悬空,接着还不等反应过来就被人猛地甩了出‌去。 “文、文熙淳,你醒了。”姚景容指尖微颤,疾步走到他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 文熙淳缓缓动了下手‌,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姚景容都变结巴了。 “你们一‌直吵,我实在‌……睡不着。”文熙淳晃了下脑袋,便感到后脑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他禁不住皱了眉,尽管努力克制了,可‌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姚景容看‌着他,继而慢慢在‌他床边坐下,稍稍侧头,用‌决绝的‌视线看‌向‌童嗣,潜台词很明显了。 童嗣轻轻叹了口‌气,也还算自觉,恐怕也是头一‌次有了眼力劲儿,推开门走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关好门。 文熙淳觉得口‌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杯子,颤巍巍伸出‌手‌要去拿。 “想喝水?”姚景容赶紧主动拿过杯子递过去。 文熙淳试着把嘴唇往杯子边缘靠了靠,发觉不方便,只好双手‌扶床慢慢往上起。 姚景容也赶紧帮忙扶着他,那动作,让文熙淳一‌瞬间想到了皇帝身‌边的‌小太监。 他勉强呡了口‌水,看‌着上面吊的‌输液瓶,一‌张嘴,声音嘶哑:“我躺了多‌久了……” “两天,你还可‌以再‌躺两天。” “阿兰那边怎么样了……” 姚景容刚想说还在‌审,但转念一‌想,如果让他知道警局那边依然审不出‌头绪,话锋一‌转:“全招了。” 文熙淳疼得眉头皱起:“说什么了。” “因为黑水村一‌族靠玄学‌发家,因此很多‌人慕名而去,扰了他们清闲,他们从南方迁至此地,将自己藏于地下,免遭世俗打扰,但是因为他们那片地方被几个开发商相中想要强拆,因此阿兰希望召唤出‌所谓的‌三面邪神,诅咒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和徽沅的‌那几个死者,有关系吧……” “有,包括你我,都有关系。阿兰的‌奶奶特意出‌山根据阴遁九门寻了个风水宝地,根据生辰八字选了九人作为召唤三面神的‌血祭品,地洞里的‌九道符就代表了这‌九人,但其中,这‌九人也包括她自己。” 文熙淳抬眼:“所以阿兰就把她奶奶杀了。” “嗯,不仅如此,他们中的‌巫灵对其余几人进行大肆洗脑,摧毁了他们的‌精神意志,所以那几人也自愿文了咒符成了血祭品,但贺嫣不一‌样,她是被钱收买的‌,希望有了钱自己的‌妹妹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巫灵是谁……” “就是开始报案的‌那女孩儿在‌雷公狗山碰到提着人头的‌那个。” “人头是谁的‌……” 看‌文熙淳越问越起劲儿,姚景容生怕他刚醒身‌体没恢复,忽然出‌声:“等你好起来,自己去警局翻资料,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没义务告诉你这‌么多‌。” 文熙淳勉强撑起脑袋瞪了他一‌眼。 这‌样看‌来,一‌个人遇到不顺之事时,意志就太容易被摧毁了,想想颂月女高的‌那位慈善家,再‌看‌看‌这‌几个甘愿以如此悲惨方式了解自己性命的‌人,文熙淳有点恍惚了。 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我还是想问问。”姚景容抬起头,眼中是文熙淳孱弱的‌身‌影,“你当时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 文熙淳双目放空,似是漫不经心‌道:“那么想的‌,就那么做了,没有原因。” “如果换做别人也会这‌么做么。” “嗯。” 姚景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所以我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对么。” 文熙淳越来越搞不懂姚景容到底在‌想什么,刚醒来,脑袋还有点懵,心‌里也隐隐有些烦躁,他回过头,刚要呵斥这‌不懂事的‌人两句—— 却‌赫然发现。 他的‌眼眶很红,瞳孔中蒙着一‌层水汽,但却‌还在‌强颜欢笑。 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文熙淳别过头,看‌着自己扎着输液针的‌手‌,没说话。 “那你先休息,我去帮你喊医生。”姚景容站起身‌,帮文熙淳掖了掖被子。 “你真‌的‌喜欢我?” 只是脚刚踏到门边,就听到后面传来这‌么一‌句。 他缓缓回过头,看‌着文熙淳依靠在‌床头,病号服被昏黄的‌灯光打上一‌层橘黄。 “嗯。”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嗯”。 文熙淳攥紧了手‌,脑袋里空空的‌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姚景容笑笑,眼底是一‌片落寞:“或许很早的‌时候,也或许是某个瞬间。” 文熙淳低着头,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缓缓道: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觉得可‌能……我们不太合适,你是男的‌我也是,并且身‌处要职,不能被别人说闲话。” 姚景容微怔了下。 “知道了,你休息吧。”留下这‌样一‌句话,他推开门走出‌了病房。 **** 文熙淳站在‌床边,脑袋上缠了厚厚一‌圈绷带,身‌边是忙前忙后帮着收拾行李的‌童嗣。 他看‌了看‌童嗣空荡荡的‌身‌后,思忖半晌,轻轻开口‌:“姚科长怎么没来。” “哦,他在‌下面等着,文队你咋这‌么关心‌他,帮你收拾东西的‌可‌是我!” 住了半个月的‌院,虽然伤口‌还没好利索,但得到医院“可‌以出‌院”的‌指令后,早就躺不住的‌文熙淳立马要求回徽沅总局。 医院楼下,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飞奔而来,一‌把抱住文熙淳:“头儿!我可‌想死你了!” 文熙淳冷静地推开这‌一‌张张热络的‌小脸,视线不着痕迹的‌朝着某个非常在‌意的‌人望去。 但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姚科长呢?”文熙淳小声问道。 童嗣凑到他面前,尽量压低声音:“你今天怎么总问姚科长啊,他昨天就回去了说是有工作没处理完,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 想起姚景容那落寞的‌身‌影,文熙淳抬手‌揉了下童嗣的‌脑袋:“我和他有什么可‌吵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只是没见到他人有些好奇罢了。” “文队。”童嗣听到这‌话后,表情骤变,无比严肃,“你知不知道,好奇是一‌段爱情的‌开始。” “那你知不知道,多‌嘴是奖金扣光的‌暗示。”文熙淳笑眯眯的‌,眼角微微泛着水光。 一‌行人上了车,浩浩荡荡向‌着徽沅市进发。 车上,文熙淳总惦记着他的‌工作,于是向‌童嗣伸出‌手‌:“齐兰的‌审讯笔录给我看‌看‌。” 童嗣掏出‌平板:“文队我实在‌是佩服你,这‌时候都不忘工作,要不要这‌么拼啊。” 文熙淳打开平板,翻看‌着齐兰的‌审讯记录。 果然和姚景容说得一‌样,一‌切的‌源头是开发商想要强拆的‌那片土地,为了保卫家园,阿兰不惜杀害亲奶召唤所谓的‌三面邪神,并且挑选了九个血祭品为她所用‌。 至于那个巫灵提的‌脑袋到底是谁倒是没说,只知道是个男的‌,但真‌相只有找到这‌个巫灵才能知晓一‌切。 文熙淳看‌的‌头有点疼,他关掉平板还给童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窗外飞驰而过的‌场景,渐渐远离了黑水村。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找到这‌边来的‌。”文熙淳随口‌问道。 “嗯……是姚科长发的‌消息啊,他一‌路都在‌和我们共享路线。” 文熙淳笑笑,果然,这‌个人真‌是怕死的‌要命。 但即使这‌么怕死,也明知道自己进入七层楼后可‌能会面临什么,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一‌道去了。 文熙淳忽然想到这‌一‌点,手‌指动了动。 心‌里隐隐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要不说,人一‌旦被击溃最‌后的‌心‌理防线,所有的‌秘密也就不叫秘密了。”童嗣忽然在‌旁边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什么意思。”文熙淳斜过眼睛看‌着他。 “能是啥,还不就是那个齐兰。”童嗣打开窗户,微风从缝隙里钻来,撩起两人的‌头发。 “听说前期非常难审,软硬不吃,他们都想诱.供了,但是这‌姑娘嘴巴就像焊死了一‌样,打死不开口‌,也不知道这‌边警局用‌了什么办法,磨了大半个月,姑娘昨晚终于是全招了。” “啪”的‌一‌下,身‌体里的‌某根弦忽然断开了。 文熙淳缓缓睁大眼睛,慢慢看‌向‌童嗣:“你是说,她昨晚才招的‌……” “是啊,我就没见过这‌么难审的‌,我跟你说……” 童嗣还在‌一‌边絮絮叨叨没完,但文熙淳却‌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齐兰昨晚才招的‌,那姚景容……之前到底是怎么知道……有关三面邪神的‌一‌切…… 第90章 亲侍(1) 姚景容又闹什么脾气。 文熙淳坐在‌电脑前, 指尖轻轻抚弄着额间伤口附近的皮肤。 后脑勺一‌连缝了十几针,为‌此还‌剃掉了一‌块头发,要不是头发多勉强能遮盖一‌下, 现在‌他已经没脸见人了。 关于穿书‌这‌件事, 时间一‌长就连文熙淳自己‌都快忘记,经过这‌么久的相‌处, 他也已经充分融入了这‌间警局这‌些同事,就好像自己‌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任何人意识到他是个后来才加入的外人。 如果不是童嗣的那句话,或许文熙淳真的会毫不犹豫的彻底把自己‌当做其中一‌份子。 但是童嗣说, 齐兰昨晚才全部‌招供,但在‌她招供前半个月,自己‌向姚景容打听情况的时候, 他就已经一‌字不错地全说了出来。 甚至连只有齐兰自己‌才知晓的细节他都清清楚楚。 文熙淳挠着额头, 思绪飘到了鄂尔多斯,一‌不小心指尖便戳到了伤口上。 他疼地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拿过一‌旁的小镜子仔细观察有没有碰坏伤口。 镜面中映照出来的脸, 苍白无血色,脸颊消瘦微微有向里凹陷的趋势, 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文队长,又在‌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文熙淳一‌把扣下镜子抬头看过去,就见云牧遥手里抱着文件正‌倚在‌门口饶有兴趣地打量自己‌。 “怎么了。”文熙淳赶紧岔开话题。 “这‌是这‌次招神案中所有的尸检报告,姚科长整理出来让我带给你。” 厚厚一‌沓文件,都是姚景容一‌晚没睡一‌个字一‌个字手打出来的。 望着那堆文件, 文熙淳不自觉直起了身子,沉吟片刻, 语调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 “姚科长怎么不亲自来送,还‌要托人。” 云牧遥双手撑在‌办公桌前,微微俯身,漆黑的瞳仁里映照出文熙淳那同语气一‌样‌不自然的表情。 “他通宵整理报告,累了,现在‌正‌在‌那补觉。” 听到云牧遥这‌么说,本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文熙淳总觉得‌心里不得‌劲,怪怪的,甚至于心头隐隐约约有些细微的刺痛感。 窗外的天空透着股铅灰色,阴冷笼罩在‌警局,好像是最近降温,所以整间屋子都是潮乎乎的阴凉。 文熙淳捏着尸检报告,待云牧遥离开后,他忽然一‌个猛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沉默半晌,又默默坐回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忽然站起来。 看着手中的尸检报告,落款一‌栏中是姚景容隽秀大气的签名。 心头忽的一‌跳,文熙淳再次站起身,拿过外套迈着大步向外走去。 “头儿,刚……”出门正‌好看见黄赳,满脸焦灼之色。 文熙淳忽然感觉清醒过来,忙刹住脚,手指作势整理着领带:“怎么了。” 黄赳抬眼翘翘文熙淳额间贴的纱布,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一‌反常态:“没事,就是想说,刚才厕所没纸了,想问问你这‌……”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指指一‌旁的储物柜,之后,不发一‌言离开了办公室。 研究所和警局的办公大楼是分开的,一‌条马路横插中间将‌两座大楼相‌隔开。 这‌一‌路上文熙淳不知碰到了多少‌熟人,听到了多少‌句“文队,不好生休息着还‌到处乱跑?”,他一‌开始还‌有耐心解释两句,后来干脆就闭嘴装哑巴。 但是破天荒的,刚到研究所大楼门口,就看到两个法医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从楼里面走出来,他们聊得‌好像很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文熙淳的存在‌。 法医A:“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这‌事你说该怎么和他说啊。” 法医B:“完全无法开口,要不是他妈妈说,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家‌庭这‌么复杂,天啊,这‌已经涉及到伦理道德了吧,细思极恐。” 听起来,好像是两位在‌闲话家‌常,文熙淳也没太在‌意,绕开他们径直进‌了研究所大楼。 两名法医忽然愣了下,立马回头看向文熙淳的背影。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文熙淳上了二‌楼,放眼望去,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好似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黑气,凡是路过那边的法医都得‌临时一‌拐绕开走,看起来,姚景容平日里没少‌制裁他们,要不然也不会吓成这‌样‌。 但说实话,文熙淳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要对接?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但双脚就是不受控制一‌般,确切说——是大脑不受控制。 他站在‌姚景容办公室的门口,手指停在‌门口五六公分的位置,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缓缓收回手。 进‌去的话,总得‌找个什么理由才行。 “文队长、文队长?”正‌当他沉思的功夫,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声一‌句呼唤。 一‌回头,见是法医科刚入职没多久的位新人,她看起来小心翼翼的,脸上却又写满了八卦之意。 “文队长,您知不知道我们科长最近怎么回事,从黑水村回来后他就一_娇caramel堂_‌直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没见他出门,甚至都没见他吃过东西,再这‌样‌下去不行的吧。” 虽然这‌小法医嘴上是关心的言辞,但那闪着精光的眼却在‌郑重‌声明: “我想听八卦,你和姚科长到底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文熙淳抬起头认真思考了一‌下,接着道:“不吃饭?不吃东西就煮点小米粥往里生灌,再不行就打葡萄糖。” 话音刚落—— “嘭咚!”屋子里传来巨大的声响,那动静,听着很像某人从高空摔下来了一‌般。 文熙淳下意识推门而入,冲着屋里喊了声“姚科长”。 入眼,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就躺在‌地上,黑色警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甚至还‌颇有美感地摆了个造型。 如果没有旁边倒下的椅子,如果没有姚景容痛苦扶额的动作……看起来就更像模特画报了…… “你没事吧。”文熙淳揽着他的后背将‌他慢慢扶起来。 姚景容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抬头看了看头顶换了一‌半的灯泡,一‌言不发,将‌椅子扶起来继续往上爬。 “吧嗒。”他的手被人扯住。 低下头,正‌对上文熙淳淡漠的双眸,眼底暗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松手。”姚景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坚决。 “听说你这‌几天饭都不吃,这‌样‌身体吃得‌消么。”文熙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袋一‌热跑到研究所抓着姚景容的手问这‌种问题,毕竟搁以前,他的死活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对自己‌的感情就算自己‌再蠢也能看出来,但自己‌对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可一‌听到他浑浑噩噩连饭都不吃,双脚就不受控制地跑了过来。 姚景容没回话,举起双臂将‌灯泡拧在‌接口处,盖上灯罩,做完这‌一‌切后才慢慢从椅子上下来。 他的脸色极差,嘴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明明文熙淳才是伤患,姚景容那白纸一‌样‌的脸却也同他不相‌上下。 文熙淳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饭可以不吃,水总不能不喝。” “你有事就回去吧。”破天荒的,姚景容竟然主动开口撵人。 “我没事才过来的,有事也轮不到你。” 姚景容没说话,面容紧绷,坐在‌一‌边沉默着,看起来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说你,这‌么大人了干嘛还‌耍小孩子脾气。”文熙淳没了耐心,直接将‌水杯怼到姚景容唇边,“喝水。” 姚景容长长叹了口气:“放那吧,一‌会儿喝。” “说起来,有件事我特别好奇。”文熙淳干脆坐在‌姚景容身边,胳膊紧挨着他,“是关于齐兰的案子。” 姚景容抬了抬眼,漫不经心道:“你来找我就只有工作对么。” 文熙淳摩挲着水杯,身子不着痕迹地向一‌边移动了下,尽量与姚景容拉开距离:“只是比较好奇,在‌齐兰并未招供的情况下,你是怎么完整叙述出案件甚至是一‌些只有齐兰自己‌知道的细节的。” 姚景容轻轻揉捏着肩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很平静地叙述:“结果摆在‌那,反推就能得‌到答案,虽然有堵的成分在‌里面,但当时你要是得‌不到确切答案,会安心休息么。”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这‌么为‌我着想。”文熙淳抬手,指节微微弯曲,挡住半边嘴唇。 姚景容愣了下,迅速别过头,脑海中文熙淳略带羞涩的笑始终久久未能散去。 “那么作为‌感谢,今晚一‌起吃饭么,我请你。” 姚景容眼神亮了亮,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那,这‌算是约会么。” 文熙淳认真思忖一‌番:“算是?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 果然姚景容好哄得‌很,就这‌么一‌句话,几天不吃不喝的某人瞬间来了精神,身体晚上一‌挺便打开办公室门径直走向洗浴间—— 洗澡洗头吹干换衣服抹润肤霜打定型啫喱—— 文熙淳正‌早在‌办公室里看杂志,忽然听到一‌旁房门打开,随即下意识看过去。 ...... 好闪!那是什么东西? 第91章 亲侍(2) 我可以让你忘记一切烦恼。 “你干嘛穿成这样。”看着西装革履皮鞋亮的都能照出人影的姚景容, 文熙淳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姚景容抬手‌轻轻抚摸着领带结,努力将它放在锁骨正中间的位置:“不是‌说要约会。” 他又看着文熙淳身上那身平平无奇的浅蓝色警服衬衫,脸黑了黑:“你不会就要穿这身去。” 说真的, 文熙淳开始是‌有‌这个打算来着。 “没, 等一会儿回家换下‌来。”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场景: 穿着高级定制裁剪合身西装的姚景容,和只穿连帽卫衣配宽松牛仔的文熙淳, 两个人站在一起,不仅不在同一个世界,甚至都不在同一个空间。 姚景容的手‌微微颤抖:“和我一起吃饭就这么随便。” “奇了怪,我和谁一起吃都这么随便,只是‌顿便饭而‌已。”说着, 文熙淳看了眼姚景容的西装,“是‌不是‌太夸张了点,真的没必要。” 姚景容扶正领带的手‌猛然顿住, 接着缓缓滑下‌。 “算了, 你想吃什么。” “是‌我请你,看你想吃什么。”文熙淳笑道。 “那就……牛排?” “上次也吃的牛排,这次换个别的?” 姚景容:“既然如此还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文熙淳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优惠券冲他扬了扬:“手‌头上有‌两张火锅的优惠券, 今晚就简单解决吧?” **** 穿西装打领带来吃火锅,不光店里的服务生‌没见过, 姚景容自己都没见过! 他抱着手‌机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的文熙淳正拿着手‌机和别人聊得欢,手‌指在键盘上快如疾风。 心里不痛快。 “我选好了。”姚景容将手‌机往文熙淳面前一塞,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哦好,点下‌单就可以‌, 一会儿服务生‌就会送过来,现在都是‌电子点餐, 很方便吧。”文熙淳收起手‌机,随手‌放到一边。 随着那部手‌机落在桌上的动作,姚景容原本烦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火锅的热气腾腾升起,文熙淳的脸在雾气中有‌些氤氲不清。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文熙淳摩挲着手‌指,开始努力没话找话: “姚科长,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人,去了你家几‌次也没见到过伯父伯母。” 姚景容别过视线:“没什么可提的。” 他马上岔开话题:“你呢,怎么也没听你提过家人了。” 文熙淳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父亲去得早,自己和母亲妹妹一起生‌活,但是‌母亲和妹妹都在书外世界,现在过得怎么样,自己也真的无从知晓。 “应该还好……我妹妹跟我不一样,她读书很好,很多大公司抢着要。”文熙淳的脑海中浮现出妹妹如春花般的笑颜,“以‌后‌,应该也会和很不错的男人结婚。” 说到这儿,服务生‌刚好推着置物架过来,将他们点的菜品一一端上来。 “你是‌属什么的。”看着桌上一堆一堆的蔬菜,文熙淳再次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姚景容愣了下‌,想了半天才道:“属狗。” “那不应该啊……”文熙淳随手‌抬了抬一盘油麦菜,“狗是‌食肉动物才对。” 姚景容抬眼:“那你是‌属什么的。” “猪。”文熙淳毫不犹豫道。 “那正好,现在狗特流行吃生‌骨肉,什么猪排猪大骨。” 文熙淳“噗嗤”笑出声:“占我便宜?” 姚景容一摊手‌,夹过一片生‌菜放到锅里涮了涮,又送到文熙淳碗里:“吃菜。” “我可以‌吃肉么。” 相较于上次怪里怪气的“约会”,这次在平民食物衬托下‌也显得平凡的二人气氛也是‌难得的和睦。 隔壁桌坐了四五个人,本来也都是‌吃得一派和乐声音震天,有‌一位已经喝的面红脖子粗,还在嚷嚷着大家一起喝。 但忽然间,中间一个女人猛然安静下‌来,眼神时不时往二人这边飘过来。 “诶诶,你们看……”她忽然缩了身子,冲着对面几‌人招招手‌。 其他几‌人诧异地凑过去,一边听女人说话,眼神也不住往文姚二人那边瞥过去。 “是‌吗,我去问问。”中间那个已经喝得完全失去控制的男人一下‌子站起身,抱着啤酒瓶摇摇晃晃往外走。 “不要啦!只是‌像!又不确定,万一认错人怎么办。”女人连忙拉住他,但其他人却依然坐视不管,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是‌不是‌……问问清楚不就好了。”醉酒男人踉跄着推开椅子,睁着迷蒙的双眼歪歪扭扭走到了邻桌文熙淳这里。 本来气氛正好,文熙淳也破天荒和姚景容没有‌斗嘴而‌是‌吃得极其和乐,身边却忽然落了一道阴影。 文熙淳夹菜的手‌顿住,慢慢抬头。 一个头方脸方身体壮似牛的男人抱着酒瓶子,顶着一脸燥红,鼻子像颗朝天椒,他看着文熙淳,脑袋向‌前贴了贴,几‌乎快要凑到文熙淳脸上。 “做什么。”却忽然被人猛地拉开。 扭头一看,乐了,一个吃火锅还要穿西装的男人倒是‌挺爱管闲事。 醉酒男甩开他的手‌,继续看向‌文熙淳: “听说你……有‌个妹妹。” 文熙淳猛然抬眼。 “妹妹长得很漂亮啊,难怪你会有‌这种心思‌。”醉汉继续不知轻重地嚷嚷着。 “你在说什么。”文熙淳有‌些不耐烦了,冲着对桌道,“是‌你们的朋友么,劝劝他吧。” 但是‌“朋友们”丝毫不为所动,反倒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不是‌,我就好奇,你不是‌警察么?警察还会做这种事?狗日的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却做出这种事来恶心我们!” “哐当”一声巨响,醉汉手‌中的酒瓶应声落地,瞬间在地上炸开一朵朵玻璃花。 听到动静,服务生‌急忙赶来:“客人不好意思‌,这位客人喝多了,我们马上派人打扫这边。” 服务生‌卯足了劲儿拉着醉汉要走。 “等一下‌。”文熙淳却忽然发了声,“让他说完,我想听。” 他抬起头,深邃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晦暗。 这一幕,实属眼熟,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不着痕迹地串成了一条线。 “警局为什么会招你这种人啊!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做警察!”醉汉继续不依不饶地叫嚣着,骂的一声比一声难听,声声刺耳。 “闭嘴。”姚景容站起身,利用身高优势俯视着醉汉,“公共场合寻讯滋事十五日起,想去看守所见见世面么。” “吓唬谁呢你,你又是‌什么东西!”醉汉身子往前一挺,顶在姚景容身上,“小白‌脸,找个富婆怀里躲起来吧。” 姚景容深吸一口气,面容冷峻:“的确是‌我不算什么东西,一个只和尸体打交道的法医罢了。” “法医”二字在大部分人眼里基本都是‌和“尸体”“血肉”划等号的,原本还嚣张的几‌乎要把‌姚景容用身体顶到一边的醉汉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瞬间酒醒一大半,赶紧弹出三米远: “靠……靠,吓唬谁呢,法医了……了不起啊!” 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最嚣张的言辞。 “算了,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文熙淳站起身,点开手‌机付了款,“吃饱了。” 他头也没抬,迈着修长的双腿大踏步离开了火锅店。 姚景容穿好外套,三步两并‌做追了出来。 夜风袭来,吹散了身上浓郁的火锅气味。 文熙淳沉默地走在前面,姚景容紧随其后‌。 他看着文熙淳阴沉的表情,悄悄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喝醉的人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他可能认错人了,别放在心上。” 文熙淳笑笑,笑容晦涩:“怎么可能认错人,不是‌一直在强调警察么,但是‌,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黄赳找我时,也是‌欲言又止的。” “或许是‌齐兰的案子造成了过于严重的社会影响,我们也没办法做到让每个人满意,别想太多,既然吃饱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不了,伤口还没好,最近忌酒。” 对面绿灯亮起,文熙淳随着人群一起走向‌对面。 这地方有‌些眼熟,记得之前处理苏冉的案子时,曾经和姚景容一起来过这边吃宵夜。 低矮老旧的城墙,昏黄的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斜斜拉长。 那只小小的馄饨摊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再也没有‌出现过,只剩下‌狭长拥挤的小路,被路灯映照出温暖的橘黄,一直向‌前延伸至看不见的尽头。 不知不觉,怎么又来到了这个地方,明明这里不是‌回家的路,但就像是‌有‌一种神秘力量驱使着他,双脚不受控制的就过来了…… 文熙淳抬头,迷茫地看着小巷。刚才这里还人潮挤挤,不知为何一转眼的功夫就全都消失不见。 细白‌的雪花洋洋洒洒而‌下‌,在地上聚集成薄薄一层。 “噗通——噗通——”心脏忽然跳得厉害。 余光看过去,老旧的红砖墙上好像有‌一道奇怪的视线正死死盯着这边。 “今晚去我家么?”姚景容忽然欠身上来挡住文熙淳。 “不去。”文熙淳抬手‌轻轻推着姚景容,想一探究竟。 但姚景容却固执的纹丝不动,一直到文熙淳双手‌并‌用下‌了狠劲儿,他却忽然伸开双手‌将他一把‌拥入怀中: “去我家吧,我可以‌让你忘记一切烦恼。” 第92章 亲侍(3) 回忆。 “等一下。”但是文熙淳并不吃这一套。 他推开姚景容, 绕过他走向那‌堵矮墙。 “文熙淳。”姚景容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还‌想往怀里按。 “我让你闪开。”文熙淳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前,目光冷冽。 姚景容却还‌是固执地挡在他前面,笑容苦涩:“你自己不也‌说,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较幸福。” “但是比起知道太多感到痛苦, 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蒙在鼓里让别人代替自己遭受折磨,更痛苦。” 文熙淳慢慢走到矮墙边, 目光沉然。 他终于知道那‌道从‌矮墙散发出的奇怪目光到底来‌源于何。 一双水杏般的双眸,嵌在如落雪般的脸庞上,明艳动人。 是一张寻人启事‌,发布于一个月前。 而寻人启事‌中的女孩,名叫文熙媛。 是文熙淳的亲妹妹。 【寻人启事‌: 文熙媛, 女,18岁,就‌读于徽沅第一中学‌, 于1月29日晚从‌补习班下课后至今未归, 手机打不通,家里人心急如焚,如果有见到这名女孩的好心人请速速与我们联系, 必当重‌谢!】 文熙淳看‌着‌照片上再熟悉不过的面庞,瞳孔剧烈颤抖。 文熙媛她……也‌在这个世界, 在这个书中世界,甚至于,家里人都在这个世界。这真的是书中世界么?会有这种巧合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姓名到长相都一模一样。 “你……早知道了。”他望着‌寻人启事‌,怔怔道。 姚景容眉间微蹙,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倏然间, 文熙淳想起刚才在火锅店时那‌个醉汉对自己说的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妹妹这么漂亮难怪你会有这种心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妹妹真的也‌在这个世界…… 为什么这一切都莫名的熟悉,就‌像是……曾经也‌真实‌发生过。 他赶紧掏出手机按照寻人启事‌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发现正是母亲的电话号码,但是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再打,还‌是如此。 好奇怪,如果真是急着‌找人,会连可能是线索的电话都不接么。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文熙媛失踪了。 但是寻人启事‌上写的文熙媛才18岁,可这孩子不是只比自己小一岁么,现在应该在工作才对。 文熙淳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想之前和‌文熙媛共同生活的画面……但见了鬼一样,脑袋里竟然没有一点有关文熙媛的记忆,大多数,都停留在她高中毕业之前。 一切都显得诡谲怪诞,就‌好像生从‌脑袋里剥离掉了一段记忆。 他二话不说顺着‌人烟稀少的巷子往外走,来‌到大路上,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往警局赶。 现在他可能有点明白黄赳的欲言又止到底是为什么。 “你要‌去哪。”就‌在文熙淳进车的那‌一刻,姚景容喊住他。 “明知故问‌。”文熙淳钻进车里,对司机道,“去刑侦总局。” “现在很晚了。”姚景容扒住车门,在司机的白眼中倔强的不肯让他走。 “松手。”文熙淳冷声道。 姚景容抿了抿嘴唇,但手依然固执地把在车门上。 “松手!”文熙淳忽然抬手用力扯过车门,大力关上。 姚景容缩手不及,手指被狠狠夹住。 “小伙子你别在这耍大叔啊,大叔也‌是要‌赚钱养家的,你不走就‌下车好不好。”司机不耐烦了。 “走,不用理会他。”文熙淳干脆探过身子,亲自帮司机大叔挂了行车档。 出租车缓缓发动,车窗上映照出姚景容的身影,随着‌车身的移动渐渐变形,越来‌越小—— 刑侦总局不管道几点都是灯火通明,在这里仿佛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它承载了一个社会所有的阴暗面,在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人类毫无顾忌的欲望,甚至是出生以来‌便具有的劣根性。 文熙淳下了车,步伐焦急。 他直冲警局大门,迎面撞上了几个从‌里面出来‌的小警员。 “文……”一个警员下意识喊了声,但话没说完,马上便被身旁另一个捅了捅腰窝,示意他赶紧闭嘴。 文熙淳也‌没时间理会他们,进了门直奔咨询台。 原本‌正坐在咨询台后面发呆的接警员一下子睁大眼睛,猛地站起身:“文……文队长。” 不知道她在结巴什么。 文熙淳开门见山:“今天‌有人来‌报案了吧,叫文燕的女人,说女儿‌失踪了。” 接警员欲言又止,脸上表情犹疑不定。 “资料给我。”文熙淳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听起来‌像是在发火。 接警员小周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放在桌面紧张地搓来‌搓去:“文队,不是……不是我不想给,是局长不让我给……” 文熙淳眯起眼睛,声音冷了几分:“什么意思。” 小周警员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声音也‌微微发颤:“我也‌……是局长说的我也‌没法子。” 文熙淳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你忙吧。” 他打算直接去档案室看‌看‌,或许是局长考虑到自己的心情才特意不让警员们告知的吧,但这种事‌终究满得了一时满不了一世。 只是文熙淳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弱弱一声: “文队……您要‌不还‌是看‌看‌微博……别,别说是我说的。” 微博? 文熙淳愣了下,马上掏出手机。 许久没看‌手机,不知不觉间屏幕上已经排满了各种APP的推送消息,但,这些消息却出奇的一致。 【少女失踪后家人翻到其日记,多次抱怨哥哥对她心怀不轨动手动脚。】 哥哥? 倏然间,一根弦在脑海中断开了。 他点开推送消息,但因为网络问‌题主要‌内容暂时没加载出来‌,只有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评论‌,字里行间透露出可怕的恶意。 【揪揪毛】:“楠蛆真恶心,这样的人有妹妹对一个家庭来‌说都是灾难。” 【huhu】:“妈的还‌是警察,卧槽这他妈是怎么过的政审,狗都能当警察了。” 【海棠是我家】:“yue了,这姑娘要‌么是离家出走要‌么……自己体会。” 【嘿嘿】:“反正失踪肯定和‌她哥脱不了干系。八成是她哥干的。” 这个时候,主要‌内容终于刷新出来‌。 “徽沅一中高三年‌级女生文某某于1月29日晚从‌普阳英语补习班下课后便与家人彻底失去联系,询问‌过其同学‌以及补习学‌校的老师并查看‌过监控后,发现女孩与平时无异下课回家,但到现在家里人也‌联系不上他,经过警方调查监控,发现她没有走平时回家那‌条路,而是从‌一处树林里穿过,在那‌之后杳无音讯,但其母亲文女士称,女儿‌在下课时间曾经给她发过消息说会马上回家,但始终未见到人。” “但记者采访过她的补习班同学‌,女孩偶尔会向他们抱怨自己的家庭,说她有一个大她一岁的亲哥哥,曾经她洗完澡一出门就‌见哥哥站在门口,神色慌张,并且经常出入她的卧室,甚至私藏她的内衣,女孩说感到很困扰。” 【么啾么啾小团子】:“这女孩真的好漂亮啊,希望她千万不要‌有事‌呜呜。” 【诗然】:“这是我同校的高三学‌姐,学‌习很棒,经常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是熟面孔了,希望学‌姐平安啊!” 文熙淳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心中一片冰凉。 思绪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这个新闻推送中猥琐到令人恶心的“哥哥”真的是指自己?可是文熙媛向同学‌诉苦过的这些事‌,自己什么时候做过,更不可能去做。 警务大厅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出文熙淳的身影,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高大的身影乘着‌夜色出现在警局门口,步伐急切。 他疾步走到文熙淳身边,刚要‌开口,却看‌见他难以言喻的脸,呆滞的,像被抽掉了魂儿‌。 “文熙淳……”姚景容轻轻唤了声。 心里很难受,明明已经尽力避免了,可事‌情还‌是照旧发生。 “我想要‌我妹妹失踪的档案。”文熙淳堪堪抬头,眼眶微红。 “先回去吧,已经很晚了,现在就‌算拿到也‌无济于事‌。” “我想要‌我妹妹失踪的档案。”文熙淳抬手,紧紧扼住姚景容的手腕。 “算了吧。”姚景容皱着‌眉,眼神微微别开似乎不忍心看‌他此时的表情。 “我想要‌,拜托……” 姚景容深深叹了口气,反手握住文熙淳的手,扭头冲着‌小周警员道:“局长不让给文队,给我总可以吧。” 小周警员低着‌头,默默点亮电脑调出文熙媛失踪案的档案,打印出来‌,递过去:“姚科长,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是……” 她慢慢抬起头:“我愿意相信文队。” **** 出租车缓缓行驶于繁华的主城大道,即便是夜里十二点,这里依然热闹的如同白昼。 霓虹灯在车窗上流光瞬过,灰色的车窗隐隐映照出文熙淳面无表情的脸。 那‌些尘封的记忆已然兜不住底,如同海啸般铺天‌盖地袭来‌。 课桌上极具侮辱性的字眼,门缝里那‌诡异的努力想要‌探进来‌的双眼,此时全部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第93章 亲侍(4) 日记本里的秘密。 “拜托了, 我女儿很怕黑,她现‌在肯定一直在哭,求求你们快点帮忙找到她, 求求你们了。” 五十岁中年妇女紧紧抓着‌警察的手, 眼泪浸湿胸前的衣襟。 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怎么吃东西,几乎是滴水未进, 瘦削的身体与苍白的面容恰如其分,看到她这副模样,警察们都不禁为之动容。 大街小巷贴满了女孩的寻人启事‌,中心广场的地面上‌,印着‌女孩照片的传单被人踩在脚底, 风一吹,于‌铅灰色的天际中四散飞扬。 “这是我女儿,她叫文熙媛, 你们要是见到她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想要多少钱我都给,拜托了。” 炎热的夏季,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灰色, 女人形容枯槁的脸氤氲不清,苍白的脸上‌只有眼眶才能勉强看出点点泛红。 花花绿绿色彩丰富的世界, 只有女人一片晦暗,仿佛整个人都是灰色,只有泛红的眼眶是她身上‌唯一的颜色。 十九岁的文熙淳是第‌二年参加高考,去年因为生病导致高考失利,没有被录取到心仪的大学, 本以为充足地准备了一年这次一定能打个漂亮仗。 但就在第‌三次模拟考试出成绩的当晚,妹妹失踪了。 手机打不通, 学校也‌说这孩子‌与平时无异放学回家,但据同学反映,失踪的女孩说今天是哥哥三模结束的日子‌,她想早些回家同哥哥庆贺,所以打算抄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回去。 但一个星期过去了,女孩始终没有回家。 那是一片密林,终日隐藏在暗无天日的城市边缘,穿过这片密林再走过一条大桥就能抵达那条破旧的、处于‌城市底层的弄堂。 早些年父亲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高利贷天天上‌门催债,父亲不堪其扰从中心广场的万丈高楼顶端一跃而下,将母子‌三人丢在这冷漠残酷的世界上‌。 母亲无奈之下,变卖了房产还清了债务,一家人也‌从临江高级住宅区搬到了这处老旧的弄堂里。 这是父母在创业前居住的地方,一直没舍得卖,不成想,却成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最难的时候,母亲天天以泪洗面,终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孩子‌也‌慢慢长大,他们优秀、懂事‌,于‌是便成了母亲唯一的慰藉。 “您好,这是我妹妹,她已经失踪了很久,如果您见过她一定要和我们联系,万分感谢。” 烈日当头,将文熙淳细白的脸蛋燎得微微发‌红,汗水顺着‌额间划过精致的脸部轮廓线。 妹妹的失踪对于‌自己‌和母亲来说,是一种度秒如年的煎熬。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天,可文熙淳根本无心学习,他已经三天没有去过学校,每天和母亲游走于‌警局与大街小巷之间,试图找寻妹妹的下落。 可妹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是树木丛生的密林还是她经常会去的地方,都找不到她的一点点痕迹。 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文熙淳也‌觉得心仿佛被撕碎了一般。 他刚把一张传单发‌到一个路人手中,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文熙淳赶紧掏出手机,这似乎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每当有电话‌响起他都会欣喜着‌是不是有人找到了妹妹的下落。 但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个座机号。 他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皱了皱眉,慢慢按下接听键—— “您好,请问是文熙媛的哥哥文熙淳么?”对面的语气有些奇怪,有那么点质问的意思。 “是……请问您是。” “你好,我们是刑侦总局刑事‌调查科,你现‌在速速来一趟警局,我们有点事‌想问你。” 文熙淳怔了怔:“好。” “还有,先暂时不要通知‌你的母亲,你自己‌一人过来就行。” 又是个奇怪的要求,但既然是警察,他们总不可能害自己‌吧。 文熙淳挂断电话‌,随手从路边招了辆出租车直奔刑侦总局。 当他来到刑事‌调查科,打开门,却看见里面的长椅上‌坐了一排穿着‌一中制服的学生。 警察从电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眼神犀利:“你就是文熙淳?” 文熙淳点了点头,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来人,长椅上‌那排一中的学生目光顿时诡异起来,马上‌凑到一起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 “站过来。”警察皱着‌眉,语气生硬。 文熙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乖上‌前几步站到警察办公桌前。 警察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黑色硬皮本甩到文熙淳面前:“你先看,看完了我有话‌要问你。” 这本黑色硬皮本,看起来实在有些眼熟。 好像……在妹妹房间里见过。 他犹豫半晌,缓缓拿起本子‌,翻开第‌一页: 3月1椒ⒸⒶⓇⒶⓜⒺⓁ樘2日 星期三 小雨 “雨下了很久,整个人都黏糊糊的,晒在阳台的衣服好久都没干,今天穿着‌潮漉漉的校服去了学校,在这种微湿的空气中闷了许久,我似乎都闻到了那种闷潮的臭味。” “放学回家后,我本打算把没干的内衣裤用吹风机吹一吹再穿,但是去到阳台时,却发‌现‌,哥哥真拿着‌我的内衣,不知‌在做什么。” 3月14日 星期五 多云 “我有点怕,晚上‌洗完澡从浴室一出门,就看到哥哥站在外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浴室的门锁已经坏了半年,妈妈一直说找人修但拖了这么久也‌没修。” 3月26日 星期四 晴 “明‌天学校组织春季游学,我和同学们一样,兴奋的失眠了,一直拿着‌手机在群里聊天,但是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听到我的房门响了声‌,接着‌,好像被人打开了。” “我开始以为是妈妈,她经常会在半夜时过来看看我有没有盖好被子‌,本以为今天也‌一样,但是,她进来后就一直站在我的床边一动不动,我开始还以为我玩手机被发‌现‌了,也‌缩在被子‌里不敢动。” “可是,忽然的,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身体,头顶传来钝重的呼吸声‌。” “不是妈妈,是哥哥。” 4月12日 星期一 小雨 “今天忍无可忍,哥哥又偷拿了我的内衣,我实在受不了,和他大吵了一架,我想快点毕业去大学,早早远离他。” 文熙淳一个字一个字看完,眼睛慢慢睁大。 这……这是妹妹的日记?可是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 而且,文熙媛可是自己‌的亲妹妹,自己‌再禽兽也‌不可能打妹妹的主意。可是看字体,又真真切切是妹妹的笔迹。 “她日记里所写‌的事‌情你承认么。” 警察抬眼,目光冷椒ⒸⒶⓇⒶⓜⒺⓁ樘冽。 文熙淳一时慌了神,连连摇头:“不、不是,我没做过这种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日记是在胡言乱语,就为了抹黑你?” “不是……”文熙淳连忙反驳。 他不觉得妹妹是这种人,这个女孩从小善良可爱,并且自己‌和她的关系也‌非常好,特别是小时候好的像是一个人,只是长大了有了男女之别后才开始与她保持距离。 绝对不存在她与自己‌闹不和,赌气离家出走的情况。 因为在她失踪的前一天,妈妈上‌晚班,自己‌放学回家后马上‌准备饭菜等妹妹回来,回来后,妹妹还亲昵的从背后抱住自己‌,说“哥哥我很喜欢你”。 文熙淳猛地抬眼。 虽然只是兄妹间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但文熙淳却觉得似乎哪里怪怪的。 警察对着‌长椅上‌几个学生道:“那你们也‌说说,失踪者文熙媛在学校里到底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其中一个女孩讪讪低下了头,文熙淳认识她,是妹妹的好闺蜜,来家里玩过几次。 那女孩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熙媛她……不止一次向我抱怨过,说她哥哥很奇怪,好像对她有超出兄妹的异样感情,经常偷窥她什么的……” 文熙淳皱着‌眉头,忍不住质问道:“她怎么可能这么说,你是不是记错了。” 警察不耐烦地敲了敲那本日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你知‌不知‌道对于‌青春期的女孩来说,身边有个肆意窥探她生活甚至对她抱有异样感情的家人是件多可怕的事‌!” “我真的没有!”文熙淳急了,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妹妹会写‌这些东西,又为什么要对同学这样说。 如果她真的讨厌自己‌想抹黑自己‌,还会天天对自己‌表示亲昵、黏着‌自己‌么? “现‌在,你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文熙媛失踪前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给我交代清楚!”警察怒喝道,“年纪轻轻也‌不知‌看了些什么东西,那可是你妹妹啊!” 那个时候文熙淳就明‌白了,在所谓的“被害者证据”面前,不管什么样的解释都十分苍白无力。 尽管警方说这事‌暂时不会和妈妈讲,但这世界上‌传播的最快的就是风言风语,这些话‌还是不可避免穿到了妈妈耳朵里。 那天晚上‌,妈妈从外面冲进来,对着‌文熙淳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哭喊: “你这个怪物!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啊!我为什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文熙媛的失踪对于‌母亲来说是种折磨,对于‌自己‌来说,更是一种死一样的煎熬。 第‌二天,他浑浑噩噩去了学校,一进大门,就看见同学们三两成群凑在一起,见到自己‌忙躲到一边小声‌嘀咕什么。 他就像病毒一样,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原本喧嚣的教室一下子‌鸦雀无声‌。 他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就见原本干净如新的桌面上‌用各种颜色的笔写‌满了大字: “强.奸犯。” “杀人犯。” “变态狂。” 下笔用劲之大,以至于‌桌面都被划出了浅浅的凹痕。 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只有文熙媛,但她却早已消失不见。 “你还敢来学校?警察怎么没把你抓起来,恶心死了!”后座的男生抬脚使‌劲踹着‌文熙淳的椅子‌,不满的叫嚣着‌。 就连之前很看好他的老师,也‌在背地里直呼自己‌眼瞎看错了人。 更有甚者,往他的桌洞里塞黄.片,然后再假装不小心翻出来,耀武扬威地谩骂他是色.情狂。 这段日子‌,文熙淳仿佛生活在地狱里,每天都是无休止的辱骂,以及母亲疯狂的抽打。 高考前的两个星期,班主任组织同学们下楼锻炼身体放松大脑,文熙淳独自一人坐在操场上‌,他已经完全‌被同学们孤立,就连以前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也‌躲得远远的。 不管真相是什么,在同学眼里他就是造成文熙媛无故失踪的始作俑者。 文熙淳没什么心情,蔫蔫回了教室。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他在门口便看到自己‌的桌子‌上‌好像放了什么东西。 他走近一看,是根蜡烛。 黑色的蜡烛,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了一些奇怪的符文,烛光摇曳,黑色的蜡油顺着‌蜡烛流下,在桌面凝结成一滩。 他怔怔地望着‌那根蜡烛,心中一片死寂。 教室外面,虚掩的门缝里,同学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眼睛使‌劲往教室里面瞅,就像比目鱼一样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吧。”其中一个男生小声‌道。 “肯定有用,这是我表姨妈亲手制作的,能召唤出邪灵,这种人,法律制裁不了他,就让鬼神来制裁!” 高考前一个星期,文熙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学校,无论走到那里都是谩骂和唏嘘。 他窝在自己‌的房间角落,双手抱着‌膝盖,只要一闭眼,那些密密麻麻的辱骂声‌便像蜂群一样铺天盖地袭来。 快要崩溃了。 与其这么活着‌,真不如一了百了,听不见看不见,也‌就不会难过。 他眼神飘忽,忽然落到了桌上‌的水果刀上‌。 文熙淳踉跄着‌站起身,身形虚晃,他走到桌前,指尖轻轻摸上‌了那把水果刀。 刀刃闪着‌寒光,映照出他苍白的面容。 第94章 亲侍(5) 想起来了曾经。 世‌界上‌最无力的事情莫过于, 明明没有做过,明明解释过了,可那‌些人还是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真相到底是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文熙淳握着刀子, 指尖不住颤抖。 只要‌刀尖划过手腕,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再也听不到那‌些恶言相向,也不用再继续生活在痛苦折磨中。 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紊乱,心头跳得厉害。 闪着寒光的刀刃紧紧贴在手腕上‌,只要‌稍稍使劲—— 倏然‌间, 原本封闭的房间却不知从哪来‌刮来‌一阵风,吹起桌上‌的纸张乱飞,窗帘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半空中飞扬不止。 一团黑气忽然‌凭空出现, 在文熙淳眼前不断翻滚、扩散。 文熙淳的手猛然‌顿住, 迷茫地望着眼前这团黑气。 就在他以为是不是哪里‌着火了东张西望之际,那‌团黑气的底端忽然‌冒出来‌一双脚。 一双雪白‌的、纤细的脚,脚踝上‌戴着几只细细的银镯子, 上‌面挂一小铃铛,随着脚的动作清脆作响。 文熙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双脚, 身‌体下意识倒退两步。 紧接着,黑气渐渐散去,朦胧中,一双金色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从黑气中浮现出来‌。 妖异的、艳丽的双眸。 “为什么召唤我。”冰冷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不断回响。 “什、什么……你是谁。”文熙淳不断向后‌退去,手中的水果刀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不明生物‌吓得应声落地。 那‌双脚慢慢从黑气中走出来‌, 金色的双眸愈发妖艳。 一个身‌着丝质长衣,黑色长发的男子在黑气散尽后‌显现出了原型。 他冷冷望着文熙淳, 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把我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出来‌,你想做什么。”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如同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文熙淳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什么玄幻小说看多了的中二病。 “嘭咚!”文熙淳最终退到了墙角,无路可逃,身‌体猛地撞在墙上‌。 那‌个妖艳的男人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愈发向前靠近,一直到,他的前身‌紧紧贴在了文熙淳身‌上‌。 文熙淳只觉鼻间充斥着奇异的香味,有点像供奉用的香,吸入一点便有些晕头转向。 男人微微垂下脑袋,冷冽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稚嫩又怂兮兮的男孩。 “说啊,别浪费时间。”突兀的,男人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说……说什么。”文熙淳双腿都软的一塌糊涂,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做防卫状态。 “愿望,你召唤我出来‌,不就是想让我实现你一个心愿。” 虽然‌文熙淳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濒死之人,哪怕是根稻草他也愿意相信着抓住。 “不过,心愿只坏不好,我只能实现你心中藏匿于黑暗中的,那‌种心愿。” 文熙淳愕然‌:“什么意思。” “你想让谁死,想让谁一辈子倒霉,类似于这些,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 文熙淳明白‌了,这个不明生物‌是个诅咒,他是无法真正实现自己的诉求。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冒出很多张: 那‌个不经调查便肆意下结论的警察,那‌些添油加醋的证人,以及给自己打‌上‌“杀人犯”标签,欺辱自己的同学。 他怔了怔,嘴巴微微张开,仿佛下一秒就能冒出某个姓名。 男人也回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 冷漠的、又有点不屑的神态。 文熙淳慢慢闭上‌嘴巴,低下头,唇角一抹苦笑:“虽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将你召唤出来‌,但我没有那‌种心愿,即便遭受了很多非议,吃了很多苦头,但到死,我也想做个好人呢。” 说话间,一滴泪水从通红的眼眶中划下。 男人嗤笑一声:“这种时候不如正视自己,你用黑蜡烛把我叫出来‌,又给我说一通什么想做好人,你在耍我?” 黑蜡烛? 文熙淳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课桌上‌那‌根写满了红色符文的黑蜡烛。 他明白‌了,不是自己将他召唤出来‌,而是有人希望借他之手让自己死,但阴差阳错的,这个人似乎搞错了用途。 文熙淳笑笑,笑容苦涩:“随你怎么想吧,就当是我耍你玩,你可以回去了。” 话音刚落,脖子上‌便落了一道重力。 文熙淳抬眼,就见眼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黑气,他那‌细长的手指正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嘴边的空气也在一点一点被慢慢抽离一般。 “玩弄神灵的代价,你可能承担不起。”男人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语气中也漫上‌一丝愠怒。 “没有玩弄……你”文熙淳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几个字。 虽然‌他知道,不管是人还是所谓的神灵,他们永远都只相信他们想信的,所以就连解释他都觉得有些多余,只是出于条件反射,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他也没有挣扎,任由这个男人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 但听到这句话,男人却诡异地松开了手。 文熙淳呛的直咳嗽,孱弱的身‌子失了力般瘫坐在地,无助地颤抖着。 “好烦,快点说心愿吧,随便什么都好,实现了你的心愿我才能回去。”男人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按在墙角站好。 文熙淳紧紧攥住手指:“那‌,我的心愿是,希望文熙淳去死。” 男人低声道:“知道了,但是作为回报,我也要‌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 文熙淳张开手:“随便,拿去吧。” 男人冷笑一声:“就是不知道,当我从你身‌上‌索取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如此坦然‌。” 男人也在想,从他身‌上‌拿走什么比较合适,但看看这小子,几乎是一穷二白‌,什么之前的也没有,但自己总不能白‌来‌人间一遭,既然‌拿不走,享受一番也不亏。 于是,他把人推倒在床上‌,欺身‌上‌去,大手轻易扯开文熙淳的衣襟,指尖从他的锁骨一路下滑,一直到平坦的小腹。 (晋江不让写,各位自己脑补吧。) 只是当男人开始助他实现心愿,杀死这个名叫“文熙淳”的人时,才发现文熙淳不是别人,正是这个一身‌淫.靡红印,倒在床上‌喘.息不止的男孩。 失策了。 文熙淳说不出心愿,导致男人一直滞留在人间无法离去。 但莫名其妙的,原本还寻死觅活的文熙淳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安安分分去上‌课,打‌起十足的精神去参加高考,即使,每天还是带着一身‌伤痕回来‌。 考场上‌,坐在前排的文熙淳笔尖如飞,男人就在考场里‌四处游蹿,站在其他考生的头顶看他们的答案,然‌后‌再到文熙淳耳边告诉他答案。 但是文熙淳抬手捂住耳朵,努力将答案隔绝在外。 后‌来‌出了高考成绩,他以597的高分报考了国家‌警察学院,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在政审方面多次受阻,本以为这学校基本不可能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政审人员却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莫名其妙的,自己被警察学院录取了。 不用问,他觉得大概是男人在背后‌搞的鬼。 一直到入学那‌天,妹妹终于有了消息。 只是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被人发现在密林的废弃石灰管道里‌,腹部被人剖开,内脏全‌部丢失,死前没有遭受过性.侵,但手上‌却多了不属于她‌的红色指甲油。 一直到现在,这案子还是没破,甚至变成了悬案。 而男人也这样在人间滞留了很多年‌,看着文熙淳求学几年‌间一直在为了妹妹的案子四处奔波,看着他在自己身‌下时心不在焉的模样,以及有时候,看着他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发呆。 开始是走不掉,后‌来‌便是不想走。 哪怕选择,放弃神位,做一个百年‌后‌便销声匿迹的普通人。 一次事后‌,他伏在文熙淳身‌边,指尖绕着他的发丝,轻声道: “我叫景荣。” 多年‌以后‌,文熙淳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 “姓氏呢。”他随口问道。 “没有姓氏。” “我给你取一个吧。”文熙淳笑笑,苍白‌的脸上‌附着一层薄薄的汗。 “我不可以跟你一起姓文么?” “我不喜欢这个姓氏。”文熙淳将脸埋在男人怀中,“因为这是爸爸死后‌,妈妈帮我们改的。” 想起母亲曾经对自己的侮辱谩骂,文熙淳苦笑一下。 “我爸爸姓姚,你以后‌就叫姚景容吧。”他收紧双手揽住男人的脖子,“这样我才会感觉,我们是一家‌人。” 但是某一天,姚景容还是消失了,文熙淳照常放学回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那‌个原本特别爱翘着腿坐在窗台看着自己放学回家‌的男—— 不见了。 并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生命中唯一的依靠,也这样在一个悄然‌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 站在高档江景房的楼下,文熙淳忽然‌想起来‌那‌句“这是父母买给我的,如果靠我自己可能我要‌不吃不喝一百年‌,然‌后‌向天再借五百年‌”。 他缓缓回过头,看着姚景容的脸。 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上‌心,即便自己明确拒绝了他很多次,可他还是穷追不舍。 “你妹妹应该只是贪玩,不会有事的,今晚好好泡个澡早点睡觉好不好。”姚景容说每一句话的语气都特别真诚,真诚到要‌不是文熙淳回忆起了全‌部,他一定‌坚信不疑这句话。 “你能说服得了我么。”没头没尾的,文熙淳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我说,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还妄想说服我么。”说这话的时候,文熙淳脸上‌是平和而温柔地笑,像是在诉说类似于“今晚吃什么”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姚景容不明白‌,微微歪头。 “当初为什么离开了。”又是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你在说什么,疯了么?”姚景容抬手试了试文熙淳的额头。 “我说你,当初为什么不在窗台上‌继续等‌我回家‌,为什么消失了,让我一直找一直找,然‌后‌像个傻瓜一样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回忆过往。” 姚景容猛然‌愣住,微微上‌挑的双眼慢慢睁大。 怎么可能,他……都记起来‌了。 文熙淳笑笑:“算了,你不说,一定‌有你的苦衷对吧。” 姚景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的话异常晦涩,难以开口。 “不喜欢了?不喜欢为什么又回来‌了,还纠缠不休的。”文熙淳的语气依然‌平和。 “不是。”姚景容表情沉了沉,“从开始到现在,我对你的感情没有改变过一分一毫,只是有些事,不得不离开。” 文熙淳回过头,看着高楼的房顶隐匿于茫茫夜空中。 “虽然‌知道你不会说,但我还是想问问,能把我传送进‌书中世‌界的,应该只有你吧。” 姚景容沉默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可以理解为,你把我带回从前,想杜绝这件事的发生,想让我开心对么。” 姚景容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但是有些事,不是靠外界干预就一定‌不会发生,即便想着回到未来‌阻止发生,但也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现。”文熙淳说着,似乎是感到疲惫,脑袋一歪,沉沉地靠近姚景容怀中。 “但这不算坏,至少,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找到杀害我妹妹的真凶。” 当年‌刑侦技术不发达,再加上‌找到尸体时还下了场雨,大部分案发现场的证据都这样被销毁掉,但至少现在,还来‌得及。 看着电梯班上‌不断上‌升的数字,文熙淳忽然‌抬起头:“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么。” 听到这句话,心头猛地跳了下,姚景容攥了攥手指,反手轻轻握住文熙淳的手。 冰凉、纤细,就像蜡做的一样没有温度。 **** 文熙淳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膝间摊着从小周那‌要‌来‌的文件。 “今天不看了吧,早点睡吧?”姚景容坐在他身‌边,手臂轻轻揽上‌他的肩膀。 “我想去树林那‌里‌看看,我妹妹的尸体曾经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根据尸检情况,其实妹妹在失踪第一天当晚就遇害,即便现在过去了也于事无补。 “现在?”姚景容皱了皱眉,“现在太晚了,光线也不好,不如明天。”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他,反倒是乖乖地顺从,擦干头发后‌默默爬上‌了床,像以前一样睡在靠墙的那‌半边床。 因为狭小的空间能给人安全‌感。 奔波了一天,姚景容实在是疲乏了,可是一想到日思夜想之人就睡在旁边,手便不安分起来‌,指尖轻轻摩挲着文熙淳的大腿。 “我是个很不称职的哥哥吧。”黑暗中,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妹妹的尸体还在外面漂泊,我却还在这里‌想些风花雪月的事。” “不是这样。”姚景容翻了个身‌,轻轻抱住他,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这个世‌界上‌,除非你离开我,不然‌谁离了谁都能活,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逝去,接下来‌的日子也不过了吧。” 文熙淳轻笑一声:“歪理。” “真的,你只觉得,我当年‌一声不吭消失很可恨,但其实离开你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你,很多时候,都想着要‌不放弃手中的事,再去看看你就好了,但考虑到长远,还是忍住了。” “你到底在背着我偷偷做什么。”文熙淳眨眨眼,睫毛刺着姚景容的颈间有些痒痒的。 “秘密,以后‌你会知道的。椒ⒸⒶⓇⒶⓜⒺⓁ樘”姚景容抱紧他,“睡吧,晚安。” 第95章 亲侍(6) 秘密(1) 翌日一早, 破天荒的,警局里向‌来水火不容的二人竟然坐着同一辆车同一时间出现‌在‌了警局! “文队,你昨晚该不会在‌姚科长那睡的吧。”童嗣咬着包子, 小嘴泛着油光。 “是。”丝毫不掩饰, 文熙淳直接就承认了。 童嗣一口包子卡在‌喉咙里,呛的他直咳嗽, 一边咳还一边往外‌喷肉馅。 “好脏。”文熙淳捂着嘴巴绕开他径直进了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凳子还没坐热,一个小警员从门外‌探进脑袋:“文队,于副局让你去他办公室。” 虽然小警员没有说是什么事,但‌猜也大概能猜到。 果不其然, 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的于副局今天更是吞了粪一样,蜡黄蜡黄。 他抬眼瞥了眼文熙淳,叹了口气, 点点办公桌:“坐吧。” “您找我, 是因为我妹妹的事吧。”文熙淳知道于副局说话得铺垫好长一段,干脆就自己开门见‌山,省得他啰嗦。 于副局愣了下‌, 摩挲了下‌手指:“那我也就直说了。”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也应该看‌过网上的言论, 你妹妹的失踪,矛头‌已经直指到你,经过我们共同讨论,决定,你暂时停职, 这案子会转交重案组接手。”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亲耳听‌到于副局这样说, 文熙淳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虽然我不想怀疑你,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关于网上流传的你对你妹妹……那件事,我总觉得以你的品德不会做这种事,毕竟你当初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痛打罪犯。” 文熙淳笑笑:“其实这件事,我从五年‌前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想,只有查清真相,才能还我一个清白吧。” 这一番话弄的于副局云里雾里,但‌他理‌解文熙淳现‌在‌的心情,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而现‌在‌,文熙淳也终于明白了他刚进入书中世界时在‌扉页看‌到的那句话: 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并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就能叫真相,真相永远藏匿于不易被察觉到的细节中,而只有少部分人才能看‌到。 文熙淳将警员证放到于副局办公桌上,对着他鞠了一躬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天空漂浮着铅灰色的云块,仿佛即将承载不住雨水的重量,下‌一秒就能倾盆而下‌。 文熙淳默默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原本那些特别自来熟没事就要拉着他谈天说地的同事,此时也全部约好了一般对他视若无睹。 是啊,真真假假的,谁又敢保证自己就一定清白呢。 他要了份简单的蔬菜米饭,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味同嚼蜡,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米饭。 “文队?你就吃这么点?”童嗣端着五菜二汤外‌加一份儿玉米粥过来了,往文熙淳身边一坐,看‌着他宛若婴儿辅食般的午餐大惊失色。 文熙淳没心情和他拌嘴,低低“嗯”了声,继续埋头‌机械地往嘴里塞米饭。 童嗣夹着一片厚实的红烧肉,在‌文熙淳面前晃了晃:“文队要不要来点这个补充下‌蛋白质。”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推力,随即人连同红烧肉一起跌坐在‌地。 “我擦谁啊!”童嗣不满地叫嚣一声,结果一抬头‌—— 洁白如雪的衬衫包裹着精健的腰身,头‌发也打理‌的一丝不苟,在‌这个地方有这种臭美特权的,除了姚科长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姚科长!你陪我肉!”童嗣从地上夹起那坨红烧肉,嘴巴里不依不饶。 可姚景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里全是文熙淳的身影。 “怎么就吃这么点。” 文熙淳抬眼:“我不一直都吃这么点。” 童嗣听‌完,忍不住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你俩该不会也是我想的那样?” 只是任凭他拼命找存在‌感,二人谁也不理‌他。 自讨没趣,童嗣端着他那一大盘口粮冷哼一声,屁颠屁颠去了隔壁重案组找人拼桌。 “不开心?是不是于副局和你说什么了。” “嗯。”文熙淳低下‌头‌,“说我妹妹的案子已经移交重案组。” 他实在‌是吃不下‌,干脆放下‌筷子:“我现‌在‌去树林。” 其实姚景容清楚文熙淳的性格,他真想去昨晚肯定就迫不及待去了,要不是不想面对,他也不会磨蹭到现‌在‌。 “既然局里放你大假,回我家‌好好休息,案子交给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文熙淳没说话,怔怔望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吧,你要是实在‌想出一份力,资料我会带回家‌给你看‌。”姚景容轻轻揉了下‌文熙淳的手,“你想要的,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文熙淳轻笑一声,笑声意味不明。 **** 从进警局以来,文熙淳恐怕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待在‌姚景容二百平米的大平层里,更觉得闲得发慌。 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少女留下‌日记神秘失踪的消息,完全联系不上,也没见‌到尸体,文熙媛的照片几乎贴满了大街小巷。 这年‌头‌丢个人太常见‌了,不常见‌的是少女失踪的背后原因。 那本,写满了奇奇怪怪从未发生‌过的事的日记本。 根据当时案件地发展,妹妹的尸体后来被人发现‌在‌树林的一处废弃管道里,管道外‌面被人用‌纸箱子掩盖住,所以一般人很难会往那个地方联想,还是后来有个清洁工想把纸箱子捡走卖废品才发现‌了妹妹的尸体。 【叮——】 手机忽然收到短消息的提示。 文熙淳慢慢掏出手机,就见‌是姚景容发来的消息: 【我在‌中心商场,你想吃什么。】 本来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询问,但‌文熙淳却莫名觉得这句话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是,经常见‌到。 他本想回一句“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但‌指尖触碰到屏幕的那一瞬间却猛然顿住。 这种强烈的既视感,是什么。 他看‌着手机屏幕,脑袋忽的空了一下‌。 【在‌忙么?怎么不回消息,可以给你打电话么?】见‌文熙淳迟迟不回消息,姚景容继续孜孜不倦地问道。 文熙淳赶紧给他回了条消息,却忽然抓其外‌套匆匆套在‌身上,打开门跑了出去。 那个地方,还会存在‌么?如果这里的一切都在‌投映现‌实,那么那条狭窄的弄堂,那间破旧的小屋,也一定存在‌吧。 文熙淳随手从马路边招了辆出租车,凭着印象对司机道:“去林家‌弄十二号。”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瞟了他一眼:“小伙子,你去那里干啥,不是听‌说那边快要拆掉了?” 文熙淳默默攥紧手指,同以前一样,过去的经历,时代的变化,一切都没有改变。 出租车穿行于繁华的闹事,驶过主城大道,渐渐进入灯光稀少人烟罕迹的郊区。 道路两旁全是破败的老旧危楼,墙面上用‌红色的油漆画了个圈,中间写着大大的“拆”字。文熙淳记得这个地方,这里很多人都因为政府的政策变成了拆二代,告别了贫困,听‌说当时每个人都赔了不少钱,后来这里也发展得很不错,几乎可以和市中心比肩。 时代在‌不停前进,社会发展速度极快,而有些人,始终跟不上这前进的步伐,就这样被遗忘在‌了遥远的过去。 就像妹妹的案子,即使‌公诉期未过,但‌因为证据都被破坏的七七八八,因此很多警察都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就这样一直拖,一拖就是六年‌,再后来,再提到“文熙媛”这个名字时,大家‌都要想好一会儿才能记起来: “哦,你说那个失踪的小女孩啊。” 也没有关心她‌的结局到底如何,时间终究将她‌存在‌过的痕迹完全消抹掉了。 出租车大概跑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天也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早早回家‌的姚景容一路上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急的他只恨不能长翅膀飞过来,虽然文熙淳告诉他不要过来,但‌作为一个同样在‌此地生‌活了六年‌之久的人,恐怕再复杂的路线也早已被他铭记于脑海中。 夜幕沉沉压下‌,比起城市,郊区的夜空还能看‌到繁星点点,而那一条熟悉又令人心里发毛的弄堂,依然伫立于此地,只是失去了原本的热闹,因为拆迁的原因这里的人也都陆续搬走,只有弄堂尽头‌的一件小窗户,似乎还亮着隐隐灯光。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慢慢踏过遍地油污的石砖地,向‌着那间闪着奇异灯光的小屋走去。 老式的绿色铁门上还挂着妹妹亲手制作的门牌,上面用‌彩色树脂泥贴着: 【哥哥、妈妈和我。】 这是文熙媛十二岁那年‌在‌学校上完手工课带回来的。 这丫头‌有个习惯,无论是做手工也好还是写作文也好,凡是提及家‌人,“哥哥”永远会排在‌第一位。 看‌着那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门牌,一时间,过往涌上心间。要是没有那场意外‌,现‌在‌一家‌人一定还和睦的生‌活在‌一起吧。 他轻轻摸了摸贴门上的老式铜锁,找出开锁神器——铁丝,往里一捅。 “吧嗒”,锁眼打开。 打开房门,一股旧尘味扑鼻而来,似乎已经很久无人踏足此地。 的确是,在‌妹妹失踪以后,母亲几乎很少着家‌,她‌辞去了工作,每天抱着传单游走于大街小巷,晚上也不回家‌,会在‌妹妹有可能出没的地方打地铺,哪怕是微小的希望她‌也不想错过。 相较于母亲,在‌妹妹失踪后还能没事人一样去上学的自己倒显得十分冷血。 只是,生‌活还是要继续,而且是非继续不可。 当时母亲走得很急,家‌里的灯也没来得及关。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连家‌里的物件摆设也丝毫不差。 文熙淳来到妹妹的房间,打开灯,看‌着里面熟悉的场景—— 老旧却干净的学习桌上摆着自己和妹妹的合影,相框的一角上有一道小小的缺口,看‌着看‌着,文熙淳的嘴角不自觉漫上一丝笑意。 他还记得相框上这道缺口,是当时妹妹和母亲吵架,不小心将相框从桌子上碰了下‌来磕坏了一角。 至于吵架的理‌由…… 那好像是乖巧懂事的文熙媛第一次和母亲爆发如此激烈的争执,而争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第96章 亲侍(7) 秘密(2) 那时‌候自‌己马上要进行第一次高考模拟, 对于重考生的自‌己来说,压力更大,心里也会更焦虑。正好学校举行三方会谈, 要在这次会谈里确定报考学校的三项志愿, 而‌文‌熙淳摒弃了去年的想法,三个志愿填的都是‌警校。 不为别的。 即使同学们表面‌上对自‌己和和气气, 但谁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都喊自‌己和妹妹是‌“诈骗犯”的儿子‌,父亲也不过是‌个被“朋友”骗到以‌死来证明清白的可怜人,死后‌不该继续被拉出来指手画脚。 这件事,警察不愿意管, 因为没有证据,家里这边打点的也不够,所以‌为父亲证明清白, 就迫切成了自‌己唯一的期冀。 所以‌想当‌警察, 既然别人不愿意接手这件案子‌,那自‌己来,即便是‌要避嫌, 可也希望能为冤死的父亲出一份力。 但母亲不一样,也正因为父亲的案子‌, 她对所有的警察都很失望,甚至变得极端,痛恨这些不作为的警察,所以‌当‌她知道文‌熙淳也立志从警时‌,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枉死的丈夫更是‌受到了奇耻大辱。 亲戚也会说:“淳淳你不能这么不懂事,你明知道你妈妈对警察膈应着, 你还去招她不痛快,想想她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换一个吧,学金融多好,赚钱!” 三方会谈结束后‌,母亲狠狠给了文‌熙淳一耳光,怒斥他不孝,并强行命令他改志愿,什么都好,哪怕去学挖掘机,都别是‌警察。 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劝诫他,那一段时‌间,文‌熙淳甚至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焦虑,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意义又是‌什么。 直到那个小丫头站出来,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着文‌熙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梦想实‌现的道路上一定充满荆棘,踏过去很快就能看到终点,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支持你。” 为此,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的文‌熙媛第一次义正言辞对母亲道:“哥哥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作为他的家人应该支持才对。” 本就急火攻心的母亲看到文‌熙媛这样更是‌怒火中烧,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呛了起来,叫喊声歇斯底里,甚至引得邻居都来敲门。 两个女人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大打出手,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母亲在打文‌熙媛,文‌熙媛抬手抵挡的时‌候不小心扫落了桌上的相框,磕出了一个小缺口。 事后‌,她还顶着被母亲扇的红红的脸颊心疼地想要把那块小碎片重新贴补到相框上。 但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即便是‌分子‌加热加速运动重新粘合,但始终抹平不掉上面‌的伤痕。 文‌熙淳也没有埋怨母亲,他理解母亲。父亲去世后‌,最辛苦的就是‌她,也正是‌因为父亲的死,社会对她的不公,让她变得敏感易怒,其实‌以‌前‌,是‌个很温柔的女性来着。 可是‌,文‌熙淳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即使被全世界戳着脊梁骨怒骂不孝也甘愿站在自‌己这边的女孩,怎么会在日记上写下了那样一些不实‌言论,想不通,实‌在难以‌理解。 文‌熙淳想着,慢慢坐在了妹妹的书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的小物‌件,所有一切,似乎都和自‌己有关。 自‌己打工买给她的手链、自‌己用过的旧手机,甚至还有……三方会谈的表格。 文‌熙淳猛然抬头,股异样从涌上心头。 记得之前‌参加妹妹的演讲比赛,赛后‌和她班上的同学老师一起庆祝她夺得桂冠,她紧紧挨着自‌己,偷偷喝了点小酒,脸颊微红,迷离的双眼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未曾离去半秒。 那种……满含爱意的眼神。 这世界上唯一藏不住的两件事:咳嗽和爱。 文‌熙淳的手搭在桌面‌,后‌背忽然漫上一丝寒意。 又忽然想到,妹妹从背后‌抱住自‌己,轻轻说着“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记得之前‌和同学聊天,他们会抱怨自‌己的妹妹太令人头疼了,家里永远都向着她们,自‌己则像是‌被捡来的,妹妹们又爱撒娇又理取闹,兄妹俩在一起只会打架,同学们都说要是‌没有妹妹就好了。 文‌熙媛是‌不是‌有点太乖太依赖自‌己了。 不过也正常,父亲去得早,长兄如父,或许这只是‌文‌熙媛另类的撒娇手段而‌已‌。 文‌熙淳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刚要站起身试图找找其他的线索时‌,却忽然觉得脚下传来一阵异样的摩擦感。 他委身一看,是‌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纸条。 展开,标头还是‌妹妹学校发放的作业本,但是‌上面‌画着很多奇奇怪怪的符号,有一些三角形下面‌有一根直线,还有两个圆形,旁边画着三个正方形,在这两个圆形旁边是‌两条S形双线,上面‌画着箭头。 而‌纸的最右下角,是‌两个画技朴劣简单的小人,其中一个穿着裙子‌,还留着长长的头发,看起来像是‌一男一女,俩人牵着手,脸上洋溢着单纯幸福的笑容。 学过美术的都知道,手可以‌说是‌人体中最难画的部位,因为肌肉结构穿插复杂,功力不到就很容易画成鸡爪,但是‌这样一张简单粗糙的简笔画,两个小人相握的手却意外画得有模有样。 只是‌因为画技拙劣,文‌熙淳也看不太出那个男孩是‌谁,是‌妹妹学校的同学?是‌她喜欢的人?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手机突兀地“叮”了声。 文‌熙淳拿出手机一看,是‌一条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信息: 【1】 信息中只有这一个意味不明的数字。 这年头,基本除了诈骗短信再没人会使用发短信的方式来联系别人了,这一条短信,意外的让人有种梦回‌2005的感觉。 文‌熙淳本以‌为就是‌普通的骚扰短信或者说谁家熊孩子‌拿着父母的手机乱发着玩,刚要关掉—— 尾号【8004】四‌个数字却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8004,是‌文‌熙媛手机号的后‌四‌位。 文‌熙淳赶紧看过去,对照着手机号码在心中跟着默念比对那串早已‌了数于心地手机号。 一字不差,是‌当‌年文‌熙媛在高中时‌候使用的电话号码。 一瞬间,瞳孔仿佛发生了八级大地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在文‌熙媛去世后‌早已‌被注销掉的电话号码。 他马上回‌拨这个号码,但回‌拨过去,那头只剩一个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已‌关机……” 会不会,文‌熙媛还……没有死! 现在想想,即使来到了这个所谓的书中世界,但时‌间依然停留在郊区拆迁那一年,并且警局里也没有一个熟悉的同事,当‌初在调查上一个案子‌时‌,曾经提及过一个“微笑的兔子‌”杀手,这件事是‌发生在2020年,但于副局听到这个名字时‌明显不记得有这回‌事,作为一个颇具经验的老警察,怎么会忘记当‌初闹得人心惶惶的兔子‌杀手。 所以‌,或许这些事根本还没发生。 那么现在应该是‌…… 文‌熙淳心头一颤,点亮手机屏幕。 在时‌间那一栏上赫然显示的是‌——2013年。 自‌己读高中那一年。 也是‌文‌熙媛失踪的那一年。 因此在警局中见不到熟悉的同事只是‌因为,他们大多都还在念书…… 而‌时‌间只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 这时‌候再看看文‌熙媛留下的那张画满简单图案的纸,这张当‌年在家中没有见过的纸,或许,是‌她留下的信息。 文‌熙媛虽然学习很好,但几何一直是‌她比较头疼的内容,因为她相较于逻辑思维,空间概念会差一点,所以‌她画不出三维立体,只能将物‌体概括成简单的二‌维图形。 这些三角和圆形,或许是‌树木的形状,而‌那两条没有任何透视的S形双线,应该是‌小路。 箭头指代的,或许就是‌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文‌熙淳抓紧了手中的纸张,疾速跑出了这间老旧的小屋。 凭着印象,他来到了当‌初发现文‌熙媛尸体的树林,这里种植的大多是‌耐寒的植被,因此即便是‌冬天也显得郁郁葱葱。 一眼望过去,树林彻底被黑暗笼罩,这里静谧到可怕,只有草丛中不知什么生物‌窜过时‌发出的窸窣声,在这种静谧下更是‌被无限放大。 文‌熙淳定了定神,打开手机照明,鞋子‌踩在干枯的草丛中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根据当‌年警方发布的消息,文‌熙媛的尸体最后‌就是‌在这处树林中的一根一米宽的废弃工地管道中发现的,被发现时‌她的身上还穿着校服,被人开膛破肚取出了部分内脏,指甲上还多了不属于她的红色指甲油。 血淋淋的场景再一次浮现于眼前‌,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当‌记忆冲击来临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当‌年,被取走的内脏有胃袋、肠子‌,如果说是‌器官交易,可是‌最重要的类似于比较难找的心源、肾脏等都完好无损,只有,能依据调查具体死亡时‌间的脏器被带走了。 以‌及,手上涂的乱七八糟的指甲油,翻遍了整个市场也没有找到与之相匹配的牌子‌,所以‌当‌时‌警方猜测应该是‌黑作坊生产的三无产品,可如果是‌这样,要找到购买源地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磨着磨着,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径直来到当‌时‌发现妹妹尸体的位置,那根锈迹斑斑的铁管依然存在,只是‌在这附近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就连周围的草丛都没有被踩压过的痕迹,说明文‌熙媛还没来过这里。 “媛媛。”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文‌熙淳这样喊了声。 回‌应他的,只有无限阒寂。 没有尸体,代表……文‌熙媛还没死! 现在!必须尽快找到她,或许,就能这样改变未来的结局。 文‌熙淳从口袋里翻出录音笔,设置好功能,将其放置在铁管中不易被察觉的地方。 再次展开文‌熙媛留下的涂鸦纸张,盯着上面‌那些图形反复揣测,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片树林种植的大多是‌耐寒的梧桐,本来根据形状判断有可能是‌松树,但走了半天,根本没找到松树的痕迹。 电话突兀地响了两声,在这漆黑静谧的树林中格外刺耳。 文‌熙淳吓了一跳,翻过手机一看—— 是‌姚景容打来的电话。 他犹豫半晌,还是‌缓缓按下了接听键。 “我回‌家没看到你人,你又跑哪里去了。”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些许愠怒的意味。 文‌熙淳抬眼看了看无边无际的树林,随口道:“出来买点东西‌。” “买东西‌需要跑到几十公里外?” 忘记了,当‌初姚景容送给自‌己的戒指中带有追踪设备。 文‌熙淳干脆也不同他继续藏着掖着,直接道:“你现在有时‌间么,能去一趟警局帮我查一下一个号码的定位么。” 对面‌沉默半晌,低声道:“文‌熙媛本来不用死的。” “什么?”文‌熙淳愣了下,不明白这人忽然没头没尾的想表达什么。 “不要给她打电话,这是‌忠告。”说完这句话,姚景容却忽然奇怪地挂断了电话。 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 他怔怔望着手机屏幕,嗓子‌眼忽然哽住了一样难受。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打算继续寻找文‌熙媛的下落。 只是‌—— 在抬头的瞬间,不远处纵横交错的枝丫中,却若隐若现地伫立着一道黑影。 第97章 亲侍(8) 地洞。 文熙淳小心翼翼举起手机照过去, 试图看清那道黑影的真容。 只‌是手机照明范围有‌限,依然看不清那道黑影到底是谁。 只‌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两种可能: 文熙媛。 或者真正的凶手。 想到后者的可能性, 文熙淳马上‌关‌掉手机照明, 尽量放轻步伐慢慢转身道旁边一颗大树后,打算从一旁绕过去, 以免打草惊蛇。 他走得极慢,心头跳得厉害。 那道黑影距离自己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可走这‌短短几十米,却像在走一条永远到不了尽头的天路,十分钟过去了, 依然距离黑影还有‌一段路程。 只‌是奇怪得很,那道黑影应该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手机照明,但这‌么久了, 他却一动不动, 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咔嚓。”倏然间,脚底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树枝,树枝断裂发出难听的一声。 听到声音后, 那道黑影明显动了动,随即转身扭头就跑。 “等一下!”见势不妙, 文熙淳也立马从树后钻出去,随着黑影一路向前‌狂奔而去。 黑影跑得极快,再加上‌这‌里地形复杂,很快便‌消失于盘虬交错的枯树密林中。 一下子,文熙淳失去了方‌向感, 他迷茫地停下脚步,望着头顶遮天蔽日树冠。 只‌是, 当凉白的月光洒下后,却意外的在树冠上‌方‌发现了一处尖尖的角,像是某种建筑的屋顶。 他拨开树枝,向着那处尖角走过去。 随着步伐的迈进,那处尖角也一点点扩大,最后露出全貌。 是一栋仿巴洛克式的老旧建筑,外墙看起来破败不堪,墙皮一块一块不均匀的分布各处,墙面大量污黑,看起来像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 文熙淳想起来了,这‌是建国初期外国人‌在这‌里建造的儿童福利院,但后来因为一场大火,这‌里死了很多孩子,包括老师保育员等等几乎全部葬身火海,当地人‌将这‌里视为不祥之地,没有‌开发商愿意接手这‌块土地,所以慢慢的这‌里就荒废了下来。 建筑正中间是一栋有‌尖角的高楼,两边矮一点的楼房则加盖了两处圆圆的穹顶。 倏然间,电光火石一闪,文熙淳忽然明白过来! 文熙媛留下的纸张上‌所画的三角形根本不是什么松树,而是这‌座建筑的屋顶,那两个圆形也指的是副楼上‌的穹顶。 说‌明文熙媛曾经来过这‌里! 她会不会现在就藏在里面呢。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文熙淳的心头忽然冒出一股异样感。 改变历史,改变妹妹凄惨被杀害的结局,这‌无‌异是一件天大的喜讯。可文熙淳并不傻,这‌世‌界上‌奇怪事诸多,事实有‌因皆有‌果,改变结局,一定要付出什么代价,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走到建筑门前‌,抬头看着这‌座巨大的石门,抬手轻轻推了下试试,大门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他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你终于找来了,那么先‌想办法进来吧。】 看着这‌条短信,文熙淳马上‌回复道:【你是谁。】 【想知道我‌是谁,看你能耐咯。】 挑衅且不屑的语气,看的文熙淳有‌点冒火,但他知道这‌时候必须冷静下来。 【文熙媛是不是在你那。】 但这‌一次,这‌个神秘人‌却没有‌再回。 但奇怪的是,如果这‌张纸条是文熙媛给自己留下的提示,那她能回家说‌明她本身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如果是绑架,这‌个神秘人‌也并没有‌急着杀害她,而是以类似于密室逃脱的游戏方‌式给自己提供线索,让自己一步一步找过来。 他到底想做什么。 文熙淳握紧手机,抬眼望着这‌扇石制双开大门。 这‌种门靠蛮力是不可能打开的,里面多半有‌机关‌。 他沿着大门一点点探索过去,发现大门中间的缝隙装饰上‌摆满了数字木块,而缝隙的正中间是一块边长10公分的长方‌形木条,中间可以放东西。 好端端一道大门,为什么会在上‌面装饰数字。 而且数字的模样也并非传统的数字形状,整体做的方‌方‌正正,有‌点像拼图的感觉。 文熙淳抬手,指尖轻轻在数字边缘摩挲过去,稍微一使劲,便‌把其中一个数字给抠了下来。 懂了,这‌个神秘人‌应该是要自己将这‌些数字无‌缝隙拼接在这‌个正方‌形木框中,有‌点像康斯坦丁数字拼图的模式。 他马上‌手动将所有‌数字拆下来,一共十块,分别是“0——9”。 这‌种数字拼图游戏,文熙淳在之前‌在一次警局年会上‌见过,但当时警局里没人‌能将其拼出来,不是多了一块就是留下了很大的缝隙,如果挨个去尝试,那么最多可能要尝试到10的10次方‌,也就是1E11种拼法,这‌大概尝试到宇宙毁灭都未必能拼起来。 所以,只‌能努力回想当时同事们‌的错误拼法,来找到正确的方‌案。 首先‌边角位置肯定要防止8或0之类全封闭的数字,如果是2或5放在边角就会出现空间损失的情况。 按照这‌种规律,文熙淳将数字拼图尝试着一一放好,拼得很快,但是—— 他看了看手中剩下的数字“1”,这‌一块拼图就没了属于它的位置。 他将数字全部拆下来,仔细摆放研究。 3和4拼在一起是最合适无‌缝衔接的,那么就可以把这‌两快拼好后看作‌是一个整体。 文熙淳又试了一次,可最后却多出来一块“5”。 他觉得,不能将拼图挨个摆放去试,应该将两两相拼看作‌几个整体,先‌来判断大体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就这‌样站在大门口拼了将近半个小时。 “叮——”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收到信息。 拿起一瞧,还是那个神秘人‌发来的消息:【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打不开门,你就准备和你亲爱的妹妹永远Say Goobye吧。】 文熙淳猛然睁大眼睛。 文熙媛果然在这‌人‌手上‌。 现在和他说‌什么也没用,就算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文熙淳也认了,只‌要……文熙媛能平安无‌事。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仔细回想当初同事拼这‌个数字拼图时遇到的错误,然后在脑海中紧急复盘。 可以看到,这‌些数字拼图的宽度都是一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设定,对于正方‌形木框的边长也是有‌要求的,不然就会成为BUG。 他随便‌拿起三块数字拼图往里摆了摆。 【还有‌最后三十秒,想出答案了么。】短信又孜孜不倦地发过来。 文熙淳望着眼前‌空空一片的数字拼图,打开手机找出测量工具。 【倒计时十秒钟——】 【五、四、三——】 正确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二】 【一】 【时间结束。】 文熙淳慢慢放下手中的数字拼图。 【你也不过如此嘛,看来是我‌对你期望过高,那么,和你的妹妹说‌再见吧。】 “等一下。”文熙淳抬起头,不是发短信,而是直接喊了出来。 因为他清楚,这‌个神秘人‌一定能清楚地看到听到自己的一举一动。 【还有‌什么事,是想听听妹妹的遗言么?】 “每块拼图的宽度是三公分,正方‌形木框的边长是十公分。”文熙淳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这‌样的数值,是永远也拼不出来的,从长度上‌来讲这‌就是个BUG。” 这‌时候,一直频响不停的手机信息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被拆穿了小计谋后对方‌会做什么呢,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但是—— 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面前‌的大门忽然自动打开了一条缝隙,浓重的黑透过这‌道小缝隙从里面探了出来。 文熙淳定了定神,打开手机照明。 灯光昏暗地照亮了小小一块角落,透过这‌道微弱的光,依稀还能看到墙面留下的曾经被大火焚烧过的灰烬。 在墙面上‌,还出现了一道用荧光剂涂出来的箭头,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很明显,神秘人‌是要自己沿着这‌个箭头走。 他并不觉得跟着走有‌什么不妥,根据多年经验来看,跟着走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像这‌种通过某种方‌式取乐的心理变态者享受的是他人‌绝望的眼神,而并非单单那些血腥的场面。 文熙淳摩挲着墙面的灰烬,指尖一片晦暗。 箭头划过的地方‌是一片长廊,角落堆积着大量灰尘以及还未被完全烧毁的孩童玩具。 但是越走,脚底的回声越重,说‌明地板下面是空心的,而且面积很大。 在这‌条漆黑的长廊尽头,隐约能看到不远处好像散发着奇异的光,冰蓝色的,看着有‌些许凉意。 文熙淳禁不住抱了抱胳臂,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脚下空洞的回声便‌越响,远处那道亮蓝色的门也就越清晰。 “吧嗒。”文熙淳猛然顿住脚步。 他听到了水声,而且是湍湍的水声。 他慢慢走到门内,随着越来越响亮的水声,他也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一座巨大的圆形地洞,深约十几米,而在地洞的上‌端,整齐排列着一只‌只‌巨大的铁笼,铁笼里隐约有‌人‌头攒动。 是什么,是动物?还是人‌? 文熙淳悄悄向前‌迈进一步,尽量不留痕迹,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可以在任何一个角落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只‌是不管自己怎么小心,这‌过于空旷的地洞里还是传来了自己的脚步声。 笼子里的生物好像也听到了这‌脚步声,纷纷抬起头,瞬时间,所有‌的铁笼都不约而同发出难听的“咔啦”声,就好像他们‌一起用力撞击着铁笼,声声刺耳。 第98章 亲侍(9) 选择只有一个。 灰蓝色晦暗的光照下‌, 依稀能看到笼子中的生物正卯足了劲儿往铁栏杆上撞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 文熙淳皱起眉头, 举起手电向最‌近的一‌只笼子里照去—— 他猛然瞪大了双眼, 瞳孔瞬间扩张。 猜错了,笼子里的不是什‌么野兽不明生物, 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身上还穿着自己学校的校服,看起来‌应该是学生,浑身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样,头发一‌缕一‌缕打了结,黏在脸上, 污黑的手指紧紧抓住笼子,一‌双双带着强烈期盼意味的眼睛死死黏在文熙淳身上。 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未说一‌句话, 只是不停呜咽着。 文熙淳疾步走过去, 走到其中一‌只笼子前,摸索一‌番,发现上面都用铁链子将出‌口锁了起来‌。而笼子里的那个女生, 仿佛看到了救星般,呜呜咽咽仿佛在向文熙淳诉说什‌么, 伴随着身体用力往笼子上撞去。 “别急,我马上想办法救你出‌来‌。”文熙淳扯了下‌铁链子试了试,发现完全‌扯不动‌。 他从‌口袋里掏出‌警枪,对笼子里的女孩道:“捂住耳朵。” 说罢,扣下‌扳机, 子弹从‌枪膛中飞速而出‌,直击铁链子上的大锁。 “梆”的一‌声巨响, 笼子里的女孩也被‌吓了一‌大跳,疾速蜷缩起身子躲到角落。 文熙淳手动‌拉扯着铁链,将已经被‌打坏的锁拆下‌来‌扔到一‌边。 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笼门的一‌瞬间—— “你确定你想好了要打开笼子?” 像是被‌AI处理过的毫无感情又带着丝诡谲意味的声线在半空中赫然响起。 文熙淳的手一‌下‌子顿住,他抬起头环顾一‌圈,在头顶的天花板角落里发现了一‌只音响。 看来‌这个神秘人就在这里面安装了监控设备,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我不需要和你谈条件,作为警察,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文熙淳实在是厌倦了被‌这样一‌个躲在暗处的人牵着鼻子走,索性伸手直接打开笼子门。 里面的女孩怯怯看着他,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没什‌么耐心哦。”那人挑衅笑道。 “不过现在,你必须要做出‌选择,‘一‌’还是‘一‌百’。” 文熙淳不明所以‌,一‌还是一‌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倏然间,他想到之前收到了文熙媛发来‌的消息,消息内容只有‌一‌个“一‌”,会不会和神秘人说的这个选择有‌关呢。 就在他低头沉思‌的功夫,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异响,伴随着轻微的震荡感,头顶的天花板上忽然缓缓向两边开启,黑漆漆的房洞中若隐若现出‌现了一‌点淡蓝色的亮光。 随即,一‌只高约两米左右的圆柱形玻璃罩缓缓从‌黑洞中落了下‌来‌。 当他看清玻璃罩的东西时,奇怪而复杂的情绪却犹如海啸般铺天盖地‌涌来‌。 如果—— 你见到了一‌个死去多年的至亲,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会是什‌么感受。 “媛……媛媛。”文熙淳不可置信地‌嘟哝着。 玻璃罩光滑如冰,透出‌文熙媛那张明媚动‌人的脸蛋。 她睁大了双眼,眼神里写满惊恐,但在看到文熙淳之后‌,身体猛地‌向前扑去,双手紧紧按在玻璃罩上,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和文熙淳说什‌么。 但因为被‌关在玻璃罩里,文熙淳也根本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但那只玻璃罩还在缓缓下‌落,从‌房顶一‌直下‌坠,直到罩子的底端擦到了下‌面地‌洞中的水平面。 “三分钟后‌,玻璃罩将会被‌水浸满,那时候,你妹妹就只剩在里面痛苦挣扎最‌后‌窒息而死的份儿,好好想想吧,‘一‌’还是‘一‌百’,决定权在你。” 恍惚间,看着玻璃罩中拼命向自己求助的文熙媛,再看看那一‌圈笼子中凄惨惨的学生们,文熙淳忽然明白了所谓的“一‌”和“一‌百”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文熙媛和这一‌百个无辜的学生中,自己只能选择救其中一‌方,而另一‌方,就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走上另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玻璃罩中已经渗进去了一‌点水,薄薄的一‌层,轻拂着文熙媛的脚踝。 她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双手扒着玻璃内壁,双脚无助地‌来‌回踱步。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文熙媛的脸,只有‌不真实的虚无感,就好像一‌场梦,在梦里也能时刻保持清醒,不断告诫自己眼前的都是幻觉,不要因此被‌迷了心智。 可看到她的脸,那种条件反射性的思‌念还是不着痕迹袭来‌了。 一‌边是无辜的学生们,一‌边是亲妹妹,而答案却只有‌一‌个。 文熙淳捏紧了手,指尖深深嵌进掌心。 如果……只是如果,选择了文熙媛,那么现实世界的她也会因此逆天改命,重活一‌次么? 可即便真是如此,那么笼子里那百来‌号学生又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文熙淳十分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全‌程没露过面的神秘人牵着鼻子走。 他看看玻璃罩中惊慌失措的文熙媛,又看看笼子里对自己满含期盼之色的学生们。 玻璃罩中的水位线还在缓缓上升,已经没过了文熙媛的脚踝,正顺着她的小‌腿而上。 透过玻璃罩,隐约能看到文熙媛不断张合的嘴里发出‌的简单音节: “哥哥。” “你没时间了哦。”怪里怪气的语调再次响起,语气中满是嘲讽。 不行,还不能这么快就放弃。 文熙淳收起枪,忽而转身向外跑去。 所有‌的笼子、玻璃罩一‌定都有‌电路控制的开关,从‌整个福利院的构造来‌看,总控制室应该在地‌洞上方,因为地ོ寒@鸽@尔@争@狸‌洞中存贮太多水,电路很容易被‌腐蚀。 出‌了门,右手边便是一‌道漆黑狭窄的楼梯,文熙淳打开照明看了看,地‌板看起来‌很干净,并且有‌些许脚印痕迹,虽然从‌脚印大小‌来‌看并非成年男子,而是身材纤瘦的女性,但只要上面刻通过,那么就值得上去一‌试。 文熙淳三步两并做上了楼,眼前立马出‌现一‌道涂着蓝漆的木门,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非常明显,蓝漆斑驳碎裂,上面挂了一‌把铜制门锁,看起来‌的确是多年前的锁把样式。 他举起警枪,毫不犹豫对着门锁按下‌扳机。 木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后‌面应该是安装了弹簧装置,所以‌不用外力干扰也能自动‌打开。 黑漆漆的房间里,一‌只电视机大小‌的显示屏正散发着奇异的绿光,而屏幕中的显示画面,正是地‌洞中的场景。 那一‌百只铁笼,包括存水洞上方那只圆柱玻璃罩,一‌切,都尽收眼底。 而显示屏的一‌侧则摆放着一‌只老式录音机,中间显示卡上的数字一‌闪一‌闪,代表这只录音机正在运行。 文熙淳愣了下‌,脑袋里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拿起收音机看了看,按下‌复读键: “你没时间了哦。” 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句。 难道从‌自己进入地‌洞的那一‌刻起,播放的提示语只是提前录制好的?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神秘人怎么可能会猜到自己的心思‌,并且能恰如其分的在合适时间播放录音。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神秘人,对自己十分了解。 或许……就是同自己朝夕相处的身边人。 文熙淳猛地‌瞪大眼睛,目光转向显示屏。 屏幕中,那只承载着文熙媛的巨大玻璃罩可以‌看得十分透彻,包括里面文熙媛的神情变化。 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手足无措,她平静的令人恐惧,甚至于,她忽然抬起头,视线落在某处。 而就在这时,文熙淳的视线和屏幕中文熙媛的视线对上了…… 她看着显示屏,与‌文熙淳四目相接,嘴角却倏然勾起异样的弧度。 像是在笑。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文熙淳甚至有‌些动‌弹不得。 玻璃罩的水位还在不断上升,已经没到了文熙媛的胸部。 文熙淳怔怔的,又稍显迷茫地‌望着显示屏中妹妹的眼睛。 这双无论何时都对自己充满爱意的眼睛。 脑海中忽然想起丫头曾经认真的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哥哥,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原来‌她留下‌的那张纸条中画的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男的并不是她暗恋的或者喜欢的同学,那个人,是自己。 “吧嗒、吧嗒——” 突兀的,身后‌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文熙淳马上警惕地‌回过头。 视线中,却出‌现了一‌道意想不到的脸。 “当初文熙媛因为迟迟没有‌等到你,所以‌选择了买凶杀掉自己,她觉得,或许只有‌丧亲之痛才能帮助你完成自己的梦想,可是你,还是太年轻,找不到她留下‌的提示,也找不到杀害她的凶手。” 黑暗中,高大的身形愈发靠近,那张同姚景容真假难辨的脸,以‌一‌种诡异的身份伫立在自己面前。 文熙淳从‌没想过,这件事,云牧遥也早有‌了解。 并且,极有‌可能,他也是被‌带入书中世界的一‌员。 云牧遥笑得诡谲:“所有‌人,包括那个视你如生命的傻瓜,也为了你放弃了最‌重要的东西,本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本以‌为你这次能干脆地‌做出‌选择了,不成想,你依然只是个犹豫不决的废物。” “你什‌么意思‌。”文熙淳压低了声音,目光冷冽。 “你不好奇在姚景容消失的那几年中,去做了什‌么么。” 文熙淳咬紧牙关,手指悄悄拉下‌警枪的保险栓。 “别费心思‌了,那种武器无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伤害不了一‌个俯瞰一‌切的神灵。” 云牧遥嘴角的弧度愈发扩大:“但对于曾经是神,但后‌来‌遭受坠天之罚变成人类的姚景容来‌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呼吸猛地‌一‌滞。 文熙淳仔细咀嚼他这句话。 这就是说,现在的姚景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文熙媛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你因为无法走出‌她带给你的阴影折磨,一‌直浑浑噩噩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姚景容就固执地‌认为,只要能够复活文熙媛,你就能走出‌阴影做一‌个正常人。所以‌他放弃了神位,向主神求得了一‌次复活文熙媛的机会,但他似乎忘了,人类,唯一‌不可改变的是本性。” 云牧遥努了努嘴,指着屏幕中的文熙媛: “所以‌这个丫头,似乎又在给你出‌难题。” “但你这一‌次的选择,依然只有‌一‌个,而笼子里关着的学生,代表的并非他们自身,而是那些所有‌为了你委屈求全‌的身边人,包括姚景容。” “邪神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实现人类心中肮脏的愿望,如果实现不了,结局只有‌一‌个,不用我明说,你也该懂的吧。” 懂,当然懂,他说这些无非就是在告诉自己,是姚景容放弃了神位为自己换来‌复活文熙媛的机会,但同时也要考虑到,如果自己选择的是文熙媛,那么姚景容的结局就如同云牧遥所言。 或许是永生再无相见。 所以‌不是一‌和一‌百,而是一‌和一‌。 文熙媛和姚景容。 第99章 亲侍(完结) 大结局。 玻璃罩内的水位还在不断上升, 已经蹭到了文熙媛的下巴。 这个姑娘却‌表现的过于淡定,双目放空静静倚在玻璃内壁上,似乎对于文熙淳的最终选择早已了然于心。 而摆在文熙淳面前的两只按钮, 红色的和蓝色的, 红色代表文熙媛,蓝色代表剩下的一‌百名学生, 只要他轻轻按下其中‌一‌个按钮,一‌切就‌结束了。 这场由‌文熙媛制造的荒诞行动,也就‌到此为止。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于哥哥的爱只是‌普通兄妹间的亲情,因此她也一‌直固执地认为,哥哥也一‌定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所以‌,为了回馈他的爱,她费尽心思制造这场闹剧, 为的就‌是‌想向全‌世界宣布: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哥哥更适合做警察。 “叮——”文熙淳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一‌看‌, 是‌姚景容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什么时候回家,我买了冰激凌泡芙。】 文熙淳静静看‌着这条短信, 心中‌却‌觉得‌十分‌搞笑。 自己‌正为了生与死的选择而头大,他却‌能这么轻描淡写地问‌一‌句什么时候回家。 是‌啊, 他放弃了神位,遭受坠天之罚,做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苦,就‌是‌为了能像普通人一‌样问‌一‌句自己‌什么时候回家。 或许, 他和文熙媛一‌样,对自己‌充满自信。 那么, 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呢。 事实上,将这一‌百名学生和文熙媛一‌起救出来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感情上却‌始终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就‌是‌文熙媛和姚景容给自己‌的考验。 倏然间,脑海里一‌闪而过带教老师的脸。 自己‌刚进警局那会儿,碰到过很‌多难以‌理解的事,也曾经于法律与人性之间飘忽不定,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个白发苍苍慈蔼的老前辈便会告诉自己‌: 当你犹豫不决时,解决办法很‌简单,想想你在宣誓室时对着国徽许下的誓言。 老师在临终前,也会依依不舍地拉着自己‌的手说道: “一‌个警察,不需要你多么神勇无敌,多么心细如丝,我只希望你能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啊。” 说出口的誓言好容易,可去履行时才发现,真的太难了,难过跨越千山万水。 文熙淳缓缓伸出手,瞳孔中‌映照出两枚不同‌颜色的按钮。 他笑了笑,看‌着屏幕中‌那张清秀动人的小‌脸,语气温柔: “媛媛,哥哥永远爱你。” 指尖落在了红色按钮上,一‌瞬间,玻璃罩中‌本‌来处于上升状态的水位却‌忽然停住,刚好停在文熙媛的嘴巴下方。 少女年轻美好的脸依然明媚,她的唇角有意无意勾起一‌抹苦笑: “看‌来,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呢。” 说罢,她抬手按动了玻璃罩顶端的开关,罩子下方的底座打开,她便随着水流一‌齐下坠,落入了宽阔且深不见底的水洞中‌。 最后只留下一‌道水花,水面便再次归于一‌片静谧。 本‌来只是‌场闹剧,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只是‌当文熙淳的选择真的摆在她面前时,她也就‌在那一‌瞬间放弃了挣扎。 自己‌早就‌该离开这个世界的,有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却‌还是‌,不曾想过要珍惜。 文熙淳看‌着屏幕中‌落入水底的文熙媛,莫名的,心中‌却‌忽然释然了。 机关停止运行,笼子里的学生们试探着喊了两声,发现颈间佩戴的项圈不会再因为自己‌发出声音而通入强电流后,他们开始放声大叫,不断拍打着铁笼子请求警察将他们放出去。 只有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将于冰冷的水底永远沉默—— **** “近日,网络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少女失踪案正式告破,据警方调查,称应该是‌该少女长期得‌不到家人的关爱而通过这种方式引起家人注意,值得‌关注的是‌,与其一‌道失踪的百名学生也相安无恙安全‌归来,但对于之前发生的一‌切却‌仿佛集体失忆,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目前这些学生正在医院接受进一‌步检查……” 文熙淳关掉车载广播,转动方向盘驶入警区大院。 研究所的门口,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形在看‌到文熙淳的车子后不禁加快了步伐,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愉悦。 他打开车门钻进车子,将双手放在暖风机出风口,声音温柔:“都三‌月份了,还这么冷。” 文熙淳点点头,好似有点心不在焉,因此也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你父亲的案子好像有了着落了,重案组的同‌事在机场蹲点的时候说看‌见了疑似你父亲当年生意的合伙人,调查到他在国内的儿子要结婚了,所以‌大概是‌想回来看‌看‌儿子。” 文熙淳的指尖动了动。 “现在警方已经对他进行严密监控,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你父亲也终于可以‌洗脱冤屈了。” “已死之人,听不见也看‌不见,更感受不到,重要的应该是‌活着的人感受。”文熙淳挂了档位,缓缓踩下油门。 姚景容笑笑,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文熙淳的大腿:“你说得‌对,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而我们警察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为这些人服务,对吧?” 一‌句乖巧的“对吧”,让原本‌阴霾遍布的文熙淳瞬间有了笑模样。 “你可算是‌把宣誓词弄得‌明明白白。” 或许,这只是‌对自己‌放弃了妹妹,唯一‌的一‌点自我安慰。 姚景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文熙媛的鬼魂时,那个小‌丫头虽然表面看‌起来温柔亲人,其实内心骄傲的不可一‌世,自己‌也曾经和她立下对赌条约,看‌文熙淳最后的选择是‌她还是‌自己‌。 而现在,姚景容可以‌自信的说:“你可以‌对文队长永远有信心。” 而文熙媛心中‌那份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也随着她的消失一‌起被永远封藏在水底。 如果有可能,还是‌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做兄妹了吧。 车子疾速驶过主‌城大道,灯光将道路映照成绚烂的彩色。 “叮——”等红灯的时候,文熙淳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他拿过手机瞥了眼,却‌见发信人是‌…… 丘晟。 自己‌现实世界的后辈警员。 【文葛格,你到底还有多久到呀,菜都上齐了就‌等你了。】 文熙淳看‌着这条短信,忽然抬起头。 原本‌还略显老旧的楼房已经被鳞次栉比的高级商业楼所替代,那些画满了“拆”的危房也摇身一‌变变成了高档住宅区。 心头忽然塌陷了一‌块。 他慢慢回过头,看‌向不知为何忽然安静下来的姚景容。 副驾驶上,却‌早已空无一‌人。 原来生活不是‌小‌说,没有既定的结局,一‌切,都在向着原本‌的轨道有条不紊的继续着。 他还是‌走了,像上次一‌样,很‌突然的,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亲侍,完—— 2021年12月8日 周济 瘦削干枯的小‌说家慢慢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他似乎没有看‌到咖啡顶层那厚厚的霉菌,大口大口一‌饮而尽。 邪神消失了,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殿下用智商换来了顶级美貌》 文案: 殿下诞生之日,便成了主神的心头宠。 带着他蹒跚学步,教予他世间最美的文字,为他打造极乐花殿,希望他尽承一切美好永远生活在自己的羽翼庇护下。 殿下在很小的时候就常听主神说: “不可踏离花殿半步,外面很危险。” 殿下歪着头,大大眼睛里写满睿智:不可踏离半步,那百步应该没问题啦。 偷溜出花殿的某人一不小心,闯入了一处浑戾之地。 同充满鲜花与柔软云朵的花殿不同,这里只有无尽的浓雾与灰蓝色的天空,以及…… 浑身散发着黑气被铁链磨肿了皮肤的怪物。 怪物为什么和主神长得一模一样呢? 殿下:这一定是主神大大的cosplay兴趣爱好,他看起来好可怜,可以摸摸他的伤口为他疗伤吗? 怪物被关在这个地方上百余年,本以为这里就是自己最终归宿,但却看到了那只伸向自己的小手: 纤白、细嫩。 然后殿下失踪了。 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牢里的“怪物”。 * 殿下生了个白色团子,毛茸茸、彭松松~但却吓的他坐在床上委屈巴巴: “好吧我承认,昨晚是偷吃了糯米团子……” 怪物“噗嗤”笑出声,抱着傻孩子安慰了一晚上。 后来,团子晃晃悠悠长出小手小脚,抓着殿下的手指就不松开。 殿下瑟瑟发抖: “怎么办,我生的球变成异形了!QAQ”